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元的身影尚未消失,围观的百姓欢呼不已。
旁听的百姓,此刻也已知晓那王充便是这段时日让众人提心吊胆的采花贼。
廷尉府内外,众人跪拜在地:“白日青天在,不怕冤情沉海底!”“若不是女青天在,季府小姐定要被反咬,无法自证清白。
”“那林庆良方才明显信了那贼人的话,若不是女青天,那贼人恐怕要被无罪释放,届时不知要有多少人家的女儿……”此话一说,百姓似是想到王充若被无罪释放后的场景,想到那些受到迫害的女子,皆愤而起之,将手中的坏掉的鸡蛋以及腐烂的菜叶扔向林庆良。
“狗官!”高呼声震耳欲聋,林庆良来不及辩驳,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屁股,在执金吾的保护下进入内堂。
侧身躲入廊下的尤锦一抬起手,试图安抚情绪躁动的百姓。
她尚未出声,因她的举动,百姓渐渐安静下来。
“此案恰恰说明,罪人最会擅弄人心,你若退后一步,他则步步紧逼。
是以,我们绝不能妥协,若有污水泼向你,你所做的不是清理身上的污秽,证明不曾被污水波及。
而是勇于报官……”尤锦一声音一哽,忆起前世她报官后的下场,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劝百姓有事报官,是对是错。
“民为水,官为舟,只有你们安居乐业,为官者才能水涨船高。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良久,才响起百姓的呐喊声。
公堂之上,王充因肩膀中箭而脸色苍白,全然不似先前无辜受害的样子,他眼神犀利,像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你一个女子能得意多久,最终不还是要嫁做他人妇,如今看谁还敢娶你!”尤锦一端坐于公案桌后,并没有因为他的几句话破防,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若是天下男子都如你一般,若女子终得自由,你以为凭你,也想娶妻?”“你!”咬牙切齿的王充吃痛的皱了皱眉,随后像泄气一般,整个人放松下来,“那又如何?无论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女,不都在我身下……”话尚未说完,他已经被楚竹的拳头打的眼冒金星:“大人,方才您说要用刑。
”沉着冷静的楚竹,面色无改,仿佛刚才动手打王充的并不是她。
尤锦一看向一旁的林庆良,还未开口,林庆良已经扭转身子避之不及:“看我做什么?你是主审人,自行决断。
”现在顾及她是主审人了,方才阻止用刑的时候可半点都没考虑彼此的什么。
行刑的人乃宫中女官,虽力气不如男子,但胜在会用巧劲。
等行刑结束,王充的嘴已经肿的不能看了,整个人也介于清醒与昏迷之间。
此案了结,她同林庆良一起入宫复命。
西华门的侍卫见到他们二人,只是草草扫了一眼腰牌,便放行。
日渐西沉,映照在身上的余晖比起午时要柔和许多。
“听闻监正大人同二殿下……”林庆良欲言又止,似是在暗示什么。
尤锦一故作不懂:“廷尉大人不妨有话直说,若是到了陛下跟前,有些话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林庆良嗤笑一声,不急不慢的说道:“你终究还是姑娘家,眼下陛下只是让你审理采花贼一案,暂设监正之职,待此事结束,你终归还是要做回自己。
”尤锦一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瞧着林庆良,他此时的嘴脸同前世立于廷尉府下的模样如出一辙。
“依廷尉大人所以,我该如何?”“你也知道那王充是新晋大将军何云军的左参军,同何大将军情同手足。
而何大将军其实,”林庆良说到此处,刻意压低声音,“同二殿下关系匪浅,你既然心悦二殿下,应当知晓该如何做吧?”“哦?”尤锦一眉头微微皱起,像涌上一抹忧愁在心间,“那我应当如何做?”“既然王充的罪已经洗漱不清了,自然是要保护何大将军不受此事牵连。
再说了,那王充犯事同何大将军有何干系。
若是何大将军受了处罚,那二殿下自然也少了左膀右臂。
”“说句不中听的,有兵部尚书与何大将军的支持,二殿下登上太子之位是迟早的事。
”林庆良侃侃而淡,仿佛只要提及二殿下,她就会动容,会妥协。
先前只是想要通过采花贼一案,获得皇帝的信赖,从而掌握一点点权利,哪怕就那么一点。
可如今那采花贼居然与何云军牵连甚广,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若是能将何云军拉下马从未导致萧羿清的失意,当真是一举两得。
她眉心微蹙,眼波似被风掠过的烛火般轻轻晃动,唇瓣半启又合,欲言又止:“这些我都不曾想过,如今可如何是好?”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快要哭出来一般。
林庆良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他挺直脊背,瞬间信心十足:“一会你只需跟着我说即可。
记住,一定不要乱说话,轻则牵扯到何大将军,重则连二殿下都要受到影响。
”尤锦一连忙点点头,眼中的恐慌无处躲藏,林庆良瞧在眼中,心中暗想,白日里再威风,也不过是小女儿心态,提及情郎便不管不顾了。
在他转身向勤政殿方向出发的时候,没能瞧见他心中所谓的有小女儿心态的女子,正微抬眼眸,眼尾微扬,似是已经捕获到猎物的野兽。
勤政殿中,听闻此案的皇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摔在地上。
几片碎掉的茶盏跌落在尤锦一的身前,林庆良急忙跪请罪,她瞧着地上的碎片咬咬牙跪了下去。
关于采花贼一案,林庆良说的义正言辞,全然不似在公堂之上的模样。
“陛下,此人为非作歹,有负于陛下与何大将军的期望与栽培,定当重罚。
”“罚?”皇帝语气冷冽,只是责罚似是不解气,“他公然进入朝中大臣的府邸,来去如日无人之地,他日是不是也要到朕的后宫来走一圈?!”林庆良因皇帝的一番话吓得胆战心惊:“宫中森严,除了执金吾还有陛下的禁卫军,他定然不敢……”“他是不敢,并不代表他没有那个能力,此人断不能活,另外他行事已久,保不齐军营之中还有同犯,一并彻查!”话里话外,皇帝口中不是对采花贼的行事感到气愤,而是因为他的皇威受到侵犯,所以杀之。
只是这整个案子都未曾牵扯到王充能斗胆闯入皇宫,不知皇帝是从何处听到了什么言语,才对王充如此深恶痛绝。
无论是谁都间接帮了她的忙,否则她还要想要如何在林庆良的眼皮子底下,将火烧到何云军身上。
见天子震怒,林庆良颤颤巍巍附和道:“王充罪大恶极,合该处以极刑。
”尤锦一紧跟其后,跪拜于地:“此事是王充一人所为,不该牵连其他人,何况何大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不是何大将军培育出良将,北晋怕是不保。
”听到她这一番言辞,跪在她身侧的林庆良明显一颤,果不其然,传来皇帝怒斥的声音:“他是有功,但也不能代表,他的错朕不能追究!”皇帝震怒的声音传去勤政殿,而立于勤政殿外的,无论是内侍宦官还是宫中守卫都充耳不闻。
受到惊吓的林庆良自是不敢再言。
尤锦一俯低身子,她所有的到这里就好,再多就不妙了。
天色渐暗,宫灯依次亮起,在廊下檐角摇曳生辉。
自出了勤政殿,林庆良唉声叹气,嘴里振振有词:“就不该让你知道此事有可能牵扯到二殿下,你怎地如此沉不住气,你不提陛下未必能想得起来何大将军。
”尤锦一半弯着腰身,额头上因疼痛溢出细微的汗珠:“是我太过着急,想着莫要因为牵连到何大将军,累的羿清哥哥无缘太子位。
”“真是没用。
”林庆良撇了一眼尤锦一,丢下这句话自行离开。
待林庆良离开,尤锦一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仿佛连腿上的疼痛也能一并呼出。
方才不觉得有什么,现下站起来行走了几步,竟觉得热流顺腿而下,每走一步都如钻心般疼痛。
“如今你的羿清哥哥不在身边,也要做戏吗?”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石阶之上,尤锦一闻声瞧过的时候,月光自他背后映照而来。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察觉到他嘴角的那抹讥笑。
尤锦一垂首不语,忍着疼痛勉强的走了几步,只是因着他在,不再此牙咧嘴。
若是以往,她定回嘴:“要你管?!”许是她今日沉默的样子,让萧乾元觉得不适,只见他长腿一迈,顷刻间挡住她的去路。
她依旧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如静水沉壁,不露半分波澜。
萧乾元低头看她,声音沉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真的很疼?”语调压的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透出几分隐忍的焦灼。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每个字都像在齿间碾过,既克制又压抑,仿佛她若答一声“疼”,那平静的声线便会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翻涌的情绪。
尤锦一暗自思量,并不知晓萧乾元在殿外等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仅凭前世临死前的那一幕,她根本不能断定眼前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你怎得知道我受了伤?”方才他并未在殿中,就连跪在她身侧的林庆良都未能发现她受伤,眼前的人又是如何得知?萧乾元似是没有料到她有此一问,怔愣片刻才回道:“是我先入宫同父皇讲了今日之事,适才在偏殿休息,听到父皇震怒,本想安慰几句……”他没有继续说下,尤锦一心中已了然。
萧乾元微垂的目光落在她腿上,忍下心中想要探看的心情,他转身蹲下。
月光下,尤锦一瞧着矮了许多的身影,不知所措。
“你也不想一瘸一拐的走到西华门吧?再吓坏了宫中的侍婢,传出恐怖异闻就不妥了。
”察觉到身后之人并无动作,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放心,我只背你到西华门附近。
”炙热的风伴着夜里的凉气,轻飘飘的吹过,将那份热意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