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捏着那张判决书，纸边已经被我揉得起了毛。六月的太阳毒得很，晒得我后脖颈火辣辣的疼，可我感觉不到。

    我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老周，走了。刘芳拉了拉我的袖子，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我抬头看她，这才发现她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多了，鬓角也添了几根白发。四十二岁的人，看着像五十多。

    我知道，这都是我害的。

    芳啊，我对不起你...我嗓子眼发紧，话没说完就哽住了。刘芳叹了口气，把我从台阶上拽起来：回家吧，面馆还等着开门呢。

    我机械地跟着她走，脑子里却全是一年多前那个改变我们命运的下午。

    那天我正蹲在厂里修那台老掉牙的冲床，手机突然响了。是街道办的李主任，说我们那片老房子要拆迁，让我赶紧回去签字。多少我耳朵嗡嗡响，手里的扳钳咣当掉在地上，您再说一遍

    三百八十万！李主任在电话那头喊，老周啊，你发啦！

    我两条腿直发软，扶着墙才没坐地上。三百八十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在厂里干了二十年，一个月才六千多，不吃不喝得干五十年才能攒这么多。

    回到家，刘芳正在厨房炒菜，油烟呛得她直咳嗽。我们这四十平米的老房子，厨房转个身都费劲。

    芳！芳！我冲进去一把抱住她，油点子溅了我一身。疯啦刘芳举着锅铲瞪我，衣服都脏了！

    咱们有钱了！拆迁款三百八十万！我吼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刘芳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脸色煞白：你、你说多少

    那天晚上我们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刘芳掐了自己好几下，说怕是在做梦。

    我们计划着买套大房子，剩下的钱存银行吃利息，再给女儿小雨准备嫁妆。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三个月后，钱到账了。我们在城南买了套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精装修，带电梯。

    搬进去那天，我爸妈都来了，摸着锃亮的地板直咂嘴。我妈拉着刘芳的手说

    苦了半辈子，总算熬出头了。

    要是故事到这儿结束该多好。

    变故是从遇见张强开始的。

    他是我初中同学，在同学群里听说我拆迁发财了，主动约我吃饭。那天他开辆奥迪A6来接我，一身名牌，手腕上的金表晃得我眼晕。老同学混得不错啊。我摸着真皮座椅，心里有点酸。

    张强哈哈一笑：小打小闹，做点投资。哪像你，天上掉馅饼啊！

    在海鲜酒楼，张强点了一桌子菜，光那瓶红酒就八千多。我心疼得直嘬牙花子，他摆摆手说这顿他请。

    老周，钱存银行多可惜啊。张强给我倒了杯酒，现在通货膨胀，钱越存越薄。我这儿有个项目，年化收益20%，稳赚不赔。

    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20%哪有这种好事

    这你就不懂了。

    张强凑过来，压低声音，我们是做政府基建配套的，有内部关系。要不是看老同学面子，一般人想投还没门路呢。

    那天回家，我脑子里全是张强说的钱生钱。刘芳听了直摇头：哪有那么好的事咱们又不缺钱，别冒险。

    女人家懂什么！我头一回对刘芳发了火，存银行一年才2%的利息，人家这项目一个月就挣咱们一年工资！

    吵了几次，刘芳妥协了，同意拿五十万试试水。第一个月，账上果然多了八千多利息。我高兴得请全车间吃了顿烧烤。第二个月，张强说有大项目，让我追加投资。再投一百万，三个月后连本带利返还。

    他信誓旦旦地说。刘芳坚决不同意：见好就收吧，我总觉得不踏实。

    头发长见识短！我摔门而去，直接去银行转了账。

    人一旦起了贪心，就注定要失去。

    三个月后，张强打电话说项目延期，要再等两个月。我有点慌，但他说可以按日付息，每天往我卡里打两百多。看着手机上的到账提醒，我又安心了。直到那天，张强的电话打不通了。

    我跑到他公司，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前台小姑娘说，张强半个月前就辞职了。我两腿一软，跪在了大理石地板上。一百五十万，就这么没了。

    回家我没敢告诉刘芳，偷偷把新房抵押了，借了高利贷想翻本。可是什么才能最快回本呢，只能去赌，结果越陷越深，等刘芳发现时，我们不仅没了拆迁款，还欠了两百多万外债。

    周志明！你疯了吗刘芳把房产证摔在我脸上，哭得撕心裂肺，小雨的学费都被你败光了！

    我跪在地上抽自己耳光：我错了...我错了...我去找张强...

    可张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报警后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投资人，就是个职业骗子，已经坑了十几个人。

    法院门口，刘芳突然停下脚步：老周，你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马路对面新开了家奶茶店，门口排着长队。店招上写着加盟热线。我打听过了，加盟费十五万。刘芳眼睛亮亮的，咱们把面馆扩大一下，兼卖奶茶，肯定能行。

    我鼻子一酸。房子卖了还了部分债后，我们租了间小门脸开面馆，刘芳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和面。还...还信我我声音发抖。

    刘芳握住我的手：夫妻不就是共患难的吗

    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些皱纹忽然变得温暖起来。我紧紧回握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面馆的玻璃门上，映出我们俩的倒影。没有豪宅，没有豪车，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这大概就是老天给我这个糊涂蛋最大的仁慈了。

    面馆的卷帘门哗啦一声拉上去，灰尘在阳光里打着旋儿。我眯起眼，看着这个不到二十平的小门脸，墙皮发黄，地砖缺角，厕所还老是堵。跟我们家以前那个亮堂堂的新房子比，这儿简直就是个狗窝。

    发什么呆搬面粉啊！刘芳从三轮车上扛下一袋面粉，肩膀一沉。我赶紧过去接，五十斤的面粉压得我胳膊一酸。以前这种力气活哪轮得到我们干请个搬运工也就百八十块钱的事。

    放着我来。我抢过面粉袋，故意挺直腰板。刘芳的白头发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疼。才四十二啊，怎么就老成这样了

    后厨热得像蒸笼。

    刘芳系上围裙开始和面，汗珠子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我蹲在地上择菜，手指甲缝里全是泥。三个月前，我还坐在空调房里，喝着张强送的那什么猫屎咖啡，听他吹嘘又赚了几百万。老周，蒜没了，去买点。刘芳头也不抬地喊。

    菜市场离得不远，可这大热天的，走两步就一身汗。我蹲在蒜摊前挑挑拣拣，老板娘斜着眼看我：周老板，现在连蒜头都要一个一个挑了

    我脸上火辣辣的。以前来买菜，从来不看价，现在为了三毛两毛的跟人磨半天嘴皮子。街坊邻居谁不知道我周志明把拆迁款败光了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我呢。五块钱的。我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币，那钱上还沾着面粉。

    回面馆的路上，手机响了。是小雨。我心跳一下子快了，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才接起来。爸...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学校催学费了...

    我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小雨上的是个私立大学，学费不低。

    上个月刚把最后一笔钱还了高利贷，现在兜里连一千块都凑不出来。

    丫头，再等两天，爸这就...

    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人：周先生，如果您女儿下周一前还交不上这学期学费，我们只能让她暂时停课了。

    我站在马路牙子上，太阳晒得我头皮发烫。想想刚拿到拆迁款的时候小雨上学，哪用操心学费光零花钱一个月就两千。现在倒好，连最基本的学费都交不上了。

    回到面馆，刘芳正给客人端面。那是个建筑工人，浑身水泥点子，正就着大蒜呼噜呼噜吃面。我站在门口，突然不敢进去。

    站门口当门神啊刘芳瞪我一眼，快剥蒜去！

    我钻进后厨，把蒜头往案板上一摔。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好好的日子过成这个德行！我一拳砸在墙上，疼得直抽气。

    晚上收摊后，我和刘芳数了数今天的收入三百七十二块五毛。除去成本，能剩个一百五就不错了。小雨的学费要多少刘芳突然问。

    我低着头：八千六。

    刘芳没说话，起身去里屋翻了半天，拿出个布包。

    打开一看，是一对金镯子——那是我们结婚时她妈给的嫁妆。

    明天拿去当了吧。刘芳把镯子推到我面前。

    我眼眶一热：不行！这是你妈...

    闺女上学要紧。刘芳打断我，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三点，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摸出手机。通讯录划到张字那里停住了。张强的号码早就成了空号，可我还是不死心，隔三差五就打一遍。

    王八蛋...我咬着牙骂，手指头都在抖。

    第二天，我和刘芳去了当铺。那对镯子当了七千二，加上面馆这几天的流水，总算凑够了学费。

    银行转账的时候，我手抖得输错三次密码。

    八千六百块钱，以前不过是一顿饭钱，现在却要当掉老婆的嫁妆才凑得齐。转过去了。我哑着嗓子说。刘芳嗯了一声，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她心疼那对镯子，那是她妈留给她唯一的值钱东西。

    从银行出来，我们直接去了小雨学校。丫头在宿舍楼下等我们，瘦了不少，校服都显得空荡荡的。爸，妈...小雨低着头，脚尖蹭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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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还是刘芳上前拉住闺女的手：走，妈带你吃好的去。

    我们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点了三个菜。小雨饿狼似的扒拉着米饭，看得我心里直发酸。

    那时候带她下馆子，非高档餐厅不去，现在吃个鱼香肉丝都香成这样。

    爸...小雨突然放下筷子，我不念书了，我去打工吧。

    放屁！我一拍桌子，旁边桌的客人直往这边看。我压低声：你好好念书，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小雨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们班李婷说...说你们把房子都卖了...还欠了好多债...

    我胸口像被人捅了一刀。刘芳赶紧给闺女擦眼泪：别听外人瞎说。爸妈有手有脚，还能饿着你不成

    送小雨回宿舍时，丫头突然拽住我袖子：爸，我不怪你。

    就这一句话，我眼泪差点没忍住。看着闺女走进宿舍楼的背影，我蹲在马路边上，捂着脸哭了。刘芳站在旁边，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就像哄小孩似的。

    回到面馆，天已经黑了。隔壁理发店的老王正帮我们看店，见我们回来，笑呵呵地说：今儿有好消息！原来街道要整顿市容，我们这条小破街要改造成小吃街。

    老王说，像我们这样有特色的小店，街道会免费给装修门面。真的假的我有点不信。这年头哪有这种好事

    千真万确！老王拍着胸脯，明天街道办就来人登记。

    你们家牛肉面这么好吃，肯定能当招牌！

    晚上关店后，我和刘芳盘腿坐在床上算账。如果街道真给装修，我们再添点桌椅，把奶茶设备置办上，生意肯定能好不少。加盟奶茶店要多少钱来着我问。

    刘芳翻出个小本本：我问过了，最便宜的品牌加盟费十五万，设备五万左右。

    二十万！我们现在全部家当加起来还不到两万。我叹了口气，仰面倒在床上。慢慢来。

    刘芳关了灯，日子总会好的。

    黑暗中，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时住大房子的时候，从来没注意过天花板什么样。现在倒好，连哪条裂缝有多长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街道办果然来人了。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拿着登记表一家家问。轮到我们时，她尝了碗刘芳做的牛肉面，眼睛一亮：周老板，您这面可以啊！

    我苦笑：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混口饭吃。

    小姑娘很认真地说：街道准备打造特色小吃街，您家的面完全可以当招牌。如果同意的话，街道出钱给您装修门面，再帮您申请个小微企业贷款。

    我和刘芳面面相觑。这好事来得太突然，我都有点怕了。

    要...要什么条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只要保证卫生，用真材实料，别宰客就行。小姑娘笑着说，对了，贷款需要抵押物...

    我顿时蔫了。我们现在哪还有东西能抵押

    刘芳突然问：我有张保险单，行吗

    原来刘芳前些年买了份养老保险，现在能退保取现大概八万块钱。加上街道答应帮忙担保，勉强能贷出十万来。

    还差五万...我扒拉着计算器发愁。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请问是周志明先生吗对方是个男的，声音很正式，

    我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锅里。难道张强抓住了

    我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王警官，关于张强诈骗案，有些情况需要跟您核实。

    我腿一软，差点跪地上。

    刘芳赶紧扶住我，把手机接过去开了免提。

    王、王警官，张强抓住了我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昨天在云南边境抓获的。

    王警官说，追回部分赃款，需要您明天来局里办手续。

    挂掉电话，我和刘芳大眼瞪小眼，半天说不出话。老王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拍着大腿说：老天开眼啊！

    第二天一早，我和刘芳就坐公交车去了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办公室里，王警官给我们倒了杯水：追回的钱不多，大概能返还受害人15%左右。

    15%！我脑子飞快地算着，一百五十万的15%就是二十二万五。虽然不是全部，但对我们现在来说简直是救命钱！什么时候能拿到钱我急不可耐地问。

    王警官递过来一叠文件：签字后一周内打款。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张强交代说，您后来又抵押房子借了高利贷

    我后背一凉。这事除了刘芳和放贷的，没人知道啊。

    那部分...不在追缴范围内。王警官叹了口气，您借的是私人借贷，法律上...

    我顿时蔫了。是啊，高利贷是我自己鬼迷心窍去借的，跟张强没关系。

    那两百万的债，还得我们自己扛。办完手续出来，刘芳突然说：二十二万也不少，正好够开奶茶店。

    我鼻子一酸。都这时候了，她想的还是怎么把生意做起来，怎么让日子好起来。

    回到家，我们立刻给小雨打电话。丫头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爸，那你们是不是不用那么辛苦了

    嗯，爸以后一定踏踏实实的。我嗓子发紧，你好好念书，别瞎想。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找到家教的工作了，教初中数学，一周三次，一次八十。

    我胸口发闷。现在竟让小雨来打工了，以前就算没那么有钱至少还说的过去。

    小雨啊...

    爸，我长大了。小雨打断我，咱们一起努力，日子会好的。

    一周后，钱果然到账了。我和刘芳拿着银行卡，手都在抖。先去把刘芳的镯子赎了回来，又还了一部分最急的债，剩下的十五万，我们决定按计划开奶茶店。街道的装修队来得很快，把我们那个小破门脸里外翻新了一遍。

    墙刷得雪白，地板换了防滑砖，连厕所都重新做了防水。我和刘芳站在门口，看着工人爬上爬下，感觉像在做梦。周老板，您尝尝这个。装修队的小伙子递给我一杯奶茶，我女朋友在奶茶店上班，这是他们的招牌款。

    我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带着茶香。以前跟张强混的时候，这种十几块钱的饮料我看都不看，非喝那什么手冲咖啡，一杯好几十。好喝。我咂咂嘴，芳，你也尝尝。

    刘芳抿了一口，眼睛一亮：是不错，比超市卖的那种粉冲的强多了。装修的小伙子笑了：您要是开奶茶店，我让我女朋友来指点指点，免费的。

    看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以前我怎么就瞎了眼，光看见张强那种王八蛋呢

    装修完那天，街道办来了几个人验收，还带了相机拍照。说要把我们店当样板宣传。那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拉着刘芳问东问西，说要写篇报道发公众号上。

    周老板，您这牛肉面有什么秘方啊小姑娘边记笔记边问。

    我挠挠头：哪有什么秘方，就是真材实料，不糊弄人呗。

    刘芳接话：汤要熬足六个钟头，牛肉选腱子肉，面条自己和的才劲道。

    小姑娘认真地记下来，说现在很多店都用料理包，像我们这样坚持现做的太少了。

    晚上关店后，我和刘芳坐在崭新的店里，盘算着奶茶设备的事。

    突然门铃一响，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小雨！丫头背着书包，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跑着来的。你怎么回来了明天不上课我赶紧站起来。

    小雨喘着气，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爸，妈，这是我这两个月家教挣的钱，三千二。她把信封塞到刘芳手里，给店里添设备用。

    刘芳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我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闺女。这丫头，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懂事了

    傻孩子，你的钱自己留着。我揉着小雨的头发，爸这儿有钱了，真的。

    小雨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但我想帮家里做点事。她环顾四周，店装修得真好看！

    那晚我们三口挤在店里的小隔间里，小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我和刘芳听着，时不时插两句。简陋的折叠床上，我们挤作一团，却觉得比住大房子时还要暖和。

    第二天是周末，小雨主动留下帮忙。丫头脑子活，给奶茶店想了好多点子，还在小黑板上画了可爱的宣传画。不少路人被吸引进来，生意比平时好了不少。

    中午时分，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进店里。我抬头一看，竟是厂里的老李！自从我辞职后，一直没见过了。

    老周！真是你啊！老李瞪大眼睛打量着店面，听说你...呃...现在开面馆了

    我擦了擦手迎上去：是啊，混口饭吃。吃什么牛肉面

    老李要了碗面，边吃边跟我唠。说厂里现在效益不好，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好多工友听说我开了店，都想来尝尝顺便支持一下我的生意。

    行啊，来呗，我给打折。我笑着说。其实心里挺不是滋味。要是当初没被骗，现在说不定还能帮帮这些老哥们。老李临走时，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张强那王八蛋抓住了是吧

    我点点头。

    该！老李啐了一口，骗了多少人啊！我表弟也被他坑了二十万，气得差点跳楼。

    我送走老李，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张强害的不止我一个。那些被骗的人里，说不定有比我更惨的。这么一想，我反倒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刘芳和小雨还在我身边，至少我们还能从头再来。

    下午，刘芳去市场买奶茶原料，我和小雨看店。丫头突然问我：爸，你恨张强吗

    我愣了一下，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恨啊，怎么不恨。但转念一想，不过也怪我自己贪心。要是不想着一夜暴富，想着要更多的钱，也不会上他的当。

    小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金融课老师说，所有骗局都是利用人的贪婪。

    我苦笑。谁说不是呢要是当初听刘芳的，把钱老老实实存银行，现在哪用受这份罪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这一遭，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的老婆和闺女。

    傍晚时分，店里来了个意外之客——是王警官，还穿着便服。

    周老板，生意不错啊。他笑呵呵地坐下。

    我赶紧让刘芳下碗最好的牛肉面，又亲自调了杯奶茶。王警官连说好吃，临走时非要付钱，我死活不收。

    其实今天来，是有个事跟您说。王警官压低声音，张强交代，他骗的钱有一部分转到了境外，我们正在追查。如果追回来，可能还能返还一些。

    我心跳加速：大概...能有多少

    说不准，但肯定比这次多。王警官拍拍我肩膀，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送走王警官，我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告诉刘芳和小雨。我们三口子高兴得在店里抱作一团。

    爸，这次钱要是回来了，你可别再...小雨欲言又止。

    我举起三根手指：爸发誓，一分钱都不乱投、，不乱花，全存银行！

    刘芳笑着戳我脑门：得了吧，上次你也这么说。

    晚上打烊后，我们算了算今天的收入——刨去成本，净赚六百多！

    加上最近生意越来越好，一个月下来能有两万左右的利润。虽然跟那时没法比，但总算看到希望了。睡前，我习惯性地看了看天花板。忽然发现，那条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工人补好了，现在是一片雪白平整。

    我搂紧身边的刘芳，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明天奶茶设备就到了，新的生活，真的要开始了。

    三号桌的珍珠奶茶好了没我冲着后厨喊，手里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马上！刘芳的声音混着搅拌机的嗡嗡声传出来。小雨麻利地接过我手中的面碗，给客人端去。

    开业三个月，我们的小店生意越来越好。牛肉面加奶茶的组合吸引了不少年轻人，中午饭点经常要排队。我和刘芳每天从早忙到晚，累是累，但看着收款码不断到账的提示音，心里踏实得很。

    周老板，你们家这奶茶比连锁店的还好喝！常来的大学生小张咂着嘴说。

    我笑着擦擦汗：那是，我老婆可是专门去学的。

    正说着，门口风铃一响，王警官走了进来。我赶紧迎上去：王警官，今天吃点什么

    来碗牛肉面吧。王警官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周老板，案子判了。

    我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张强的案子开庭我是去过的，但判决一直没下来。

    十二年。王警官压低声音，赃款追回来一部分，大概还能返还你们30%。

    30%！那就是四十五万左右。加上之前返还的二十二万，能拿回将近七十万。

    虽然不是全部，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什么时候能拿到钱我声音发颤。走完程序大概一个月。

    王警官接过刘芳端来的面，对了，电视台想做个反诈宣传，想采访几个受害人，您愿意吗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这种丢人事谁愿意到处说啊但转念一想，要是能提醒别人别上当，这脸丢了也值。

    行，我配合。我点点头。

    王警官吃完面要走，我死活不收钱。推搡间，他突然说：周老板，您知道吗张强骗的钱里，有不少是老人的养老钱。有个老太太被骗了五十万，气得中风了。我胸口像被重重捶了一下。

    以前光顾着自己惨，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遭罪。送走王警官，我把好消息告诉刘芳和小雨。刘芳红着眼圈说：四十五万...能把剩下的债还清了。

    小雨跳起来抱住我们：太好了！爸妈不用那么辛苦了！

    晚上打烊后，我们三口挤在店里的小桌前算账。这三个月下来，我们净赚了六万多，加上即将到账的四十五万，总算能松口气了。先把高利贷还清。刘芳在账本上划拉着，剩下的钱...

    存银行！我和小雨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一起笑了。

    刘芳白了我一眼：存什么银行我想把隔壁那间铺面也租下来，扩大经营。

    我一愣：还扩大现在不够忙啊

    忙才好呢。刘芳眼睛亮亮的，我想好了，咱们主打夫妻小店特色，现做现卖，货真价实。

    小雨举手：我暑假可以全职帮忙！毕业后我也想跟爸妈一起干！

    我喉咙发紧。以前总觉得闺女大学毕业得找个体面工作，现在倒觉得，一家人齐心协力干点实事，比什么都强。

    没几天电视台的人果然来了。是个挺漂亮的女记者，带着摄像师。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面对镜头结结巴巴的。

    周先生，您能描述一下当时被骗的经过吗

    女记者温柔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从拆迁开始讲起，讲到张强如何设局，我如何鬼迷心窍，最后倾家荡产。说到刘芳当掉嫁妆给小雨交学费时，我忍不住哭了。

    现在您有什么想对观众说的吗女记者递给我纸巾。

    我抹了把脸：天上不会掉馅饼，掉的可能是铁饼。大家千万别像我一样贪心，钱还是踏踏实实挣来的花着安心。

    采访播出后，我们店突然火了。好多看了节目的人专程来吃面，说是要支持我们。

    忙不过来的时候，连老王和隔壁理发店的几个伙计都来帮忙端盘子。

    一个月后，四十五万如期到账。我们总算还清了高利贷，无债一身轻的感觉真好。刘芳说得对，我们把隔壁铺面也租了下来，打通后宽敞多了。

    开业那天，老李带着一帮厂里的老哥们来捧场。他们凑钱送了个花篮，红绸带上写着周记面馆

    真材实料。老周，还是你厉害啊！老李拍着我肩膀，厂子倒闭了，我们这帮人正愁没出路呢。

    我看了看这些跟我一样年纪的老兄弟，突然有了主意：要不...你们也来店里帮忙正好缺人手。

    就这样，我们的周记面馆有了五个新员工。老李负责采购，其他人有的跑堂有的洗碗。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大家有口饭吃。夏天来临时，小雨毕业了。

    丫头学的是会计，正好帮我们管账。她还在网上开了店铺，卖刘芳自制的牛肉酱和奶茶包，生意不错。七月份，我们参加了市里的特色小吃评选，居然拿了个铜奖。

    领奖那天，我穿着刘芳给我买的新衬衫，站在台上手足无措。感谢评委...感谢顾客...我憋了半天，特别感谢我老婆和闺女，没有她们，我早垮了。

    台下刘芳和小雨哭成了泪人。

    现在，我们每天还是凌晨四点起床，和面、熬汤、准备食材。但心情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看着店里坐得满满的客人，听着收款机叮咚的声响，那种踏实感，是当初手握三百万拆迁款时从未有过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这场变故，我可能永远都是那个眼高手低的周志明，整天做着一夜暴富的梦。现在虽然辛苦，但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花着踏实。

    爸，想什么呢小雨递给我一杯冰奶茶，尝尝，新配方。

    我吸了一口，甜中带点苦，回甘是浓浓的茶香。就像我们的生活，苦尽甘来。

    好喝。

    我揉揉闺女的头发，明天我去看看新铺面，咱们开分店去。

    刘芳在一旁笑了：哟，周老板现在胆子大了

    那是。

    我挺起胸膛，有你们在，我怕啥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店里亮堂堂的。客人的谈笑声，碗筷的碰撞声，还有刘芳招呼熟客的声音，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这，才是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