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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五·日
五月初九阳光明媚,室外吹进的风裹挟着粉笔灰在教室里游荡。
刀妹将褪色的球鞋抵在墨绿色的黑板上,腿翘的高高的,下半身悬空,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章鱼般瘫在木椅上。
靠自己的天赋平衡,让他不会摔个四脚朝天,他背靠在书桌边上,双手垂在椅子腿边,整个人好像睡过去了。
课本盖住的脸庞下,喉结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上下滚动—这是他第三次试图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涩感。
被他欺负的黑板上,赫然有几个显目的粉笔字立在其上,乱糟糟的,不同颜色的粉笔都在上面展示过,可以看出这几行字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
高考倒计时:3天。
斑驳的黑板上,彩色粉笔的痕迹层层叠叠,最底下那行歪扭的300仍固执地从新数字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像条褪了色的旧伤疤,后面的那个3还是刀妹自己用粉笔改的。
没办法,最后这一个星期,走读生都已经不愿意来学校了,学校允许他们在家复习,只要家长同意,至于刀妹这些家离得远,又没有人照料的住校生。
学校也有安排,要他们按照平时上课的作息,几点起床、几点到校、几点吃饭都有时间安排,至于学生遵守的完成度,学校和老师并不太关注,毕竟他们已经高三了。
高三是自律者和放纵者的天堂!
高三是摇摆者的地狱!
刀妹其实没有睡沉,他只是心中堵得慌,但他不知道怎样形容,毕竟他多少年没有这种抑郁的坏心情了。
刀妹单方面诊断自己,定是因为自己亲自改日期的缘故,300天的倒计时变成现在被他所改的3天,刀妹多少还是生出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
窗外蝉鸣突然拔高,惊得刀妹猛地抖了下腿,木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空荡的教室里荡出回声。
刀妹越想越烦躁,迅速把腿收回,课本却啪嗒掉在水泥地上。
沾了汗渍的扉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汇款单存根,那是上周父母寄来的生活费,附言栏潦草地写着照顾好自己。
刀妹整个人转过身,毫无形象的趴在桌子上,躲在书本搭成的堡垒中,脑袋紧紧埋进双手做成的温床中,不知不觉困意袭来,还是在教室里睡得香,他闭上眼睛前感慨。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倒计时的第三天就这样又被他无聊且平凡的虚度过了。
他隐约察觉到老师曾经来过,下意识用目光环顾四周,只有零星的几个同学在收拾着课本试卷,桌椅挪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刀妹把脑袋从交叠的双臂中转向旁边,露出半张脸,声音略带沙哑地问。
同桌,老师刚刚是不是来过。
同桌正在把桌上的东西一件件仔细的收进书包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点点头道。
是啊,老师让我们明天交钱给他。
学校给我们住校生集体定了酒店,还有早晚餐呢。
刀妹撇撇嘴,心想又要钱了,他接着问。
多少啊
100元。
同桌答道。
刀妹听完,沉默片刻,把头重新埋进胳膊肘中,他抽出一只胳膊,在抽屉里胡乱地翻找了几下,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
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刀妹的手拍到了同桌的桌子上,然后慢慢松开,两张皱巴的50元绿色钞票展现在同桌眼前。
你帮我给老师吧。
刀妹闷声道,同桌喏喏地应了一声,快速把钱收进自己的钱包,又利索地收拾好剩下的东西,起身走出教室门。
就在他一只脚踏出教室门的瞬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
教室里的灯光有些晃眼,眯着眼,看向灯光下空荡荡教室最后的那个身影,他张开嘴,提高音量说道。
刀妹,不要太晚回宿舍,老师说,他最后两天不管我们了,明日中午开始老师们就要清空教室重新排桌椅了。
让我们不要待在教学楼,还让我们后天一定一定要自己来教学楼找找自己的考试教室和位置,提前熟悉熟悉。
刀妹,你千万记住啊,还有准考证别忘了。
说完,他也不期待刀妹回答,便转身往楼道外走去,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寂静的教学楼中。
暮色爬上窗棂时,刀妹直起身子,望着教室门,心中暗自想着,居然还要看考场,真麻烦!他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他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不紧不慢。
收拾完后,刀妹独自走在通往宿舍的林荫道上,在校园的小道上,六月晚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摆,
路过公告栏时,鲜红的预祝我校**11届高考大捷横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两旁的柳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他招手,他抬头望向天空,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了橙红色,美得有些不真实。
走着走着,刀妹的思绪飘到了他处。
还有两天就要高考,高考是什么,高三生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三年了,刀妹也弄不清楚,浑浑噩噩。
但他知道高三生在高中最后一年是尊贵的,在高考这两天也有特权,突出表现为国家对高考这两天社会各层面的要求,社会各界人士对其的高关注度
。
刀妹毫无疑问也是一位尊贵的高考生,当然这尊贵仅仅体现在别人的口中,刀妹和他的家庭并不在其中。
刀妹没有父母每日的辛勤接送、各种饮食均衡花样、嘘寒问暖,他的父母在他初三这一年外出打工了。
他们给刀妹的理由是,刀妹的中学生涯,花掉了他们半生的积蓄,他们要为刀妹的高中、大学和自己未来的老年生活做打算,尽管刀妹并没有打算考大学,他只想尽快步入社会赚钱。
他能理解父母为赚钱而抛下他,但是每当他看到周边同学的父母特意在高三这年回家照顾,更有父母为了孩子能安静学习和休息,在学校对面租下一年的房子时。
他都会有点难受,但这种难受,他不知对谁倾诉,只要没说出口,就皆大欢喜,话一旦挑明,说得明明白白。
刀妹就是没有一个狼心狗肺,不懂事,啃老,是一位辜负父母半生心血的不孝子。
刀妹没有爷爷奶奶,所以每每放假回到家中,家里一个人也没人,外公外婆也有他们的孙子要照顾,没有人能照料他。
家中的烟火气需要煤气罐来维持,刀妹没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当然他也不想与人交流,他是个孤僻的人,放假回家他都会把家当做还算舒适的旅馆。
周五到家,周日他就回学校觅食,月月如此,从家去学校的乡村班车每日只有定时定点的几趟,刀妹每次都要看好时间提前锁门到马路边上去等车,不然错过了一趟,下一趟要好久才会到。
这样孤独寂寞的回家路刀妹熬了三年,马上就迎来解放,他心想。
不知不觉,刀妹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抬脚走进宿舍楼,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泡面味道。
他走上楼梯,打开宿舍门,里面空无一人,这样没有门禁、查寝、老师的几天好日子,大家好像都要在外面逛到很晚才会回来。
刀妹把书包扔到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了下去,他望着上层舍友的床板,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很多东西,不知何时,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传来,一下一下,像是有人在轻轻敲着他身后的木板,紧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呼唤着他的名字。
既想把他叫醒,又小心翼翼地不想让太多人听到,在这颠簸的睡梦中,刀妹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侧过身,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喊道。
还早着呢,不让人睡觉啊!
刀妹,你还准备睡什么,
身后坐着的人像是被噎了一口,恼怒地说。
老师马上就要进来了,这可是高考语文,快别睡啦!
刀妹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这句话,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两位男老师大步踏入考场,还没走到讲台,老师洪亮的声音就已经在教室里回荡,开始宣读考场纪律。
刀妹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心里呐喊着,他不是在宿舍床上吗他还没有看考场呢,怎么就出现在高考考场上了
不是还有两天吗就在这时,他看到讲台上的主考官目光如炬,直直地朝他看来,就在此刻,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刀妹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混沌之中,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到,刀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着,试图抓住点什么,可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没碰到。
他并不害怕,三年高中,每当放假的日子,他都会在村里那栋三层小楼房中度过,就他一人,他并不惧怕黑暗,相反他享受一个人独处的黑暗。
就在他满心疑惑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机械声音。
刀妹,
你知道恢复高考是在哪一年吗
话音刚落,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幻,刀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真想对那个人骂,自己是理科生,而且学习不好,高考都要结束了,还要提问啊。
你!神经病吧!
脑袋里一片浆糊,身体也在不断旋转,让刀妹不知道自己是在坠落还是在升天。
等刀妹重新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时,他立刻就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黏腻腻了,整个头也疼,晕乎乎的。
待他勉强适应了身体的极度不舒适,眼睛却还没来得及适应,刺眼的光线就毫不客气的冲刷他整个身体,整个面部。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广阔的田野之中,田间小路蜿蜒曲折,刀妹稳住心神,用他恢复度数的眼睛打量四周。
心中一凉,不敢相信,真想就这样睡过去,这是老天在惩罚他不好好学习,浪费光阴吗!
四周全是一块块划分整齐的农田中,每一片都有劳作的年轻人,他们挽起衣袖,没做任何防护,阳光照在他们被晒得微微发红发黑的脸颊上。
他们手上的锄头在田地上来回开垦,刀妹认命一般低头,视死如归的打量自己,眼前更是一黑,自己手中也握着一把锄头,身上也是一件洗的发白,隐隐还能看到原本绿色的旧衣服。
刀妹把头抬起,对上炽热的太阳。
老天,你是要玩死我吗
刀妹—
田埂上传来一道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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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五·日
正午的蝉鸣在茅草檐下织成密网,灶膛里的柴灰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刀妹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坐在低矮的桌边,小口啃着手中半拳大的土豆,面前还有半碗的稀饭。
刀妹发誓,他没有动,端上来时就只有这么少,把这半碗米汤称为稀饭,刀妹觉得很对不起自己吃过的稀饭。
碗中淡白色的热汤中落着几颗白米,浮浮沉沉,比起清水来,多了一分浑浊之色,刀妹看着浑浊的米汤,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数到底有几颗米。
一颗、两颗…
十颗,哦!不对,这颗数过了,再来,
一颗,二颗……
刀妹独自静默认真地上数学课。
刀妹面对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她喝一口汤就拿她小鹿般的眼睛看一眼刀妹,笑嘻嘻的像把刀妹当做下饭菜,来安慰自己的可怜的肚腹。
先前她看到刀妹站在田里一动不动只顾着仰头,以为他热蒙了,不知道时间,就喊他回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现在她看着刀妹又一动不动地低头盯着面前的碗,以为他嫌弃这稀饭,吃不饱,她赶紧在桌子正中间的小碗中抓出一个拳头大的冒着热气的土豆,屁股离开椅子,上身往前,手臂伸直,短的白的小手臂下手心朝上,掌心的土豆金灿灿的,她笑吟吟道。
喏,吃这个,这个能饱,快吃!
手臂上下移动,试图打断刀妹的视线,吸引他的目光。
刀妹被晃得眼又开始晕了,暂时抛下数学大题,机械地把这颗金灿灿抓起投入口中咀嚼,别说,味道还真不错,糯糯的,土豆果然是个听话的好食物,没油没盐,简单煮煮就能吃,毫不浪费自己发光发热。
小霍,你未免太自私了,大家都吃不饱呢。
是啊,是啊,都没问过大家就擅自分食,我们也吃不饱。
你今天就是这样做饭的吗好不公正,今天每个人都干活了。
刀妹左边和双麻花辫女孩的右边,挨在一起的两位年轻的男子不满道。
两人浑身都是水珠,但没有汗味,吃饭前应该去河边冲了凉再过来了,刀妹旁边的男子看到刀妹毫不客气的把女孩给的最后一颗土豆塞入嘴中,更加来气,阴阳怪气道。
都是人,今天都辛苦下田了,怎么就偏偏有人不懂礼貌,把集体的当自己的。
吃了这么多,还是这副小身板,也不知月底能不能把吃得都赚回来。
果然是少爷的命,我们呐,活该受苦,给人当仆人。
越来越难听,声调也大,刀妹还是那副呆样,不理人,一边咀嚼一边继续数着碗中的米粒,让人看得卧火,恨不得拽起他揍一顿,还能听到声音。
资本家少爷的做派!
肖为平用筷子敲着碗沿,目光像锈蚀的镰刀刮过刀妹单薄的脊背,灶台边的土墙上,褪色的扎根农村标语被油烟气熏得卷了边。
肖为平,
今儿晌午在赵寡妇家吃得可痛快
坐在麻花辫女孩左边的人忽然笑出声道,她喝完满满一碗的稀饭,慢条斯理地舔净碗底的汤渍,打了个饱嗝,用衣袖擦嘴角的汤汁,瓷碗磕在榆木桌上的脆响惊飞了梁上雀。
碗底和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这响声在片刻安静的小屋中愈加震耳。
你…你什么意思
污蔑人啊,你!
空口白话的,亏你还是个知青。
话多的男子脸霎时涨成猪肝红,不打自招,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瞪大了眼睛。
蹭的一声站起来,嘴上却不认输,用手指着短发女子,眼神有些狠,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扑过去,就要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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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声量这么大,下午把刀妹的活全干了,再回知青点。
不然就去寡妇家过夜,你俩熟门熟路的,千万别走错了。
被指着鼻子的女子丝毫不虚,摘下裂了镜腿的眼镜,在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蹭了蹭,整理好自己。
微转过脸,抬起眼对着激动到蓦然站起来的男子,瞥了眼歪倒的矮凳,讥讽道。
肖为平,把你的手指放下,敢做不敢当吗亏你还是个男同志。
今天你俩一上午干了多少活,要不要我们去请大队长看看。
日头不多大,就扛着锄头爬上了寡妇家的院墙。
在寡妇家洗澡洗得舒服吧,院墙根儿下面一地的水渍,跑得挺快,不然你俩就看到我了。
院墙根那摊洗澡水,怕是比公社水渠还敞亮。
她悠悠说完和旁边一直闪着星星眼的霍雨对上,两人挤眉弄眼,霍雨更是佩服的给她竖起大拇指。
你……
肖为平一张脸被气的又红又白,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在空中胡乱锤了五六下,气愤不甘地回到自己板凳上,支起胳膊朝旁边使眼色。
旁边人接收到信息,小声试探地开口。
书知许,你看错人了吧,你的眼镜该换换了。
书知许瞟了眼,看他一副正经的样子,心中更是嫌恶。
我眼镜换不换与你何干
但你和肖为平去寡妇家中,那可不只是今天这一回。
李间闻言,心下咯噔一声,想着自己真的次次都给她看到了吗
他换了脸色,笑了一声,和气道。
书知许,我们都在知青点,都一道来的,大家都是一个集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知道吗
书知许也跟着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开心。
七次,
书知许竖起的手指像审判的铡刀。
李同志倒是风雨无阻。
她腕间的红头绳晃得李间眼皮直跳。
她拉起旁边霍雨的手,站起来,冷冷地说。
没人比你李间更懂了,
做了亏心事倒知道我们是个集体。
放心吧,李大少爷,肖大少爷,我们呐,会把嘴闭的紧紧的,怕就怕你俩管不住自己的腿。
转身两人手牵着手离席,坐在刀妹右边一直沉默只顾扒饭的男子听到厨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加快速度狼吞虎咽,擦擦嘴,也跟着离开了。
厨房里只剩下三个人还在静坐,屋顶破旧斑驳,阳光透着屋顶的缝隙钻进来,洒到三人身上。
肖为平瞄了一眼刀妹,小心翼翼的问李间。
我们在寡妇家什么都没干,
说完还怕屋里的人不相信,大声说。
寡妇再三地请我们去做客,吃她种的瓜果,我们盛情难却才去的。
李间,刚才我们干嘛吃亏,把姓书那丫头横成什么样子。
李间翻了个白眼,把手上脚下的袖子放下来,站起身。
不管是自愿还是盛情难却,事实就是我们都进了寡妇的院墙,
偷偷摸摸的,这是改变不了的!
捅到公社那边去,对我们没好处,现在村里人都觉得我们知青在白吃白喝,早就想找由头整治我们,你还往枪口上撞!
话落,看着肖为平光滑的头顶,被晒得黢黑黢黑的。
所以呐,你离书知许远点,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
拍拍肖为平的光头,扬长而去。
肖为平独自在心中消化了他这一番话,扭头就看到那瘦小子还在盯着碗,嘴里不知道叽里咕噜在干嘛,越来越怪。
他不服气,脑子还没思考完,手上一快,转眼,刀妹面前装着半碗稀饭的碗已经出现在肖为平手上。
肖为平扬着眉,做出挑衅的姿态,他已经准备好了,下一秒,他看到刀妹无所谓的看着自己手上的碗。
忽然他起身了,肖为平一怔,要来了吗,他握紧拳头,准备迎接,结果,刀妹把视线从碗移开,打开厨房门出去了。
刀妹离开随手关上的门后,传来几句恼羞成怒的声音。
小白脸,有什么了不起的。
仗着有点面皮有点颜色,哄小姑娘,就目中无人了。
暮色漫过晒场时,刀妹的锄头还在啃着板结的黄土,霍雨注意到他裤脚渗出的暗红,蚂蟥吸饱了血,在暮色中泛着油亮的光。
知青点的煤油灯次第亮起,像飘在墨海里的萤火虫,霍雨喊他,他嗯嗯两声听话的停下去吃饭。
吃完简单的洗漱后,入夜,刀妹蜷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月光从漏风的窗纸钻进来,在他掌心割出细碎的银斑,旁边床传来肖为平压着嗓子的咒骂,混着李间嚼炒黄豆的脆响。
墙角的老鼠洞飘进几缕蛛丝,轻轻缠住他褪色的蓝布鞋。
刀妹闭上眼睛,放弃挣扎,整整一天都没有回到学校,他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尝试理清头绪,刚开头就被一堵墙严严实实堵住。
他荒谬地发现自己没有记忆,是的,他没有这具跟他同名同姓刀妹的记忆,来自哪里,家在何处、年龄多大,他全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刀妹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决定放弃对自己身体的探索。
刀妹重新整理思路,自然且顺利的他发现一个点,没错,这么快能发现,也确实是因为只有这一条线索。
高考恢复在哪一年
那个机械人说的,如果延伸思考,是不是代表刀妹想要回家,必须要等到恢复高考的那天,或者是要通过高考,毕竟自己正准备高考。
不不不!
刀妹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一定是等到恢复高考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回家了,三年可以吧,高中都只有三年,不能再长了,刀妹嘴角带笑,开心地睡去。
天一比一天热,夏天才刚开始,六月刚刚过完,不知不觉,刀妹已经快在这里呆满半个月了。
刀妹阖上酸胀的眼皮,任由汗水在脖颈间蜿蜒成溪。
这已是他在谷仓稻草堆上躺的第七个时辰,霉腐味与蝉鸣声交织着钻进鼻腔。没有记忆的恐慌像潮水漫过胸腔,他摸索着衣襟口袋,指尖触到半截铅笔头,这是他在知青点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霍雨挎着竹篮的身影恰好穿过晒谷场,少女草帽下露出的发丝镀着金边,让他想起穿越前教室里纷扬的粉笔灰。
刀妹想通,他决定主动出击,毕竟她是第一个主动亲近自己的人,想来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刀妹害怕被拒绝。
当刀妹试探着向霍雨询问年份时,少女瞳孔里炸开的惊诧如同受惊的雀儿,扑棱棱撞碎在晒得发白的土墙上,脸上难得出现震惊的神色。
但或许是因为刀妹主动向她问话,所以她强迫自己忍住询问的嘴,老老实实的回答刀妹的问题。
1977年夏!
这几个字在舌尖辗转时,知青开始下乡已经很多年了,刀妹想起说到这里时,霍雨的难过,想是他们这批知青都是被迫来此地的。
他们一行六人是在县城集合,由知青队长统一带到公社来,霍雨也不知道大家都来自哪里,兴许是不太熟,霍雨当时说。
那为什么他们干活这么懒散,没有人来监管呢,刀妹疑惑,霍雨说,她原来也不知道。
后来一打听,原来这里土地条件不好,不管怎么施肥翻新,粮食产量总是不高,勉强上交后剩不了多少粮,幸好土豆、红薯长势不错,勉强果腹。
没有人来管,久而久之,越来越穷,人都没有心气,毕竟再怎么努力,粮食产量也就那些,不会多还有可能会少。
所以公社里的人也不指望知青能干出什么,收获多少,毕竟他们自己都不行,索性就分了一些没人要的荒地给知青,让他们自己捣鼓,刀妹这才恍然大悟。
他又问,那其他的知青呢,这么多年,应该来了不少的人吧,怎么这几个月都只有他们六个人,也没人来看看他们。
问到这里,刀妹才发现霍雨是真的难过起来了,一低头泪珠要落不落的,刀妹这才发了慌,想自己这张坏嘴,又立在她旁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刀妹是个孤僻的人,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技能,正当刀妹默默发愁时,霍雨很快自己恢复过来,上前用刀妹的衣摆擦眼泪,他也不好拒绝,也不能后退,毕竟是自己弄哭的她,严格说,是自己的问题弄哭的,刀妹纠正。
霍雨抬起眼,眼眶还湿漉漉的,看着刀妹僵硬的身体,她笑逐颜开。
之前的知青都熬不过,不是嫁人就是入赘。
或者就互相凑一对领上几亩田,扎下根,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就这样在这里过下去,好歹有条活路。
全靠公社给知青的那点份额,大家根本活不下去。
霍雨停下,那眼睛余光打量刀妹,略带羞涩的开口。
刀妹,你想怎样过啊。
刀妹不想思考,不想怎样,听到这里的他才恍然觉得残酷是什么,他不想就这样在这里一辈子吃不饱喝不好睡不好,什么都没有。
睁眼就干,闭眼就是睡,他不想这样,他一定不能这样,他想自己要挺住,对,挺住!恢复高考就行了,到时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会放宽,知青们想离开也是可以的。
刀妹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到秋霜染红枫叶时,刀妹都没有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等到的是他们开垦的荒地,倔强地缀在公社边缘的荒地,收获极少。
某夜他蜷在漏风的土炕上,听见隔壁女知青压抑的啜泣声与耗子啃噬玉米秆的碎响共鸣。
月光淌过窗棂,在墙面的《知青守则》上割出惨白的裂痕。
当柑橘林绯闻裹挟着腥臊气席卷村落时,刀妹正蹲在溪边搓洗衣衫。
皂角泡沫里浮着半张汇款单残片,照顾好自己的字迹被水流泡得肿胀模糊。
对岸洗衣的妇人们压低嗓门,将书记家小儿子的遭遇演绎成十几种版本,笑声惊起芦苇丛中交颈的野鸭。
这个落后贫穷的地方,寡妇强迫书记家的小儿子在北面的坡上行事,书记家的儿子抵死不从,奈何寡妇床上技术精进,哪里是毛头小子能抵挡住的,就这样成了事。
但凡是艳闻,就拥有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整个村中迅速传播的能力,从村头到村尾,不管是老叟还是小儿,没有一个人是不知道的。
据那亲眼发现此等丑事,目击第一现场的村民说,当时书记家的小儿子裤子还穿着,光着上身,那寡妇裸着上身,下面围着一块布,里头也不知道穿没穿,就这样硬生生坐在那书记家小儿子的身上,让那小子动弹不得啊。
说到这里,村民像是艳羡了一般,连声感慨,美啊,寡妇那身段美啊。
被四周听戏的村民用目光刀割般谴责,他才后知后觉过来,变了风向说。
书记家的小儿子刚堪满18岁,那寡妇多大岁数了,这还下得去手,又可惜,书记家的小儿子自小聪颖。
要不是高考取消,指不定有多大出息哇,这一生都被毁了,那寡妇泼辣的很,书记家儿子斯斯文文一个人,怕是要被赖上不放的。
这则艳闻的后续刀妹没有追到。
高考恢复的消息是随着冬雪一同降临的
那天刀妹正在劈柴,斧刃卡进年轮时,公社喇叭突然迸出刺耳的电流声。
通知念到第三遍,霍雨手里的搪瓷缸当啷砸在冻土上,滚烫的红薯粥在雪地里烫出个丑陋的疤。
刀妹所在的这个公社实在是太过落后,消息得到的太晚,知道消息时已经离高考不到三天了,完全没有复习的时间。
不过大家纷纷表示要报名,提前感受一下新高考,为下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高考打下基础,积累经验。
刀妹不高兴,很不高兴,等和他们一起跋山涉水进入考场。
考场上,刀妹的钢笔在作文格上洇开墨迹。
他忽然看清试卷边缘的锯齿,竟与穿越那天黑板上剥落的粉笔痕惊人相似,前排考生军绿色棉袄渗出盐渍,让他恍惚看见**11年考场里前排同学后颈的汗迹。
当收卷哨撕裂空气时,他发现自己掌心黏着的不仅是墨水,还有开荒时渗进掌纹的泥垢,这是他曾在父亲母亲身上看到,如今错乱的时空中,他意外也拥有了。
考完回到知青点后,刀妹浑身充满了绝望的气息,他发现自己还没离开、还没消失,难道要让他考上吗
不会吧,他是一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学渣呐,要不要等等七星连珠,刀妹在矮凳上落座时,依旧在想,还是等七星连珠算了,这个容易实现,对,七星连珠。
吃个饭,还磨磨蹭蹭的,
肖为平看着刀妹落座,立刻讥讽道,见他还是那副不理人的模样,又说。
两个女同志慢也就算了,怎么你一个男的也慢。
屋内安静一片,没人搭腔,剩下三个男生一言不发,肖为平一个在唱独角戏,立在上头,下不来。
好了,女同志来了,为平呐,安静点。
李间出声解救他,给他台阶,肖为平也借坡下驴,嗯嗯两声再不说话,出乎他意料的是。
这时刀妹突然起身,他麻利的拿起碗倒上满满两碗稀饭,放在还空着的两个凳子面前,又犹豫了一瞬,果断把手伸进红薯碗中,挑挑拣拣找出两个个头适中,漂亮白净冒着热气的红薯放在稀饭旁。
正在这时,两个女同志推门而入,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刀妹把红薯挑出来放下的行为,书知许扭头看向霍雨,她早已满脸通红,眼角含笑,她拉着霍雨坐下,对刀妹开口。
谢谢你啊,刀妹。
说完用手肘推推还红着脸的霍雨,霍雨这才羞答答的拿起红薯,对刀妹温温柔柔的说。
谢谢你。
肖为平看到刀妹用他还算周正的脸对着两位女同志笑笑,还贴心的照顾女同志,提醒她们说。
小心烫!
这一幕看得肖为平胃中酸水直冒,下一刻就要把手中的筷子扔向刀妹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假惺惺的,看的让人直冒火。
李间眼疾手快按住肖为平蠢蠢欲动的手,肖为平看着李间对他摇摇头,眼神略带责备,他才忍了忍,但心中那股火怎么也下不来,便也笑道。
刀妹,这么勤快,也给我分分红薯呗。
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气氛,语气正常和气。
但就是这样也有人看不惯他这副作态,虚假和平的气氛,书知许横了眼他。
哟,肖为平,怎么,看不惯啊,
去找寡妇啊,继续翻墙撒!
呀!瞧我这张嘴,现在寡妇瞧不上你们了,只能吃闭门羹呐。
抬抬眼镜,挑衅的看向肖卫平,李间适时再次按上旁边人的肩膀,打着圆场,笑嘻嘻一副老好人模样。
快吃,快吃,别冷了。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各自吃饭。
刀妹看眼面前啃红薯的霍雨,再低头拿起属于自己的红薯送入口腔内,咀嚼几口,哇,真甜,抬头看向霍雨绯红的脸颊,她也甜,刀妹露出一丝微笑。
突然,刀妹一阵恍惚,定睛一看,面前的霍雨正对他笑,很羞涩,刀妹默默撇过眼,内心一万个为什么,他刚刚是在干嘛,NPC吗
那些台词、那些笑容、那些行为,自己好像一只发情期的孔雀,在向异性展示自己仅有的东西,刀妹一阵胆寒。
摸摸自己笑得牙凉的牙齿,真见鬼了,方才自己跟中邪了,身体自己动起来,嘴巴也不受控制了,像一个植入程序自动反应的仿生人。
刀妹心想,完了,要快点回家,再不回去,自己要成这个世界真正的NPC,与这个落后的乡村融为一体。
暮色沉沉的傍晚,刀妹一个人躺在山坡柑橘树下,这里就是曾经发生过艳闻的地方,刀妹自暴自弃,他闭上眼睛思考该怎么办。
应该向谁请教学习问题,问谁借一些读书笔记,还有半年的口粮怎么解决,怎样才能吃得更饱一些,这样才有精力学习,太多太多的问题。
刀妹,明年夏天我们还会在这里吗
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刀妹感觉有人挨着他的身体坐下,他懒得开口回答,闭嘴。
来人也不在乎,又问。
刀妹,我们考同一个地方吧。
少女将褪色的红头绳系在枝桠上,晚风掠过时像团跳动的火。
她的声音裹着红薯的甜香,刀妹却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正站在高考倒计时牌下,将准考证折成纸飞机投向夕阳。
七星连珠。
霍雨欣喜刀妹回应自己,又对刀妹的回答表示疑问,她听不太懂。
什么刀妹你在说什么
七星连珠!我在等七星连珠!
刀妹睁开眼睛,撑起上半身坐直,望着黯淡无光的夜晚大声吼道,说得很清楚。
霍雨被此时此刻的刀妹惊到,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外放的刀妹,虽然她不懂刀妹口中的七星连珠到底是什么,但能看到如此外放的刀妹。
这是不是就代表自己已经开始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了,有点欣喜,她自恋的想。
霍雨突然捂嘴尖叫起来,猛地站起来双手不停的拍着刀妹的肩膀,眼睛却看着天空,大声道。
刀妹刀妹,快看,是流星!
它终于来了!
3
1
3
二点五·日
当流星划破天际的瞬间,刀妹感受到一股力量,把他从那个世界中活生生撕裂下来,灵魂从躯体里生生剥离。
骨骼仿佛被碾碎般的剧痛令他蜷缩在纯白虚空里,冷汗顺着眉骨滑落,导致他全身没有一处不疼。
这么突然的离开,就像他突然的出现在那里,他永远没有自主权。
他还没在公社中看到过漫天的大雪,听霍雨讲,寡妇姐姐跟她说过,北冰村的冬季,纷纷扬扬的雪配着冰葡萄酿制成的冰酒,甜美醇厚、果香浓郁,醉人不自知。
那风味,想想就已醉倒一片人,遗憾的是,刀妹还没尝过,明明说好要一起去寡妇姐姐家尝尝的,或许永远没有机会了。
刀妹双手双脚呈大字仰面躺在虚空之中,他没有如同第一次那般愚蠢,到处寻找出口,他知道,凭借自己是出不去的。
如今回到这里,而不是直接回到宿舍,或许一切还没有结束,他不着急。
刀妹,
高考持续几天
终于,那个机械冰冷声线在空间里激起波纹。
它率先忍不住,是他赢了,刀妹忍不住嘚瑟。
不以为然,露出一抹笑,从容的回答道。
两天,
又贴心的给出详细解释。
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数学,第二天上午文理综,下午英语。
刀妹舔了舔开裂的嘴角,指节叩击虚无的地面。
678,录取吧谐音。。
您这题库该更新了。
少年尾音上扬,带着胜利者特有的轻快。
刀妹回答完毕,闭上眼睛,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想,这次总没问题了,可以送他回家了!心中暗自想着,这系统也不过如何嘛,简简单单,看它还能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那机械般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错误!
你在搞什么!
刀妹瞬间半坐起来,眼睛瞪得滚圆,满是不可置信,脸上瞬间充斥着愤怒,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涌上他的大脑。
我是高三生,你能比我更熟悉高考
你是不是故意的,还错误。
暗红血丝瞬间爬满他的眼球,刀妹撑着发颤的手肘直起身,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老子在题海泡了三百天!!
嘶吼声在空间里撞出回音。
却只换来更刺耳的机械音。
三日制。
语毕,那种熟悉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这次潮水般的窒息感讲他狠狠卷入深处,刀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突然,一阵刺眼的光芒令他头痛欲裂,
失去意识之前,瞥见系统面板闪过猩红的认知矫正中字样。
4
1
4
二点五·日
等到刀妹再次睁开眼睛,空调冷风正轻吻他汗湿的脖颈。
身下是云朵般柔软的鹅绒被,蕾丝窗帘筛进细碎阳光,在洁净地板上织出菱形光毯,刀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蚕丝被面,突然触电般缩回,这具身体过于柔软。
是的,他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一张房车上面的床,刀妹盯着眼前的白色车顶发懵,他望向床铺,一整套蓝白相间,蕾丝花边的床上用品,贴身舒适,凉丝丝的,让人不忍离去。
醒的正好。
快起来吧
,放久了就全凉了。
来人一直关注这边,见刀妹呼吸加速,哒哒哒迈上台阶,一看,果然醒了,连声催促,又急着转身,来到窗台边的卡座里,嘴上唠叨着,手上利落快速的把保温盒里面的菜一样样摆出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昨晚贪凉了,一上来就睡觉。
哎呦,真不让人省心,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拼身体的时候。
要劳逸结合,不要想着……
刀妹耳朵里全是这人的声音,双脚套上舒适的拖鞋,慢吞吞的坐下,恰好这时保温盒中最后一碗菜也摆了出来,刀妹用眼睛巡视着一桌的好菜,尽不知从何下手,别说是在北冰城,就是在他亲身父母那里他都没见过这样好的菜。
对面的人看到刀妹迟迟不下筷子,心下一笑,还是老样子,她清清喉咙,翡翠耳坠随动作轻晃,开始报菜名。
今天照例还是九菜一汤。
清蒸鲈鱼、土豆烧牛肉、虾仁滑蛋、清炒西兰花、糖醋排骨、麻婆豆腐、宫保鸡丁、地三鲜,香煎牛排。
这最后,就是一碗豆腐海带汤。
说话间她用手指了指正中间的那道菜,又用手示意刀妹动筷,看到刀妹听话后,带着一分笑意爱怜道。
可惜没有你最爱的蒸鸡蛋,那刚出锅的蒸鸡蛋,吹弹可破,口感如白云般柔软,
要是从家里送到学校来,口味早就变了。
等放学回家,刀妹,今晚添一份蒸鸡蛋,好不好
刀妹嗯嗯点头,也顾不得这人还盯着自己看,手上的筷子只盯着宫保鸡丁下筷。
软嫩鸡肉被处理得大小均匀,鲜嫩多汁,鸡肉的鲜美配上辣椒等调味,混在一起,愈发醇厚,鸡肉表面被炸的微微发焦,内里却保持着十足的嫩滑,一口下去,还有肉汁渗出,口感层次丰富,黄瓜丁和花生米的搭配更是解腻又香脆。
很快一盘宫保鸡丁就见了底,刀妹许久未吃得这般饱这般腻,看到面前还有一碗豆腐海带汤,放得微微凉,端到嘴边,三口两口就下了肚,这把对买呢那人吓得急喊起来。
我的儿,小心喉咙。
今儿怎么回事,遇到什么困难了,快跟柳姨说,不能这么折腾自己。
说完就要上手夺过来,刀妹避让,一口气闷下肚,把碗重重搁下,突然不好意思的说。
没事,就是今天有点饿了,吃得急。
柳姨噗呲一声笑起来,随即用袖子稍稍掩饰捂住,开口略带责备道。
再怎么饿,也不能这样,
瞧瞧你,只动一盘鸡肉,其他都不吃,没有营养。
下次不许这样,快擦擦嘴。
刀妹应下,伸手接过柳姨递过来纸巾,低头,心想,自己从前羡慕同班同学们,他们父母辛辛苦苦一整年,每天都想破脑袋,绞尽脑汁更新菜谱,就为了他们能在高三这一年能保持足够的健康。
现在,今天,他也吃上了,又想自己真是头饿狼,吃不了细糠,一大桌的菜
,就盯着一碗鸡丁吃。
柳姨看到刀妹低头不语,心想是不是高三生精神敏感,自己刚才那番话惹得他难过了,打圆场说道。
还是饭菜不够可口,是我的不是,你妈妈今天不在家,没她跟着监督。
丁庖做饭油盐放多放少我也不懂。
说着呵呵一笑,多少有点害臊,接着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抱怨。
是不是学校最近过得不好,早就跟你妈妈讲了,高考就剩一月了。
让她给你办在家复习,天天往学校跑累。
说完,跟着坐下,认真建议道。
刀妹,要不要我跟你妈妈再说一次。
刀妹抬起脸,对上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内含着浓浓的关心,刀妹心下一暖,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心。
果然,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异常温暖,听了柳姨的话,自己还有点遗憾,原来她不是自己的妈妈。
柳姨,暂时不用啦!
柳姨拿过手机,用指腹摆弄几下,悦耳的铃声刚响起就戛然而止,这是他们的约定,不用接听浪费时间。
行,时间不早,我让老飞送你回校。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轿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柳姨推开车门,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柳姨笑骂,这鬼天气,要把人热死才罢休,她撑起伞,站在车外招呼,让刀妹快点下来,小跑几步进车就好了。
刀妹换上自己蓝白球鞋,哒哒哒跑下房车再往停在几步远的黑色轿车跑去,经过柳姨旁边时还朝她打招呼再见,柳姨跟着嚷嚷,伞啊!给你,哟!祖宗,跑那么快,小心点。
刀妹一路小跑,头顶炽热的阳光照在她裸露的双臂和小腿上,瞬间泛起一阵白光,显得人更白了,在后座安坐下来。
对着后视镜跟司机打招呼开车后,刀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有点不一样,刚刚他小跑的时候,感受到一阵风吹过他的下体。
此时此刻,他正紧闭双腿一副极其端正乖巧的模样,刀妹莫名有些热,他摸索着按下车窗,试图吹散他脸上泛起的潮红。
意料之中,脸越来越热,刀妹只能依靠自己,他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按耐住自己燥热的内心。
终于在快要到达学校门口时,脸色恢复正常,司机与他说,放学他还是在这里等他,今天是这辆黑色的车,让刀妹别找错了。
他满口答应下来,站在干净漂亮的校门口,刀妹心里一阵恍惚,在这里他也没有这具刀妹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正在刀妹踌躇自己是往前还是后退,或者干脆鼓起勇气找人问时。
突然,刀妹只觉得手臂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柔软又温暖,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一张甜美干净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女孩的脸颊因为炎热泛着淡淡地红晕,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女孩紧紧地抱住刀妹的手臂,刀妹觉得自己的手臂陷入两团棉絮之中。
好热好热,这太阳简直要把我烤化了!
刀妹,快点,我们回教室喝水去,我的烟要冒出来啦!
女孩笑嘻嘻地说道,一边轻轻晃着刀妹的手臂,一边用手在脸前扇了扇。
刀妹被这女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想要挣脱柔软的甜美旋涡,却拗不过女孩紧紧抱着的手臂,只能半顺从半胁迫地跟上身边人的步伐。
一路上,刀妹顺利的了解到基本信息。
她是刀妹的同桌,名叫童灼,和刀妹一起待了三年,两人一直在同一个班,直到高三,两人才如愿成为同桌。
还有,现在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了,在跟童灼回到座位上后,刀妹默默套出更多信息。
最后,他冒着被童灼当成疯子的风险,主动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高考考几天
要怎么形容这个场面呢,教室里突然安静极了,静得能听见后面墙上挂钟走动的滴答声,过了好一会儿,童灼伸手摸了摸刀妹的头,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像是怕吓到他。
刀妹,你这样,老班会气病的,最后一哆嗦,她准备靠你这个年级第一升职加薪扬眉吐气呢。
临近高考,周边学校包括我们学校,都有很多学生因为压力都精神失常了,但绝不可能是你啊,我的年级第一。
刀妹佯装严肃,用手挥那只浮在自己脸上的手,眉头微微皱起,眼睛瞪着童灼,说道。
回答问题呢,你在演什么戏
童灼被刀妹这副正经模样逗乐了,噗呲一声,口中溢出笑声,肩膀跟着抖动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抹掉笑出来的眼泪。
刀妹耐心的等她笑完,两人打闹了一会儿,童灼才终于收住,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让刀妹不要开这种玩笑,高三大家精神不好,自己很容易当真的,说完,她故意眨了眨眼说,知道刀妹想考验自己,然后回答刀妹的问题。
说高考考三天,没有文理综,全部都要考,最后脑袋往刀妹那边凑,贼兮兮地说。
要是精神有什么问题,我童大夫给你治!
刀妹听了童灼的回答,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睛微微睁大,一时怔在座位上,脑海里胡乱的回想在白色空间中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自己错了!
刀妹再三的向童灼保证,自己记得,只是想考验一下,她知不知道,童灼闻言,嘴里咕噜几声,小声的吐槽,这谁会忘记啊,刀妹无奈的低头,但笑不语。
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始前,童灼拉着刀妹一路往外跑,穿过人潮,两人最后躺在操场的草坪上,吸收落日最后的余光。
童灼美其名曰放松心情,她对刀妹讲,她已经向老班请假了,用的刀妹的名义,果然非常好使,老班只是叮嘱童灼,两人不要跑到校外,注意安全。
当悦耳的放学铃声响起时,刀妹和童灼两人正慢吞吞地游荡在美丽的林荫道上,童灼笑吟吟的说,不上最后一节课的放学路真安静,人都没有。
刀妹笑笑,确实,铃声响了有两三分钟,教室里跑得最快的小飞侠们居然没冲起来,今天大家这么爱学习嘛。
不对,有异常!
两人脑海里同时响起警铃,相视一眼,童灼收起笑容,看向放学铃响十分钟后,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开启迹象的大门,她松开自己挽着刀妹的手臂的双手,上前向坚守岗位的保安大叔表达疑问。
没成想,大叔自己也是疑惑的摇了摇头,说道,他正准备开门时,领导通知他,必须马上紧闭校门,只有110和120来才能通行。
大叔猜测,或许有学生出事了,让童灼去教学楼看看。
闻言,童灼猛地转过身,两人目光相碰,同时蓄力往回跑,热气在两人四周萦绕着,挥散不去,果然,到了刀妹童灼班级的那栋教学楼,密密麻麻全是人。
人群中好几个老师自发拉起警戒线,驱赶学生们散开,不断有学生被老师赶回教室。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童灼有些不安,试图拉住一个个退出包围圈的同学,周围人挤来挤去,张口问,但大家都只是麻木的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时,一个和刀妹童灼并行逆着人群往里走的人开口了,他是高三4班的,童灼认识他,文质彬彬是4班的班长,在他们楼上。
他也不知道在对谁说。
她是4班的,成绩很好,
她妈妈在一个有钱男雇主家当佣人,最近听说她妈妈与雇主有了什么首尾。
她一时受不住……
…跳了…
听说她跟她去世的父亲关系很亲。
就在男生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一行三人已经来到内围,一直站在两人面前的童灼突然急切地大吼。
刀妹,快闭眼!
晚了,刀妹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捕捉到中间的景象,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的血色褪去,惊悚的画面还是映入了他的眼帘,浓稠的鲜血像河流般蔓延,格外惊心。
仅仅是这一眼,刀妹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直直地向后倒去。
5
1
5
三·日
刀妹,
刀妹醒醒…
急切地呼喊声,一声又一声的钻进刀妹的耳朵里,刀妹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三张满是担心的年轻面庞,三个人正紧紧围在他的床边,看到刀妹睁开眼睛,他们脸上纷纷绽开开心的笑容。
他们急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刀妹半坐起来,其中一个人看着刀妹说道。
刀妹,你可算醒了,今天我们出门逛街,一回宿舍就见你睡得死死的。
怎么喊都不醒,可把我们急坏了。
另一个室友嫌弃他讲话讲不到点子上,轻轻拍着刀妹的肩膀,看到刀妹如愿朝他看来,笑道。
你爸爸妈妈已经在咱们宿舍楼下等你好久了,宿管阿姨不放人,可怕他们急坏了。
这眼看着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咱们这宿舍,离不开吧。
众人笑出声,让刀妹别这样,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出点主意,让校长同意,拨一间宿舍给刀妹,刀妹时不时回来住住,要记得交房租!大家又笑。
刀妹看着众人围着自己开怀大笑,自己也不由得勾起嘴角,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也渐渐回过神来。
他今年17岁,高三生,取名刀妹,家境殷实,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更为幸运的是,她的父母十分恩爱也爱他。
不久前,学校决定提前一个月放假,让学生回家自主复习备考,爸爸妈妈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果断地放下手里繁忙的工作,满心满眼都是要安安心心陪着刀妹度过这最后一个月
,给予他最坚实的支持。
没错,距离高考还有30天,今年高考改革,不是以前的两日高考,而是……
三日高考!
认知重构完成
机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