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一定需要大声坦白。

    它会从日常的话语、温柔的神情、静谧的呼吸里偷偷冒出来。

    所以季桐想，原来自己也是会爱一个人的。

    从影院与商场里出来的人们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偶尔有人朝这对牵着手的男生投来打量的目光，更多人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与同伴交谈或沉默。

    看完电影该回家了。

    但这样宁静的夜晚，总希望能无限延长，人们在灯火斑斓的街头无所事事地流连，谈论街边店铺的招牌、今夜错过的美食、从身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只需铭记此刻眼前的风景，不必思考瞬息万变的明天。

    季桐不熟悉这种时刻，不过搜索结果告诉他，这叫压马路。

    是情侣或好朋友之间专属的娱乐活动。

    夜色朦胧昏黄，他看看地上拉长的影子，又看看眼前盛大的城市，远处高耸的摩天轮在夜里闪着光。

    放在平时，季桐会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地填满宿主的耳朵。

    可今天，他觉得安静也很好。

    他喜欢压马路。

    话不多的裴清沅成了先开口的人：“要坐摩天轮吗？”

    矗立在城市中心的摩天轮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物之一。

    每当季桐的目光在一样东西上停留超过三秒钟，就会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季桐的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你想坐摩天轮了吗？”

    裴清沅十分配合：“嗯，我想坐。”

    “好吧。”季桐大度道，“我陪你坐。”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怀里金黄的爆米花便随之摇晃起来，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考虑到此刻距离太近，怕被季桐发现，裴清沅原本不想笑的，但看着在纸桶里乱蹦的爆米花，淡淡的笑意还是攀上了眉梢眼角。

    笑和爱一样无法隐藏。

    季桐不想理他，板着脸别开视线，踩过一片又一片从树梢飘下的秋叶。

    清脆的声音响了一路。

    他的手心始终盘踞着热烈的心跳。

    今天是小长假的第一天，出来玩的市民和游客格外的多，临时延长了开放时间的摩天轮下排着长队，大家都等着在摩天轮上一览辉煌的城市夜景。

    秋夜温凉，等待的人们三五成群，小朋友们跑来跑去，大声笑闹着，售卖玩具的小贩在广场空地上来回走动。

    周围是热闹的聊天声，季桐和裴清沅安静地待在队伍里。

    排在两人前面的是一对老人，像是闻见了那股诱人的香气，一头银发的老奶奶不时转头看向他们。

    眼见老奶奶不停往后看，旁边的老爷爷碰碰她，低声道：“排队呢，你老看别人干嘛呀？别烦着人家。”

    老奶奶笑眯眯地回答他：“哎呀，爆米花。”

    “什么花？”老爷爷耳背，眯着眼睛认真地找了一圈，“哪里有花？”

    “爆米花！”老奶奶凑到他耳边提高声音，“十几年前吃过的嘛！甜兮兮的。”

    “甜的？”老爷爷听清了，连连摇头，“我吃不来，清淡点好。”

    “又不是给你吃。”老奶奶抱怨一声，“管东管西，爆米花甜不甜也要管，不甜还叫爆米花啊？”

    听着两人对话的季桐忍不住笑起来：“可惜这个冷了，不好吃了。”

    早知道会遇到这样可爱的老人，刚才应该再买一桶新的爆米花。

    见季桐活泼，老奶奶立刻跟他聊上了天：“这个是在电影院买的哦？”

    季桐点头：“对。”

    老奶奶感叹道：“那你们刚看完电影出来，是约会咯？”

    听她不停地跟陌生人说话，模样严肃的老爷爷连忙又伸出胳膊撞撞她：“你干嘛老是吵别人……”

    老奶奶瞪回去：“你干嘛老是吵我们？”

    这下连静静旁观的裴清沅都笑了：“嗯，是约会。”

    坐一次摩天轮不到十分钟，这座巨型摩天轮上的座舱相当多，很快排到了他们。

    四人一间，季桐刚好和这对老夫妻坐进同一个圆鼓鼓的座舱，一边坐一对。

    等舱门关闭，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时，季桐好奇道：“爷爷奶奶也来约会吗？”

    开朗健谈的老奶奶终于有点难为情，小声道：“是哦。”

    老爷爷没听清，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看向窗外的夜景：“这两年建设得好啊，城市越来越漂亮。”

    老奶奶扑哧一笑：“他嘴上说是趁节假日来视察一下，一把年纪了还不好意思。”

    老爷爷回头时看见大家都在笑，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骄傲道：“是吧？风景好吧？”

    “是。”陌生的年轻人笑着回答他，“爷爷奶奶要不要拍张合照？”

    有这位更害羞的老爷爷在旁边，季桐顿时显得落落大方起来。

    在璀璨又静谧的幸福气息里，诞生了许多张照片。

    照片里有相互依偎的年迈夫妻，灯光点亮他们的面庞，季桐拍得很认真，让银发染满光彩。

    照片里还有并肩坐着的他与宿主，是老奶奶拍的，同样拍得很好。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风景，爆米花桶被塞在了裴清沅怀里，看起来与他很不相配，镜头定格时的季桐想到这一点，便笑得尤为明亮，照例伸手比了个耶。

    他把每张照片都转化成数据，存进了系统最核心的位置。

    等摩天轮到达最高点时，他听见一道声音在心里响起。

    “季桐。”

    宿主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似乎要说什么特别重要的话。

    他心头一跳，小声应道：“干嘛？”

    在这个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夜晚，只差一个关键句。

    可裴清沅的下一句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得缓慢，却字字笃定。

    季桐霎时忘了前一秒的浮想联翩，怔怔地转头看向身边人。

    他望进宿主往日总无波无澜的沉郁眼眸，在身处天空的这一刻，那里面似乎涌动着比爱更多的东西。

    裴清沅始终记得前些日子，他的系统偷偷放进资料堆里的跨物种爱情悲剧。

    他不在意那些故事的结局，但察觉到季桐的隐忧。

    没有心的机器管家成了一堆废铁，深爱它的年轻女孩陷入永久的孤寂。

    每个故事的结尾都有一方消失了，徒留另一方无望地等待。

    这是季桐所担心的事吗？

    “谁都可以拥有爱。”他说，“不要担心未来。”

    无论年龄，无论性别。

    老爷爷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然后主动往妻子那里靠近一点，状似不经意道：“哪里有卖爆米花？”

    无论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

    座舱里的玻璃窗上，映出身边人鲜活生动的面孔，与遥远的灯光交叠，与普通人并无区别，温热的呼吸挥洒在彼此颈间。

    季桐想了很久，讷讷地反问：“真的吗？”

    随时可能离开的人也是吗？

    在主动牵上宿主的手之前，他其实埋起了这份无法对人提起的恐惧，只是在那样的氛围与环境里，觉得应该勇敢一次。

    可恐惧依然在那里。

    两段不同的人生，有着相似的困境。

    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十七年里，他不觉得自己能拥有爱，不敢给付出真心的人带来骤然离别的伤痛，也就不敢渴望这个听来美好的词汇。

    等待他的只会是消失后的遗忘。

    季桐恍然地回头，指尖触到微凉的玻璃。

    窗外漂浮着巨大的斑斓城市。

    待在小小的玻璃房子里，他听见裴清沅简短有力的答案。

    “我会证明给你看。”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10月1日，

    天气晴，心情……是秘密。]

    [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去看了电影，压了马路，坐了摩天轮。]

    [第一次和人去看爱情电影，

    第一次和人压马路，

    第一次和人一起坐摩天轮，

    原来做这些事是这样的感觉，心跳得像要飞出来。]

    [其实宿主也很会安慰人。]

    [可能是得到了一点我的真传。]

    ……

    [10月3日，小雨，吃小龙虾。]

    [宿主的厨艺越发精进，幸好我不会长胖，但是为了配合天天吃零食的客观事实，是不是应该让外形变得圆润一点？]

    [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跟宿主住在一起，虽然相处方式基本和过去一样，可感觉气氛总是很暧昧，

    我的体温控制模块已经升级好多次了，

    还是会坏。]

    [每天都像在偷偷早恋，

    也许正式告白后就不会这样了？]

    [……但是我不敢试，万一任务面板诈尸了呢？]

    [还好有花花在，四舍五入，家里算是有三个人住吧？]

    [家里有三个人！！你看见了吗任务面板！！不许诈尸！！]

    ……

    [10月6日，多云，假期倒数第二天。]

    [假期过得真快，

    明天就要给宿主庆祝生日了。想了一个月要送什么，

    总算决定下来。]

    [今年的礼物也是一张薄薄的纸，

    不能太夸张，

    希望不会惊动沉睡的陵墓。]

    [我也想过生日。]

    [还没来得及过十八岁生日。]

    ……

    7号的清晨，

    习惯性早起的裴清沅正在回复手机消息时，听见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由于之前季桐在宿舍里征求大家对于生日礼物的建议，所以两个室友和欧阳宇知道了他的生日，又由于欧阳宇是个非常热心友善的班长，接下来全班都知道了。

    这导致裴清沅起床洗漱完毕后，拿起手机便看到了一大堆消息，有过去高中时的同学和篮球队朋友发来的，也有新认识的大学同学和朋友，以及老师等等。

    满屏幕都是未读消息的红点，他收到各式各样的祝福，正在逐一道谢。

    其中以谢学长的祝福最具特色。

    [谢与迟：生日快乐，不忘初心，砥砺前行，长长久久。]

    考虑到谢与迟在日常聊天中对前任的深刻怨念，这句话翻译过来应该是：就算长大了一岁也不要变坏成为渣男。

    ……很有警示意义的祝福。

    裴清沅放下手机起身，猜测是季桐起床了，不过这个敲门声不太像季桐的风格。

    他打开门，准备去厨房做早餐，结果看见脖子上打着红色缎带蝴蝶结的粉毛猫咪花花，正抬起一只前爪咚咚敲门，满脸写着快乐。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它终于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今日限定的粉红色猫毛。

    裴清沅：……

    好怪。

    不如蘑菇可爱。

    鉴于二号主人听话地使用魔法让自己变成漂亮的粉红色，花花心甘情愿当了一次信使，它温顺地垂下脑袋，露出背上那份同样扎着蝴蝶结的礼物，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宿主生日快乐。

    裴清沅有些意外，他弯腰拿起这份薄薄的礼物，拆开蝴蝶结和外包装，心想着或许又是一张照片。

    与他的想象不同，里面是一幅水彩画。

    画上有一扇清透的玻璃窗，窗前是他与微笑比划着剪刀手的季桐，天气明媚，灿烂的阳光模糊了身后的风景。

    看起来应该是改编了摩天轮那晚拍的照片。

    没想到季桐还会画画。

    粉红色的花花完成了任务，翘着尾巴走出去，又咬住窝在自己房间里不肯出来的季桐的裤腿，把他拽过来视察，企图得到主人的表扬。

    季桐磨磨蹭蹭地被拉过来，小声道：“不是数据生成的，是我画的，虽然画得一般般。”

    他闲来无事，写了整整一年日记，因为老是往里面插照片和画简笔画，把宿主驯化日志搞成了一本花里胡哨的手账，渐渐地也就学会了画画。

    “很好看。”裴清沅认真道，“我好像没有见过你画画。”

    因为全画在了不能被宿主看见的本子里。

    现在宿主拥有了进入意识空间的权限，搞得他不敢随时随地写日记了，只能在宿主睡着之后偷偷趴在花园里写。

    季桐心虚地移开视线，糊弄道：“画画这么简单，一两天就学会了嘛。”

    裴清沅没有怀疑，转身走向房间里的书桌，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出来，递给他：“交换礼物。”

    季桐一脸诧异：“给我的吗？是你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