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录音室的玻璃窗，像一串串断线的珍珠滚落。祁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小提琴从肩上放下。已经凌晨一点了，电影《无声告白》的配乐工作却陷入了僵局。
再来一次。钢琴前的柯霄头也不抬地说，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等待祁遇的回应。
祁遇咬了咬下唇，重新架起琴弓。他的手腕已经隐隐作痛，但柯霄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琴弦震颤，肖邦的《夜曲》改编段流淌而出，与柯霄的钢琴声交织在一起。
不对。柯霄突然停下，钢琴声戛然而止，你拉得太满了，这里需要留白。
祁遇放下琴弓，深吸一口气：我认为情感应该更强烈一些，这是电影主角表白的场景。
表白不一定要大声。柯霄终于转过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最动人的告白往往是无声的。
两人对视了几秒，祁遇先移开了目光。这是他第一次与柯霄合作，这位年轻的天才钢琴家比传闻中更加固执。祁遇习惯了独奏，习惯了掌控整个舞台，但在柯霄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跟不上节奏的学生。
今天就到这里吧。柯霄合上琴盖，动作干净利落，明天再试。
祁遇默默收拾琴盒，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他瞥见柯霄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孤独。
需要我送你吗柯霄突然问，雨太大了。
祁遇有些意外：不用，我叫了车。
柯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当祁遇推门而出时，冷雨立刻打湿了他的衬衫。他站在录音室门口，发现手机没电了，叫的车也迟迟不来。
上车。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柯霄棱角分明的侧脸。
雨水顺着祁遇的刘海滴落，他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柯霄身上的味道一样。
地址柯霄问，手指轻敲方向盘。
祁遇报了自己的公寓，然后陷入沉默。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河，街灯的光晕被模糊成一个个彩色斑点。他偷偷观察柯霄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下颌线如刀削般锋利。
为什么选择我祁遇突然问，有很多小提琴手更适合你的风格。
柯霄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停顿了一下：我听过你的《茨冈》，很有生命力。
祁遇没想到柯霄竟然记得自己两年前的独奏会。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再那么尴尬。
当车停在祁遇的公寓楼下时，雨已经大得像是天破了个窟窿。柯霄看了看窗外：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就几步路——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过天空，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祁遇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柯霄已经拿起后座的伞下了车。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肩膀几乎相贴。祁遇能感受到柯霄身上传来的温度，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雪松香。他们快步穿过雨幕，却还是在到达门廊时湿了半边身子。
进来喝杯茶吧，祁遇说，算是谢谢你送我回来。
柯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公寓不大但整洁，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书架上塞满了乐谱和黑胶唱片。祁遇找出两条干毛巾，递给柯霄一条。
你喜欢卡拉扬柯霄注意到书架上整齐排列的指挥家全集。
我父亲的收藏。祁遇在厨房烧水，他曾经是乐团的小提琴手。
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祁遇泡了两杯洋甘菊茶。当他转身时，发现柯霄正站在他的琴盒旁，手指轻抚着琴盒上的刻痕。
这把琴有故事柯霄问。
我老师的遗物。祁遇递过茶杯，他说这把琴适合演奏有灵魂的音乐。
柯霄接过茶杯，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祁遇感到一阵微小的电流。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但公寓里却出奇地安静，只有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其实，柯霄突然说，我小时候学过小提琴。
祁遇挑眉：后来为什么改钢琴
十二岁那年，我的左手小指骨折了。柯霄伸出左手，小指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医生说恢复后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再也达不到专业小提琴手的要求了。
祁遇没想到柯霄会分享这样的往事。在他印象中，这位钢琴家总是冷静自持，极少谈及私事。
所以你选择了钢琴
钢琴选择了我。柯霄啜了一口茶，它教会我，有些失去其实是另一种获得。
祁遇突然理解了柯霄对音乐的那种近乎苛刻的追求——那是一个被迫放弃梦想的人对完美的执着。
雨声渐小，柯霄起身告辞。祁遇送他到门口，两人再次陷入那种奇怪的沉默。
明天...还继续吗祁遇问，配乐的事。
柯霄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祁遇回答得太快，几乎像是某种承诺。
柯霄微微一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祁遇。
门关上了，祁遇靠在门上，心跳不知为何比平时快了几分。他走到窗前，看着柯霄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手中的茶已经凉了，但胸口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第二天清晨，祁遇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却发现录音室的灯已经亮了。推门而入，柯霄正在钢琴前调试录音设备，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肩膀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你来了。柯霄头也不抬地说，仿佛早已料到祁遇会提前到。
祁遇放下琴盒：我想再试试昨晚那段。
柯霄终于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正好，我改了几个音符。
他们开始演奏，奇怪的是，今天的一切都流畅得不可思议。祁遇的琴声不再那么满溢，而是学会了柯霄所说的留白；而柯霄的钢琴也不再那么克制，多了几分祁遇坚持的情感。
就是这样。演奏到一半，柯霄突然停下，眼睛发亮，你感觉到了吗
祁遇点头，心跳加速：我们找到了平衡点。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沉浸在创作中。白天在录音室工作，晚上有时会一起去吃宵夜，讨论音乐和电影。祁遇发现柯霄私下里并不像舞台上那么冷峻，他喜欢甜食，会为了一只流浪猫特意去买牛奶，甚至会在听到好笑的段子时露出罕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柯霄则惊讶于祁遇对音乐的敏感度——这个看似随性的小提琴手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情感变化，并用琴弦完美表达出来。
一周后的深夜，他们终于完成了配乐的主体部分。柯霄破例开了一瓶红酒，两人坐在录音室的地板上庆祝。
敬音乐。柯霄举杯。
敬无声的告白。祁遇碰了碰他的杯子，一饮而尽。
酒精让祁遇的脸颊发烫，他注意到柯霄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种注视让他既紧张又期待。
我该回去了。祁遇站起身，却因为酒意踉跄了一下。
柯霄迅速扶住他的手臂，两人瞬间靠得极近。祁遇能闻到柯霄呼吸中的红酒香，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时间仿佛凝固了，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最终是柯霄先松开了手：我送你。
这次，祁遇没有拒绝。
车开到祁遇公寓楼下时，柯霄没有立即道别。他转头看向祁遇：我有个请求。
什么
能为我独奏一次吗就现在。柯霄的眼神异常认真，就我们两个人。
祁遇的心跳漏了一拍：在这里
我家就在附近，有架钢琴...和一把备用小提琴。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祁遇点了点头。
柯霄的公寓宽敞而简约，黑白灰的主色调，落地窗前摆着一架施坦威钢琴。他取出一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小提琴，递给祁遇。
这是...
1734年的瓜奈里，柯霄轻声说，我一直想听你用它演奏。
祁遇震惊地接过琴，这把传奇名琴在他手中轻如羽毛却又重若千钧。他架起琴，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圣桑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
琴声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柯霄坐在钢琴前，手指虚放在琴键上，却没有弹奏，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一刻不离祁遇。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祁遇放下琴弓，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完美。柯霄轻声说，站起身向他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祁遇能感受到柯霄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就在他们的唇即将相触的那一刻，祁遇的手机突然响了。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魔咒，柯霄后退一步，恢复了往常的克制：你应该接电话。
祁遇懊恼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电影导演。他不得不接起来，简短地交谈了几句。
挂断电话后，气氛已经变了。柯霄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祁遇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当车再次停在他的公寓楼下时，他终于鼓起勇气：
柯霄，关于刚才...
不用解释。柯霄打断他，声音平静，，祁遇。
祁遇站在路边，看着柯霄的车消失在夜色中，胸口堵得发慌。他知道，有些话一旦错过时机，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接下来的几天，柯霄以工作忙为由，没有再约祁遇见面。配乐的收尾工作通过邮件往来完成。祁遇试图打电话，却总是转到语音信箱。
直到电影首映式那天，祁遇才再次见到柯霄。他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红毯另一端，身边围着一群记者，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首映结束后，祁遇在剧院后门堵住了准备离开的柯霄。
为什么躲我祁遇直接问道。
柯霄停下脚步，夜色中他的轮廓格外分明：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回我电话那天晚上的事...
那是个错误。柯霄打断他，我们喝多了。
祁遇感到一阵刺痛：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话
柯霄终于转过头，祁遇惊讶地发现他的眼中满是挣扎：你想要什么，祁遇我们都是音乐人，都知道这种关系有多危险。
哪种关系祁遇打断他，向前一步，近到能闻到柯霄身上混合着古龙水的汗味，你甚至不敢说出它的名字。
柯霄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他的目光落在祁遇的嘴唇上，又像被灼伤般迅速移开。祁遇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那个在万人舞台上弹奏复杂solo从不出错的手指。
你想要什么，祁遇柯霄终于转过头，祁遇惊讶地发现他的眼中满是挣扎，我们都是音乐人，都知道这种关系有多危险。
危险。这个词在他们之间盘旋。确实危险，媒体眼中的音乐天才双子星，粉丝们疯狂追捧的对象。任何超出友谊的关系都可能毁掉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
但祁遇已经厌倦了计算风险。
我想要你诚实一次！祁遇提高了声音，声音在狭小的化妆间里回荡，如果你真的觉得那是个错误，就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传来工作人员搬运器材的声响，某个休息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但这些都变得无比遥远。祁遇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柯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的挣扎和渴望同样强烈。
两人对视着，周围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最终，柯霄的肩膀垮了下来：我做不到。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祁遇的心重新跳动起来。这三个字里包含的承认比任何长篇大论都要真实。他上前一步，这次没有犹豫，吻上了柯霄的唇。
起初柯霄僵在原地，但很快，他回应了这个吻，手指插入祁遇的发间，将他拉得更近。这个吻里带着红酒的味道，带着这些天来的思念，带着所有未说出口的告白。祁遇能感觉到柯霄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演出服传来，快得像是刚结束一段激烈的solo。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柯霄的额头抵着祁遇的：这真的是个坏主意。
最坏的那种。祁遇笑着承认，却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柯霄的反应更加热烈，他反身将祁遇压在化妆台上，瓶瓶罐罐倒了一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祁遇的手指陷入柯霄的皮衣，皮革的触感冰凉而光滑，与下面炽热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会被发现的。柯霄在亲吻的间隙低声说，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让他们看。祁遇咬住柯霄的下唇，满意地听到对方倒吸一口气，我受够了躲藏。
柯霄的手滑进祁遇的衬衫下摆，指尖的茧子摩擦着敏感的腰侧皮肤，引起一阵战栗。祁遇仰起头，任由柯霄的唇落在他的喉结上，那里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滚动。
你的心跳好快。柯霄低语，嘴唇贴着祁遇的颈动脉。
你也是。祁遇解开柯霄皮衣的拉链，手指描摹着他锁骨的形状，我们就像刚跑完马拉松。
柯霄轻笑，那笑声震动着传到祁遇的皮肤上：我们确实在跑，不是吗一直跑，以为能逃离这个。
祁遇刚想回应，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柯霄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林制作三个字闪烁着。
别接。祁遇抓住他的手腕。
柯霄的眼神在欲望和理智间挣扎：是下周音乐节的安排...
去他的音乐节。祁遇夺过手机扔到沙发上，现在只有我们。
但那个瞬间已经被破坏了。柯霄后退一步，用手捋了捋被祁遇弄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我们不能这样，祁遇。至少...不是现在。
祁遇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又是这样。每次他们靠近到某个界限，柯霄就会退缩。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拨片，指腹抚过那道被它划出的红痕。
什么时候才是现在，柯霄他平静地问，等我们中的一个结婚生子还是等到我们都老了，这变成一段年轻时的荒唐事
柯霄的表情变得痛苦：你知道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祁遇逼问，告诉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
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敲响，助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柯老师林制作在找您，说音乐节的合同有些问题需要确认。
柯霄如释重负的表情刺痛了祁遇。马上来。他高声回应，然后转向祁遇，声音压低，我们晚点谈，好吗巡演结束后...
总是有下一个演出，下一份合同。祁遇打断他，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去吧，别让林制作等急了。
柯霄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祁遇的肩膀，转身离开。门关上的声音在祁遇耳中如同一声枪响。
他独自站在凌乱的化妆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嘴唇微微红肿，衬衫皱巴巴地塞在裤子里，脖子上已经浮现出淡淡的红痕。一个可悲的、被遗弃的情人形象。
祁遇抓起一瓶卸妆水，粗暴地擦掉脸上的妆。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卸妆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盯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突然一拳砸在镜子上。
懦夫。他对着破碎的镜面低语，不知道是在说柯霄还是自己。
音乐节的演出空前成功。
舞台上的柯霄光芒四射，仿佛昨晚在化妆间里的犹豫和挣扎从未存在过。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与祁遇的吉他完美配合，创造出那种让他们一举成名的魔法般的和声。台下的观众疯狂尖叫，闪光灯如繁星般闪烁。
祁遇在副歌部分转向柯霄，按照排练时那样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近距离下，他能看到柯霄睫毛上沾着的汗水，闻到那股混合着古龙水和汗水的气息——昨晚这气息曾让他意乱情迷。
看着我。祁遇在音乐间隙低声说。
柯霄的手指没有停下，但他的目光转向祁遇，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比任何言语都要直白。祁遇能看到他眼中的矛盾——对舞台的热爱，对音乐的执着，还有对祁遇无法掩饰的渴望。
音乐达到高潮，柯霄的和声与祁遇的主唱完美融合，就像他们的身体昨晚那样契合。台下的尖叫声几乎盖过了音乐本身。在这一刻，祁遇明白了为什么柯霄如此害怕失去这一切——这种被千万人崇拜的感觉确实令人上瘾。
但当他看向柯霄的眼睛，他相信那里有比掌声和闪光灯更重要的东西。
演出结束后，庆功宴在酒店顶楼的酒吧举行。祁遇故意迟到了，当他推门而入时，第一眼就看到柯霄被一群制作人和赞助商围着，脸上挂着那种完美的社交微笑。但祁遇能看出那笑容不达眼底——只有他注意到柯霄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乐队戒指，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祁老师！林制作第一个发现了他，热情地招手，快来，我们正在讨论你们下张专辑的方向。
祁遇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缓步走向人群。他能感觉到柯霄的目光像物理接触一样扫过他的全身，最后停留在他的脖子上——那里还留着昨晚的痕迹，被他用粉底小心遮盖过。
我认为我们应该尝试些新元素。祁遇故意站得离柯霄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更真实、更原始的东西。
赞助商代表眼睛一亮：比如
比如...祁遇啜饮一口香槟，目光锁定柯霄，放下伪装，展现真实的自我。观众能分辨真假，他们渴望真实的情感连接。
柯霄的酒杯在手中微微倾斜，几滴酒液溅在他的白衬衫上，像一小片血迹。他迅速放下杯子：失陪一下。然后快步走向洗手间。
祁遇等了一分钟，也借口离开。他在洗手间门口堵住了出来的柯霄，将他拉进一个无人的应急通道。
你在玩火。柯霄压低声音，但没推开他。
我厌倦了躲藏。祁遇重复昨晚的话，手指描摹着柯霄衬衫上的酒渍，你看，我们已经在伪装了——就不能真实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