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发生口角?”陈子琰嗤笑道:“你二人还真是冤家。”
殷无执诡异地一顿:“听陈兄的意思,我与襄王此前也时常发生口角?”
“你怎么一副失忆了的样子。”陈子琰道:“你幼时因为说不好官话就时常被他嘲笑,他离京之前还去军营找你比试了一场,身边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前几日你看到襄王的折子若无其事,我还在想大抵是年纪大都懂事了,未料你们还能再打一架。”
难怪今日他被文太后叫去,后者只是板着脸让他们彼此道了歉,并未多加训斥。
当时殷无执还奇怪怎么如此轻拿轻放,如今想来竟是见怪不怪。
仔细想来,他的确有些关于襄王的记忆,可印象中只能说两人关系一般,并无针锋相对的情况。
“那襄王与陛下,你可听说过什么?”
陈子琰皱了皱眉,道:“陛下登基之前,与我等并无太多交集,我只记得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襄王便喜欢黏着他,但陛下其实很少去国子监,时常会缺席,所以我也不甚清楚。”
“何故缺席?”
“听说是姚太后宫里为他请了别的先生,而且,姚太后应当不喜欢陛下与襄王等人走的太近。”
殷无执想到了那被塞入缝隙的折子,事后他特别观察询问过,在他养伤的那段时间,姚太后的确去给天子送了一回吃的,虽然对方一口未动。
“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当年陛下专门教过你官话,而且文太后在宫里,你随定南王妃出入皇宫也较为方便。”
“……”殷无执也觉得有些诡异,在被姜悟传召入宫之前,他甚至不太记得天子的模样,这分明是不合理的。
“你还过目不忘呢。”陈子琰摇了摇头,翻开了手头的文书。
殷无执提笔,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次比试,我和襄王谁赢了?”
果然如殷无执所说,那人工铺好的积雪,再让天公落上一层,就几乎与此前别无二致了。
陈子琰又抱着户部的文书去找姜悟了,殷无执在余下的折子里翻了又翻,终于找到一个必须由天子批阅的奏章,拿起来追去了太极殿。
姜悟本正兴趣缺缺地捏着笔,一见他过来,就慢吞吞把笔丢掉,稍微歇了一歇。
陈子琰入宫之后几乎不主动靠近他,姜悟懒得动,加上殷无执最近也挺上进,这个上进指有在好好动用他给的权势,大有要把他手头一切都接管的架势――
于是姜悟的找死进程便稍微放了一放。
此刻难得陈子琰主动送上门,姜悟便悠悠抬手,拉住了他的。
殷无执脚步一顿:“?”
陈子琰一样浑身僵硬。
天子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背,道:“到底还是朕的皇宫比较养人,陈爱卿入宫之后,手都变嫩了许多。”
陈子琰:“……陛下,看折子。”
“折子哪有陈爱卿好看。”姜悟仰起脸,分明是古井无波的眸子,却无端叫人脸庞臊红。
天子手指细腻修长,因为懒,在他皮肤上滑动的很慢,可恰恰是因为这样,陈子琰几乎可以捕捉到他的每一分动作,头皮都止不住地发麻了起来。
一只手忽然拉了他一把,姜悟的手松松落在椅背,又一次察觉到了殷无执的愤怒,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杀气。
看来是长大了,会收敛了。
殷无执回身,几步把陈子琰拽了出去,强忍恼意,道:“子琰兄,你无事吧?”
陈子琰瞄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地道:“没。”
“我说了,不要与他呆在一处,那,那昏君,他……”殷无执胸口一起一伏,道:“他无耻。”
陈子琰又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可……总之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我吧,我去应付他。”
陈子琰道:“我比你年长,应该我来。”
“陈兄。”殷无执沉声道:“难道你真的想两个人都搭进去么?”
陈子琰语气认真:“好兄弟就应该共患难。”
殷无执:“。”
他们又一起回了太极殿,昏君依旧神色淡淡地躺在那里,没人催促,他便又不干了。
两人来到他身畔,陈子琰重新拿起笔递给姜悟:“陛下请。”
姜悟盯着那支笔,熟练地说:“一个字,亲一……”
“等等我看下。”殷无执两步上前拿起桌面上而文书,道:“这个我可以处理,这个我也可以处理,还有这个……回陛下,这些臣都能代劳。”
陈子琰:“?”
姜悟问:“真的。”
“千真万确。”殷无执掷地有声,道:“这些皆不用劳烦陛下。”
他说罢,一把抱起所有,走到殿门口,不忘招呼:“陈兄。”
重新回到御书房,殷无执把所有文书放在自己桌上,道:“闻太师说过,这些其实也并非都必须陛下本人批阅,如今交上来是因为陛下刚刚登基,很多公务不够熟悉,要从基础学起。”
陈子琰跟在他身后,云淡风轻地在蒲团上坐下,道:“可若是不交给陛下,他岂不是一直都不熟悉这些?”
殷无执闷头开始整理,道:“我这也是为了陈兄好,你没瞧见陛下方才说什么,他说……”
像是在转述什么很恐怖的事情,语气凝重:“一个字,亲一下,难道陈兄真的想亲一个男人么?”
陈子琰道:“阿执可以,我便也可以。”
“我自然是百般不愿的。”
陈子琰叹息:“既如此,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交给为兄吧。”
“……”殷无执拿笔的手一顿,陈子琰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阿执这段时间在宫中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如此草木皆兵,如今我也算是明白了,你定是受了很多了委屈。”
殷无执垂下睫毛。
“以后有为兄在,定不会再让你挡在前头。”陈子琰目光幽深,道:“实不相瞒,其实在此之前,为兄仰慕陛下已久。”
纸上落下一滴浓墨,殷无执立刻取过一侧布帛将其沾去。
“……仰慕,陛下?”
“四殿下光风霁月,姿容盖世,温良谦恭,备受百姓爱戴。”陈子琰回忆着,道:“莫说是我,便是左昊清那样的刺头,在陛下面前也会偃旗息鼓。”
殷无执拿那块布包住狼毫笔尖,看着墨迹一点点把它浸染成浓黑。
“他如今性情大变,此前我确实反感过,可父亲说得对,陛下变成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幡然醒悟,重新变成那个值得追随之人。”
殷无执:“所以……?”
“所以,其实究其本心,我并不讨厌陛下,甚至,很庆幸可以离他这么近。”陈子琰抿了抿唇,道:“此前恼他,其实说到底只是不愿接受陛下的改变,不愿承认自己仰慕过这样的人。”
“现在呢?”
“现在……”陈子琰眸色幽深:“我想尝试着接受这样的陛下,不想再逃避了。”
一声很轻的‘咔嚓’声,手中的笔被捏得断裂。
陈子琰道:“所以,既然阿执觉得陛下很可怕,就把他交给我吧。”
姜悟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喷嚏。
齐瀚渺赶紧上前给他擦了擦鼻尖:“陛下可是着凉了?”
姜悟闪了闪睫毛,没有出声。
齐瀚渺便去传谷太医来给他诊了平安脉。
诊完脉后,谷晏把他的手重新放回毯子里,道:“陛下可还有其他不适?”
姜悟看着窗外,道:“雪要下多久?”
“听说关京的雪,一般会下到每年春末。”
殷无执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虽然姜悟没什么事,但谷晏还是给他开了两副预防风寒的药,最近天冷,天子娇贵,若是受了寒底下人又得忙活。
提起药箱离开时,殷无执正站在屏风外,谷晏对他点了点头,刚要走,就闻他道:“谷太医是第一次来关京?”
“正是,今年年初才考进太医院的。”他疑惑:“世子殿下如何得知?”
“方才你说听说。”
谷晏一愣,随即失笑,道:“是,这还是头一次在关京过年。”
殷无执做了个请的姿势,谷晏回礼,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
这日晚上,陈子琰没有再跟殷无执一起宿在御书房,殷无执在御书房待一会儿,便晃去太极殿一趟,几回之后,齐瀚渺给他晃的眼晕:“世子殿下,这是练什么功呢?”
“脚下功夫。”殷无执说:“小轻功。”
第八趟晃来太极殿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他又摸去偏殿,发觉陈子琰房中已经熄灯,便蹲在墙根儿听了听。
有翻身的声音,对方似乎睡的不太稳,如此这般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对方坐了起来,披上衣服,来到了窗边。
窗边的灯点燃了,对方拉动椅子,坐了下来。
接着是翻书声。
又一阵踩雪的声音传来,齐瀚渺很快来到陈子琰房门前:“陈侍郎,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夜晚睡不着,翻会儿书。”
“真是读书人,那您忙。”
“给使好梦。”
一切安静了下去,殷无执蹲在墙根下,一直等到陈子琰睡去,才扶着膝盖站起来,重新去了太极殿。
熟练地拨开床帏上了龙床,熟练地把姜悟往里面抱了点,再熟练地在他面前躺下。
伸手把人抱住,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吸了一口气。
姜悟张开眼睛。
他开眼开的无声无息,伏在他颈间的人丝毫没有留意。
一只手拉开了他的衣角,肩头被很轻地咬了一下,咬了不够,还要磨。
姜悟:“。”
抓住了,大黑狗。
第43章第43章
钻进帐子里之前,殷无执特别运转内息暖热了手。
擦在姜悟肩头的手指温度恰到好处,不比他的皮肤冷,也不比他的皮肤热。
不至于突兀到把他闹醒。
所以‘大黑狗’磨牙磨得很放肆。
有点微微的疼,若在他刚穿过来的时候,这样的疼痛足以让他无法忍受。
还是得感谢那日掐他的姚太后,现在这一点小疼他已经可以泰然应对了。
也许一旦开始做人,都会逐渐学会忍耐吧。
脖子里传来濡湿的触感,姜悟转动眼珠,思考他在做什么,像毒蛇一样用牙齿给他注射毒素吗?殷无执还有这功能?
少年抽了一下鼻子。
最近好像没有欺负他,又在委屈什么。
“你为何要摸陈子琰的手。”那声音有些沙哑,压得很低,听上去恶狠狠:“竟还想要他亲你,你要脸么?”
原来是这样。
姜悟说:“朕喜欢。”
伏在他身侧的人蓦地一僵。
殷无执旋身跃下床,床帏翻飞,姜悟开口:“站住。”
殷无执定住,翻飞的床帏落在他肩膀。
“过来。”
“躺朕身边。”
殷无执僵硬着,一指令一个动作,上了床却未躺下,只是背对着他坐在床侧。
“不想躺,那趴这儿。”
殷无执咬牙:“你把我当什么。”
“那日你趴在朕身上,不是挺稳。”他说的是殷无执做蜘蛛人那日:“就像那日那样,朕要看到你的脸。”
说这些话的时候,姜悟平平直视床顶,没有给他眼神。
他听到了压抑的呼吸,又嗅到了那股美妙的杀机,接着,眼前忽然一暗。
殷无执一手撑在他耳侧,身体重重一翻。
那一瞬间,姜悟以为他想砸死自己。
另一边耳侧也被一只手撑住,殷无执虚虚压在他身上,语气冷酷至极:“说。”
姜悟道:“你又哭什么。”
殷无执睫毛一抖,眼中湿润更盛,恨道:“你这昏君,谁让你碰我陈兄。”
陈子琰还真是他的逆鳞。
姜悟扬了扬唇。
殷无执总共没见他笑过几回,大部分时间,他的表情都是冷淡的,如今才发现他笑起来,也是很轻的,几乎是微不可察,并稍纵即逝。
他在开心什么?!
“你待会儿回去,告诉陈子琰,让他明日来侍寝。”
殷无执盯着他,赤红血丝无声爬上眼珠:“姜悟,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负你等又如何。”姜悟道:“蝼蚁之辈,还敢反朕不成。”
殷无执压住呼吸,掌下床褥被攥出曲线,他咬住了牙,眼睛里摇摇欲坠的水珠承受不住重量,猝不及防地滴落。
姜悟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右眼被水雾浸染,一阵刺痛。
一大片叫骂之声冲入脑海。
“这种人怎么可以做我大夏国快滚,滚回你该呆的地方去!”
“杀了他――”
姜悟平静地开眼,殷无执已经从他身上翻了过去,用力抹了把眼睛,鼻头都泛起了红。
“朕眼睛里有你的东西。”姜悟说:“擦干。”
“你没长手么?”
“擦。”
殷无执扭脸瞪他,半晌还是伸手给他抹了把右眼,袖口的绣线刮红了他的眼角,殷无执顿了顿,又换成了内袖,给他沾了沾。
姜悟重新合眼,心道那应当是原身的记忆。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那他穿越千年来到这个帝王的躯壳,从莫名其妙到要扶正历史重现后夏辉煌开始,也许就与殷无执扯不开干系了。
这莫名其妙的一段因,不知要结出何等莫名其妙的果。
他厌恶因果理论,相比这些,他更喜欢无逻辑的,没有原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