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青渺宗的同门时常偷偷带陶眠出来玩,但他们玩得还各有侧重。
就比如楚随烟总喜欢带陶眠去看小人书,荣筝喜欢带他走街串巷、四处闲逛……
陆远笛只喜欢带着陶眠去各处好吃的地方吃东西。
陆远笛胃口其实不大,她多数时候早早撂下筷子,然后专注地望着陶眠吃。
“我……是不是吃得太久了?如果着急的话,我们可以随时走。”
“没关系,你吃你吃,我也再吃点。”
每次陶眠说要回去时,陆远笛就会重新拾起筷子,夹几口菜,很认真地敷衍他。
陶眠吃饭不紧不慢,陆远笛两手握着一杯热茶,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人。
看着看着,陆远笛就流了眼泪。
陶眠一惊,筷子都要吓掉。
“怎么哭了?这家的饭菜还可以啊,不至于难吃到哭吧?”
幸好他们在雅间,不至于引来太多关注的目光。
陆远笛自知失态,可她克制不住。她接过陶眠递来的手帕,眼泪却是擦不干的。
她很庆幸,却又难过,还带着许多说不出口的委屈。
“你不知道,我们经历了多少,才能坐在这里吃一顿饭……”
她只说到这里,哽咽着,后面的话卡在喉咙中。
陶眠把筷子捡起来,又规整地放在碗边,担忧地望着陆远笛。
陆远笛摇摇头,示意他什么话都不必说。
这是她单方面的情绪宣泄,陶眠现在只是一张白纸,他遗忘了全部。
带着记忆转世的,只有他们九人。
她知道师弟师妹对于要不要让陶眠恢复记忆这件事,出现了分歧。陆远笛表面上更倾向于蓝枳沈泊舟那种顺其自然的态度。
可在她心里,又怎么会甘心让陶眠遗忘全部,让一切从头开始呢。
陆远笛相当矛盾。她不知道现在对于陶眠而言,究竟哪条路才是好的。
忘记一切,他会轻松地活着,安心在青渺宗当个废柴弟子。
但只有拥有记忆,他才真正算得上他们九人的师父。
“远笛,”就算陆远笛不让陶眠说话,陶眠也开口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但我能感觉到,那与我有关。”
他又递了一张干净的手帕,给陆远笛。
“你,还有其他同门,似乎在隐瞒我一些事情。”
陆远笛张口欲言,陶眠微微抬手,示意她不用解释。
“我知道你们不会害我,但我能感觉到你们身上焦急的情绪。包括薛瀚和阿九。远笛,我并不傻,你们交换的那些眼神,还有转过身去的叹息,我都知道。”
陆远笛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她的眼眶还红着,但能和陶眠正常交谈了。
“我们……只是暂时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呢,”陶眠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远笛,只有你向我坦白真相,你才能知道,我是否有承受它的能力。”
“可是,万一我说了……”
“如果你了解你过去认识的那个我,那么对于我能否接受真相,你心中应该早有判断才对。”
陶眠这样说道。
陆远笛的手指收紧,手帕被她攥出一道道褶皱。
“小陶,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出决定。如果我太武断,就会伤到其他同门的感情,我不能……”
那天陆远笛和陶眠回到青渺宗,陆远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陶眠心情复杂,他本以为陆远笛会对他坦诚,可到头来,还是无数的谜团。
他们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陶眠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索性出来走走。
他来到湖边,这是青渺峰上最大的一片湖,叫月湖。
湖中心的凉亭有一道人影,陶眠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人是谁。
对方微微转了身子,月光恰好照在他的脸上。
是青渺宗的宗主顾园。
顾园也望见了他,隔着浩淼的湖水,对他微笑。陶眠想了想,一转方向,朝着湖心亭走去。
顾宗主很有闲情逸致,还带了茶具过来。
他给陶眠倒了一杯。
“今日和远笛外出了,是么?”
“是……”
陶眠想起那混乱的一顿饭,眉头微微皱起,声音也带着叹息。
“顾宗主,大家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被蒙在鼓中的感觉并不好。
所有人都在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顾园能够理解陶眠的心情。
“你觉得自己有信心承接未知的一切,可大家却把你想得太脆弱了。这种矛盾让你觉得很割裂,对么?”
“嗯,是这样。”陶眠坦诚点头。
“那你觉得最糟的情况是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大家瞒着你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顾园这么问了,陶眠还真认真努力地思考。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严肃地望着顾园。
“我该不会是个渣男,和你们都有一段情,然后把你们都忘了吧?”
“……”
顾园很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但陶眠惊人的言论每次都能让他变得沉默。
可他有琢磨了一遍陶眠说过的话,笑了。
“这样讲,倒也不算错。”
“啊?”
这回震惊的是陶眠。
“不是,宗主,是开玩笑的吧?不能啊,我就算不是完全的好人,那也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
顾园笑了笑,转而望向天边的月。
“今晚有月食。”
“真的?怎么知道的……”
“是元鹤算出来的。但是,只有月食还不够……还要等月散。”
“月散是什——”
陶眠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又是熟悉的眼前一黑。
他脱力地靠在椅子上,顾园缓慢地站起来。
这时其他几位师弟师妹也出现了,湖心亭足够大,就算他们几人同时站在这里,地方也够用。
楚流雪的眼中有担心。
“师兄,现在就要开始么?”
“嗯。今夜就是百年一次的月散之日。错过今日,我们就真的没机会了。
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第472章
我们回桃花山吧
月散是在月食之夜,青渺宗的月湖会出现的一种特有的现象。
随着月光消失,湖水从清澈变得浑浊,大量泥沙和污秽被翻到湖水表面。
等到月光再次出现的时候,湖水会在瞬间变得清澈。
这段时间是特别的,拥有逆回的力量。只要利用好这股力量,就能将逝去之物挽回。
九位弟子分散在月湖的不同方位,静坐。
陶眠仍坐在湖心亭中,顾园距离他最近。
天边悬挂的月亮是满月,很快,满月出现了一道弯弯的空缺。
与此同时,九位弟子让自身的灵力流转起来。
湖水顿时荡漾起浓浊的浪潮,原本平静的湖面,此刻变得波涛起伏。
随着月亮被吞噬的部分越来越多,湖水也愈发地浑浊。
几位弟子闭着眼睛,调动的灵力越来越多,连附近的宗门都被那大量的精纯灵力吸引。
“那是什么光?”
“好像有人摆了什么大阵。”
随着力量上涌,陶眠也不舒服地呓语几声。顾园睁开眼睛,望着不适的陶眠。
就快了,师父。
其他弟子仿佛感应到大师兄的急切,灵力汇聚得更多,月湖的浪潮更高。
月亮彻底消失了,此刻湖水达到了最浑浊、最暗的时刻。
九位弟子均是法力高深,所以他们即便消耗了这么大的灵力,还能勉强支撑着完成后半段。
下半段,只要让湖水再度变得清澈就行。
已经消失的月亮,慢慢又恢复了原状。在这一过程中,弟子们仍然不敢放松,始终保持着灵力在输出的状态。
湖水中的浑浊之物渐渐向下沉淀,然而弟子们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月食正在结束,但月散,却远远比它的速度要慢。
在他们的计划中,两者应该几乎同时完成,然而以现在的情况,根本做不到。
如果月食结束,月散却不能完成,二者之间出现差错,对于陶眠的身体,恐怕会有损伤。
不会出现什么外伤,只是他的大脑和精神会出现问题。
现在九个弟子各自想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我师父不会变成疯子吧?
还有一个是——我师父不会变成傻子吧?
顾园让其他几位同门集中精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
可是等到月食结束,天边的圆月又重新高高悬挂时,月湖的水还没有完全变清澈。
他们失败了。
九位弟子赶忙回到湖心亭,查看师父的状况。
没有外伤,万幸。
“师父、师父?”
顾园轻轻推着陶眠,把他唤醒。
陶眠缓缓睁开眼睛。
“师父,还记得我们是谁么?”
“嗯?嗯……顾宗主、远笛宗师、堂主、师兄师姐,还有师弟师妹……”
智商没问题,精神也没问题。
只是,还记不得他们是谁。
九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蓝枳说了一句话。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人还活着,就好。
陶眠的脑袋还有点发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天很晚了,大家都回去睡觉吧,我也好困。”
“小陶,你慢些啊。”
荣筝见他走路不稳,有点担心他会掉进湖中。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事,我还能走。”
陶眠有惊无险地走到岸边,后面紧张地看着他的九人,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来,只见陶眠左腿一软,整个身子栽歪着,砰,撞在了湖边的石头上。
“师父!”
“银票——”
“小陶?!”
弟子们惊呼着,连忙赶到岸边。
荣筝没等到岸就开始嚎。
“小陶你别真的死了啊——”
弟子们匆忙围在陶眠身边,楚流雪这个专业人士赶紧把药箱变出来。
“我先给他包扎,额头撞破了。”
楚流雪的治疗手法向来粗犷,陶眠在包扎的中途突然被疼醒。
“嘶,三土,你温柔些。师父这是脑袋,不是树墩。”
“别抱怨了,先让我包扎上。”
楚流雪又给他缠了两圈,忽然意识到不对。
“等等,银票,你叫我什么?”
“三土啊。”
“……”
楚流雪不敢相信,陶眠竟然会通过这么离谱的方法恢复记忆。
所以她当作自己在幻听,又要给他缠绷带。
“我应该是听错了,我继续给你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