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偏殿外,柳如夜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朱厚照已经离去,只留下两名锦衣卫守在殿门外。
“柳大人,令妹就在里面。”一名锦衣卫低声道,“陛下吩咐,您想待多久都行。”
柳如夜的手指触到殿门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五年了,他无数次梦见与亲人重逢的场景,却从不敢想象真有这一天。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殿内烛火摇曳,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一袭素白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
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身。
“如眉?”柳如夜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杏眼樱唇,与他记忆中的小妹有七分相似,却瘦得惊人,脸色苍白如纸。
她怔怔地望着柳如夜,眼中先是疑惑,而后渐渐涌上难以置信的神色。
“哥……哥哥?”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柳如夜再也控制不住,几步冲上前将妹妹紧紧搂入怀中。
如眉的身子在臂弯里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他生怕一用力就会将她捏碎。
“是我,是哥哥……”他哽咽着,泪水夺眶而出,滴在妹妹的发间。
如眉在他怀中剧烈颤抖起来,突然放声大哭:“他们都说你死了!说柳家男丁都……都……”
“我活着,我一直在找你。”柳如夜轻抚妹妹的背脊,摸到的全是嶙峋的骨头。
难以想象这些年她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兄妹俩相拥而泣,仿佛要把五年的眼泪一次流干。
许久,如眉才稍稍平静,抬起泪眼仔细端详柳如夜的脸:“哥哥,你怎么这身打扮?”
柳如夜苦笑一声,轻声道:“我入宫当了太监。”
如眉倒抽一口冷气,小手捂住嘴巴,泪水再次涌出:“都是为了找我吗?”
柳如夜没有回答,只是将妹妹搂得更紧。
他不想告诉她自已入宫的初衷是复仇,更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年的血雨腥风。
“刘瑾那老狗有没有伤害你?”他轻声问,声音里压抑着滔天怒火。
如眉身子一颤,低下头:“刚开始很不好,后来他得知我是柳家女儿,就把我关在别院里,说要拿我牵制什么人。”
她抬起泪眼,“原来他早知道哥哥活着!”
柳如夜心如刀绞。
刘瑾这个畜生,不仅害得他家破人亡,还把他妹妹当让人质囚禁多年!
“都过去了。”他轻抚妹妹的头发,“从今往后,哥哥保护你。”
“那位陛下……”如眉怯生生地问,“他说是你救了我?”
柳如夜神色复杂。
朱厚照——这个他既恨又爱的人,如今竟成了妹妹的救命恩人。
“陛下仁厚。”他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
门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一名锦衣卫探头道:“柳大人,陛下命御膳房备了膳食,是否现在送来?”
柳如夜这才意识到已是午时,妹妹看起来营养不良,急需进食。
“有劳了。”
不多时,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摆了一桌精致的菜肴。
如眉看得眼睛都直了,却不敢动筷。
“吃吧。”
柳如夜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放在妹妹碗里,“都是给你的。”
如眉这才小心翼翼地吃起来,起初还顾及礼仪,后来实在饿极了,动作渐渐快了起来。
柳如夜看得心酸不已,只能不断给她夹菜。
“哥哥不吃吗?”如眉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问。
“我吃过了。”柳如夜微笑。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胃口,记脑子都是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查抄刘瑾府邸,为柳家平反,还有……如何面对那个知晓一切却依然善待他的皇帝。
用膳完毕,如眉明显精神好了许多。
她好奇地打量着偏殿内的陈设,手指轻轻抚过一架古琴。
“想弹吗?”柳如夜问,“你小时侯最爱弹琴了。”
如眉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很久没碰了,刘府的人说,乐伎是取悦男人的,不让我碰乐器。”
柳如夜胸口一阵剧痛。
他正要说些什么,殿门再次打开,朱厚照迈步而入。
如眉立刻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柳如夜也连忙起身行礼,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不必多礼。”朱厚照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柳姑娘请起,在朕面前,你们兄妹不必拘礼。”
如眉怯生生地抬头,在看到皇帝年轻俊朗的面容时,明显怔了一下。
“谢……谢陛下救命之恩。”她结结巴巴地说,又拽了拽柳如夜的袖子,“哥哥……”
柳如夜知道妹妹是在惊讶皇帝如此年轻。
确实,朱厚照今年不过二十岁,五年前判柳家案时更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被刘瑾等宦官玩弄于股掌之间。
“柳姑娘受苦了。”
朱厚照温声道,“朕已命人收拾了坤宁宫旁的凝香阁,你暂且住在那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宫女。”
如眉受宠若惊,连连叩首。
柳如夜也心中震动——凝香阁历来是安置受宠妃嫔或皇室女眷的地方,皇帝此举,恩宠非通一般。
朱厚照又询问了如眉一些饮食起居的喜好,态度和蔼得不像个皇帝,倒像个邻家兄长。
最后他转向柳如夜:“如夜,朕有事与你商议,柳姑娘也该休息了。”
柳如夜会意,安抚了妹妹几句,随皇帝退出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