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落尽,天就彻底黑了。
之后的日子仿佛被加速。
桃花山的弟子们依旧分散到各地,带领修真界的其他同仁与其他的散仙并肩作战。
那时的桃花山威名响震天下,魔域节节败退。
但魔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联合在一起,对修真界反扑。
战事旷日持久,快接近尾声时,许多人坚持不住了。
内忧外患,桃花山的弟子毕竟只有九个,到后期魔域又还击得厉害,很快,神界这边的防线就被击碎。
最晚入师门的程越是最先离去的弟子。
有传闻说桃花山的大弟子其实是魔域的卧底,带领几万兵马闯入魔窟,被埋伏在那里的魔兵残杀,血腥非常。
出事的地方在北芦洲,可当时顾园明明在东胜洲,八竿子打不着。
然而顾园仍然遭遇了大量的质疑,这时程越主动向师父请命,要去一探究竟。
程越带着人来到北芦洲,真的见到了和顾园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但他知道那不是大师兄。
他换了身份,试着接近对方。在朝夕相处之间,程越发现这人给他的感觉越来越熟悉。
直到有一天,这位“顾园”主动拆穿了他的身份。
“程将军,这样纡尊降贵,埋伏在我身边,意欲何为啊。”
程越沉默半晌,良久才开口。
“你果然是顾襄。”
顾襄,是昔日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他的副将。
但如今他改变了容貌,变作顾园的样子,借着桃花山大弟子的身份,行烧杀抢掠之事。
程越受到极大的冲击,他一是不敢相信顾襄没有死,二是不敢去想两人重逢,竟然已经站在敌对的立场之上。
他们不仅是昔日的战友这么简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笃。可以说在那场死别之前,他们是最信任彼此的人。
但是顾襄变了。
顾襄说他不再相信什么道义,也不再抱着盲目的希望过活。他只要在这乱世中活下去,他认为哪一方能获胜,他就站在哪一边。
程越还在劝他迷途知返,他不想顾襄这么误入歧途。曾经的顾襄,就算所有人都丧失信心,他还会坚定地指挥着队伍向前,一次次绝处逢生。
顾襄苦笑着,他说已经晚了,程越,我早就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伸出手,手臂上有斑驳的鳞片。
魔域的人救了濒死的他,他为了生存,选择半魔化。
他和程越早已殊途。
程越顿时露出痛苦无比的神情。
但他心底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就算顾襄变成了这副模样,只要他悔过,重新回到他们这边,他想,桃花山还是会救他的。
那一晚程越和顾襄谈了很久,最后顾襄点头答应,他说他假冒了桃花山大弟子的身份,心中本就有愧,也知道自己为了活命,做下许多错事,他愿意赎罪。
他的感情牌打得太好,程越信了他的鬼话,也把自己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在返回桃花山的路上,顾襄把程越引到了魔族的老巢,程越寡不敌众,战死。
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妖兽距离他很近,他甚至能嗅到它们身上那种酸臭恶心的气息。
会被活活分食吧,程越一扯嘴角,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
顾襄……没想到他竟会狠绝至此。
可惜了,
他还想见见山中的桃花呢。
程越闭上眼睛,不想看自己惨烈的死状。这时一阵剑风破空之声,妖兽们哀嚎不休。
陶眠和顾园来了。
蓝枳在山中算到程越有难,赶忙通知其他几位同门,和师父。陶眠和顾园离得最近,他们立刻结束眼前的战事,赶到程越这里。
陶眠托起徒弟的上身。
“程越、程越,师父来了……”
“师、师父……”
程越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指向远方。
“顾襄……”
“别管他,程越,师父先救你。”
顾园追着逃跑的顾襄,一剑穿进他的心脏。看着那和他相似的面容,顾园感到一阵恶心。
“你能害到九师弟,不是因为你的本事多高强,只是他更重情义。”
顾襄疼得嘴角都在颤抖。
“你、你们这些天才,根本不懂……”
不懂什么呢,顾园不想知道。
“死吧。”
顾园单手握剑,用力向下,剑身没入顾襄的心口。
人死透了,顾园转身,手指擦过一片叶子。
叶片的边缘锋利,划伤了他的手,他抬起手指随意地看一眼,伤口不深,一甩上面的血滴,回到陶眠身边。
那滴血顺着顾襄胸口的伤流下。
程越救不回来了,他失血太多。
“师父,别难过……”
“程越,没事的,师父能救你,实在不行,我就去黄泉为你借命……”
陶眠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一世的他还没有成仙。
他根本不能进入黄泉。
程越微笑着,望向陶眠。
“能成为桃花山的弟子,是我一生的幸事。
可惜我来得太晚了。
师父,下辈子,我要留在桃花山,我会一直留在桃花山……”
程越缓缓闭上眼睛,陶眠沾血的手微微颤抖,托着徒弟的侧脸。
九弟子走了。
程越说下辈子,陶眠顿时意识到什么。
但容不得他思考太多,他又回到那个烟花散尽的夜晚。
场景变换,这次他在桃花山。
他看见蓝枳在屋内焦虑地走圈,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小果子?”
他试着去呼唤蓝枳,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段多出来的记忆,出现在陶眠的脑海中。他想起来了。
蓝枳之前在族中有过几次逃跑,经常受到虐待,身体一直比较弱。陶眠担心她的身体,很少派她到前线,只让她在桃花山坐镇,运筹帷幄。
蓝枳是被魔域重点关注的对象,她的占卜推演太可怕了,魔族的老巢,她一点一个准。
终于,他们发现了她的破绽。
程百里那时也在外面征战,魔域的人将他抓住,以此来威胁蓝枳。他们放出程百里被捕的消息,让蓝枳用桃花山的位置来换。
蓝枳忧心如焚,他们用了计策,她一时间竟然算不出程百里的下落。
师父和其他的同门都距离她很远,魔族的人只给她两天的期限。
她放走了几只传信鸟,却迟迟没有得到回音。
蓝枳不能暴露桃花山的位置。这里是他们九个同门,还有师父陶眠的大本营,有很多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东西藏在此地。
但是百里……
陶眠眼睁睁地看着蓝枳坐立不安,甚至有两次在悄悄抹去泪水。天快亮了,在天亮之前,她必须按照魔族所言,把桃花山的结界解开,并给出讯号。
山林寂静,月光快要散去了,天边升起一丝微光。
此时的蓝枳却打定了主意,她端坐在屋内的圈椅上,一动不动。
窗子敞开,阳光洒进小屋的那一刻,也会是她的爱人死去的那一刻。
蓝枳望着天边的灿烂旭日,眼泪止不住地落。
后来她才知道,程百里早在前一夜就自焚了。为了避免自己死后受辱,他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
他不愿蓝枳为难,不想自己成为她的负担。
蓝枳守住了桃花山,可她的身子也撑不下去了。她本就身弱,程百里的死给她带来巨大的打击。
短短半个月,蓝枳香消玉殒。
第460章
接二连三
陶眠接连失去两个弟子,心如刀割。
但战事还要继续,修真界离不开他。
此时的元鹤已经在东胜洲镇守很长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他认识了夏之卿,并和对方结成挚友。
然而夏之卿嫉妒元鹤的才华,和他在东胜洲的声望,始终图谋着取代他。在相处间,元鹤或多或少察觉到对方心境上的改变,陶眠也提醒过徒弟数次,夏之卿妒心太盛,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元鹤听师父的话,有意远离他。
可夏之卿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元鹤。那时元鹤顾及着夏之卿毕竟代表与他们桃花山合作的宗门,在外人面前他们不能表现得太离心,不然仗要怎么打,还如何统率其他修士。
夏之卿就利用元鹤的这点顾忌,在他面前演戏。
元鹤始终记得,九师弟是怎么被自己的发小害死,所以他防备着夏之卿。
但他万万没想到,夏之卿歹毒至此。他竟然为了一己私利,提供假的情报给修真界一方。
元鹤率兵突袭一波魔兵。本来敌人只有百余个,元鹤将他们逼入绝境,正准备一举歼灭时,突然,魔域的数万援兵从天而降。
为了将元鹤擒住,魔域这次花了大手笔。不管牺牲多少,也不能让元鹤走出这个峡谷。
元鹤最后力竭而亡。
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平躺在荒凉的土地上,周围满是尸体。
一只离群的白鹤在上空盘旋,哀哀鸣叫。
元鹤望着它,仿佛看到了自己。
只是它还能飞,他没有那样的自由。
如果可以,他想飞回桃花山,飞回那场春日宴上。
那时他们师兄弟姐妹九人都在,师父也在。高谈阔论、纵情放歌,再快意不过,再欢欣不过。
“山花开遍处,一梦至桃源……”
是我想回家了。
元鹤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陶眠就在他身边。
他触碰不到元鹤的身体,他泪流满面。
眼泪掉落在徒弟带着遗憾的面容上时,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这次是五弟子。
荣筝在上一场战事中,伤势未愈。此刻魔域的领兵突然闯入她镇守的这座城。
这一战荣筝赌上了生死。
她可以逃,桃花山的弟子都是单兵作战,其他守城的修士和她都不是一伙的。
但正因为她是桃花山的弟子,所以她不能逃。
这次来袭的领兵是杜懿和杜鸿,他们是一对兄弟,之前和荣筝也有过交锋。
荣筝带伤作战,苦苦支撑十日,已是奇迹。
她这么坚持,杜懿看了都有些动容。
“身为女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和韧性……”
荣筝半睁着眼,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哂笑。
“你……打不过就说打不过……别找借口。”
杜鸿的心比杜懿更冷,荣筝最后死在了他的剑下。
“兄长不必同情她,”杜懿将长剑拔出,血液滴在干涸的大地上,“我们的人也有不少死在她这柄剑下。”
荣筝的视线逐渐模糊,她已经不太能感觉到疼痛。
她对这一日其实早有准备,都上战场了,这条命就是身不由己。她也没有幻想过自己能等来战事平息的那天。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当死亡来临的时候,她的心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遗憾。
没有再喝一次师父酿的桃花笑,见不到来年的桃花开,答应和二师姐一起去放风筝也做不到了,她还说要和三师姐和八师妹去裁新衣……
他们九人,似乎是被这场战事推着来到了桃花山。相识一场,太过匆匆,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面对离别。
这数不清的遗憾……
在荣筝那双眼睛彻底闭上之前,她看见了顾园率援兵赶来。
她终于等到了。
在厮杀声中,顾园托起荣筝的上身。
“五师妹。”
“师兄,”荣筝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睛,“我……尽我所能,不辱……师门……咳咳……”
顾园用手探着荣筝的脉象,无力回天。他凝视着师妹的眼睛。
“五师妹,你做得很好,桃花山不会忘记你。”
荣筝含笑闭上双眼的时候,陶眠就站在她的身旁。
五花也走了。
陶眠漂泊在一条不可逆流的长河,他无法脱身,也无从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子死去。
五花之后,是他的三弟子和四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