小凤哥扮演的小姑娘在酒楼里吃的好不畅快,书生则一筷子都不敢动,偷偷摸着自己的荷包直叹气。
最后到了付账环节,书生惭愧地不够银钱,本以为要闹得很难看,没想到那酒楼的伙计却很是客气,说方才外头的事情他们东家知道了,书生仗义救人,这顿饭算是东家请的。
而且东家对小凤哥还有些印象,已经让伙计去通知他的家人了。
再后头,就是小凤哥的家人寻来了。
不止是其父母,还有其长姐,也就是这出戏的女主角了。
那真真是个扮相极漂亮的花旦,和书生站在一起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后头便是比较俗套,但让人百看不厌的戏码,书生和小姐一见钟情,小凤哥充当小红娘,给两人牵线搭桥。
当然后头还是有狗血戏码的,小姐的父母虽然感激书生,却看不上他当女婿。
书生寒窗苦读,终于高中状元,还拒绝了皇帝的赐婚,执意回来娶小姐。
彼时小姐因为执意不肯另嫁他人,已经被家里人赶了出来,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差点沦为乞丐,还好食为天的东家遇上了,聘请她到酒楼后厨当小工。
两人多年未见,抱头痛哭,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出戏码有始有终,有笑有泪,虽然剧情不算新颖,但戏文来来回回也就那些,戏迷们主要还是看扮相,听唱腔,尤其是机灵可爱的小凤哥,和那位宛如天女下凡的俏花旦,两人的嗓子都清亮无比,让人怎么看怎么听怎么喜欢。
而看完这出戏,王氏也总算知道顾野所谓的“正事”是啥事儿了。
“你快去吧,”王氏好笑地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促狭道:“可别误了你的大事。”
顾野冲着王氏挤了下眉毛,又对王太后一拱手,笑着跑下了楼梯。
楼下的看客们还沉静在戏文当中,有人恍惚道:“方才那个屡次出现的食为天,我好像有印象,太白街刚开的那个酒楼,就叫这个名字!”
与他同行的有人笑道:“赵兄别是看戏看痴了,都知道戏文是杜撰的,怎么能在戏文里看到的东西对照现实呢?”
这时候换了衣裳,拆了头发的小凤哥从后台出来了,正好听到人说这个,就笑道:“您说的不错,戏文确实杜撰,但这食为天酒楼却是真实存在,且里头的吃食确实美味非常。您若是信得过我,可去一试。”
小凤哥到京城的日子虽短,又因为年纪小,不能演大花旦,但名声却已经响亮了。
他这话一出,前头提起食为天的看客就笑道:“贤弟还说我看痴了,如今小凤哥都亲口证实了,戏文里的酒楼就是我说的那家呢!那家确实生意好,而且做的炙肉格外香,昨儿个我看人多,所以没去。贤弟今日可有空陪我一道用饭?”
看完一出好戏,戏迷们正是心潮澎湃之际,一般都不会直接回家,而是会和好友再聚一聚,一起论论今天的戏。
聚会自然是找个地方吃饭,太白街距离戏园也不远,他们二位也就结伴同行。
后头还有其他看客看到小凤哥来和他搭话的,小凤哥也是这般说辞。
于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戏文里的食为天是真有那么个地方呢!
这酒楼在戏文里虽然戏份不多,但却是贯穿整出戏,且那尚未露脸的东家,也是里头起了重要作用的。
反正离得近,暂且过去看看。
这么想着,又一批人被引了过去。
等到小凤哥完全忙完,顾野才上前同他打招呼,又说:“辛苦你了。”
小凤哥脸上没了那种装出来的、少年老成的笑,而是真的笑起来,捶了顾野肩膀一下,“怎么还客气上了?我可是收了你家银钱的!”说着他又有些犹豫地道:“不过这种做法实在新鲜,我从没试过的,所以效果如何,我不敢打包票。”
顾野笑道:“我娘说这叫‘广告’,本身就是起个广而告之的作用。而且我家的东西你也尝过,他们去了可就跑不了啦!”
前一日,顾野和顾茵说起了戏班,顾茵就想到了这个。
当天他就把拜托顾野去把戏班的班主请来,准备和小凤哥的长辈商量这件事。
后头小凤哥自己就过去了。
他和顾茵解释道,他现在所在的戏班是他师父办的,师父去年得病走了,他就成了少班主。
如今整个戏班就不到十个人,他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
顾茵也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轻看他,仔细和他商量了合作细节。
她就是要在戏文里做植入广告,也正好这一出戏里能加上,并不算麻烦。
小凤哥也正是缺银钱的时候,从前他师父的戏班子很是风光的,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人,养活他们也不容易。尤其是那花旦,模样唱腔都十分出挑,眼看着就要被人挖走。
而且别看他现在也算小有名气,但在吉祥戏园这样的大园子里唱,赚头得让戏园抽走一大笔。加上他年纪小,再过两年就要倒仓,到时候是怎么个情况还未可知。
所以能挣这样一笔不用和戏园子分账的银钱,小凤哥是很乐意的,更别说对方还是顾野家的。
至于具体的广告费,小凤哥也没多要,一个月他们能在戏园里头唱小几十场,一个月收十两银子。
至于布景,这自然由顾茵负责。因为戏曲的布景都是简洁向的,所以也并没花费什么银钱。
后头双方签好契书,顾茵还请他留下用了顿饭,就开始了愉快的合作。
后头小凤哥还要唱下一场,顾野也没再和他说话,又上楼雅间找王氏。
王氏正笑着给王太后解释呢,说:“我那儿媳妇脑瓜子顶聪明的,不知道怎么想到这儿了。前头布景一换我差点笑出声来……”
王太后唇边带着笑听她说话,眼神却还落在下头。
等到顾野再过来,王太后的眼睛才又亮了起来,“好孩子过来,我们说说话。”
上了年纪的人通常都喜欢孩子,王氏也没在意,就让顾野过去了。
王太后问他多大了,读过书没有,平时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顾野先回答了年纪,又道:“不敢欺骗阿奶,我没怎么念过书,只会认几个简单的字和做百以内的计数。爱吃爱玩的倒是很多,一下子怕是说不完。”
“哎!”王太后一眼都舍不得从他脸上挪开,拉着他的小手揉了又揉。
这过于亲热的态度其实是有些反常的,不过王氏没多想,以为这老姐姐是爱屋及乌。
顾野也没多想,反正他本来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的。
后头又开下一场戏,楼下的看客们换了一批,他们的雅间包下了一整日,自然没人来催着他们走。
王氏又美美地听了一场,王太后则和顾野说了一整场的话。
后头又是一场结束,时辰也到了下午晌,王氏和王太后坐上了回程的马车,顾野则还不回家。
“我还得去找娘呢,”顾野笑着同她们挥手道别,“娘说广告这部分以后归我管,今儿个这广告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我还得去店里看看账。”
“这小财迷!真跟你娘是亲母子!”王氏笑骂,又叮嘱他和顾茵都早些回家。
“你家真好。”王太后定定地看着顾野远去的小小身影,羡慕道。
王氏笑着摆摆手,“儿孙都是债,我们在一日,就要操心一日。”
马车又回到英国公府门口,王氏同她道了别,下车走了两步却又猛地想起来,都相处大半日了,自己还是没问老姐姐是哪家的呢!
她连忙站住脚回头,却看那不怎么显眼的马车已经驶离街口了。
…………
王太后兴冲冲出的宫,心事重重地回来的。
侍卫自然把这事儿禀报给正元帝。
当天晚些时候,正元帝处理完公务,就去了慈宁宫。
屏退了宫人后,正元帝直接问道:“娘怎么出去一趟反而不高兴了?可是外头玩的不好?”
王太后说不是,“我那老妹妹和我兴味相投,相处极为舒服。今天看的戏也不错,就是……唉,就是遇到了英国公府的孩子。那孩子又漂亮又机灵,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合我的眼缘,我看不够似的,你说咱们阿烈还在,是不是也……我这当阿奶的不称职啊,不过是四五年,我都快记不清咱家阿烈长什么样了。”
说到此处,王太后哽咽起来,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长子也是正元帝的一个心结,闻言他也红了眼眶,但很快他背过身去揩了揩眼睛,调整好了情绪,没再提长子,而是特地岔开话题道:“又是一年冬天,回想起来,正好是八年前的现在,我遇到了英国公父子。马上都是青意为我效力的第九年了,我还没见过他家孩子。娘要是喜欢那孩子,就让他常进宫来。”
王太后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颤着声儿说不对。
那孩子的年纪不对!
第79章
王太后犹记得,
当初武青意奉命来安置自家,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处。
她和武青意相处过不短的时间,偶然闲谈,
得知他是从军后就再未归家过的。
八年未归家的人,
怎么可能有六岁的孩子?
这点正元帝自然也知道这个。
结果显而易见,那孩子自然不是武青意亲生的。
但到底是武青意的发妻改嫁过,
还是收养了那么个孩子,自然还得再查证。
最快捷的办法,
自然是直接找武青意进宫来问。
只是这到底是人家颇为隐私的家事儿,
上来就问:“朕知道你儿子不可能是你亲生的,
他是怎么个情况呢?你给朕仔细说说。”
实在是很有些尴尬。
若换个不受重视的,
正元帝不用太在意对方的想法,问了也就问了。
偏是武青意这简在帝心的,
正元帝不想让他难堪。
这便需要让人从旁查证。
好在只这一桩,也不用特地派人前往寒山镇。
因为顾茵他们是和文家的人一道过来的。
不用惊动英国公府,从文家的人问一问,
就能知道。
正元帝让人立刻出宫去文家打听,他留在慈宁宫和王太后一起等消息。
王太后开了妆奁,
从里头拿出一幅珍藏多年、已经发黄的小像。
那是当年陆烈走丢后,
武青意找来画师,
按着她和周皇后的描述,
画出来的。
王太后已经许久没敢打开看这画像,
画像上的孩子两岁多点,
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很是熟悉,
但是似乎又有些陌生。
她摩挲着画像上孩子的面容,最后手指停留在画像上的孩子眼睛之下,“我已经不记得了,
阿烈眼睛下有没有痣。”
“娘莫要伤怀,且等消息来了再想。”
当天晚上,正元帝派出去的人就从文家下人口中打听出来了顾野的身世。
他的身世在寒山镇码头附近人人都知道的,并不算什么秘密。
听说他是从船上逃出来,流落到的那里,王太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是咱家阿烈,一定是!”
当年陆烈丢了一段时间,正元帝派人回家去,才得到了这消息。
后头让武青意带人去寻,他带着小像多番打听,才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打听到了这孩子落在远洋船行手里。
那远洋船行虽然背靠权宦,但到底做的是拐卖人口、伤天害理的事情,并不敢光天化日大胆行事。
他们抓到孩子后并不会直接送走,而是会把孩子养大一些,把身体不好、得了病的半路扔了。再挑选合适的时候,把孩子当成货物,统一运到海外。
武青意带着人一路寻过去,总算是把一船孩子给救了下来。
然而其中并没有陆烈,审问过船员才知道,不少得病的孩子已经被他们半路丢弃到荒山野外等死,还有就是途中还遗失过一个孩子。
武青意并不敢去想陆烈是不是得病了,让他们丢了,只想着那遗失的孩子是他,便又在沿着那船只之前的轨迹,一个镇子一个镇子,一个县城一个县城地去寻找。
这次依旧是一无所获,到了正元帝给他们制定的归期,武青意也只能空手回去复命。
当时王太后还存着大孙子能活的想法,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问的很清楚。
所以她才会这般激动。
正元帝当然也跟高兴,他快步在殿内打了好几个转儿。
但不多时,他冷静下来,道:“娘,这件事先不能外传。”
现在知道的,就是英国公府的那孩子是收养而来,多半就是当年被远洋船行遗失的那个。至于遗失的那个是不是就是陆烈,还得再让人去细查。
前朝余孽南逃了一部分,远洋船行的人也在其中,不过那些人早就是瓮中之鳖,等到年后就能收网,把那些人抓起来审问清楚,也就能把那孩子的身世查清楚了。
尤其现在自家是皇室,认回一个走失数年的皇长子,兹事体大,不拿出确凿证据,血统的问题很有可能成为有心人攻讦他的话柄,影响孩子未来一生。
王太后听了这话连连点头道:“好好,都听你的,就等拿出确凿证据,咱们再把阿烈接回来!”
反正她已经是认定那孩子是大孙子——他长得和小时候虽有些不同,但小孩本就是一天一个模样,大体轮廓还是一样的,他让王太后觉得莫名喜爱,境遇和自家大孙子相同,年纪更对的上,说都是巧合,谁能相信?
现在大孙子就算不能回宫,她却是可以经常出去看他的。
她从前都不抱希望了,以为大孙子早就不在人世了,现在的境况完全是意外之喜,只是晚上几个月相认,实在不算什么大问题。
“你快去皇后那里,把这好消息告诉她!”王太后催着正元帝离开慈宁宫。
正元帝兴冲冲奔着坤宁宫而去,却没进到殿内,已经让宫女拦着了。
宫女在门口跪成一溜儿,周皇后面带寒霜地出了来,“照儿大病初愈,不方便见人,请陛下恕罪。”
回想过去,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即便是正元帝在外行军,留她在家奉养公婆,周皇后都没有一句怨言。
就是从长子丢了以后,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正元帝对她有愧,并不恼怒,只是解释道:“朕不是来看照儿的,而是有事和皇后说。”
周皇后依旧不让他进去,让他有话直说就好。
正元帝便让宫人先退下,而后才道:“是咱们的烈儿……”
“陛下还要提他?!”周皇后声音尖锐,又满含敌视地看着他。
“你听我说,是有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咱家的烈儿,他没死,还活的好好的。”
周皇后依旧沉着脸道:“这种话陛下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了,一次两次三次……陛下还要说几次?”
丢孩子的事当初许多旧部都知道,后头就也有人送孩子到他们面前来,说是找到了,想借此邀功。
有一次对方寻来的人真的是和画像上很像很像,一家子都以为是真的找到了。
周皇后满心欢喜地带着孩子同吃同住,两个月后才知道这又是个冒认的。
自那之后,正元帝就不许人再提这件事,周皇后的心也完全冷了下来,努力地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小皇子陆照,全身心地扑到后一个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