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的最后一晚，黄昏刚落，屋里灯还没开，窗外天色泛着青蓝。
叶瑾瑜坐在沙发上等白允然收拾东西。
他假期结束要返校，今晚就得回宿舍。
屋里气氛很安静，只听得见卧室里翻拉链、抽屉滑动的声音。
叶瑾瑜一边翻看手机日历，一边随口问了句：“你东西收完了吗？我订了七点的餐厅。
”“马上好——”白允然在卧室应了一声，“别催啦，我才收拾了五分钟。
”这时，门铃响了。
叶瑾瑜起身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江昱恒。
他穿得很随意，t恤外面套了件薄外套，手里还拿着车钥匙。
“允然给我发微信，说他今晚回学校。
”江昱恒一边笑着说，一边往里走，“我刚好要下楼，想说可以和你一起送送他。
”“……你俩什么时候加的微信？”叶瑾瑜随口问。
“你不在家的时候。
”江昱恒语气自然，“他说我技术不错，想和我组排。
结果还没打就开始叫我‘哥’。
”“他是能叫人哥，也能骂人爹。
”叶瑾瑜走回客厅，低头把手机放进包里。
“我听见了！”白允然从房间喊，“别在背后损我啊！”江昱恒笑了，走到门边朝他喊：“收拾好没，哥送你回学校。
”“你别乱认亲戚行不行。
”白允然背着包走出来，嘴上吐槽，表情却挺乐，“不过你来得正好，我东西多，我姐一只手不够用。
”“你东西多是因为带了一箱零食。
”叶瑾瑜看了眼他鼓鼓囊囊的背包。
三人一起下楼，夜风微凉，车就停在楼下。
江昱恒主动打开后备箱：“把你那半个超市塞进去吧。
”“你们要先送我去学校，再吃饭？”白允然系好安全带后问。
“对，不然吃太饱送你太辛苦。
”江昱恒边说边发动车，“你姐订了哪家？”“老地方。
”叶瑾瑜说。
“她从来不改餐厅。
”白允然在后座嘀咕，“明明可以试试别的。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喜欢稳定。
”叶瑾瑜不紧不慢地回。
“你也就比我大几岁！”“可我成熟。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江昱恒在旁边听着，脸上带着笑意。
他开车不急不缓，像是很乐意这趟顺路的安排。
他偶尔插几句玩笑，但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听他们姐弟拌嘴，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
把白允然送到校门口时，天已经全黑了。
“你们别下车了。
”白允然把包背好，“改天再请你俩吃饭。
”“你请我们？你要买彩票中大奖？”叶瑾瑜下车帮他拎了一袋东西。
“我是真心的！”白允然笑着摆摆手，“快走吧，你们去吃饭，别等我。
”“注意安全。
”江昱恒坐在驾驶座冲他挥挥手。
看着白允然进校，车才重新启动。
江昱恒一边打转向灯一边说：“他还挺有意思。
”“有意思是因为你没跟他住太久。
”叶瑾瑜靠在椅背上，声音比之前放松许多，“你现在是客人，他对你还有点礼貌。
”“那我是不是应该考虑继续蹭你家饭，观察他真实的一面？”“你要真来了，他高兴还来不及。
”叶瑾瑜笑了笑，“不过别说，还真谢谢你，最后一天一起送他他挺开心的。
”“我也挺开心的。
”江昱恒看着前方，语气不轻不重，“跟你们在一起这几天，挺像过了个不那么孤单的假期。
”叶瑾瑜偏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街边灯光在车窗上拖出流动的光影。
江昱恒没有急着说话，车开得很稳。
叶瑾瑜也没急着开口，靠着车窗刷着消息，偶尔回复两句，神色比之前安静了些。
“你是不是有点累了？”他忽然问。
“还行，今天动得不多。
”她把手机收起来，扭头看他，“你呢？”“我能熬夜打三场游戏，吃顿自助不算啥。
”他说着笑了笑。
车停进熟悉的地下车库时，江昱恒看了一眼时间，说：“还早，吃完晚饭我们再散个步？”叶瑾瑜点了点头。
电梯上行，两人并肩站着。
没有第三人在的时候，安静也不觉得尴尬。
餐厅选的是叶瑾瑜常订的那家日式自助。
店里没那么多人，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服务员刚拿菜单过来，江昱恒就说：“直接上双人畅吃吧，她今天饭量大。
”叶瑾瑜一边点菜一边瞥了他一眼：“你别瞎说，我吃不多。
”“你弟刚才说你晚饭能吃两份。
”他轻描淡写地拆她台。
“我那是给他夹的。
”她笑着反驳，语气比平时轻松不少。
上菜的时候两人也没特别客气，边吃边聊。
话题从今天的甜点，聊到自助餐怎么维持利润，慢慢地落到家庭话题上。
吃到一半，江昱恒忽然抬头问：“对了，你和白允然……怎么不同姓？”叶瑾瑜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倒也没有避讳。
“我跟我妈姓，他跟我爸姓。
”她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我妈那时候坚持，我爸也就随她了。
后来就这么叫着，也习惯了。
”“你爸妈……感情怎么样？”江昱恒的声音不算冒犯，语气也很轻。
“他们离得早，不过也不吵。
”她说这话时表情很平静，“我爸后来再婚了，我跟我妈一起过。
”江昱恒点点头，没有立刻接话。
他眼底带着一点理解，也带着些犹豫：“……那你跟你弟，关系这么好，不太容易。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叶瑾瑜夹起一块牛肉，“我妈也挺疼他的，从小我们没怎么分彼此。
”“那挺好的。
”江昱恒声音低下来，“我小时候是跟我外婆住的，爸妈都在外地工作，一年见不到几次。
”“你是独生？”他点头：“小时候特别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
”“那你今天看我们拌嘴有没有解压？”“还挺有意思。
”他笑了笑，又说，“就是有点羡慕。
”他们对视了一下，笑意都在眼底没散开。
饭吃到后半段，桌上剩的已经不多。
叶瑾瑜举着叉子问：“你还吃吗？”“我撑了。
”江昱恒靠在椅背上，“你再吃我得扶你回家。
”“你也不轻。
”“我可以撑。
”他笑，眼神却真诚。
叶瑾瑜没接话，只是低头吃了最后一块烤虾。
饭后出了餐厅，外面风比白天凉些。
两人没回车里，而是顺着街边慢慢走了一会儿。
他们聊了假期的杂事，聊游戏段位，聊最近小区超市又上了新款酸奶。
没有一句特别深刻的话，但每一句都像在把彼此推得更近一点。
走回车旁时，江昱恒说：“明天上班，我们又得回‘上司-下属’模式了。
”叶瑾瑜一挑眉：“不然你想什么模式？”江昱恒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顿了一下才笑出来，语气带着点儿试探：“同事加朋友？可以吗。
”叶瑾瑜没立刻回应，只抬头看他一眼。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不亮，昏黄投在他身侧，勾出一点不明显的影子。
他的笑不是玩笑式的轻浮，也不是刻意的撩拨，反而有种近乎真诚的笨拙。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留下一句：“你又不是没加我微信。
”江昱恒愣了下，旋即失笑，心情像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
嘴角依旧是笑的，但那笑里，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的意思。
上车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内安静，连广播都没开。
一路驶回小区的路不长不短，像是刚好够让两人各自整理一点心绪。
早高峰的街口有些堵，车停在公司楼下时，天还没完全热起来，路边洒水车刚驶过，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潮意。
时屿停了车，侧过脸替她整理了下肩上的包带，又拉了拉她外套的领口：“外面风大，中午别吃太凉。
”怀念应了一声，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没动，像还有点犹豫。
时屿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要我晚上来接你吗？”她垂着眼想了想，说：“不用，我回头给你发消息。
”时屿点点头，没多说，抬手替她把车门推开一点。
她回头对他笑了笑，下车，关门的那一刻风从脚边穿过，有点冷。
他没有立刻开走，直到她走进大楼，消失在转角处，才缓缓驶离。
怀念搭电梯上楼，脚步不紧不慢。
她没回工位，而是直接去了谢淮初的办公室。
门没锁，她敲了一下，推门进去。
谢淮初正在低头翻资料，抬眼看到是她，有些诧异：“你不是刚到？”怀念站在门边，语气平稳却不寻常地安静：“我想请半天假。
”他眉头一动，没立刻开口，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笔，目光细细落到她的脸上。
“怀念，”他喊她的名字，语气低了些，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然后像是下意识般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声音轻得近乎呢喃，“你怎么了？”怀念站在那里，身体没动，没挣扎也没回应。
她只是垂着眼，说：“我得回趟老宅。
东西落那儿了。
”谢淮初沉默几秒，最终松开她，没多问，只说：“路上小心。
”她点头，从他怀里退开，转身离开办公室。
脚步轻，像怕惊动了谁。
她没有回工位，直接下了楼，出了门，叫了辆车，地址输的是——旧宅。
城市在车窗外缓缓后退，她靠着窗，目光空落。
司机问了她一遍确认地址，她点头，说：“回去看看。
”老宅位于老城区，一路过去是狭窄的街巷和压得低低的树荫。
车停在门口时，阳光已经从灰白的天色里渗出来，照在泛旧的门牌上，有种过时的温度。
钥匙还是老样子，插进去转一圈，门“咔哒”一声开了。
她进门，脱了鞋，没开灯，直接顺着熟悉的路线上了楼。
房间里没有变化。
木地板有些干燥起翘，窗帘落着一层轻灰，书桌旁的靠背椅还留着她当年随手披过的毛毯。
她走过去，蹲下身，从最下层的抽屉里翻出那台旧手机——屏幕碎了两角，但还能充电。
旁边还有一台旧笔记本，灰蒙蒙地安静躺着，像一段封存太久的记忆。
她把两样东西都搬上桌，插上电源，房间里只剩下电子设备启动时轻微的运转声。
怀念坐下来，盯着那些即将亮起的屏幕，指尖一点点地攥紧。
阳光落在旧宅的窗台上，带着一种尘埃浮动的静默。
她本只是发着呆，手指在无意识中划过屏幕，熟练得近乎机械。
解锁界面弹出来的瞬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已经输入了密码。
她怔了一下，视线缓缓落到点亮的手机屏幕上，主页面静静躺着，像一扇被悄然打开的旧门，时间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对她让路。
社交软件和邮箱的图标上闪着红点，一封封未读信息如浮出水面的气泡，但她没有在意这些。
手指像是被牵引似的，轻轻点开了“记事本”。
跳出的页面上只有寥寥几条备忘，最顶端那一篇，时间写着：2020年5月。
她迟疑了一下，点进去。
屏幕瞬间被熟悉又陌生的字体填满，像是一封自己亲手写却早已忘记的信：今天是住院的第三天。
还是没有跟任何人说。
只告诉可音她们说出去散心，要断联几天，让她们别担心。
。
……其实是来做药流的。
结果没干净，要清宫。
医生说得很轻，可我听得……有点重。
早上签字的时候，护士问了一句：“一个人来的吗？”我点头。
她看了我一下，又没说什么。
笔拿不稳，签了两次才写清楚名字。
像在签一份跟自己断掉的协议。
进手术室前我真的想逃。
但哪里能逃？已经没人可以告诉我一句“别怕了”。
麻药退得慢，退的时候痛。
整个人都是空的。
不是疼，是那种很深的……空。
醒来的时候，窗帘拉着，屋子里很暗。
我看到自己手背的针眼，还有心电图的滴声……就觉得，好陌生。
吃了点东西，又吐了。
护士说我血压低，要多休息。
我点头，没说谢谢。
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累了。
太累了。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他。
可他已经走了，不是吗？不告诉也没关系。
他不想知道的。
我想，这件事就让它埋在这里吧。
以后再也不提了。
像没发生过。
但我还是写下来，怕有一天我真的忘了。
忘了这一段，忘了我有多孤单，有多疼，有多想……有人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哪怕一分钟，也好她盯着那段文字，手指还停在屏幕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手机静静地亮着，光透过屏幕映到她脸上，把她的瞳孔照得发亮，却没有一丝聚焦的光。
好一会儿，她才像突然醒过来一样，猛地吸了口气，眼底微微泛红。
她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真的不记得了。
但此刻——她记得那种“太累了”的感觉。
那句“就让它埋在这里吧”。
像是有人捧着那一段黑暗，还回来给她看。
那种孤独、虚空、无声的疼，仿佛是从字缝里渗出来的，一点一点，爬上了她现在的手心。
她颤着手按灭了手机屏幕。
却没能把眼前那行字按灭——“忘了我有多孤单，有多疼，有多想……有人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她缓缓坐下，把手机放到腿上，抱住自己，像是忽然感觉冷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一种深处的、失而复得又不知所措的寒。
她想问那个四年前的自己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去了？”可她知道，那时候她谁也不想告诉。
就像现在，她也不知道该跟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