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起初那几日情绪泛起来,林初梨也不是没有燥过。
但人就是这样,事一多、手一忙,心也就淡了。
林初梨一边盯着香铺的翻修进度,一边照样更新话本。
《三夫夜宠》者给资银,三章者加奖,若作品上榜,还能有单独推印与香会诵读的机会。”
秦茵茵愣了愣,“……还能这样?”
“当然。”林初梨语气温温淡淡,给秦茵茵描画着未来蓝图。
“一笔立名,一签入斋也可;一书成篇,一签为约也可。若有写得极好的,除了赏银,还封‘斋中笔首’,由书斋出钱推人、做封面、养名号,封皮印斋印与笔号。”
“斋中出品,真名一律不外泄。”
“不印真名?何解?”
她侧过头望向林初梨,眼里带了点疑惑:
“若要卖名声,真名不外泄,这些人凭什么来?”
林初梨闻言,轻摇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是每个人,都想靠名字卖稿。”
她语声淡淡,却不缓不急:
“名声能成事,也能误人。这世上有些人,总想知道——自己若不靠出身、不凭声势,只凭一笔之力,能不能杀出一条路来?”
秦茵茵怔住。
只听她继续:“那些人,或是才子,或是才女,也许早封过笔首,名声在外;也有名声不佳者,为世所不喜,却偏偏文采斐然。”
“名声不佳者,不一定有错,可能只是说话冲了些、出身不对、阶级太低,或得罪过人——可文章无过,何必连笔也一道埋?”
“至于那些本就声名在外的,反倒常常怀疑——人们赞的,是他的笔,还是那一身来历?”
“所以留白斋给提供一个公平的台面:不问姓氏,不问来历,只论文章。”
“若能进榜封号,让读者爱他笔名胜于本名,他会更上瘾;若无人问津,他也可悄悄退场,不必失了颜面。”
林初梨扇尖一转,轻轻敲在掌心,语调仍是那股温润:
“名可以是资本,也可以是桎梏。改个笔号,是卸下枷锁,也是给笔一个新的可能。”
林初梨收了扇子,垂眼淡声补了一句:
“况且——不绑真名,笔手自可声东击西、隐名潜写。”
“可名号既封在我斋中,斋印落下之日起——那笔名就已不是他的,是我们的。”
秦茵茵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想带着笔名另投他处?那得先问问读者是否认你,榜单是否认你,斋印是否认你。”
“若离了留白斋,说自己是‘笔首’、‘榜眼’,可真名无人识,笔名又已是我斋中标志——”
她微微一笑,声如清酒轻斟:
“走得了人,带得走名吗?”
秦茵茵听得入神,却忽然眯了眯眼,像是想通了什么,倏地笑出声来:
“可你每月不是还要办诗会吗?榜首作品都要公开诵读、拿出来亮相,那人总得出面吧?真脸一露,还怎么藏?这笔名,绑得了谁人?”
她话落语气虽轻,眼神却是认真打量林初梨的,看她如何处理。
林初梨没有立刻答话,只看了一眼秦茵茵,笑了一下。
“你以为笔首会亲自诵读吗?”
她语调不急不缓,像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每场诗会,我们会安排小伶代诵,朗声而不署身,诵的是笔名,说的是词句,至于写的人——或坐幕后,或根本不在现场。”
“若真有人坚持出席,也得守斋规:蒙面、遮容、不语。”
秦茵茵挑眉:“这么神秘?那岂不是像在演话本里的‘笔鬼夜会’?”
林初梨笑了一声,目光微弯:“那正好。我们斋中本就不是给人‘认脸’的地方,而是给真正好文章活下来的地方。”
她将扇柄轻敲桌面,语气温柔而笃定:
“一个名字若让人看了、念了、期待了——就成了他们心里的笔者。”
“等到哪日有人提起‘墨白’、‘山桑’、‘月拾’这几个笔号,众人皆知其文风、记得其章法、传颂其词组……那他们还需要出面吗?”
“这就是我们的绑法——不是绑身份,也不是绑脸,而是绑字,绑文,绑读者的心。”
“更何况,未知才更有想象空间不是吗?”她暧昧的冲秦茵茵眨眨眼。
秦茵茵看着她,半晌只吐出一句:
“你…怕才是我姥爷的亲孙女罢?”
“读者来这里,不只是买书,还是来找‘那个写得让人心痒难耐的名字’;笔者来这里,不只为银钱,更是为进榜、封号、被记住。”
“我们让读者留情,也让笔手留心——这铺子,只要做得稳,将来谁想写、想看,第一个就会想到来留白斋。”
林初梨一番话说罢,秦茵茵眼都亮了,连那日常温婉的语调都不自觉扬了两分。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了。”
她语声里分不清是惊叹还是钦佩,望着那一间间静室与错落香案,像是看见了另一番京中风景。
“要做,就做好。”
秦茵茵闻言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她转过身,细细看了楼上一间尚未挂匾的阁室一眼,忽然语气一转,眼中带了几分玩味:
“那这间楼上香阁,怎不见你肯开放?是留来自用?”
“嗯。”初梨点了点头,答得坦然,“原先买那乐伶,不好总让他跟笔手一起住在后院。这香铺楼上清静,我偶尔也可来此写些文稿、听曲放神,不扰人。”
她顿了顿,语气似是无心:“也静得很。”
秦茵茵倚着栏杆,抬头望着那间香阁,眼神一时飘远,忽又回过神来,轻声道:
“倒也难得这样的地方。这楼下再热闹,到这楼上一歇,也像隔了尘俗一般。”
林初梨“嗯”了一声,没接话,只轻抚扇骨,像是在心里掂量着什么。
秦茵茵看她这模样,嘴角不觉扬起几分笑意。
她凑近些,像是闺中偷话般凑在她耳边,声音轻轻柔柔,语尾却故意压低了半分,笑得分外贼气:
“谁也想不到,堂堂丞相府嫡出大小姐,会在这风雅之地楼上——”
她语声一顿,眼尾一挑,嘴角那抹坏笑终于落了处:
“——金屋藏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