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被大火吞没的那个晚上,所有人都在疯狂的逃命,唯独一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大笑着向烈火中走去,火光映出了她年轻却憔悴的脸,终于结束了,这令人厌恶的一切,终于和她自己烂透了的人生,一起结束了。
再过一年,秦霜就及笄了。
父亲早已为她许下了一门人人羡艳的婚事,定远将军家的公子,年轻有为,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生就一副好样貌,一双桃花眼总是汪着水一般,旁人都说谢小将军这面相是个多情的,只怕将来秦霜要饱受后宅争斗之苦,每每提及此事,秦霜都笑而不语,似乎从未放在心上,更不把流言蜚语当真。
皇帝登基第三年,为显恩宠,祁阳亲自来到元老宰相家中看望以示皇恩浩荡。
霜儿,明日你就呆在屋内,不要出门,更不要随意走动,知道了吗秦霜的母亲章菀面色凝重,似乎忧心忡忡。
我知道明日圣上要来,母亲为何如此闷闷不乐秦霜只知道这是天家恩宠,合该高兴才是。
莫要再问了,霜儿,你只记住母亲的话就好了,千万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见母亲如此认真,秦霜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咽下肚子,于是只得点点头,再不多做追问。
祁阳此前从未到过任何一位臣子家中,这样的恩宠实在令宰相府受宠若惊。秦之平是个清流文官,哪怕官至宰相依然两袖清风,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朝中上下纷纷猜测皇帝此举定是要更加抬举秦家,文官将来的地位只怕是要水涨船高了。
老爷,圣驾已经到了街口了。传话的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报信,秦之平整整衣袍官帽,带着夫人章菀和家中下人快步行至大门外,还未见圣驾的影子便乌泱泱跪了一地。
龙撵未至门口祁阳便下车步行,见秦府门口跪了一地的人,祁阳加快了步伐,快步上前扶起了秦之平。
秦相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众人见秦之平站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秦之平将祁阳请进门内,随即吩咐看门小厮将门关紧,今日不见客,更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朕早就听说秦相钟爱园林风物,秦府的景色更是胜过御花园,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庭院一步一景,相得益彰,实在是不俗。祁阳一路走马观花,赞不绝口,秦之平只是附和着,并未多说一句。
行至一处假山,祁阳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你们都别跟着朕,朕自己去看看。
章菀脸色突变,悄悄扯了一下秦之平的袖子,秦之平面露难色,祁阳似乎并未注意到这夫妻二人的变化,只是径直向假山后走去。
清寒,这会儿皇上应该都到了吧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秦霜实在闷得难受,在房里已经等了一上午,全家都在忙着接驾,秦霜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清寒看了看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小姐,夫人说不叫你出去。
咱们不出去,就在院子里透透气吧,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拿点点心回来也好。秦霜放下手中的书,这书看了一上午也不过看了两三页,今天天气实在是好,秦霜一刻也呆不住了。
清寒走了以后,秦霜蹑手蹑脚地钻出门,内院是女眷住的地方,外人是不会进来的,秦霜想,只要自己不出院子就可以了。
秦霜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绣球花,这几天开得正艳,尤其是那紫色的绣球,看起来犹如画上去的一般。
看得正起劲,秦霜忽然听到外面有声音,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在正厅,谁会到内院来莫不是有贼趁乱进来了秦霜躲在一旁仔细听着动静,不久果然闪进一个人影,看起来却不像是贼,正大大方方地往内院走。
秦霜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哪来的登徒子竟敢就这样闯进内院
祁阳闻言一愣,随即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侧头便瞧见躲在树后只露了个脑袋的秦霜,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祁阳见状连忙低头作揖,嘴角却是含着笑:小姐莫怪,我是新来的下人,因不熟府中地形这才冒犯了小姐,我这就出去。说罢转身要走,却被秦霜叫住:你糊弄谁呢
见秦霜不信,祁阳也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加快了脚步,秦霜不敢追出院子,只得吃了个哑巴亏,气鼓鼓的去而复返。
回房的路上遇见了端着点心盒的清寒,清寒见秦霜是从门外进来,便奇怪道:小姐去哪了怎么这样生气
秦霜不敢实话实说,只说自己在院中弄脏了裙角,裙子是新做的,所以生气。
清寒虽疑惑,却也没多问,只是拿了点心给秦霜吃,眼神偷偷瞄了一眼秦霜的裙边,新做的月白纱裙,裙角干干净净的,并无半点污渍。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门外突然一阵骚动,转瞬间又鸦雀无声,随后便有侍女进门通报,说圣上已经回去了,小姐可以出去了。
秦霜放下手中的吃食,跑去前厅想跟章菀说今日有人闯入内院之事,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空口无凭只怕会招惹闲话,左思右想,秦霜还是决定将事情瞒下不提。
祁阳回宫后在重华宫外遇见了长公主祁翎悠,祁翎悠与祁阳一母所生,最是亲近,见祁阳似乎魂不守舍,祁翎悠奇怪地问道:皇兄今日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秦相府怎么像是把魂丢了一般
祁阳定定地看了祁翎悠一会儿,忽而开口道:翎悠,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皇兄给你指一门亲事怎么样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祁翎悠满脸困惑之色:皇兄看中谁了
定远将军府,谢沉。
祁翎悠猛地瞪大眼睛,发簪上的流苏微微颤动起来:皇兄,谢沉跟秦家的婚约京城中没人不知道,你为何话说到一半,祁翎悠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指着祁阳,声音颤抖:皇兄,你看中秦家小姐了
祁阳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祁翎悠,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皇兄此举对得起母后在天之灵吗祁翎悠努力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高傲的神色。
祁阳没有接祁翎悠的话,而是唤来首领太监李德福:去传旨,长公主祁翎悠赐婚定远将军府谢沉,着礼部操办,定吉日完婚。说罢连看也没看一眼祁翎悠,径直走进重华宫。
父亲,这可是真的皇上赐婚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秦霜根本不相信秦之平带回来的消息,她与谢沉青梅竹马,彼此早已心意相通,无论如何秦霜也没有想过他们二人会有如此下场。
霜儿,圣命难违,礼部已经在办了,下个月他们二人就会完婚。秦之平满眼心疼地看着秦霜,回家之前他先去了将军府,谢沉闭门不出,老将军谢振云数度落泪,直言对不住秦家上下,实在让秦之平说不出别的话来。
长公主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民间百姓无不羡艳,只道圣上宠爱妹妹,个别知道谢秦两家婚约的也不敢多言,与秦霜交好的京中贵女也只是远远望着迎亲的队伍,脸上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秦霜已经三个月未迈出门一步,章菀变着花样给秦霜做膳食,但秦霜除了每日进食一些米粥,其他的食物怎么拿进去的就怎么拿出来,整个人毛悴色夭,哪里还有往日娇艳欲滴的模样。
小姐,你就吃一口吧清寒拿着小点心盒,是她刚刚从良记糕饼买的秦霜最爱吃的白玉糕团,秦霜置若罔闻,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望着窗外出神。
小姐,我听谢小将军身边的秋岩说,他们二人成亲不过三日便分房而居,好像还是长公主提出来的。
秦霜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清寒:长公主不喜欢谢沉
清寒点点头:恐怕是的,可是谢小将军与小姐情投意合,必不会变心的,这桩婚事来得实在奇怪。
午时刺眼的阳光照在秦霜苍白的脸上,秦霜眯起眼睛,不由得想起那日闯入内院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秦霜喃喃自语。
小姐,什么原来如此清寒摸不着头脑。
秦霜摇摇头:没什么,你去告诉母亲,我没事了,今晚去跟他们一起用晚饭。
清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见秦霜这样说,便觉得是秦霜想通了,欣喜若狂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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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沉与祁翎悠成婚半年后,朝廷下旨,封秦霜为正二品妃,封号为昭,赐居永宁宫。
霜儿,你喜欢吗祁阳握着秦霜的手,眼里有如深渊黑洞一般看不清的情绪。
秦霜的身影倒影在祁阳的瞳孔里,九尾金凤冠,大红色的织金百鸟朝凤婚服,分明都是只有皇后才可以用的规制,祁阳没有立后,宫中只有一位与秦霜同为妃位的丽妃,祁阳这样大的阵仗,分明是要让秦霜做后宫之主的意思。
皇上错爱,臣妾实在不敢当,册封典礼如此隆重,只怕前朝大臣们会有意见。
爱妃放心,朕给你的,你自然承受得起,来日爱妃若诞下皇子,朕会给你一个贵妃之位。祁阳的眼神仿佛黏在秦霜身上一般,一刻也不舍得放开:朕知道你与谢沉的事,你放心,他能给你的,朕可以千倍万倍的给你。
秦霜笑了笑:皇上多虑了,臣妾已经是皇上的人,谢将军的家事又与我何干。说罢起身为祁阳宽衣:天色已晚,皇上明日还要上朝,臣妾服侍您安寝吧。祁阳似乎很满意秦霜的识趣,却又有些心有不甘,明明想得到的人已经在自己眼前,却又好像离得很远。
第二日祁阳便晓谕六宫,由秦霜摄六宫事宜,丽妃协理六宫。
这丽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秦霜一边看着账本,一边问站在一旁听候拆迁的首领太监春海。
丽妃是山西巡抚陈家的长女,闺名叫陈听竹,进宫很多年了,但似乎并不喜欢争宠,常常闭门谢客,进宫第三年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无动静,近几年皇上也不大待见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看她了。春海年纪不大,但从小就被养在宫里,为人机灵又善于察言观色,宫里很多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春海是秦霜自己从内务府要来的,不是皇上指派来的人。
那这么多年皇上都没有立后,后宫的事都是谁来管的秦霜的指尖慢慢划过妆台上摆着的一排皇上新赏的点翠头面,那翠的颜色在阳光下隐隐的细闪,透出一股华贵的味道来。
春海弓着身子:自然是丽妃,她虽不得宠,却是这后宫位分最高的人了,多年来她深居简出,也不见跟什么人交好,管理后宫自然没有偏私,皇上似乎对此很满意。
秦霜轻笑一声,这是把自己架起来了,刚入宫便夺了人家的掌家大权,嫔妃的位子还没坐稳,敌人先竖起来了。
罢了,咱们就先会会这个丽妃吧,春海,你到库房去寻些礼物,皇上最近新赏了不少东西,你挑几样好的,普通的东西怕是人家会多心。
春海行了个礼便出去了,清寒凑近秦霜轻声问道:小姐预备怎么对付这个丽妃
对付我为什么要对付她秦霜懒懒的半靠在贵妃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一旁的黄梨木小几:她最好把这权力再夺回去。
咱们进了宫,太过与世无争不会被人欺负吗清寒有些不解,眼看着后宫嫔妃个个都是身不由己的,不为自己争也要为家族争。
秦霜摇头:那丽妃也不争,皇上也没有轻视她半分,你看有人敢欺负她么这后宫里恩宠不是最重要的,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说话间春海已经回来了,秦霜起身整了整衣摆,挽了挽头发,想了想又摘掉了两只翡翠耳环,便带着人向丽妃宫里去了。
丽妃的长乐宫素来人迹罕至,门口连鸟也没有一只,门口也不见有小厮通报,秦霜只得径直向里走。
一直到正殿,才见有洒扫宫女在忙碌,见秦霜来了连忙行礼问安,又转头急匆匆的去通报丽妃。
不多时,迎面走来一位素面朝天的女子,旁边没有随侍的宫女,根本看不出是位妃子。
秦霜微微欠了欠身:见过丽妃姐姐。
丽妃的头发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挽起,挽得极为整齐,身上穿的也只是家常衣袍,衣料是最为常见的织锦素缎,见到秦霜向她行礼,丽妃急忙上前将秦霜扶起来。
妹妹与我同在妃位,我如何受得起妹妹快请进来。说罢将秦霜引进正殿,又吩咐宫女沏茶上点心,一番忙碌下来,冷清的长乐宫竟有了一丝人气儿。
秦霜坐下左右望了望:妹妹此来实在突然,希望没有扰了姐姐清净,这是妹妹一点心意,还请姐姐不嫌弃。
清寒双手端着锦盒呈给丽妃,丽妃先是让身边宫女接了过去,复又笑吟吟地看向秦霜:妹妹不必客气,长乐宫向来无人踏足,妹妹肯来见我,我心里欢喜。
秦霜见丽妃如此热情好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表现得跟自己很熟络似的,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丽妃避世多年却一直没有大权旁落,这个女人一定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好相处。
见秦霜出神,丽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悠开口道:妹妹可是奇怪我为何与坊间传闻不同
秦霜没说话,只是也跟着抿了一口茶,赞叹道:姐姐这里的茶倒是清甘入味,解腻的很。
丽妃见秦霜不肯接话,也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妹妹今日来意,只是这六宫大权,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要的,妹妹不必担心,日后我自会安分守己,只是我要劝妹妹一句,这宫里变数最大的东西,就是皇上的心。
在那以后的很多个日夜,秦霜常常躺在床上反复回味丽妃这句话,当时自己独占圣宠,虽不是自己愿意的,但总好过独守空房受人欺凌,秦霜并不明白皇上的心究竟会怎么变,即便是后宫有再多的女人,能让祁阳为了得到而不惜一切代价的人只有秦霜自己,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一切如泡沫般破碎的时候,又要如何收场。
秦霜进宫两个月后,祁阳渐渐很少到永宁宫了,虽然赏赐还如从前一样如流水一般,只是秦霜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化了。
春海,皇上几日没来了秦霜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玉如意,那玉质油润,在烛光下柔和发亮。
回主子,有小半个月了。
小半个月了。秦霜扔下玉如意,双眼望向天花板:昨天听柳贵人说皇上收了一个贵人,好像是谁身边的宫女
清寒想了想,回答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宫女,是三王爷府上的一位舞姬。
舞姬秦霜皱了皱眉头,这是自己进宫以后祁阳封的第一个嫔妃,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丽妃的那句话。
这宫里变数最大的东西,就是皇上的心。
秦霜自嘲地笑起来,原来自己也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所以今日,皇上宿在那位新贵人宫里了
是的。春海依旧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宫里的事,他什么都知道,却很少愿意多说几句。
秦霜摆了摆手:罢了,我困了,安寝吧,明日我去见见这个贵人。
清寒一边给秦霜拆妆环,一边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合该是她来拜见小姐才是,若是不来,便是失礼了。
京中的秋天来得很早,过了立秋风立刻凉了下来,树叶也颤颤巍巍地挂在树上摇摇欲坠,清晨的凉意总是让人一瞬间就能清醒过来。
小姐,佳贵人来了。
佳贵人倒是个好封号。秦霜起身穿衣,吩咐道:让她在正殿等一会,来得倒是很早。
秦霜出去的时候,佳贵人已经等了许久,秦霜打量了她一番,暗暗感叹不愧是舞姬出身,身量纤纤柔若无骨,一张小脸如出水芙蓉般,虽不见得有多艳丽,却是清新脱俗的长相,一身水绿色的纱衣,衬托得整个人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臣妾参见娘娘。佳贵人盈盈下拜,嗓音清丽如黄鹂。
起来吧,佳贵人,本宫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秦霜慢慢坐下,又仔细打量起来。
臣妾名叫冯如心,佳是皇上赐的封号。佳贵人微微低着头,双眼的睫毛乌黑纤长,美得让人心痒痒的。
是个美人胚子,难怪皇上喜欢你。秦霜突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下了逐客令:既已拜见过,就回去吧,也去看看丽妃。说罢起身便走了。
秦霜本想等祁阳再来的时候向他说说,纳舞姬入宫也实在不像话,不曾想一连数日祁阳夜夜都宿在佳贵人那,有几天甚至连朝都没有上,前朝后宫早已议论纷纷。
秦霜有些坐不住,祁阳对自己也没有这般鬼迷心窍过,自己刚入宫时虽盛宠优渥,却未有一日耽误上朝,更别提祁阳把每一个去劝谏的人都骂了出来,甚至有人因此挨了板子。
清寒,准备轿辇,我要去见皇上。
小姐,丽妃说过不叫你管这件事的。清寒有些担心。
难不成皇上还会打我再怎么说也有情分在的。秦霜想着,自己在祁阳心中的份量再轻,后面还有宰相府,祁阳难道会为了区区一个舞姬处罚宰相之女
到了重华宫门口,却是大门紧闭,里面隐约传出丝竹管乐之声,夹杂着听不太真切的调笑声音。
杨公公,麻烦通报一声,我想见皇上。
杨跃是祁阳身边的总管太监,素来对秦霜甚是照顾,此时却面露难色,迟迟不肯动弹。
秦霜见杨跃为难,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扯开杨跃硬闯了进去。
祁阳正搂着冯如心喝酒,下面是冯如心的舞姬姐妹们在跳舞,个个穿得妖艳无格,令人移不开眼。
见有人闯入,祁阳醉眼迷离地抬起头,见是秦霜,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爱妃可是来加入的吗
秦霜欠身行礼:臣妾有事要禀报,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冯如心看着秦霜,眼中没有情绪,嘴角却含着笑,更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怎么,爱妃也是来劝谏朕的吗真是奇怪,怎么个个都管起朕的家事来。说罢祁阳松开冯如心走下台阶,站到秦霜对面:爱妃可是吃醋了杨跃!传旨下去,昭妃秦霜晋昭贵妃,赐金册金宝,依旧摄六宫事,赏东珠十盒,可享皇后礼遇。说罢笑着看向秦霜:爱妃可满意了吗满意了就回去吧,朕还有酒没喝完,来日得空了就去看你。
秦霜呆立在原地,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祁阳和那日在后院自称是新来的下人的祁阳是同一个人,进宫从来不是她的本意,既然来了,她便尽心尽力想要维护祁阳的声誉,纵使自己位高权重却从不敢恃宠生娇,原来还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秦霜这个人在祁阳眼中,和其他嫔妃无半点分别,那点特殊的情分,从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秦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畅快淋漓:好,臣妾多谢皇上赏赐!说罢转身就走。
直到秦霜的身影消失,祁阳都没有抬起头再看秦霜一眼。
小姐,你没事吧清寒试探着问道。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我如今位列贵妃,哪怕是丽妃见到我也要磕头行礼,我如何不高兴秦霜脸上含着笑,眼里却止不住眼泪。
这宫里的伤心人又多了一个,但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自己既然失了恩宠,那便要紧紧握住手里的权利,秦霜始终记得丽妃的话,丽妃是在宫中磋磨太久了,不仅心气全无,只是活下去都已经竭尽全力,得知秦霜进宫摄六宫事那天,丽妃长舒一口气,她知道,命运的齿轮又开始转了,每次的故事都是一样的,而故事的结局,现在看来也是一样的。
小姐,佳贵人有身孕了,皇上要晋她的位分呢。清寒给秦霜剥了个橘子,递过去的时候撅着嘴,满脸不高兴。
秦霜倒是挺高兴:那是好事啊,叫太医仔细照顾着,她既然有了身孕,那就不方便伺候皇上了,去叫教坊司寻一寻,挑几个漂亮的女孩子进来吧。
为什么是教坊司清寒很惊讶。
皇上喜欢,官员家的贵女太过规矩,皇上早就看腻了。秦霜嚼着橘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记得多挑几个,教坊司若是不够,去戏班再看看,歌舞酒肆都可以。
清寒心中疑惑,为何都是这些低贱的女子,小姐已经不怕影响皇上清誉了吗
几日后,六名新人入宫,祁阳见了果然都十分喜欢,全部留在了身边,又称赞秦霜十分贤惠,赏了秦霜锦缎珍宝无数,只是不再召她侍寝。
祁阳宠爱歌女舞姬的事情在朝中不胫而走,事实上祁阳根本没有想要隐瞒,现在连民间百姓也都在议论纷纷,指责祁阳沉迷酒色,又都是些烟花女子,太不成体统,话传到祁阳耳朵里,祁阳却像没听见一般,依然我行我素。许多人找到秦霜,希望秦霜能去劝一劝,秦霜都以劝谏无果为由拒绝回去,私底下不断寻新的烟花女子献给祁阳。
就这样,祁阳越来越依赖秦霜,秦霜总能满足他荒唐的爱好,直到有一日,祁阳放走了所有烟花女子,自己也一改从前纸醉金迷的作态,而是重振精神,摇身一变,变回了从前那个励精图治的皇帝。
秦霜觉得奇怪,便叫人悄悄去打听,春海在宫中人脉甚广,稍一询问便得知,祁阳带回来一个官家小姐,其父官职并不高,这位小姐却进宫便要封妃,之所以还没有下旨,是祁阳还没有想好封号。
秦霜心脏似乎停跳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近日宗亲女子可有谁成婚了吗
春海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秋婷长公主被皇上指给了林侍郎的儿子,虽然秋婷长公主生母位分不高,但林侍郎的家世实在低了些,不知为什么皇上突然为他们二人赐了婚。
秦霜与清寒对视一眼,清寒满眼担心之色,秦霜却哈哈大笑起来,这些日子她处心积虑为祁阳寻觅烟花女子,早已心力交瘁,她说不清自己这样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她固执地觉得自己是在报复祁阳,但是心底却又渴望祁阳多看她一眼,就这样矛盾的心情一直折磨着秦霜,折磨得她夜不能寐,食难下咽。
走吧,我们去看看丽妃。
秦霜进门的时候,丽妃坐在池塘边喂鱼,见秦霜进来,丽妃并未起身,只是朝着秦霜招招手,示意秦霜过去。
秦霜走近鱼池,池中的锦鲤被丽妃养得又肥又亮,秦霜抓起一把鱼食洒池中,感慨道:姐姐的鱼养得真好。
丽妃笑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姐姐不出门,耳朵倒是比我还灵。
丽妃放下鱼食,抖了抖衣袖,看着鱼池出神,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宫的吗
秦霜心里有答案,却不敢说出口。
丽妃似乎看穿秦霜的想法:他把亲姐姐许给了裴尚,若没有这桩事,本来我进宫那年,是要与裴尚成亲的。
姐姐甘心吗
丽妃没有回答,只是转头问秦霜:妹妹甘心吗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
丽妃拿出一张洒金红梅笺递给秦霜:你看看这个。
秦霜接过打开一看,是祁阳的字迹,上面满满地写着祁阳对丽妃的情谊,甚至还许诺立她为后。
看完了是不是很感动丽妃问道。
秦霜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这是我入宫两个月,他写给我的,当时他微服出巡,给我写信诉衷肠。丽妃顿了顿,笑起来:可这洒金红梅笺,是云袖坊特有的,连这上面的脂粉香,也是云袖坊自己制的,任何人都仿不出来,为的就是让客人忘不掉那里的姑娘,也找不到替代品,这还是我宫里的老嬷嬷告诉我的,她的儿子就在云袖坊做脂粉生意,秦霜,皇上从来都没有变过。
秦霜嗅了嗅那信纸,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香气还是若有若无,那信纸的折痕已经很深了,想来丽妃常常会拿出来看,只是她是用什么心情来看这信的呢到底是怀念旧情,还是借此警醒自己
罢了,都不重要了。
秦霜向丽妃告了别,向重华宫的方向去了。
丽妃看着秦霜的背影,仿佛再看当年那个倔强的自己。
皇上,新人入宫,怎么都不告诉臣妾一声呢臣妾好为新的妹妹打点打点。秦霜努力挤出笑容,向祁阳撒娇。
祁阳却皱起眉头:昭贵妃,朕已经许了你贵妃之位,难道你还不满足吗朕宠幸什么人,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秦霜呆立在原地,接着赶紧跪下:臣妾失言,只是臣妾管理六宫之事,想着为皇上分忧。
祁阳冷笑一声:分忧只怕你是惦记着皇后的位置吧,前些日子为朕寻的烟花女子,也是为朕分忧吗朕的名声变成那样,难道没有你昭贵妃的推波助澜你安的什么心朕难道看不清楚吗
秦霜落下泪来,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见秦霜不语,祁阳只当她是默认了,随即不耐烦地挥挥袖子:你回去吧,这些日子你也操劳了,这六宫的事就交给贤妃去管吧,她刚进宫,也该历练历练。
贤妃秦霜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才刚进宫,就可以用贤做封号吗
祁阳居高临下地看着秦霜,秦霜哭花了妆,并不太好看。
秦霜,你我如何相见的,你比朕更心知肚明,朕不信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朕去的那天不要出门,从一开始你便处心积虑地想要放手一搏,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青梅竹马,如今朕成全了你的心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秦霜跪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祁阳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秦霜笑够了,恶狠狠地看着祁阳:皇上夺人所爱的手段还真是单一,倒打一耙的能耐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皇上的确成全了臣妾的心意,那丽妃姐姐的心意皇上也成全了吗皇上预备什么时候立她为后呢
祁阳显然已经忘了那洒金红梅笺的事,只是觉得秦霜实在聒噪,不知所云:来人!昭贵妃有些失心疯了,送她回永宁宫,着太医为她医治,不许人打扰!
秦霜出门时忽然回头看了祁阳一眼:皇上,其实丽妃也不爱你,她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因为你不爱她而难过,只是因为她放过了自己而已。
永宁宫从未这样冷清过,秦霜遣走了所有宫人,连清寒也被她支到丽妃宫中,秦霜用指尖抚摸着每一寸宫墙,床幔,桌椅,妆台,还有她自己的头发,面容,还有因为心力交瘁而长出的细纹和丝丝白发。
原来这一生,轻飘飘就能过。
秦霜先是拿着蜡烛点燃了床幔,接着又泼了一地桂花头油,将火引到门窗上,直到火苗将整个永宁宫包围,丽妃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清寒跑到永宁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秦霜披散着头发,脸上未施粉黛,一席粗布素衣,正如她第一次见丽妃时丽妃穿的那样,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祁阳得知消息的时候愣住片刻,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只是吩咐丽妃操办秦霜的后事,从头到尾祁阳都没有在丧礼上露面,而在秦霜自尽的半月后,追封秦霜为贤德皇后,又加封秦之平为一等公,章菀为一等诰命夫人。
从那以后,祁阳再没有纳新人入宫,丽妃依旧在长乐宫深居简出,六宫大权也没有落到别人手中,还是回到了丽妃的身上,丽妃没有让人将永宁宫封上,而是日日叫人打扫,犹如有人住一般,她只道是秦霜出了一趟远门,她愿意为她看着家,直到她回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