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的那一年,程霁阳刚满十五岁。
起因其实是初初从法国来到国内那会子,那个骤然来到家中别墅寻他母亲的、那个他第一回见着真人的他名义上的父亲。
那人虽略微有些发福,相貌却其实能算得上是英俊,足以与程霁阳在电影里瞧见的法国帅哥相媲美。可他看向自个儿的眼神却边游离边夹带着一些幽微的怪异——莫名地,程霁阳因此而对他生出一丝隐秘的不喜。
而erika阿姨也随之告诉他,他确实有必要对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维持基本的尊重,可他确确实实没有义务爱重一个之于自己成长过程中自始至终陌生的人。喜欢或是抵触,那都是他自身的权利。
可那样一个人的到来却令母亲担忧起他与他们再起瓜葛或是直接间接地影响到他——那段时间,律师叔叔来家里的次数于是愈发频繁,虽他们大人总是避开他谈话,但他却始终能从他们所持有的那一沓厚厚资料里,捕捉到另一个同他一样年轻的少年的脸。
后来的一天,母亲不甚在意地回答了他的疑问。她告诉他,那上头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生哥哥,黎若。
哥哥,弟弟,兄弟,这些词汇之于程霁阳之前的家庭生活自然陌生,可他当然也明白怎样才可以称之为兄弟——会拌嘴搞怪,会吵架磕碰,可永远会庇护彼此,亦永远会选择同彼此站在一起——电影里通常都是这般演绎。
自小到大,虽也常有朋友圈与三两好友,但母亲甚少有时间给予陪伴,亚洲面孔在欧美学校也不算太受欢迎,加之身体的特殊体质时常需要他在人际关系里竖起更厚的敏感的保护自己的墙体,程霁阳表面性格虽能算作舒朗,内心却依旧时常感到孤独孤单。
可从那天起,程霁阳知道自己有了个哥哥。
从无相见,从未沟通,自出生以来,他们二人各自如两条平行线各异地奔走在属于自己的时间空间。可从那天起,他知道这个世界有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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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他年龄相仿,他与他血脉相连,他抑或也能明确地知晓他在这世间存在,又或者,他也会同自己那般地在意和在乎他的存在。
因为有他,因为有这一切,在这世上,他将再不是茕茕孑立的一抹孤影。
而真正遇见黎若,则是那年夏日格外晴好的一天。
花圃里,住家保姆erika阿姨种的铁线莲绽开纯白色的花瓣,黄绿色的漂亮蜥蜴跳上其间仿佛恰如其分的点缀,柔软的蛇皮一经触摸,尽是阳光温出的暖热在上头。
“,还不去学校呢?”erika从别墅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妇人的母语本也是法语,由于程愫有心锻炼程霁阳的中文,平素里二人的沟通便是这么中法交杂。
“马上!”半蹲着的程霁阳边抚摸着蜥蜴边回应。
看着眼前小小的仿佛要被身后书包掩盖的男孩,妇人犹豫地开口,“学校有发生什么令ada为难或不开心的事吗?”
如果上学这件事令他心生拖延,那必有背后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程霁阳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又弯着眼睛天真地笑,“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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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久后,不属于自己的沉重书包却被倏地丢来怀里,不远处的同班的齐瑞不耐地皱眉,“小锅盖,快点儿!”
程霁阳无所谓地笑笑,那一年还只是小小个儿头的身躯不仅承载了自己的书包,还吃力地将这位惯于支使自己的家伙的东西沉甸甸地驮在怀里。
被压得生疼的手臂不过稍换了换姿势,那个人的坏脾气便就又难耐地统统倾泻,“中文英文都说不好,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干不好?”
齐瑞走过来恨恨地捏住程霁阳有点婴儿肥的饱满脸蛋,“小锅盖,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同学,你在干什么?”
程霁阳脸都被那家伙捏成了只金鱼,此刻艰难地凝住眼神,才辨认出此刻立在日光下的、高大的陌生人。
齐瑞手上动作放开,嘴上却依然不肯服输一星半点,“你是谁?一个外校的,凭什么多管闲事?”
同样也身着校服的学生模样的男孩比齐瑞更高大许多,此刻皱着眉尖低头看他,更显得气场强大、模样严厉。
“我是来你们学校办材料的。”男孩认真道,“但与我是谁无关——你这是校园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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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儿来的权利审判我……啊!”
齐瑞气极了支出的拳头很快被那男孩握住又缓慢地朝后拧压——他像是学过一些基础的擒拿技巧,右手既灵活又气力极大,直至齐瑞的手腕歪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至他面色涨红、冷汗直冒……
“好了。”下一刻,程霁阳白皙的手掌覆盖上二人的手,试图消弭这场因自己而起的争斗,“我想齐瑞知道教训了。”
适时地放开对方的手,男孩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旁齐刘海锅盖头的模样纯稚的小孩儿,本就打算吓唬吓唬那霸凌者便适可而止,可这小孩出现的时机倒是怪有意思……
“我现在就要去教务处,要告发你霸凌的事刚好顺便。”试图为方才的威逼添柴加火,男孩镇定道,“而且我都不是你们学校的,你也别想着能轻易报复我。”
“你——!”齐瑞再霸道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刻经来人三两恐吓,早已丢盔卸甲,心气儿去了大半。
“算了算了!给我吧!”夺过程霁阳怀中的、本是属于自己的书包,齐瑞又最后故作凶狠地瞪了瞪二人,接着便转身悻悻地离去。
敏锐地注意到了那小孩儿手臂往那人书包里秘密地一伸,男孩面上沉默,心下却更惊异几分。
“谢谢你啊!”程霁阳未注意到他脸色,只扬起头粲然一笑表露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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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他趁空闲偷偷起观察眼前人——面前的男孩身型高大,五官刀削斧凿般地俊朗,下意识地总令人觉得熟悉;但纵使不谈这份亲切感,这般的样貌同为人做派也足够令本就性向为男的他列为理想型……
男孩却并未给出预料中的正面回应,仅只伸出手点了点他藏在身后的手,“你刚从那家伙书包里拿出了个什么?”
程霁阳有些泄气地鼓了鼓嘴,又无奈地伸出手来又摊开手掌,唔,还是被帅哥知道“真面目”了呀……
细长的黄绿色蜥蜴正躺卧掌心,对面的男孩看着看着,一直以来沉郁不多表情的脸,却竟骤然绽开一个笑。
程霁阳看得有些呆呆的,任男孩亲手触碰到了他的手掌、又再帮助他轻轻阖上,都傻傻地迟钝不觉。
“看来你这脑袋瓜转得很快,根本不需要我出手帮助。”男孩耸了耸肩,又很快提了提肩上书包,正计量着转身离开……
“等……等等!”程霁阳登时醒神,又紧忙将他来去匆匆的“理想型”叫住,“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男孩逆着日色一回头,短发的边缘便被阳光勾画得毛茸茸的,像是一颗程霁阳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柔软无状的云。
“黎若。”男孩淡淡吐露,“我叫黎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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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夏令营的大师艺术授课将课堂安置到了室外营地,意为让学生们接触户外、与自然亲近。
将同桌的另一只凳子小心翼翼地护住,程霁阳瞪了瞪正欲图坐过来的同班的相熟的小胖子,
“我哥哥的位置,不能坐的。”
这年五月由程霁阳高中主办的夏令营,本也该是国际学校常见的并不格外特殊的群体项目之一,可又或许确实有其不同于往常之处——因为多了黎若的参与。
所有参与其间的同学们都知道,程霁阳忽然多添了一个中国籍的哥哥,而他今年也来到了母校的营地。
作为镇上高中回回年级第一的高三尖子生,黎若被教导主任介绍到了这所国际大学附属中学的为期一周的夏令营——虽则高考前时间宝贵,但由于其对应的直升大学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院校,但凡在项目中有所排名,营期结束即能获得额外加分,虽黎若本身的成绩上一线院校不成问题,但一心期盼学校出状元的主任还是希望能为他更添一层保障。
黎若那日偶然为程霁阳打抱不平,便是在去这所学校提交报名表的路上。
“哥!你来啦!”
见黎若骑着自行车从不远处过来,定睛一看,夏风一股接一股地灌进少年人的衣角,被高高撑起的衬衫像系在后背的鼓鼓的气球,被抚弄过的发丝则衬托出其间的一张俊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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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嗓子招呼完,程霁阳紧接着傻愣愣地抱着怀中的凳子,又有些惊异地捂着心口感受着那突然过速的心跳……
黎若停完车,又边喘着气边来到程霁阳跟前。他家在镇里,自然离得营地极远,每天起得早早地赶车再从车站骑单车过来,也总免不了迟到的窘境。
“谢谢你。”黎若对着程霁阳为他留座位的行为礼貌地表示感谢——至于其他,却也再不多话。
程霁阳有些丧气地耷拉了下嘴角,却又很快提起嘴唇努力地挤出一个笑,“不客气的。”
在告知黎若自己的身份与二人血缘上的关联后,意外地,他的哥哥不仅没有因此与他更亲近,言辞相处间,反倒比那回午后初相识时来得更拘谨客气。
程霁阳不明原因,却也并不气馁。对待陌生人时的自己尚且有着热心肠的他的哥哥,总有一天会愿意褪下伪装接受他亲弟弟的亲近的吧。
于是便又开始了每回遇到他哥就得开启的小喇叭似的念叨……
“好晒啊今天,哥哥你觉得吗?一点也不好啊这种天气,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开启夏令营课程呢,我汗都出了一身了……”
“上次那只蜥蜴你还记得吧,我养起来啦!我家的花圃里就在,可好呢和erika的牵牛花相处的,唔,是相处得可好……你说得对,确实比让它呆在坏蛋的书包里头好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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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中国时间不久,话一多一密便又很容易变成惯常使用的说法语时的语序,害怕黎若听得吃力,往往是边絮叨着边还要自己调整自己。
“哥你热不热啊?erika给我冰镇的美年达,我给你一瓶啊……唔。”
黎若将一支笔竖到叽叽喳喳的弟弟双唇前,又不自觉漏出一丝笑意,“老师来了,快要上课了。”
“是吗,哦。”程霁阳吐吐舌头,“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哥哥你……”
“嗯,我都听到了。”
短短应一声后又调整回正襟危坐的姿态——黎若并未再回头看他,却默默将刚才抵触到弟弟那云雀般唠叨的嘴唇的水笔攥紧到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