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芳能感觉到,自家小姐和前姑爷之间的关系比起之前,变得更加微妙了。
循着陶珑留下的记号找到他们时,两人虽然只是面对面普通坐着,但雯芳一眼就看出梁椟的不对劲。
——再没有之前的游移不定和进退无常,反倒像是回到了当年,他们同住屋檐下的感觉。
雯芳不在的那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
而且不止是陶珑嘴上说的“救命之恩”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事……但她不说,雯芳自然也问不出来,只能用不甚友善的目光看向因受了伤而柔弱依人的梁椟。
当然,他不是依所有人,他只依陶珑。
雯芳恨得牙痒痒,可陶珑本人都没什么异议,她还能说什么?好在和大部队汇合后,陶珑不用再事必躬亲地照顾梁椟,不必时时守在他身边,这叫雯芳心里畅快不少。
不知是派来追杀他们的人全军覆没,没能传消息回去,还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南海,再要动手怕打草惊蛇,总之,陶珑他们之后一路走得安稳了不少。
离开南海,来到了相邻的雷州,前脚在驿馆歇下,后脚梁椟就找上陶珑,托她将消息传出去。
陶珑问:“锦衣卫什么时候能来?我不放心。
”梁椟笑了笑,说:“很快。
等他们到了之后就不必提心吊胆了。
”陶珑点点头,毕竟如果锦衣卫都护不住,那他们再拼命怕是也没什么办法。
只是……她想起还留在南海,疑似陆家走狗的王四郎,问:“你带去的那个人怎么办?就放那儿?陆修明知道吗?”梁椟一派云淡风轻,“信里叫人去处理了,陆修明他大概也不怎么清楚——又或者,是故意将人送到我眼皮子底下,等着我发现。
只是最后我们谁也没想到,来到南海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以致于叫他看出了端倪。
”这倒也是。
陶珑叹了口气。
他们原本只是想找詹诚问一问有关织机的事,后来去给何二送药无非是举手之劳,就连陶珑自己都没想到,能从这么个小事里牵连出采石场的线索……所以叫雯芳回去时,哪怕她考虑到要找个体面的借口,也没想到王四郎会知晓其中内情。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用,既然梁椟有了妥善的安排,陶珑也不再操心。
她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同梁椟说了一遍——去往金陵后,他们就走水路会京城。
兹事体大,何二和梁椟身上有能扳倒陆党的关键证据,北镇抚司无论如何不会怠慢,陶珑也不再忧心。
至于将证据送到京城之后的事,那就更不需要陶珑操心了。
一个小小的商女,即便想操心,也没她什么事。
她能做的只有等。
等到证据一一核实,彻查陆家所作所为的那一天。
陶珑起身准备离开,走到房间门口,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问:“那个巫医……你有什么线索吗?”梁椟眨眨眼,故意问:“找他为陶将军治疗旧疾?”陶珑:……她没好气地白了梁椟一眼,“问什么你答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
”梁椟忍不住笑起来,柔声道:“他说自己行踪不定,可能之后要回苗疆一趟,但说不准是什么时候……或许苗疆能找到些许线索,但找不到,未尝不是命。
”陶珑最烦什么天定命数之类的屁话,闻言懒得搭理,直接摔门离去。
……苗疆,不管是自己还是孙家,可都没有什么苗疆的人脉。
陶珑有些发愁。
她忽地想起,老爹似乎说过,这几年北疆安定下来后,朝廷调了不少人去别的地方,会不会有人去了苗疆?想到这里,陶珑立刻回到房中,提笔写下书信,叫雯芳收好。
可惜此地没有联络的法子,还得回到金陵再说。
正如梁椟所说,他们在此地逗留的第二天,北镇抚司的人就来了。
商量过后,他们在陶珑的建议下扮作商队的护卫,如此既不惹眼,也不至于叫队伍里其他人怀疑,因而走漏风声。
等到一行人平安抵达金陵时,已是年关将近。
梁椟身上的伤基本完全好了,尽管大夫叮嘱他不宜长途奔袭,但采石场的账本和其他证据到底在他手上,作为亲历者,他不得不回京一趟。
而陶珑不是北镇抚司的人,一介平民不好掺和太深,所以留在金陵,没与他们同路。
不用再和梁椟日日见面,陶珑自己心里是松了口气。
没办法,自从那日把话说开后,梁椟就越发变本加厉,说是“转性”都不为过,像是要把过去几年没能说的话做的事一口气做完一样。
有事没事,他就要黏在陶珑身边,尽管没有动手动脚,但暧昧的话语和依赖的姿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不对劲。
陶珑身边,除了雯芳以外还没人见过梁椟,他们都还以为自己东家是遇见第二春了,不免私下里小声议论。
陶珑烦得不行,有心要赶梁椟走,但每次刚拉下脸,梁椟就摆出副柔弱不堪的姿态,叫陶珑一肚子火又生生憋了回去。
——退一万步来说,他到底也才救了自己一条命,的确不好恶言相加。
还好,此人到底是依依不舍地滚蛋了。
雯芳看起来比陶珑还兴奋,回家时嘴上还哼着小曲儿,活像送走了尊煞神。
陶珑忍不住道:“这么高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讨厌他。
”雯芳说:“我不是为这事儿高兴,我是因为能回家了高兴。
”她算看出来了,虽然陶珑依旧状似对梁椟冷眼相待,虽然不知道梁椟又给自家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但这俩肯定会有和好的一天。
那雯芳还能说什么?就算她心里还始终扎着根刺,既然陶珑本人都不那么排斥梁椟,雯芳不理解,也只能尊重祝福。
以及,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再当着陶珑的面说某人坏话。
她可不想在陶珑心里留下爱计较的印象。
陶家宅子里留守的众人见她们回来了,都十分惊讶。
毕竟陶珑之前说过,要等年后再回来。
但东家的主意瞬息万变,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讶异一瞬就开开心心地迎接陶珑回家了。
只是没几日就要过年,哪怕陶珑已经将铺子里的事全都交给了小柳,但自己人在金陵,免不得还是要在这个时候出面走个过场,顺便将年底的分红发了。
紧赶慢赶忙完了生意上的事,陶珑这才得空在小年那天去拜访外祖父。
年节礼是一早就备下的,原本计划叫小柳在过年时送去,现在她既然回来了,那自然是要亲自送上。
孙颍和妻儿都在家,陶珑没在舅母和表哥表姐面前表露出同舅舅的矛盾,礼貌地一一见礼,还时不时说起自己在南海的见闻,一家人其乐融融,孙颍也将那些不愉快都抛在了脑后。
孙常志见她独自过来,忍不住将人拉到身边,低声问:“阿珑,你那个……那个谁,他不来?”陶珑:……她没记错的话,外祖父不是还挺讨厌梁椟的吗?所以是比起这个讨厌的孙女婿,更怕自己不再找第二春?她一阵无语,扯了扯嘴角道:“我们非亲非故,哪有把人往家里带的道理?”孙常志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又焦虑起来,满脸复杂地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表哥的几个孩子跑来,非要拉着他一起玩。
陶珑感激地拍了拍侄女和侄子的脑袋,一人给了一颗芝麻酥。
有关梁椟的事,陶珑自己心里也没个准。
尽管决心要放下,但梁椟先是舍身挡箭,又将过去几年的事和盘托出,陶珑的心防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密不透风,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那些坚定的恨被撬动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梁椟像是终于明白了她想要什么似的,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有问必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过去剖开在陶珑面前。
这叫陶珑如何应对?她可以不遗余力地挖苦梁椟的遮掩与隐瞒,可要怎么才能接住一颗滚烫的真心?若是之前,陶珑会毫不犹豫地说,自己与梁椟再无可能。
但如今呢?哪怕她还是心怀芥蒂,可梁椟如果真的只剩一年可活呢?陶珑从来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恨他。
又或者说,哪怕恨他,但好像……总是爱他更多一点。
食不知味地吃了半碗汤圆,直到一连吃了三个花生馅,她才被齁得回过神来,端起茶水猛灌一口。
正要抱怨怎么包这么多花生汤圆时,门外一阵嘈杂,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跑在最前面的,是孙常志身边的老管家。
他难得失态,满脸惊惶和不可思议,扶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边大口喘气边道:“官府的人来了!”孙颍连忙上去将人搀住,打趣道:“今年也不是第一回了,您老人家怎么也慌里慌张的?”老管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连连摇头,“大爷,他们是冲您来的!”孙颍面色一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