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板要做什么?”
沈桑宁回道:“疫病既生,病患所穿衣物与用物,必然要频繁更换,先前准备的那些棉衣不够用了,还得再准备新的,待准备好了,早日送过去,还有药材,也要多收购些,紧着他们用。”
她说得明白,越枭一听,诧异于她的临危不乱。
夫君身处瘟疫中心,她却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越枭不免心生钦佩,眼中也多了丝欣赏,另一面,又觉得理所当然,她本就如此聪慧冷静。
越枭唇瓣弯起,常日噙着的笑也多了丝别样的意味,冷风吹动了车窗上的帘布,丝丝缕缕刮在越枭的脸颊,他亦不觉得冷,垂眸之际,他思索之人已然远远离去,果真是急得不行、一想就敢干。
他笑意加深,随即关窗追逐上去,“沈老板,我也愿帮一帮扬州的百姓,你要收多少药材和棉衣棉被,有我帮你,你也能省去一半的时间,想来早日解决困难,你与你的夫君也能早日相见。”
听闻越枭之言,沈桑宁会心一笑,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待归去微生家时,正好碰见云叔收拾行囊,又监督宋神医收拾行囊。
他们好像是要走,走去何处,大家心里有数。
云昭在一旁看着,见到沈桑宁回来,便上前道:“夫人,我爹与阿宋要去扬州,阿宋一身本事,必能解决疫病。”
小宋神医听了这夸赞,收拾包袱的手速更快了,整个人充满干劲,“放心吧阿昭,我会平安回来的。”
此刻,云叔淡淡地出声,“你确定要去?”
直到沈桑宁听了云叔这一问,方知,是小宋神医自己要去,而非受了云叔的胁迫。
先前小宋神医跳脱的性子,让她有了误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的人。
这成见是何时开始的呢?约莫是国公府绑了小宋神医的时候,她还听底下人八卦过,说小宋虽是神医传承,但他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治权贵,因为治不好会死,不治平民,因为治好了也没钱收。”
所以专治富人商贾之流,治好了有钱拿,治不好也拿他没办法。
故,早先以为小宋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在与云家的相处中,沈桑宁逐渐放下成见,亦感谢他治好了云叔的痴病。
然后小宋今日之举,更是让她见识到,何为神医。
小宋朝着云昭笑了笑,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背着包袱对云叔道:“我们飞着去还是骑马去?”
唯独,没有考虑过不去。
云叔扭开头,沈桑宁从他面上那张无情的铁面具,硬生生看出了花儿,她猜,云叔心里也是欣慰的。
若是此番平安归来,估计是能放心将阿昭的手放在神医的掌心里了。
送别二人时,云昭冷着面,心中的担忧一字不曾出言。
饶是如此,沈桑宁也能感受到,父亲与心爱之人共赴危险之地的难过。
虽然她的父亲没有去,但她的心爱之人也身处危险中。
沈桑宁陪着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两人谁也不说话,忽而身侧响起一道叹息。
两人惊觉身边多了一人,转身望去,见是满面愁色的虞绍。
虞绍垂眸,在他心中,身处于危险的,是他的君与父。
第395章
谢欢与小宋两个人,两匹马,一宿未眠快马加鞭,赶至扬州城外时,天蒙蒙亮,城外的草丛还挂着清早的露珠。
城门紧闭,两人进不去,遂敲响城门。
“谁啊?”
声一出,谢欢与小宋均退后两步,纷纷抬头,只见城墙上不知何时冒出一颗脑袋,正俯身往下望着他们。
此时,也有别处赶来的商人或是要途经扬州休息的路人想进城,三三两两围拢过来。
谢欢言简意赅,“我们要入城。”
城楼上的士兵摇头摆手,“不能进,上头吩咐了,封锁城门,除了京城传来的圣旨和太医,一律不让进与出。”
城中有疫病,士兵没有说,只说不让进,一些路人消息闭塞,不知缘故,听得此言思及自己连夜赶路,路途艰辛好不容易到了扬州却是不让进城,当即火冒三丈,冷声质问。
士兵无奈,只能将城中情形委婉告知,大部分的路人一听城内生出疫病,火气顿时消散,捂着口鼻退后,无奈又失落地离去。
只留下个别几个不怕死的商人,“我们此行是为生意而来,若不让进城,回去没法交代啊,官爷放心,我们只在城中行走,绝不去有疫病的地方。”
“不行!”官兵一口回绝,又听几人还纠缠不休,顿时恼火,“听不懂人话吗,上头下令不让进城,你们留在此地会有危险,待会又有别的人来,你们挤在一起,也有染病的风险,还不速速离去!”
商人垂头丧气,谢欢神色偏移,视线往城墙边缘望去,想着此处进不去,总还有旁门左道能够进城的。
而小宋在此刻蓦然扬言道:“官爷,我是大夫,我是特意赶来治病救人的。”
官兵一愣,须臾后否定道:“连京城来的杜公子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少年半吊子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知我——我的师傅是谁?”随即,小宋报上师傅的鼎鼎大名,引得官兵诧异,官兵知晓利害关系,当即请来上官。
上官严肃道:“两位,不论你们是否有真本事,一旦进城,在病情明朗之前,都不能出城了,甚至要做最坏的打算,你们想好了吗?”
得了两人坚定的回答,城门才得以打开。
谢欢与小宋直奔安置营,可安置营也被封锁了,安置营是瘟疫中心,守在外的士兵都是自认倒霉,却没想到还能有人在这个关头要往里跑的。
小宋阐明来意,士兵也不敢随意做主,遂将杜公子与裴世子请来问询。
裴如衍脸上戴着防疫面罩,看见云叔时,眼皮一跳,又看向云叔边上的小宋,“你们……”不需多问也明白两人心意,“宋神医来即可,云叔还是回吧。”
被区别对待的谢欢偏是不走,“不行。”
小宋在一旁点头,“不是说进来了就不能走吗,云伯伯也没法走啊。”
裴如衍叹一声,此时领着手下人从远处而来的平阳侯,远远地就停下马,根本不想靠近安置营。
平阳侯打算就将部分物资放在外头,待会儿离去让安置营里头的人自己出来拿,此时远远的见到裴如衍正在跟什么人说话,想到大外甥作为赈灾的官员得以身作则地与百姓共苦,不免忧心,大喊一声,“衍儿,你还好吗?”
裴如衍听见平阳侯的声音,抬头,“舅舅放心,我无事。”
听他无事,平阳侯也没能放心,暗叹一声,又见营内的士兵要走过来拿物资,心中一凛,赶忙后退欲离去。
正此时,方才与大外甥说话的两名男子纷纷扭过头,平阳侯一眼瞥见熟悉的面具,惊得松开缰绳,彼时马儿突然后退两步,平阳侯的愣神差点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太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多危险啊!
平阳侯一根筋地只想着太子安危,哪顾得上自己,人一个摇晃,回神之际,干脆顺势翻身下马,没站稳脚跟就朝谢欢的方向跑去,与来领物资的士兵擦肩而过。
谢欢见状,面具下的神色紧绷,十分想揍藏不住事的平阳侯,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头,视线不小心与裴如衍交汇,好在,裴如衍未注意到平阳侯的异常,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
他道:“我虽不是医者,但也能帮忙。”
那厢,跑至半途的平阳侯突然冷静,想到了太子的交代,脚步没有停顿,直接奔到了裴如衍的身边。
裴如衍正要答话,被平阳侯所打断——
“衍儿,你说你非要进这安置营做什么,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如何能与你父母交代?”
平阳侯两手抚上裴如衍的双臂,苦口婆心道:“底下的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了,舅舅知道你有心,可你也不是大夫,做不了治病救人的事,何苦要住进这里头呢?凡事要想想你父母,他们将你培养到这么大多不容易,他们在等你平安回家,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业要交给你那个,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吗?”
裴如衍见平阳侯突如其来的煽情,怔了怔,思及方才云叔所言,发觉自己与云叔的立场竟有些相像,都是没有医术还往病区跑的,不同的是……
裴如衍一脸正色,“舅舅,我虽不会医术,但我是陛下亲派的钦差,此时百姓心中不安,唯有我在此,他们才能明白,陛下不会抛弃他们。”
他虽无法起到治疗瘟疫的效果,但也不算毫无用处,至少能给备受病痛折磨的人,一些心理安慰,活下去的希望。
听得此言,平阳侯惆怅地垂眸,既担忧大外甥,也担心太子一意孤行。
刚才这番话,平阳侯是故意讲给太子听的,然而他为了不惹怀疑,连瞟不敢往太子的方向瞟一眼。
谢欢哪里会听不出来,只是不想理会平阳侯拐弯抹角的劝说。
反倒是后者的话给听了进去,不免对这位眼前的年轻官员多一分欣赏。
颜颜的女婿,也不算太差。
谢欢垂着眸,外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地一个面罩就发到了他的手上。
这意味着能进去了。
小宋亦拿到了面罩,忍不住发出惊叹,“是哪个聪明人做的,这口鼻都遮住了,只能看见眼睛了。”
谢欢背过身,摘下自己的面具,欲戴面罩。
平阳侯见他们都坚持要往安置营里去,根本无可奈何,又见谢欢当众摘面具,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瞥见裴如衍神色平平地朝谢欢的背望去,甚至还要走过去,似要教他如何佩戴。
第396章
平阳侯心脏砰砰跳得飞快,手比脑子反应快,当即抓住裴如衍的衣袖,故作一副担忧状,吸引住裴如衍的全部关注——
“既然我劝不动你,那你在里面千万戴好面罩,自己单独住一间营房,每日衣物务必换新的,别舍不得,千万当心身子。”
“知道了,舅舅。”
裴如衍见舅舅这么担心自己,很难不动容,拍拍平阳侯的手。
彼时谢欢和小宋也都戴好了面罩,裴如衍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安置营。
平阳侯站于原地,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转念一想到太子接下来面对的不仅是染病的风险,还有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平阳侯往前走了两步后止步,心里懊悔不已,早知还不如将太子的消息告知皇帝呢。
现在倒好,上了太子的“贼船”,太子还这么不省心,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怎么交代啊?
又或是,万一太子被人发现了身份,太子倒是没关系,有事的可是他啊!他隐瞒了太子行踪,若被晋元帝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直至前面一行人消失在转角处,平阳侯后知后觉地掩住口鼻,怀着焦虑离开。
*
穿着安置营棉衣的周韬,啃着几个馒头,吃饱了走得也快,徒步去了邻近州郡的码头,在船开前,偷偷躲进了船舱里。
在船里,他听有商人窃窃私语,说是扬州城门关了,不让进也不让出。
周韬还疑惑呢,他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城门关啊。
随后就听商人解释,说城内起了疫病。
周韬当即心惊,得亏是出来得早,否则还真要与一城人共存亡了。
看着手上剩下的半个馒头,他不禁想到唯一剩下的堂妹周妙素,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倘若有事,周韬真是周家的独苗苗了。
船舶在江面上航行两日半,到了京城城郊的码头。
周韬不能光明正大地下去,只能跳了水,悄悄游上岸。
他如今被国公府禁止入京,倘若进了京,一旦有人发现他,便会给国公府通风报信领赏。
他无处可去,怀里浸了水的湿馒头,他没舍得吃。
湿了的棉衣简直要命,入了夜,冷得发抖,他徒步上山,寻了一处偏僻寺庙,敲了敲门,便直直倒在门前。
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周韬被寺庙收留,也算是有了去处。
一日在寺庙闲逛时,不慎入了一处偏院,庭院内有一娴静女子,女子坐在石桌旁,芊芊细手提着笔正在写字。
周韬身处于女子的右后方,不远处娉婷婀娜的身影令周韬忍不住多看几眼。
女子的身边还有一个侍女,伺候着笔墨,温声说道——
“小姐,这是给夫人写的信吗?”
闻言,周韬心想这还是个孝顺的女子,不料女子开口,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中,瞬间让他惊骇地僵在原地。
“嗯,家中也只有娘亲最惦记我,娘亲若来看望我,会惹得父亲不满,还是我多写几封信,让娘亲放心吧。”
沈妙仪的声线平和,没了往日故作柔弱的妩媚劲儿,倒让周韬不适应了。
而沈妙仪身边的侍女,也不是素云,换成了周韬没见过的,周韬倒是没有想到,向来高傲的沈妙仪也被发配来了寺庙。
即便她是通奸所生,可也是沈益的亲生女儿啊!
竟也这般不被顾念。
周韬条条思绪,每一条都是幸灾乐祸,他入不了京,她却不在京中。
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看着沈妙仪的背,心中萌生出各种疯狂的苗芽。
庭院中的主仆俩人还没有注意到正被偷窥着,一心一意地在写信。
庭院中的树叶随风落了几片,掉在了沈妙仪的头上,她略微偏了偏身子,这下,周韬正好瞧见她的腹部。
原本纤瘦扁平的小腹,在衣裳下微微隆起。
周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想到那腹中是自己唯一的骨血,刚才萌生的各种念头在这一瞬间被桎梏又碾碎。
他算了算,沈妙仪的孩子应该有四五个月了。
不需要再等太久,只要再等几个月,等她将孩子生下来了,自然能有机会找她算账。
他一定,要替家人报仇的。
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炽热疯狂,庭院里的人察觉到了,沈妙仪疑惑地扭头,周韬赶忙躲闪在高墙后面。
“小橘,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
“小姐,没有啊。”
沈妙仪好奇地收回视线,想着可能是自己怀孕多虑多思了。
她低着头,素着一张脸,非但没有憔悴之色,抬手抚摸腹部时,面上还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不知何时,周韬又探出头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样岁月静好的沈妙仪,是他没有见过的,差点看呆了去。
接下来的日子,周韬便长留于寺庙中,平常帮着主持干些活,沈妙仪主仆不常踏出小院,因为有时候京中女眷会来上香,沈妙仪本就是瞒着人偷偷养胎,鲜少出去。
周韬空闲的时候就去偷窥沈妙仪,看着她的小腹一日日似乎有在变大,他亦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与松弛中,时而清醒,就算计着要如何报仇雪恨,然后夺走他们的孩子。
同一片天空下的京城,无人知晓周韬的行为,也没人在乎。
眼下令宁国公府心烦的,是裴宝珠。
先前安静了一阵的裴宝珠错过了秋季折花宴,又在余嬷嬷的教导下,转变了很多,一言一行至少比以前淑女多了。
故而,入冬的这场折花宴,虞氏就让她去了。
回来的时候,裴宝珠一双眼睛红肿,一语不发,手上只有一支黄花,闷闷不乐。
走在她身后进入宁国公府的虞绵绵,手上拿着四朵红花,随意一放,奔着虞氏居所而去,裴宝珠看直了眼睛。
第397章
怎么虞绵绵可以拥有四朵红花?
裴宝珠却一朵都没有,她跺跺脚,很想问问虞绵绵怎么能得到四朵红花,但见虞绵绵往荣和堂的方向去了,她便不敢追上去取经,步子一转朝自己的院子而去,暗自伤神。
可惜折花宴上没有杜公子,否则就算为了面子,杜公子也要给她一朵花的吧。
想起杜公子,裴宝珠的心情总算是好些,盼望着下一季的折花宴快快到来,那时候杜公子也该回来参加了。
另一边,将四朵红花随意放下的虞绵绵披着一条淡色披风,疾步走向荣和堂,披风也随风飘起,可见她心中急切。
宁国公府比之两个月前,显得冷清不少,再加上眼下即将入冬,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冷清。
所以虞绵绵会经常来陪姑母虞氏解闷,今天从折花宴刚回来就来寻,见了虞氏将折花宴上的新鲜事讲了一遍,再说自己收到了四枝花。
谈到四枝花时,虞绵绵的小脸上的神态漫不经心,虞氏便知她对那些男子们无意,随后慨叹一声——
“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好好相看了。”
虞绵绵却摇头,毫不见外地开口,“如今我爹不在京中,按我爹娘原本的意思,是不急一时,再等等看,过了年后我也就十八岁,眼下朝局未定,宁愿年岁大些,也不能乱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