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三月的细雨如烟似雾,将整个姑苏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青石板路上,油纸伞如花朵般次第绽放,行人匆匆,却都不忘在路过城东沈家绣坊时,驻足望上一眼。
沈家绣坊二楼,沈青禾正俯身在绣绷前,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素白的绸缎上穿梭。她的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逐渐成形的牡丹花瓣,连窗外飘进的雨丝打湿了她的鬓角都浑然不觉。
青禾,歇会儿吧,你都绣了一上午了。沈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走进来,心疼地看着女儿。
沈青禾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她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眉目如画,唯独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是盛满了星光。娘,我再绣一会儿,这幅《百花争艳》明日就要送到知府大人府上了。
沈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自从你爹走后,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刺绣上。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沈青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三年前,父亲因病去世,留下她们母女二人和这家小小的绣坊。为了不让父亲的心血付诸东流,她日夜钻研刺绣技艺,终于在去年一举夺得江南刺绣大赛的头名,让沈家绣坊重新声名鹊起。
娘,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等这幅绣品完成,咱们就能还清最后一点债务了。
沈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莲子羹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转身下楼去了。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到刺绣中。针线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朵朵鲜花在绸缎上绽放,栩栩如生。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慰藉。只有在刺绣时,她才能暂时忘却失去父亲的痛苦和生活的重担。
次日清晨,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沈家绣坊门前。沈青禾换上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抱着精心包裹的绣品,准备前往知府府邸。
青禾,路上小心。沈母为她整理着衣领,眼中满是担忧,听说今日知府请了不少文人雅士,你可要谨言慎行。
娘放心,我只是去送绣品,送了就回来。沈青禾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转身踏上了青石板路。
知府府邸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前停满了华丽的轿子。沈青禾抱着绣品,在管事的引领下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的花厅。
花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大多是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和文人墨客。沈青禾低着头,将绣品交给负责接收的侍女,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牡丹花瓣的过渡处略显生硬,若是能再柔和些,就更显生动了。
沈青禾猛地转身,看见一个身着靛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俯身查看她刚送来的绣品。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几分不羁,修长的手指正指着她最得意的那朵牡丹。
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上心头。沈青禾几步上前,声音因压抑的怒气而微微发颤:这位公子,未经允许品评他人作品,恐怕有失礼数吧
男子抬起头,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下崔明远,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姑娘若是不愿听真话,大可将作品藏于闺中,何必拿出来示人
周围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窃窃私语起来。沈青禾感到脸颊发烫,却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崔公子既出此言,想必对刺绣颇有研究
崔明远耸了耸肩:研究谈不上,只是略通画理。刺绣与绘画本有相通之处,都讲究气韵生动。姑娘的技法固然精湛,但太过工整,反倒失了灵气。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沈青禾头上。她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刺绣,向来以针法细腻、构图严谨著称,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批评她的作品。更令她恼火的是,崔明远的话竟让她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崔公子高见。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公子大作也好让我这井底之蛙开开眼界。
崔明远挑了挑眉,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巧了,今日正带了一幅小作,准备献给知府大人。
他展开画轴,一幅《烟雨江南》图呈现在众人面前。画中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几叶扁舟点缀其间,意境悠远。沈青禾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确实气韵生动,笔墨间透着说不出的灵动。
画是好画,她盯着画中一处细节,突然找到了反击的点,只是这船夫的姿态略显僵硬,与周围流畅的笔墨不甚协调。崔公子既讲究气韵生动,为何独在此处失了水准
崔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姑娘好眼力。那船夫是我故意为之,人生在世,谁又能处处圆融留一处棱角,反倒更显真实。
两人针锋相对,周围的宾客都看得津津有味。就在这时,知府大人走了过来,笑呵呵地打圆场:两位年轻人都是才华横溢,何必争个高下崔公子的画作意境深远,沈姑娘的刺绣巧夺天工,各有千秋啊。
沈青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向知府行礼告退。走出知府府邸时,她的心仍跳得厉害,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那个叫崔明远的男子,他的眼睛太过锐利,仿佛能看透她精心构筑的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青禾试图将那次不愉快的相遇抛诸脑后,全心投入新的创作。然而每当她拿起针线,崔明远那句太过工整,失了灵气就会在耳边回响,让她不由自主地尝试改变以往的绣法。
一个月后的清晨,沈家绣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姑娘,我家王妃看了您的绣品,十分喜爱,特意命我来请您过府一叙。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站在绣坊门前,身后跟着几名侍女和侍卫。
沈青禾惊讶地看着来人:王妃
正是。我家主子是靖南王的王妃,上月从知府夫人那里见到了姑娘的绣品,赞不绝口。妇人微笑道,王妃想请姑娘为王府绣一幅屏风,酬金自然丰厚。
沈母听闻是王府来人,连忙将客人迎入内室奉茶。沈青禾却有些犹豫:王妃厚爱,民女受宠若惊。只是不知王妃想要什么样的绣品
妇人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王妃的想法。她希望绣一幅《四时花鸟》屏风,春夏秋冬各一扇。底稿已经请人画好了,姑娘只需按图刺绣即可。
沈青禾接过图纸展开一看,顿时愣住了。这底稿笔法流畅,构图精巧,处处透着熟悉的气息。她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崔字落款。
这底稿...是崔明远所画她忍不住问道。
妇人面露讶色:姑娘好眼力,确实是崔公子所绘。他与我家王爷有些交情,王妃特意请他画的底稿。怎么,姑娘认识崔公子
沈青禾勉强笑了笑:有过一面之缘。
送走王府的人后,沈母忧心忡忡:青禾,你若不愿接这活计,娘去回绝了便是。那崔公子...
娘,我接。沈青禾打断母亲的话,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是难得的机会,不仅能赚钱,还能让沈家绣坊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更重要的是,她想证明给那个目中无人的崔明远看,她的刺绣绝非他口中的失了灵气。
三日后,沈青禾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靖南王府。王府位于城西的湖畔,占地广阔,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气派非凡。
她被安排住在靠近绣楼的一处小院里。刚安顿下来,就有侍女来传话,说王妃要见她。
王妃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美丽妇人,举止优雅,言谈温和。她亲切地询问了沈青禾的刺绣经历,并对沈家绣坊的困境表示同情。
崔公子对你的刺绣评价很高呢。王妃突然说道,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他说你的针法天下无双,只是需要多一些自己的见解。
沈青禾一怔,没想到崔明远会在背后这样评价她。她低下头:崔公子过誉了。
明日崔公子会来王府,你们可以一起商讨屏风的细节。王妃微笑道,我希望这幅屏风能成为传世之作,所以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来。
回到小院后,沈青禾辗转难眠。她不明白崔明远为何要在王妃面前夸她,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明日相见感到如此忐忑。
次日清晨,她早早起床,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支木簪。刚收拾妥当,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沈姑娘,可方便一见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崔明远站在院中的梨树下,一袭月白色长袍,手中摇着一把折扇,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见她出来,他收起折扇,微微颔首:许久不见,姑娘风采更胜往昔。
崔公子客气了。沈青禾努力保持镇定,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崔明远笑了笑: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来我们缘分不浅。他指了指绣楼方向,王妃命我们合作完成那幅屏风,不如现在就去看看材料
绣楼内,各种颜色的丝线和上好的绸缎早已准备妥当。崔明远展开他画的底稿,详细解释每一处的构思。沈青禾不得不承认,他的画确实精妙,四季花鸟的转换自然流畅,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
这里,崔明远指着秋景中的一只翠鸟,我希望羽毛能呈现出阳光穿透的效果,不知沈姑娘能否用刺绣表现出来
沈青禾仔细看了看:可以尝试用深浅不同的绿色丝线叠加刺绣,再以金线点缀,模拟阳光照射的效果。
崔明远眼睛一亮:正是此意!姑娘果然一点就通。
两人就屏风的各个细节讨论了整整一上午,气氛出乎意料地融洽。沈青禾发现,抛开初见时的不愉快,崔明远在谈论艺术时格外专注和真诚,他的见解独到,常常能给她新的启发。
午饭后,他们开始正式工作。崔明远负责在绸缎上勾勒出精细的轮廓,沈青禾则按照轮廓刺绣。起初,两人配合得有些生涩,不时会因为某些细节的处理方式不同而产生争执。
这朵梅花应该绣得更饱满些,崔明远指着冬景部分说道,瘦硬的枝条上突然绽放饱满的花朵,更能体现生命的顽强。
沈青禾却摇头:梅花贵在清瘦,若绣得太满,反倒失了韵味。
两人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退让。最终,崔明远突然笑了:不如这样,我们各自按自己的想法绣一朵,然后请王妃定夺
沈青禾同意了。她按照自己的理解绣了一朵清瘦的梅花,枝干苍劲,花朵疏落有致;崔明远则亲自上手,绣了一朵较为饱满的梅花。两朵梅花并列,风格迥异却各有千秋。
出乎意料的是,王妃看后大为赞赏:两朵都好!不如就在屏风上绣两种梅花,一疏一密,相映成趣。
沈姑娘,请留步!
崔明远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人群,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沈青禾。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沈青禾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
崔公子,请自重。她试图抽回手,声音却比想象中软弱。三天不眠不休的刺绣让她的体力几乎耗尽,此刻面对突然出现的崔明远,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崔明远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听我解释,我并非有意失约。王爷临时派我出城办事,今早才赶回来。
沈青禾抬眼看他,发现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焦急。他的衣领有些凌乱,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屏风我已经完成了。她低声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委屈,管事说,王爷命我即刻离府。
崔明远脸色骤变,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靖南王。王爷正与几位官员谈笑,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崔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王府已经安排了轿子。沈青禾终于挣脱他的手,崔公子还是去赴宴吧,王爷似乎在找你。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向侧门,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直到坐上轿子,帘幕垂下隔绝了外界,她才允许眼泪无声地滑落。
轿子没有直接回沈家绣坊,而是在城西的一座茶楼前停下。轿夫说是管事吩咐的,要她在这里领取剩余的酬金。沈青禾虽然疑惑,但还是下了轿。
茶楼雅间内,等待她的不是管事,而是崔明远。
你!沈青禾转身就要走。
等等!崔明远拦住她,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至少收下这个。
沈青禾认出那是他上次为她画的像。她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却没有展开。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崔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急切,但我现在不能全部解答。只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欣赏和...和情意都是真的。
情意沈青禾终于抬头看他,眼中泪光闪动,崔公子,我们相识不过月余,谈何情意更何况...她想起管事欲言又止的神情,你与王爷关系匪浅,而我只是一介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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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身份地位不过是世俗的枷锁。在艺术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追寻者。
艺术...沈青禾苦笑,是啊,我们之间除了艺术,还能有什么
青禾,崔明远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让她心颤,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妥当,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沈青禾没有回答,只是将画轴紧紧抱在胸前,转身离开了雅间。走出茶楼时,夕阳正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绣坊,沈母见女儿神色不对,连忙迎上来询问。沈青禾勉强笑了笑,只说连日的刺绣太过劳累。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终于展开那幅画。
画中的自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神情专注而温柔,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沈青禾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仿佛褪去了所有防备,只剩下最纯粹的热爱与宁静。崔明远用画笔捕捉到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面。
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致将针线化作诗行的你。
沈青禾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心中百感交集。她将画小心地收在妆奁最底层,既想珍藏,又怕被人看见。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沈青禾重新投入绣坊的工作,为城中贵妇们绣制各种衣物饰品。王府的经历仿佛一场梦,只有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取出那幅画,对着烛光久久凝视。
半个月后,姑苏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花朝节。这天清晨,沈母兴冲冲地拿着一封请柬进来。
青禾,你看!织造府送来的请柬,邀你参加今日的花朝宴!
沈青禾惊讶地接过请柬。织造府掌管江南丝绸产业,能被邀请参加他们的宴会是莫大的荣幸。更令她意外的是,请柬上特别注明请她带上自己的刺绣作品。
这是个好机会,沈母喜形于色,若是能得到织造大人的赏识,咱们绣坊的生意就不用愁了。
沈青禾点点头,从箱子里取出前不久完成的一幅《蝶恋花》绣品。这是她在王府回来后创作的,融入了与崔明远合作时学到的一些新技法,花瓣的过渡更加自然灵动,蝴蝶的翅膀用了特殊的针法,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花朝宴在织造府的后花园举行。园中百花盛开,宾客们三三两两赏花谈笑。沈青禾抱着绣品,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凉亭。亭中已摆好了几张绣架,几位姑苏城有名的绣娘正在展示自己的作品。
沈姑娘来了。织造夫人是个和蔼的中年妇人,笑着迎上来,久闻姑娘绣技超群,今日终于得见。
沈青禾行礼问好,将自己的绣品小心地铺展在绣架上。织造夫人一见《蝶恋花》,顿时眼前一亮,引来不少宾客围观赞叹。
正当众人欣赏之际,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人群后方传来:技法倒是新颖,只是这意境未免流于俗套。
人群自动分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缓步走来。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姣好却神情倨傲,身后跟着几名侍女。
林小姐。织造夫人连忙行礼,其他宾客也纷纷问好。
沈青禾听说过这位林小姐——林如雪,是苏州织造林大人的千金,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绘画。
林如雪走到绣品前,挑剔地打量着:这蝴蝶的用色过于艳丽,失了雅致。花枝的布局也太过刻意,缺乏自然之趣。
沈青禾感到一阵难堪,却不得不保持礼貌:林小姐高见,民女受教了。
听说你曾在王府为王妃绣屏风林如雪突然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沈青禾看不懂的情绪。
是的,上月刚完成。
林如雪轻哼一声:难怪崔公子近来画风有所变化,原是受了你的影响。
沈青禾心头一震,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崔明远的名字。她正不知如何回应,织造夫人适时插话:林小姐与崔公子是旧识
崔世伯与我父亲是故交,林如雪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明远哥哥自幼便常来我家做客。父亲有意...她突然住口,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青禾一眼,罢了,这些事与绣娘无关。
沈青禾感到一阵刺痛。崔明远与林如雪竟是青梅竹马而且听林如雪的言外之意,两家似乎有联姻的打算。这难道就是崔明远所说的需要处理的事情
宴会接下来的时间,沈青禾如坐针毡。林如雪时不时投来的审视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更让她心碎的是,从其他宾客的闲谈中,她得知崔明远确实是靖南王的远亲,两家往来密切。而林家作为江南织造世家,与王府联姻再合适不过。
离开织造府时,天色已晚。沈青禾婉拒了织造府安排的轿子,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花朝节的灯笼将街道照得通明,行人如织,欢声笑语不断,却都与她无关。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崔明远站在一盏花灯下,似乎已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靛青色长袍,发丝被晚风微微吹动,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
沈青禾下意识地转身要走。
青禾!崔明远快步追上来,我听说你去织造府赴宴了。
崔公子消息灵通。沈青禾没有回头,声音冷淡,怎么不去陪你的林小姐
崔明远一愣,随即苦笑:你见到如雪了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林小姐只是提到了你们两家的交情。沈青禾终于转身看他,强忍着眼中的酸涩,恭喜崔公子得此良缘。
不是你想的那样!崔明远急切地解释,我与如雪只有兄妹之情,两家虽有结亲之意,但我从未答应过。
与我无关。沈青禾硬起心肠,崔公子不必向我解释。
有关!崔明远突然抓住她的双肩,青禾,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处理这件事。今天我父亲终于答应,不再强迫我与林家联姻。
沈青禾震惊地看着他:你...你为了我拒绝了林家
崔明远的眼中盛满柔情:为了我们。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青禾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街上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那句为了我们。
我知道这很突然,崔明远松开她的肩膀,转而握住她的双手,但自从在绣楼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你的刺绣里有灵魂,那是任何技法都无法替代的东西。
沈青禾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指尖因常年执笔而有些薄茧,与她因刺绣而粗糙的指尖奇异地契合。
我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崔明远继续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只知道,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专注刺绣时的样子,想与你一起创作更多美好的作品。
沈青禾终于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可你是王府的贵客,我只是...
你只是江南最好的绣娘,崔明远打断她,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女子。
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来。崔明远顺势将沈青禾拉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巷子很窄,两人几乎贴墙而立,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给我一个机会,崔明远低声说,让我证明我的真心。
月光从巷子上方的一线天空洒落,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沈青禾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起那幅画中自己温柔的神情——那是被他眼中的自己。
好。她终于轻声回答。
崔明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拭去她眼角未落的泪水:明日午时,我在城外的寒山寺等你。那里后山有一处僻静的小院,最适合写生作画。
沈青禾点点头,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分别时,崔明远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送你的。
沈青禾打开一看,是一套精美的绣针,针尾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
南洋来的珍品,崔明远微笑着说,据说用这种针绣出的线迹特别光滑。我看到时就觉得适合你。
沈青禾心头一暖,小心地收好礼物:谢谢。
回到绣坊,沈母已经睡下。沈青禾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取出那套新针在灯下细看。针身比寻常绣针更细,却异常坚韧;针尾的宝石虽小,却切割精美,折射出七彩光芒。这样一套绣针,必定价值不菲。
她将针小心收好,又取出崔明远为她画的像,在灯下久久凝视。画中人温柔的神情仿佛在回应她心中的悸动。明日之约,会是她人生的转折吗
次日清晨,沈青禾早早起床,换上一身淡绿色的新衣,将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她告诉母亲要去城外采些新鲜的花样,沈母不疑有他,只嘱咐早点回来。
寒山寺位于姑苏城西的枫桥畔,是处清幽的所在。沈青禾到达时,正午的钟声刚刚敲响。寺后的小路蜿蜒上山,两旁古木参天,鸟鸣啾啾。
半山腰处,一座竹篱小院静静矗立。院门虚掩着,沈青禾轻轻推开,看见崔明远正在院中的石桌前研墨。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你来了。他放下墨块,快步迎上来。
小院不大,却布置得雅致。三间竹屋,一间作画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似乎是休憩之所。院中种着几株梅树,虽不是开花季节,但枝叶苍翠,投下斑驳的阴凉。
这是我老师清修的地方,崔明远介绍道,他云游去了,将院子借我使用。
沈青禾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画室的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挂满了字画,有些已经完成,有些还是半成品。
喜欢吗崔明远问。
沈青禾点点头:很安静,适合创作。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崔明远引她进入画室,看,我准备了一些东西。
画室中央的桌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绣品底稿,画的是山水田园之景,笔法比王府屏风的底稿更加自由奔放。
这是...沈青禾惊讶地看着底稿。
我想请你绣这幅《山居图》,崔明远眼中闪烁着期待,用你最擅长的方式,不必拘泥于我的线条。我想看看我们的风格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沈青禾被这个想法打动了。她仔细研究着底稿,发现崔明远在构图时特意留出了许多空间,似乎正是为了让她发挥。
我可以试试,她最终说道,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崔明远柔声说。
接下来的日子,沈青禾每天都会来小院。有时崔明远也在,两人就一起讨论绣品的细节;有时他有事外出,就留下纸条说明去向。沈青禾沉浸在这幅新作品的创作中,尝试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技法——用不同颜色的丝线叠加绣出山峦的层次,以疏密不同的针脚表现水流的缓急,甚至发明了一种新的针法来表现云雾的缥缈。
崔明远每次看到进展都会惊喜不已,他的赞叹和建议给了沈青禾莫大的鼓舞。有时,他会为她作画;有时,她会教他一些简单的针法。两人在艺术的交流中,心也越靠越近。
一个雨后的傍晚,沈青禾正在院中欣赏被雨水洗过的梅树,崔明远突然从身后环抱住她。
青禾,他在她耳边低语,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青禾心跳如鼓,却没有挣脱。崔明远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混合着墨香和雨后的清新。
什么话她轻声问。
崔明远将她转过身来,直视她的眼睛:我想娶你为妻。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击中沈青禾。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这很突然,崔明远继续说,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但我不想再等了。这些日子与你朝夕相处,我更加确定你就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沈青禾的眼眶湿润了:可你的家人...还有林家...
我已经说服父亲解除与林家的婚约,崔明远坚定地说,虽然他还不太接受你,但我会继续努力。重要的是,你愿意吗
沈青禾望着眼前这个为她付出这么多的男子,心中的答案再清楚不过。她轻轻点头:我愿意。
崔明远的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缓缓低下头。两人的唇在夕阳的余晖中轻轻相触,如同蝴蝶掠过花瓣般轻柔。
这一刻,沈青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安宁。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只要与他在一起,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命运往往在最甜蜜的时刻露出狰狞的面目。
就在两人相拥之际,院门突然被猛地推开。靖南王府的管事带着几名侍卫闯了进来,脸色阴沉。
崔公子,王爷命你立即回府。管事冷冷地说,目光扫过沈青禾,带着明显的轻蔑,至于沈姑娘,王爷说了,若再纠缠公子,沈家绣坊就别想在姑苏城开下去了。
管事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沈青禾头上。她浑身僵硬,看着崔明远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放肆!崔明远一步挡在沈青禾前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话
管事被这气势震得后退半步,但仍坚持道:公子息怒,老奴只是传话。王爷说了,若公子执意违抗,就别怪他不顾亲戚情分了。
亲戚情分沈青禾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崔明远与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崔明远的手在袖中攥紧,指节发白:回去告诉王爷,我的婚事自己做主。今晚我会回府与他当面说清。
管事犹豫片刻,最终鞠了一躬,带着侍卫退出了院子。院门关上的瞬间,崔明远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踉跄了一下。
沈青禾连忙扶住他:明远,到底怎么回事王爷为何...
他是我舅舅。崔明远苦笑一声,终于说出了这个秘密,我母亲是王爷的妹妹,嫁到崔家后不久就去世了。舅舅一直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
沈青禾瞪大眼睛。难怪崔明远能与王府关系如此密切,难怪王爷对他的婚事如此上心。
舅舅希望我娶林如雪,不仅因为林家是织造世家,更因为...崔明远痛苦地闭了闭眼,因为林家与朝中权贵有联姻,能巩固王府的地位。
沈青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早该想到,像崔明远这样出身的人,婚姻从来不是个人的事,而是牵涉家族利益的筹码。
我会说服舅舅的,崔明远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坚定,给我三天时间。这期间你千万不要回绣坊,就在这小院等我。我怕舅舅会对你不利。
沈青禾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崔明远匆匆收拾了几件物品,临走前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相信我。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沈青禾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夜深了,沈青禾在小院的竹榻上辗转难眠。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正当她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一阵刺鼻的烟味突然钻入鼻腔。
着火了!
沈青禾猛地坐起,只见窗外红光闪烁。她披上外衣冲出门,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院子东侧的竹屋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火舌正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树木。
走水了!快救火啊!她大声呼喊,却想起这僻静的山腰并无邻居。
火势蔓延得极快,转眼间就逼近她所在的屋子。沈青禾只能抓起随身包袱和那幅未完成的《山居图》绣品,仓皇逃出院子。
站在山路上的安全处,沈青禾望着被火焰吞噬的小院,浑身发抖。这不是意外,一定是有人蓄意纵火!想到管事的威胁,她心中警铃大作——母亲有危险!
顾不上夜深路险,沈青禾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沈家绣坊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绣坊已成一片焦土,只有几根烧黑的梁柱还倔强地立着。街坊邻居正在废墟中泼水,防止火势蔓延。
娘!娘在哪里沈青禾抓住一个邻居的手臂,声音嘶哑。
青禾丫头!邻居王大娘见到她,眼圈顿时红了,你可算回来了。你娘被救出来了,现在李郎中家,可是...
沈青禾没等听完就向李郎中家奔去。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母亲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面色灰白,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
娘!她扑到床前,泪水模糊了视线。
沈母微微睁开眼,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脸:青禾...你没事...太好了...
李郎中把沈青禾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娘为了抢救绣品冲进火场,被掉落的房梁砸伤了肺部。伤势很重,需要上好的人参和灵芝调理,否则...
沈青禾握紧拳头:需要多少钱
至少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这几乎是绣坊一年的收入。沈青禾咬紧下唇,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取出那幅未完成的《山居图》:您看这个能卖多少钱
李郎中仔细看了看:绣工确实精湛,但未完成的作品...最多五十两。
沈青禾心如刀绞。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官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出示了一份公文。
沈姑娘,奉织造大人之命,查封沈家绣坊所有财产,以赔偿林家绣庄的损失。
什么损失沈青禾难以置信地问。
林家指控沈家绣坊窃取他们的刺绣花样,造成重大损失。官差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判书。
沈青禾接过一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这分明是诬陷!林家绣庄向来以传统花样为主,而沈家绣坊则以创新见长,何来窃取之说
但她知道,在这权势当道的世道,平民百姓哪有申辩的余地林家显然是借机报复,而背后很可能有王府的默许。
官爷,我娘重伤在床,绣坊也已烧毁,能否宽限几日她强忍泪水恳求道。
官差摇摇头:上头命令,即刻执行。沈姑娘现有的绣品和工具都要没收。他的目光落在沈青禾手中的《山居图》上,这个也得交出来。
沈青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是她和崔明远共同的心血,是她最后的希望。
请给我一晚时间,她突然跪下,明日一早我定当亲自将绣品送到衙门。
官差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就一晚。明日辰时若不见人,就通缉拿人。
官差走后,沈青禾瘫坐在地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母亲重伤需要医治,家业被毁,连最后的绣品也要被夺走。而崔明远...他现在在哪里是否知道她遭遇的一切
青禾...沈母虚弱地呼唤。
沈青禾连忙回到母亲身边。沈母颤抖的手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拿着...这是我藏的一点私房钱...还有你爹留下的...
布包里是几块碎银子和一张发黄的纸。沈青禾展开一看,竟是父亲年轻时设计的一种特殊刺绣技法的草图,旁边写着光影绣三个字。
你爹一直想创出一种能随光线变化呈现不同图案的绣法...沈母咳嗽着说,可惜未能完成就...现在交给你了...
沈青禾泪如雨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娘,您一定要撑住。我会想办法弄到钱的。
夜深人静,沈青禾坐在李郎中家的油灯下,盯着父亲的草图苦思。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下月初就是江南刺绣大赛,头奖有三百两银子!
但大赛要求必须是新创作的绣品,而且只剩十天时间了。以她现在的处境,可能完成吗
目光落在《山居图》上,沈青禾咬了咬牙。如果能在现有基础上,运用父亲的光影绣理念加以创新,或许...
她立刻行动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刺绣。这一夜,针线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她尝试着用不同角度和颜色的丝线叠加,创造出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幻的奇妙效果。山峦在光线下会呈现出晨昏不同的色彩,水面会因视角变化而显得或平静或流动。
天蒙蒙亮时,沈青禾小心地将绣品包好,留下一封信请李郎中照顾母亲,然后悄悄离开了。
她没有去衙门上交绣品,而是直奔城南的驿站。那里有开往杭州的早班马车,刺绣大赛就在杭州举行。这是一场赌博,但她别无选择。
马车颠簸前行,沈青禾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姑苏城,心如刀割。母亲重伤在床,她却不得不离开;崔明远承诺三天回来找她,如今期限已过,他身在何处是被王府软禁了,还是...已经放弃了她
不,她不愿相信后者。那个为她拒绝林家、为她与家族抗争的崔明远,绝不会轻易放弃。
杭州城比姑苏更为繁华,大街小巷商铺林立,行人如织。沈青禾用最后一点钱租了间简陋的客栈房间,然后日夜不停地赶制参赛绣品。她将崔明远的山水意境与父亲的光影绣技法完美结合,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效果。
大赛前一天,作品终于完成。沈青禾给它取名《山河映霞》,整幅绣品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出晨曦、正午、黄昏和月夜四种不同的景象,堪称鬼斧神工。
比赛当日,杭州织造局外人头攒动。沈青禾抱着绣品排队等候评审时,听到周围绣娘们的议论。
听说了吗姑苏崔家的公子拒婚林家小姐,被家族断绝关系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据说是为了个绣娘,把崔老爷气得不轻,连王爷出面都没用...
沈青禾的手一抖,差点摔了绣品。崔明远为了她与家族决裂他现在怎么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想立刻返回姑苏,但想到病重的母亲和即将开始的比赛,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评审开始了。当沈青禾展开《山河映霞》时,全场一片哗然。评委们轮流从不同角度观赏,每换一个位置就发出一阵惊叹。
这...这简直神乎其技!
四种景象在一幅绣品上,前所未见啊!
这光影绣定将开创刺绣新流派!
不出所料,《山河映霞》一举夺魁。颁奖时,杭州织造使亲自将三百两银票交到沈青禾手中,并宣布皇太后寿辰在即,要将此绣品作为贡品呈献。
沈姑娘,皇太后最爱才女,若得她赏识,你前途无量啊。织造使意味深长地说。
沈青禾谢过,领了银票就匆匆赶往驿站。现在有了钱,她必须立刻回姑苏救母亲。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与她作对。刚出织造局大门,她就被几个官差拦住了。
沈青禾姑苏衙门通缉的要犯,涉嫌纵火烧毁官产,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青禾如坠冰窟:什么纵火我从未...
少废话!有人亲眼看见你放火烧了沈家绣坊,还窃取绣品潜逃。官差冷笑,林家可是悬赏一百两拿你呢。
沈青禾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林家的阴谋!火烧绣坊、诬告她窃取花样,现在又栽赃她纵火...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就在官差要给她上镣铐时,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且慢!
一位身着官服的老者在侍卫簇拥下走来。官差们立刻跪下行礼:参见巡抚大人!
浙江巡抚看了看沈青禾,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绣品:这就是本次大赛的头名作品
织造使连忙上前解释。巡抚听完,对沈青禾道:姑娘才华横溢,为何沦为逃犯
沈青禾跪下,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只隐去了与崔明远的关系。巡抚听完,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说的光影绣,可是源自一种能随光线变化呈现不同图案的技法
沈青禾惊讶地点头。巡抚叹道:二十年前,我曾见过一个叫沈墨的绣郎尝试这种技法,可惜...他顿了顿,沈墨是你什么人
是先父。沈青禾声音哽咽。
巡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原来如此。沈墨当年因拒绝向织造局献技而遭打压,没想到...他转向官差,此案疑点重重,本官要亲自过问。沈姑娘暂时由织造局看管,不得为难。
就这样,沈青禾逃过一劫,但仍不能立即回姑苏。巡抚命人调查此案,而她则被安排在织造局内暂住,继续完善《山河映霞》以备进贡。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青禾心急如焚。她托人带信和银两回姑苏给李郎中,却迟迟没有回音。更令她担忧的是,关于崔明远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
一个月后,《山河映霞》被正式送往京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太后看后大加赞赏,不仅赏赐了沈青禾金银财宝,还亲自下旨为她平反冤屈,严惩诬告之人。
沈姑娘,你的好运来了。织造使喜形于色地宣布,皇太后召你入宫觐见,还要聘你为宫廷绣师!
这本是天大的喜讯,沈青禾却犹豫了。入宫意味着可能永远不能再见到母亲和...崔明远。但抗旨不遵是死罪,她别无选择。
进宫前,沈青禾终于收到李郎中的回信。母亲伤势好转,已被接到李郎中家照料;而关于崔明远,信中说他在沈青禾离开姑苏后四处寻找她,甚至变卖家产悬赏寻人,最终因与家族彻底决裂而离开了姑苏,去向不明。
握着信纸,沈青禾泪流满面。她多想立刻回到姑苏,可皇命难违。最终,她只能托人带更多的钱和药材给母亲,并留下口信:若有人寻她,就说她去京城了。
紫禁城的金碧辉煌让沈青禾目眩神迷。皇太后是个慈祥的老人,对光影绣赞不绝口,命她专门负责制作这种新奇绣品。
宫中生活锦衣玉食,但高墙深院也如同牢笼。沈青禾日夜思念母亲和崔明远,却只能将思念倾注在针线中。她绣了一幅又一幅作品,每一幅都藏着只有一个人能懂的密码——那是她和崔明远在小院中共度的时光。
一年后的春日,宫中传来消息:靖南王携家眷入京觐见。沈青禾心中一动,或许能从中打听到崔明远的下落
机会很快到来。皇太后设宴款待靖南王一家,命沈青禾展示最新绣品。宴会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王爷身边的崔明远。
他瘦了许多,面容憔悴,眼中再无昔日的神采。当沈青禾捧着绣品走进大殿时,他的目光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随即猛地定住,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绣品名为《故园春晓》,沈青禾强忍颤抖,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上,运用光影绣技法,从不同角度可见春日小院晨昏不同的景致。
皇太后满意地点头,让宫女将绣品传给宾客欣赏。当绣品传到崔明远手中时,他的手微微发抖。他认出来了——这正是他们曾经共处的那座小院!阳光透过梅树洒落的光影,石桌上未干的画笔,甚至还有他们共同完成的《山居图》绣品的一角...每一个细节都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记忆。
崔明远抬头看向沈青禾,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就在这时,王爷冷冷地咳嗽了一声,崔明远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平静。
宴会后,沈青禾失望地发现崔明远并未找机会与她单独相见。就在她以为希望再次落空时,一个小宫女悄悄塞给她一封信。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三日后午时,城南碧云寺。请带上那幅画。——永远等待你的人
沈青禾的心狂跳起来。那幅画,一定是指崔明远为她画的那幅肖像!幸好她入宫时将它贴身携带,一直藏在妆奁底层。
等待的三天如同三年。终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正午,沈青禾以采购绣线为由出宫,来到了城南的碧云寺。
寺后的竹林小径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听到脚步声,崔明远转过身来,眼中瞬间盈满泪水。
青禾...真的是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沈青禾再也控制不住,飞奔过去扑入他的怀中。崔明远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这一年的分离都弥补回来。
我找遍了整个江南,他在她耳边低语,后来听说你去了京城,我又追到这里。舅舅一直阻挠,甚至把我软禁在王府...这次是趁他入京才找到机会溜出来...
沈青禾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你与家族...
断绝关系了。崔明远苦笑,舅舅给我两条路:要么娶林如雪继承家业,要么放弃一切。我选了后者。
沈青禾心如刀绞:为了我,值得吗
崔明远捧起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愿意。
阳光透过竹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如同那幅《故园春晓》中的景象。沈青禾从包袱中取出那幅保存完好的画像,崔明远见了,眼中闪过惊喜。
你还留着...
它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沈青禾轻声说。
崔明远展开画像,指着角落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小字:这是我当时偷偷题的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沈青禾仔细辨认那行小字:愿为针随线,长伴绣画缘...
青禾,崔明远握住她的手,皇太后很赏识你,你若留在宫中,前途无量。但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离开。我不再是王府贵公子,只是个穷画师,但我会用余生爱你、护你...
沈青禾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今早皇太后给我的。她准许我出宫返乡,还说...要为我们赐婚。
崔明远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接过信。原来,皇太后早已从《故园春晓》中看出了绣娘的心思,又听闻靖南王侄儿为情所困,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一个月后,姑苏城迎来了盛大的婚礼。皇太后的赐婚让靖南王不得不低头,亲自为外甥主持婚事。沈母的身体在李郎中的调理下已大有好转,看着女儿凤冠霞帔的模样,喜极而泣。
婚礼上,沈青禾和崔明远共同展示了他们最新的作品——《比翼双飞》。这幅融合了光影绣与水墨画神韵的作品,从正面看是两只相依的凤凰,侧面看却化作比翼齐飞的鸟儿,象征着他们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爱情。
婚后,两人在苏州河畔开了一家绣影画院,沈青禾教授光影绣,崔明远传授绘画技艺。来自各地的学子慕名而来,使这种创新的艺术形式广为流传。
每年春天,他们都会回到那座曾遭焚毁后又重建的山间小院,在梅树下品茶论艺。沈青禾的银针与崔明远的画笔交织出一幅幅动人的作品,而那句愿为针随线,长伴绣画缘的誓言,则随着苏州河的流水,一直传向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