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不吃了仙人。”
陶眠松一口气,从小孩手中接过那只可怜兮兮的粉山雀。
他让程越先带着另外两个孩子去吃饭,自己把山雀送回了房间。
房间内还有陶土小时候留下的窝,对于这只小鸟来说有点大了,但暂时能用。
陶眠给它的翅膀抹了点药,手指间蹭蹭它的小脑袋。
“要是能飞走了,就快走吧。不然小孩想起这一茬,又要把你烤来吃了。”
山雀细细地鸣叫两声,好似听懂了仙人的话。
仙人面色如常地离开了房间,和几个小孩一起,相安无事地吃了顿饭。
饭后,通常是程越和陶罐帮忙收拾,顾襄总是偷懒。但陶眠为了公平,给他们排好了班。
今天是顾襄洗碗。程越饭后会去再巡一次山,陶罐则会一直待在陶眠身边,直到入睡的时间。
而今日饭后,陶眠说他和程越一起去巡山,陶罐和顾襄留在桃花观。
仙人和少年离开后,顾襄把碗一放,对陶罐颐指气使。
“你,去刷碗。”
陶罐本来还打算搭把手的,听到顾襄这句话,直接把手中的一摞碗放下,从院门口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顾襄在原地气得跳起来,但陶罐这个犟脾气,连仙人有时候都没办法,他只能认栽,哼哧哼哧地把所有的碗都刷了。
这时程越和仙人正在巡山。
程越巡山巡得仔细,主要是看有没有容易起火的地方,还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他随身带着伤药,偶尔遇到山间的生灵受伤,他还会出手相救。
现在他就在给一只腿被草刺扎伤的白兔包扎。那白兔安静地呆在他的手掌间,程越垂着眼帘,偏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小片阴影。
陶眠注视着他麻利的动作,很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程越是个面冷心善的孩子,和他的先辈程驰不太像。程驰外热内热,像一团旺盛的火焰,是个活宝,经常语出惊人。
程越和顾园也不太像。顾园面冷心冷,只有在面对特定的人时,才会有点人情味……如果真的说像,陶罐和顾园的性格倒很接近。
如今金手指上线了,要陶眠必须收下程越,作为桃花山的第九个弟子。陶眠忽而想起那年他过生辰,把愿望让给程越,结果程越开口就说要当他的徒弟。
当时他怕这个愿望实现,程越就要受苦。可如今程越安然无恙地长大,还愿望成真了。
唉……
陶眠在心里叹气,不知道这算得上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那只是程越小时候的心愿,人家现在或许不想当陶眠的弟子了呢。
“我想的。”
“……”
在陶眠试探性地跟程越提出,要不要当他的徒弟时,程越也不给小兔子包扎了,直接把它放在地上,转身面对着陶眠。
生怕再晚一点,仙人就要反悔。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仙人反而措手不及。
“你、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呢?”
程越的目光坚定,深深凝望着另外一人。
“我已经考虑很多年了,陶眠师父。我不想只是作为被养父养母托付的一个负担,住在桃花山。我不能总是一味索取。”
程越有他自己的觉悟,蓝枳把他交给陶眠,是让他跟着陶眠学东西,照顾和陪伴他,而不是反过来,让陶眠一直在为他操心。
难得程越有这种不啃老的想法,活了快两千年的陶眠觉得很欣慰。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我就把你收做桃花山的第九个徒弟了。”
紧张的程越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真是怕陶眠突然反悔。
“但有一件事……”
少年的精神又绷紧。
“程越,你知道自己是青渺宗的传人,对么?”
“我……知道。”
这事瞒不过仙人的,程越干脆不隐瞒了。
“我不是故意不说出来的。我之前年纪太小了,根本回不去青渺宗。等我终于打探到消息时,爹娘已经不在了。
那里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个冷冰冰的地方,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桃花山……我怕陶眠师父知道我有去处,就不把我留在这里了。”
程越说到后面,慢慢地低下了头。
他很坦诚,陶眠问什么,他就如实说。
他也很惶恐。他不是真正无处可去,只是那里根本不是他的家,他不愿回。
程越抿着嘴唇,等待陶眠的回应。但对面的人半晌不言语,程越有些急切地抬头。
“陶眠师父,我不是说谎,不,我可能隐瞒了一些……”
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陶眠本来还在板着脸,准备吓唬小孩。可小孩急了之后,他反而忍俊不禁。
“没关系的,程越,你无需向我道歉。”
“师父……”
兔子恢复活力,正在啃仙人的鞋子。陶眠弯腰把它抱起来。看着蛮小一只,抱在怀里还沉得很。
“你和桃花山有很深的缘分,我见过你的先祖程驰,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
程越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带着几分好奇听陶眠讲。
“程驰是个有趣的人。我第一次出远门,就是和他一起。那时他带着我去见我的大弟子顾园,我要帮顾园夺回青渺宗。”
陶眠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兔子柔软的毛,回忆往事。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好像是千年之前了……对了,你是程家的后人,那你应该听说过顾园的名字吧?”
“我见过顾宗主的画像……”
程越回忆着那段被父母抱在怀里的日子。
“我爹很崇敬他。他总是说,如果他有顾宗主三分的本事,青渺宗也不至于衰落至此。”
见惯了兴衰起落的仙人闻言,只是一笑。
“青渺宗大势已去,不是谁来就能力挽狂澜的,这只是……世间的天律。”
程越也轻声一叹。
“我和陶眠师父想得一样,所以我……从不打算回青渺宗。我只愿留在桃花山,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
第440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越算是正式被陶眠收入门下了,当天夜里,他就带着九弟子,来到其他弟子的坟前,给他进行入学教育。
“这就是你的师兄师姐们,认识一下吧。”
程越默默地望着眼前的几座碑。
“对了,”仙人的想法极其跳跃,“八弟子是你的养母蓝枳,你叫她一声姨,现在你们又成了师姐弟……这该从何论起呢?”
“……我还是叫枳姨吧。”
入门教育结束,陶眠对程越说,他有两门功法要传给他。
一门是青渺剑法,这是顾园在穿云剑的基础上改良的版本。
另一门双鱼心法则是辅助的内功。
陶眠把两本秘籍先扔给程越,让他自己钻研一番,有不明白的再问他。仙人相信以程越的天资,自学成才不是问题。
程越拿着两本功法,思虑片刻后,抬头问陶眠。
“陶眠师父,顾襄和陶罐可以学这个么?”
“嗯?”
陶眠刚才还在心里思索,怎么平衡传授功法这件事。陶罐或许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如果他单传给程越,顾襄绝对要闹。
可这就是给程越一个人的功法。按道理他就是青渺宗正儿八经的传人,这两门本来就是由顾园开创的功法传给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件事让陶眠有点为难,没想到程越直接提出来了。
“嗯……因为顾园当初写这两门功法时,把所有门人都考虑进去了,所以不同灵根的人也能练。”
程越点点头。
“那我和他们一起学吧。”
“程越,”陶眠觉得还是不能把小孩教得这么无私,不然要受委屈的,“这就是为师给你一个人的功法,你不和另外两个孩子分享,也没有人会指责你。”
“但是师父会为难吧,”程越的语气笃定,“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我也不介意和他们一起学。”
程越从来都是大方且坦荡的,有一颗赤诚的心。
这孩子的心里一点阴暗的地方都没有,陶眠偶尔都会被他光明磊落的人格晃到眼睛。
“好孩子,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也一并教给他们吧。”
仙人能偷懒就偷懒的性格也是一点都没变。
程越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但他没有半分怨言。
他肯分享功法,但他还有零星一点私心。
“仙人会把顾襄和陶罐收为十弟子和十一弟子么?”
“嗯?嗯……我只会带你去见桃花山其他的弟子,当然他们也都知道那里埋着的人是谁。再说了,不是由你来教他们功法么?这样看,你应该算他们的师父才对。”
程越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有四师兄的例子在先,陶眠师父会把另外两个小孩一起收作弟子。
可陶眠似乎没有这种想法。
幸好师父没有这种想法。
从那天起,程越就带着另外两个小孩一起研究功法。
准确来说……只是带着顾襄一个,陶罐对此半点兴趣都没有,每次一翻开秘籍,就眯起眼睛打瞌睡。
顾襄每次倒是很积极。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陶眠对三个孩子的表现心中有数。
程越有天赋且刻苦,顾襄没天赋但刻苦。至于陶罐……他从不修炼。
顾襄是让陶眠感到惊喜的。虽然小孩学得慢,但自从找到事情做之后,他也不惦记着整日疯跑了,也能安安分分地跟着程越学招式。
每天晚饭消食后,程越和顾襄会在院中比剑。这时陶眠就会把地方给他们让出来,带着陶罐外出巡山。
自从程越忙起来,夜间巡山的人就变成了仙人和陶罐。
两人独处的时候,陶眠的话会比平时更多,陶罐也会用手语简单地回复他。
陶眠从地上捡了一根格外笔直的树枝,爱不释手,随意地挥来挥去。
他一时嘴快,问陶罐为何不跟着另外两个小孩一起练剑。
这话一说出口,陶眠就闭嘴了,想抽自己一记。
陶罐对这个没兴趣,而且万一他是因为没有天赋,才故意不和其他人一起练剑呢?这不是往小孩的伤口上撒盐么?
“那个,陶罐……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我肯定是被晚风吹坏脑子了。”
陶眠乱七八糟地解释,这时陶罐只是默默地拿走了他手中的树枝。
他没有任何准备动作,随手起势,一阵轻盈的风吹过,看似寻常,再眨眼时,数不清的断枝残叶从半空落下。
在纷纷的落叶间,陶罐静静地站着,伸手向前,把那根树枝还给他。
陶眠默然接过树枝,最后只有一句——不要随便破坏花草树木。
陶罐扬起唇角,有点罕见的、微不可察的自得。
这一事件过去后,陶眠有两个认知。其一,这孩子是风灵力。其二,小陶罐在扮猪吃老虎,拿的是主角剧本。
但他安于当个路人角色,宁可陪陶眠吃喝玩乐,也不肯多练一刻钟的剑法。
日子就这么平稳地滑过,转眼三年。三个小孩……应该叫少年了,个子抽得很快,先后度过了自己十三岁的生辰。
在程越十三岁生辰刚过,青渺宗的人就找上门来,请程宗主的独子程越回去,重振宗门。
少年程越望着这两个门人,目光沉静。
“这是你们第三次找我了。不管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不会变。
青渺宗的兴衰,我不在乎。我只要留在这里,留在桃花山。”
程越宁可在这儿陪陶眠发呆,也不愿意去管宗门那摊子烂事。
为首的是一位较为年长的人,姓许,在宗门为长老。
许长老捻着胡须,觉得程越在闹小孩子脾气。
“青渺宗虽不复往日盛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归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宗。”
“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程越好心提醒他,让眼前的老头认清事实。
许长老咳嗽一声。
“少宗主,还请您务必三思。”
“我不用三思,你们再问多少遍,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死了心,去折腾别人吧。”
程越的右手向前一伸,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许长老叹一口气,他知道程越是因为谁才留下来,但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看起来有点二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魅力。
这个有点二的年轻人,也就是陶眠,正在和陶罐一起抓蛐蛐。他今天心血来潮非要斗蛐蛐。但谁家赶着日头高悬的时候抓虫子?
所以今天注定无功而返,陶罐也是惯着他,顶着太阳陪他四处瞎转。
程越本来也要一起去的,但门人给他传信,他寻思把人直接打发了,别闹到师父面前,扰了他的兴致。
等门人离开,程越才转身往桃花观的方向走。
许长老带着年轻的门人离去,后者还有些怨言。
“这个少宗主真是油盐不进。明明是好事一桩,结果现在,我们还得低三下四地求他……”
许长老是个老狐狸,说话永远不说绝。
“少宗主自然有他的打算,但我们也要未雨绸缪。这宗主之位……”
他忽而停下脚步,因为有人拦在他们前面的道路上。
顾襄歪着头。
“你们是青渺宗的人么?又来找程越?”
许长老一见到顾襄那和画像中的顾园极其相似的容貌,就微微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