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惊鸿入梦 本章:第一章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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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在立夏那日,阿娘说那日田里的麦穗刚灌满浆,便给我取名小满。十六年过去,我仍住在青山村东头的土坯房里,每日鸡鸣而起,洒扫庭院,喂鸡劈柴。

    这日天刚蒙蒙亮,我便轻手轻脚地爬下炕。弟弟小豆还蜷在破棉被里,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我系好粗布围裙,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就着昨夜的剩粥喝了两口。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我脸颊发烫。

    小满,去园子里摘些豆角来。阿娘咳嗽着从里屋出来,手里攥着半旧的针线筐。自打阿爹三年前被征去修河堤再没回来,她的背就一天比一天弯。

    我应了一声,提着竹篮往后院去。五月的晨露打湿了我的草鞋,园子里的豆角藤爬满了竹架。我熟练地挑拣着最饱满的豆荚,忽然听见前院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货郎来了!小豆光着脚丫冲进菜园,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豆子。

    我擦了擦手,跟着弟弟往前院跑。每月初五,货郎都会来村里兜售针线杂货。阿娘早就攒了十个铜板,要买些绣线补衣裳。

    货郎担子停在村口的槐树下,已经围了几个妇人。我挤在人群后面,看见一个陌生面孔——往常的老李头换成了个年轻后生。他约莫十八九岁,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汗珠,正从担子里取出各色货物。

    小娘子要些什么他抬头看见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顿时红了脸,攥着阿娘给的铜板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阿娘买了绣线和盐巴。那年轻货郎临走时,竟从担子底下摸出个草编的小雀儿递给小豆:送你的。

    小豆乐得直蹦,我却看见货郎冲我眨了眨眼。他的睫毛上还沾着路上的尘土,在阳光下泛着金色。

    这是新来的货郎,姓陈,村里人都叫他阿成。隔壁王婶一边挑针一边说,老李头把这条路线让给他了,说是自家侄子。

    我假装整理篮里的豆角,耳朵却竖得老高。阿成的声音清亮亮的,像山涧里的溪水。他说下次会带些新花样的绣线来,还特意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那天夜里,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画了个银圈。我想起阿成笑起来时嘴角的小涡,还有他挽起袖口露出的结实手臂。这念头让我脸上发烫,赶紧把脸埋进被子里。

    不知羞。我小声骂自己,却忍不住又想起他给小豆木雀儿时那温柔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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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六月,阿成每月初五都准时出现。他渐渐记住了村里每个人的需要:王婶总要最细的绣花针,赵婆婆的腿疼需要某种药膏,而我家除了绣线,还会买些便宜的糖块。

    这天特别热,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叫。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熬了锅绿豆汤晾在井水里。当阿成的铃铛声响起时,我鼓起勇气端了一碗过去。

    天热,喝点解暑。我把碗塞给他,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

    阿成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比六月的太阳还灿烂。他仰头一口气喝完,喉结上下滚动:张小娘子手艺真好。

    我没想到他竟记得我姓张,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他放下碗,从担子里取出个蓝布包:上回听你说想学绣花,这是些边角料,不值几个钱。

    布包里是各色零碎绸缎,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我摸着光滑的料子,鼻子突然发酸。自从阿爹走后,再没人记得我想要什么。

    我、我不能白要...我结结巴巴地说。

    阿成摆摆手:那你教我认几个字吧。我走南闯北的,不识字总吃亏。

    于是每个月初五,我们多了项约定。我教他认字,他给我讲外面的见闻。他说城里的姑娘都穿绫罗绸缎,我说那还不如我的粗布衣裳耐穿。他说运河上的船能装下整个村子的人,我说我家后院的枣树今年结的果特别甜。

    七月流火,阿成来的时候带了一本破旧的《千字文》。我们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他粗粝的手指笨拙地描着字迹,我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

    小满,你认的字真多。他抬头看我,眼睛里盛满敬佩。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阿爹在世时教过一些。他说女子识字,将来记账不吃亏。

    阿成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吓得差点跳起来。他的手心很烫,结着厚厚的茧子:小满,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姑娘。

    我抽回手,心跳得厉害,却故作镇定:胡说,我不过是个农家女,有什么特别的。

    你会认字,会算账,种的菜是村里最好的。阿成认真地说,你还...还特别好看。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抓起书拍他:油嘴滑舌!

    他大笑着躲开,却不小心碰翻了担子。针线杂物撒了一地,我们手忙脚乱地收拾,手指不时碰在一起,又飞快地分开。

    那天回家,我破天荒地对着水缸照了又照。水面映出的姑娘双颊绯红,眼睛亮晶晶的。我摸了摸自己晒黑的脸,突然有些懊恼。城里的姑娘一定很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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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八月,地里的庄稼开始泛黄。阿娘这几日总说头晕,却还强撑着下地干活。这天清晨,我发现她倒在灶台边,额头烫得吓人。

    阿娘!我吓得魂飞魄散,和小豆一起把她扶到炕上。村里的赤脚郎中来看过,说是劳累过度染了风寒,开了几副药,却不见好转。

    眼看秋收在即,阿娘却一病不起。我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守在她炕前换冷帕子。才几天功夫,我的手腕就瘦得能看见骨头。

    这天我实在没法子,想起阿成说过山里有种草药能退高热。天没亮我就背着竹篓上山,却在采药时滑了一跤,滚下山坡。

    我拖着扭伤的脚踝一瘸一拐回家时,远远看见家门口停着熟悉的货郎担子。阿成正在院子里帮小豆劈柴,看见我的狼狈样子,脸色顿时变了。

    小满!他冲过来扶住我,手掌温暖有力。我再也撑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阿娘...阿娘快不行了...

    阿成让我坐在凳子上,蹲下身查看我肿胀的脚踝。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等着。

    他转身跑出去,不一会儿牵了头小毛驴回来。我认出这是村长家的。我去镇上请大夫,你好好待着。他匆匆塞给我一包糖,给小豆的。

    我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眼泪更加止不住。小豆趴在我膝上,小声问:阿姐,成哥哥会帮我们吗

    会的。我摸摸弟弟的头,心里却忐忑不安。请大夫要花不少钱,我家哪还有积蓄

    日落时分,阿成果真带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回来了。老大夫诊过脉,说是热毒内蕴,开了几副名贵药材。我听着那些药名,心直往下沉。

    多少钱我小声问,手紧紧攥着衣角。

    阿成拍拍我的肩:别担心,我有积蓄。

    我急得直摇头:不行!那是你走货的本钱...

    小满。他打断我,眼神坚定,钱财是身外物。

    那晚,阿成一直忙到深夜。他帮着煎药,打扫屋子,甚至替小豆洗了澡。我端着药碗坐在阿娘炕边,听见他在院子里哼着小调哄小豆睡觉,心里某个地方悄悄融化了。

    阿娘服了药,后半夜终于退了热。我累得趴在炕沿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陌生外衣——是阿成的,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汗味。

    天刚亮,我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出屋子,看见阿成蜷在柴堆旁睡着了。晨光落在他疲惫的脸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我轻手轻脚地取来薄被给他盖上,却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腕。

    小满。他睡眼惺忪地冲我笑,阿婶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突然发现我们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我慌忙直起身,却听见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阿成大笑着起身:我去做早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让我鼻子发酸。这场景多像阿爹还在的时候啊。热气腾腾的粥端上桌时,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掉进碗里。

    哭什么阿成慌了神,笨拙地用袖子给我擦脸。

    我摇摇头,却哭得更凶。为阿娘的病,为家里的困境,也为这个萍水相逢却对我们这么好的年轻人。最后阿成轻轻把我搂在怀里,像哄小豆一样拍着我的背。

    会好的,小满。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庄稼快熟了,阿婶的病也会好的。

    我在他肩头蹭干眼泪,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阿娘病愈后,阿成在村里多留了几日,帮我们收割稻子。他干活很利索,镰刀在他手里像是活了过来。我送饭到田里时,看见他光着膀子弯腰割稻,汗水顺着脊背的线条滚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歇会儿吧。我递上水壶,故意不看他裸露的上身。

    阿成接过水壶,仰头猛灌。有水珠从他嘴角滑落,沿着脖颈流到胸膛。我慌忙别开眼,却听见他轻笑:小满,你脸红什么

    太阳晒的!我恼羞成怒,抓起一把稻草扔他。

    阿成大笑着躲开,却不小心踩空,拉着我一起摔进稻草堆里。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在正午的阳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小满...他低声唤我的名字,慢慢凑近。

    就在我们的嘴唇即将相触时,远处传来小豆的喊声:阿姐!成哥哥!吃饭啦!

    我们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慌忙分开。

    那天晚上,我在油灯下缝补衣裳,却总忍不住发呆。阿娘看了我一眼,突然说:阿成是个好孩子。

    我手一抖,针扎到了手指:阿娘!

    傻丫头。阿娘笑着摇头,娘是病了,眼睛可没瞎。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耳朵烫得要烧起来。阿娘轻轻摸着我的头发:你爹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若他知道有人这样真心待你,定会高兴的。

    我抬起头,看见阿娘眼里闪着泪光。屋外,秋虫在草丛里唱着歌,月光如水般流淌。明天,稻子就能收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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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收的最后一日,夕阳把稻草堆染成金色。我捶着酸痛的腰,看着谷仓里堆得满满的稻谷,心里涌起一股踏实感。阿成帮我们把最后一捆稻子扛进仓,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裳。

    歇会儿吧。我递上凉好的薄荷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火燎了似的缩回来。

    阿成接过碗,眼睛却一直看着我。他的睫毛上还沾着谷壳,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小满,我有话跟你说。

    阿成拉着我走到稻草堆后面,这里避开了正在收拾农具的乡亲们。他搓着手,喉结上下滚动,竟比第一次来村里卖货时还要紧张。

    我...他刚开口,脸就红到了耳根。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堂堂货郎,走南闯北的,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

    阿成挠挠头,也跟着笑起来。笑声中,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根木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

    我自己刻的,他声音发颤,刻坏了好几块木头才成...

    我接过木簪,手指抚过那些稚拙的纹路。木料是最普通的梨木,却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看得出花了多少心思。

    小满,阿成深吸一口气,我想娶你为妻。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我低头盯着手中的木簪,眼前突然模糊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家里也没几亩地...阿成急急地说,但我有力气,肯吃苦。我已经攒了些钱,等开春...

    傻子。我打断他,眼泪却掉得更凶,谁嫌你穷了

    阿成愣了一瞬,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那...你是答应了

    我点点头,把木簪塞回他手里:你给我戴上。

    阿成的手抖得厉害,笨拙地把我原本的荆钗取下,插上那支木簪。他的指尖擦过我的发丝,激起一阵战栗。

    真好看。他退后一步端详,眼里盛满了柔情。

    我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给他:给你的。

    香囊是我这些日子偷偷绣的,靛蓝色的布上歪歪扭扭地绣了朵云彩——我的绣活实在不怎么样。阿成却像得了珍宝似的捧在手里,凑到鼻尖闻了闻。

    是桂花香!他惊喜地说。

    嗯,我晒的。我红着脸解释,听说...听说走远路的人带着,能想起家...

    阿成突然上前一步,把我搂进怀里。我的脸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心跳如雷。小满,等我开春就来提亲。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呼吸拂过我的耳垂,我向村长打听了,你家下聘要两只雁、六匹布、二十两银子...我都备好了。

    我惊讶地抬头:你哪来那么多钱

    阿成得意地眨眨眼:我省吃俭用攒的。每次路过县城,别人下馆子,我就啃干粮;别人住客栈,我就睡货栈。他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为了娶你,值得。

    夕阳西沉,远处传来阿娘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开,阿成帮我拍掉身上的草屑:明日我就启程去南边进货,赶在腊月前回来。

    路上小心。我攥着他的衣角,突然生出万般不舍。

    阿成俯身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像蝴蝶掠过花瓣: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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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那日,村里飘着粥香。我正在灶台前熬腊八粥,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喧哗。小豆飞奔进来,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姐!成哥哥来了!带着好多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勺子差点掉进锅里。透过厨房的小窗,我看见阿成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棉袍,身后跟着几个挑担的脚夫,正朝我家走来。最前面的脚夫挑着两只活雁,雁脚上系着红绸,扑棱着翅膀。

    阿娘匆忙从里屋出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这孩子,也不提前捎个信!

    我躲在厨房不敢出去,耳朵却竖得老高。阿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张婶,我陈阿成今日特来提亲,求娶令爱小满为妻。

    按照习俗,阿娘应该先推辞一番。可她看着那些丰厚的聘礼——除了说好的雁和布匹,还有两坛好酒、四盒点心、甚至一对银镯子——竟一时语塞。

    快进来坐。阿娘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有些哽咽。

    我在厨房里急得团团转,既想看看阿成穿了新衣裳是什么模样,又羞得不敢露面。直到王婶笑眯眯地进来拉我:傻丫头,还躲什么你娘都让人去请村长了!

    堂屋里,阿成正襟危坐,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见我进来,他眼睛一亮,随即又规矩地低下头。村长坐在上首,捋着胡子直乐:好啊,咱们村又添一桩喜事!

    阿娘抹着眼泪说:小满爹走得早,我就盼着她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阿成这孩子实在,我放心。

    订亲仪式简单却庄重。阿成恭恭敬敬地给阿娘磕了头,奉上聘书。村长为我们写下婚书,约定来年秋后完婚——那时农闲,而且阿成有时间在邻村盖间新房。

    新房的地基我都看好了,阿成小声对我说,就在村东头的小坡上,离你家近,又能看见整片稻田。

    我红着脸点头,手指绞着衣角。阿成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包。我摸出看,是块绣着并蒂莲的红绸——那是订亲女子的信物,要系在腰间,表示名花有主。

    当晚,阿成留在家里吃了腊八粥。他和小豆比赛剥蒜,逗得全家哈哈大笑。阿娘看着我们,眼里闪着泪光,却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阿成啊,饭后,阿娘突然说,你既与小满定了亲,有些事就不必避嫌了。眼看年关将近,你不如把货郎担子放一放,多来家里走动。

    阿成恭敬地应了,眼里满是喜色。我知道阿娘的意思——订了亲的男女本应避嫌,但阿成无亲无故,阿娘这是邀他来家里过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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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里,阿成果然常来家里帮忙。他修好了漏雨的屋顶,给菜园扎了新篱笆,甚至用边角料给我做了个小梳妆匣。每次他来,我都特意换上那件唯一没补丁的藕荷色衫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小满今天真好看。阿成总这么夸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嘴上说着油嘴滑舌,心里却甜得像喝了蜜。有时趁阿娘不注意,他会飞快地捏捏我的手,或是往我袖子里塞块麦芽糖。这些小动作让我脸红心跳,干活时总忍不住走神。

    然而出了正月,阿成就得重新挑起货郎担子出门了。去年冬天雪大,好些村子都缺东西。他解释着,眼里满是不舍,我得趁开春多跑几趟,多攒些钱。

    我帮他整理担子,在每个小格子里放上干粮和药丸:路上小心,别走夜路,别蹚不熟悉的水...

    阿成笑着捏我的鼻子:还没过门就这么啰嗦,以后还了得

    我作势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他的心跳声透过棉衣传来,稳健而有力。等我回来,他轻声说,我给你带城里的胭脂。

    阿成走后,日子突然变得漫长起来。我照常操持家务,照顾菜园,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当村口传来铃铛声,我的心就猛地一跳,可来的总是别的货郎。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我正和小豆在菜园里播种,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阿成风尘仆仆地站在篱笆外,脸上带着疲惫的笑。

    你怎么回来了我惊喜地丢下种子跑过去。

    阿成放下担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赶上龙抬头,给你带了城里的煎饼。

    煎饼已经凉了,还有些压扁,可我却觉得比什么都香。阿成说他是特意绕远路回来的,就为了看我一眼,明天一早又得赶路。

    那晚,阿娘特意多炒了两个菜,还温了一壶酒。饭后,阿成借着油灯的光,教我认更多的字。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在粗糙的纸上写下相思二字。

    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他轻声说,呼吸拂过我的耳际。

    我的脸热得发烫,却鼓起勇气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我也是。

    阿成走后,我开始学着记家里的账目。他每次捎回来的钱,我都仔细记在小本子上:某月某日,阿成寄回多少文,用于买种子、扯布、请大夫...渐渐地,我也能帮阿娘算些简单的账了。

    三月里,阿成托人捎来一封信。我捧着那张薄薄的纸,一个一个地认那歪歪扭扭的字:小满卿卿:见字如面。行至柳县,遇雨阻道,借宿农家。主人家有女,善绣,遂求教之,得花样若干,随信附上,望卿喜欢...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信纸上。这个傻子,为了给我找绣花样子,竟去求教别人家的姑娘。随信寄来的花样确实精美,我照着绣了条帕子,准备等他回来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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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过后,阿成回来了,却愁眉不展。我以为是路上太累,特意熬了鸡汤给他补身子。可晚上帮阿娘理账时,我无意中看见阿成的小账本上画了许多红圈。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些红圈问。

    阿成长叹一声:这几个村子,以后不能去卖货了。

    原来,老李头的儿子李虎最近接手了父亲的生意,要收回阿成走的几条路线。他说这些村子原本是他爹的,我只是临时帮忙。阿成闷闷地说,少走这几个村子,一个月少赚不少钱呢。

    我咬着嘴唇算了一下,这样下去,阿成盖新房的钱就得推迟了。可看着阿成疲惫的样子,我不忍心多说,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没事,咱们晚些成亲也行。

    阿成却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不,说好秋后就是秋后。我另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阿成就出门了,说是去邻县找新的货源。我送他到村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心里既骄傲又心疼。

    阿成这一走就是半个月。期间小豆生了场小病,请大夫花了不少钱。阿娘翻出压箱底的几件首饰,让我拿去当了应急。

    本来想给你做嫁妆的...阿娘摸着那对褪色的银镯子,眼里满是不舍。

    我抱住阿娘,强忍着没哭出来:没事,阿成回来就能赎回来。

    终于,在谷雨前一天,阿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瘦了一圈,眼睛却亮得惊人。一进门,他就从怀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小满,我找到新营生了!

    原来阿成这半个月跑遍了附近几个县,联系上了城里一家绸缎庄。他们愿意让我代卖些边角料,利润比针线杂货高多了!阿成兴奋地说,虽然要跑远些,但一趟能顶过去三趟的钱!

    我听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述,心里却隐隐担忧:那...是不是要经常在外面过夜

    阿成的笑容淡了些:嗯,可能三五天才能回来一次。他握住我的手,小满,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我发誓,每到一个地方都找人捎信回来。

    我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晚上,我帮阿成整理新进的货物时,发现有几匹花色特别鲜艳的绸缎。

    这是...我疑惑地抬头。

    阿成神秘地笑笑:给你的。我特意挑的,做嫁衣正好。

    我摸着光滑的缎面,突然鼻子一酸。这个傻子,自己省吃俭用,却舍得给我买这么好的料子。

    就在我们憧憬着未来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一个粗犷的声音嚷道:陈阿成!你给我出来!

    阿成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院中。我跟出去,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带着几个人堵在门口,正是老李头的儿子李虎。

    姓陈的,你挖我墙角李虎气势汹汹地指着阿成,西河村一直是我家走的路线,你凭什么去卖货

    阿成挺直腰板:李大哥,西河村从来不是谁家的路线。乡亲们愿意买谁的货,是他们的自由。

    李虎冷笑一声:少废话!你一个外乡人,懂什么规矩他瞥见我站在一旁,眼神轻蔑,哟,这就是你那个小媳妇眼光不怎么样嘛。

    我气得浑身发抖,阿成却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李虎,有事冲我来,别牵扯旁人。

    行啊,李虎啐了一口,两条路:要么交出西河村那条线,要么...他阴森森地笑了,别怪我不客气。

    阿成沉默片刻,突然从柴堆旁抄起一根扁担:我陈阿成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威胁。要打架,我奉陪!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村长闻讯赶来,好说歹说才把李虎劝走。临走时,李虎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

    那晚,阿成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悄悄走到他暂住的柴房外,听见里面传来叹息声。

    阿成我轻轻敲门。

    门开了,阿成疲惫的脸出现在门口。月光下,我看见他眼里满是忧虑。

    小满,我担心...他欲言又止。

    我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货郎,此刻竟在微微发抖。

    别怕,我轻声说,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阿成紧紧抱住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和他一起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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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虎来闹事的第三天,村里就传起了闲话。我正在井边打水,听见几个洗衣的妇人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阿成卖的针线容易生锈...

    可不是,我侄女说买的绸缎掉色呢!

    我的手紧紧攥住井绳,指节发白。阿成的货物我最清楚,从来都是货真价实的。这分明是李虎在背后捣鬼!

    回到家,我看见阿成正整理货担,准备明日出门。他眉间的皱纹比往日深了许多,却还冲我笑笑:小满,帮我包些干粮吧。

    我默默烙了几张饼,又煮了十几个鸡蛋,用油纸仔细包好。阿成接过干粮袋时,我忍不住问:听说...有人说你的货不好

    阿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没事,乡亲们用久了自然知道好歹。

    可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傍晚去菜园摘菜时,我发现篱笆外被人扔了几包发霉的针线——正是阿成常卖的那种包装。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有人故意要坏阿成的名声啊!

    第二天鸡还没叫,阿成就轻手轻脚地出发了。我假装睡着,等他走远才爬起来,从窗缝里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这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切菜时差点割到手。

    阿成原定三天后回来,可第四天傍晚仍不见人影。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望,直到月亮爬上山头。阿娘劝我回家等,我却固执地不肯挪步。

    小满,阿娘叹了口气,货郎走南闯北的,晚几天正常。

    我咬着嘴唇摇头:阿成答应过三天回来,他从不会食言。

    第五天中午,我正在河边洗衣,忽然听见小豆慌慌张张的喊声:阿姐!成哥哥回来了!他...他受伤了!

    我丢下捶衣棒就往家跑,水桶打翻了也顾不上。院子里围了好几个人,我挤进去一看,顿时心如刀绞——阿成坐在凳子上,额头一道血痕,袖子撕破了一大块,露出的手臂上满是擦伤。

    怎么回事我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伤势。

    阿成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一旁的王叔摇头道:哪是摔的我在官道边发现他时,货担都散了,分明是被人打了!

    我心头火起,却强忍着先帮阿成清理伤口。温水中加入我晒干的草药,轻轻擦拭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阿成疼得直抽气,却还安慰我:不碍事,皮外伤而已。

    等众人散去,我才追问详情。原来阿成返程时,在羊肠岭被三个蒙面人拦住了。他们专挑货担砸,阿成沉着脸说,还说什么这就是抢人生意的下场。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定是李虎指使的!

    阿成握住我颤抖的手:没有证据,别乱说。他叹了口气,只是这趟货全毁了,赔了不少钱...

    我看着阿成疲惫的脸,突然做了个决定:明天我去走货。

    什么阿成猛地抬头,不行!太危险了!

    你伤成这样怎么去我固执地说,那些老主顾等着补货呢。再说了,我故意轻松地笑笑,我一个姑娘家,他们总不好动手吧

    阿成还要反对,阿娘却出人意料地支持我:让小满去吧,早去早回就是。咱庄户人家的姑娘,没那么娇气。

    那晚,我连夜整理剩下的货物,又向阿成仔细询问了每个村子的老主顾和常买的物品。阿成虽然不情愿,还是把路线、价钱都详细告诉了我。

    记住,他再三叮嘱,遇到可疑的人立刻回头,货不要紧,人安全最重要。

    我点点头,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趟货走完。临睡前,我偷偷在腰间别了把镰刀——阿成说得对,安全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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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我就穿上最结实的衣裳,把头发紧紧盘起,戴上阿成的旧斗笠。货担比想象中沉得多,我试了几次才勉强挑起来,肩膀立刻被压得生疼。

    阿成坚持送我到村口,一路上不停地嘱咐:先去赵家庄,再到柳树屯...李婆婆要的红糖在左边格子里...晌午前一定要过羊肠岭...

    我在晨光中看着阿成担忧的脸,突然踮起脚亲了他一下:放心吧,我天黑前就回来。

    货担压在肩上,每一步都比想象中艰难。还没走出二里地,我的肩膀就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我咬紧牙关,想着阿成每次都是这样负重前行,心里就涌起一股力量。

    赵家庄的老主顾们见我代替阿成来,都惊讶不已。阿成媳妇来啦赵婆婆拉着我的手直打量,哎哟,这么嫩的肩头怎么挑得动这么重的担子!

    我红着脸解释我们还没成亲,又说了阿成受伤的事。乡亲们听了都义愤填膺,纷纷猜测是李虎干的坏事。更让我感动的是,大家都格外照顾我,不仅多买些货物,还硬塞给我红枣之类的小食。

    闺女,路上小心啊。临走时,赵婆婆悄悄对我说,听说李虎那帮人最近常在官道上转悠。

    我谢过老人家的好意,心里却更加警惕。去柳树屯要经过羊肠岭,正是阿成遇袭的地方。我摸了摸腰间的镰刀,深吸一口气踏上那条狭窄的山路。

    山风呼啸,吹得货担晃晃悠悠。我小心地盯着脚下的路,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任何可疑的声响。就在快要走出羊肠岭时,我忽然听见路边灌木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摸向镰刀。这时,一只野兔窜了出来,飞快地掠过山路。我长出一口气,笑自己太过紧张。

    柳树屯的生意比想象中顺利。村里的妇人们见我独自走货,都围上来问东问西,还有人夸阿成好福气。我红着脸应付,心里却甜滋滋的。

    返程时,我决定绕开羊肠岭,宁愿多走十里路也要安全。

    半道上,我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窜过去,吓了我一跳,幸好他们钻进了一个小山洞里,并没有看见我,我赶紧加快脚步,夕阳西下时,我终于看见青山村的炊烟。村口的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张望——是阿成,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就跑出来等我了。

    小满!他快步迎上来,不由分说地接过货担,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突然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阿成慌忙扶住我,这才发现我的肩膀早已血迹斑斑。

    回到家,阿成一边帮我清理伤口,一边听我讲述一天的见闻。当我说到赵家庄的乡亲们如何照顾我时,他的眼眶红了:小满,对不起,让你受这种苦...

    傻子,我轻轻戳他的额头,夫妻本就是一体的,说什么对不起。

    阿成的手突然停住了,抬头怔怔地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阿成却笑了,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对,夫妻本是一体。

    那晚,我累得倒头就睡。

    吃早饭时,我随口跟阿成提起昨天回来时的事,越想越觉得,有个人的背影,特别像李虎,他却突然放下碗:小满,你昨天回来走的是哪条路

    就是老河沟那条啊,怎么了

    阿成若有所思:老河沟往西是不是有片废弃的采石场

    我点点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李虎可能在那里藏了什么东西。阿成压低声音,我早听说他除了货郎生意,还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如果真能找到李虎的把柄,或许就能结束这场无妄之灾。

    ---

    阿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却坚持不让我再走货。太危险了,他说,李虎现在盯上我们了,你一个姑娘家出门我不放心。

    我知道他说得有理,可眼看婚期越来越近,新房还没盖完,家里处处要用钱。这天我正在菜园里除草,忽然听见阿娘在屋里叫我。

    小满,快来!

    我跑进屋,看见阿娘手里拿着个布包,脸色古怪。你瞧瞧这个,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根上好的绣花针,刚才王婶送来的,说是李虎的货担上买的。

    我接过针仔细查看,这针做工精良,针鼻处还刻着细小的花纹,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这针怎么了

    阿娘压低声音:王婶说,李虎卖的针比市价便宜一半还多。她买了些回来,发现...阿娘凑近我耳边,针鼻里藏着东西。

    我心头一跳,拿起针对着光仔细看,果然发现针鼻里似乎有些白色粉末。用细草茎小心掏出来一看,是些结晶体。

    这...这是什么我惊讶地问。

    阿娘摇摇头:我瞧着像药,但不敢确定。王婶说村里几个妇人都买了这种针,李虎还特意嘱咐她们别把针给外人看。

    我立刻包好针,等阿成回来给他看。阿成傍晚到家,一看那针就变了脸色:这是私盐!官府严禁民间贩卖的!

    原来朝廷对盐铁管制极严,私贩盐是要坐牢的重罪。有人想出这种把盐藏在针鼻里的法子,逃避官差检查。

    难怪李虎要抢回路线,阿成恍然大悟,这些私货必须走熟路,生人去了容易出事。

    我们连夜去找村长,把发现告诉了老人家。村长捋着胡子沉思良久:这事棘手。李虎在县衙有人,没有真凭实据告不倒他。

    我们可以去采石场看看,阿成提议,我怀疑那里是李虎藏货的地方,我曾好几次看见他朝那个方向去,可那边都是林子,没什么好去的,除了那个废弃采石场。

    村长沉吟片刻,点点头:我让王铁匠跟你们一起去,多个帮手。

    第二天天没亮,我、阿成和王铁匠就悄悄出发了。采石场离村子有七八里路,荒废多年,平时很少有人去。我们不敢走大路,专挑林间小径,生怕打草惊蛇。

    太阳刚升起时,我们到达采石场外围。这里杂草丛生,几处破败的工棚歪歪斜斜地立着,看着毫无人气。我们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车轮声。

    躲起来!阿成拉着我迅速藏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不一会儿,一辆驴车吱吱呀呀地驶来,车上坐着两个人,正是李虎和他的帮手。他们把车停在最大的工棚前,四下张望一番,才开门进去。

    果然有鬼!王铁匠压低声音说。

    我们耐心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李虎他们才出来,驴车上多了几个木箱。等他们走远,我们立刻溜进工棚。里面堆满了各种货物,最显眼的是几十个盐袋,上面还打着官印!

    好家伙,连官盐都敢偷!王铁匠倒吸一口凉气。

    阿成仔细查看了其他货物,发现还有私茶和几包不认识的白粉。这下证据确凿了,他沉声道,足够李虎吃几年牢饭的。

    我们不敢久留,匆匆离开采石场。回村路上,王铁匠忧心忡忡:李虎在县衙有亲戚,咱们去告官,搞不好反被他咬一口。

    阿成却胸有成竹:不必告官,我有更好的法子。

    ---

    第二天正午,阿成独自去了镇上。我提心吊胆地等到傍晚,他才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却带着久违的笑容。

    办妥了,他一进门就兴奋地说,我直接去找了李虎。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你疯了他要是动手...

    阿成笑着摇头:他不敢。我当着他几个伙计的面,把私盐的事抖了出来。他得意地眨眨眼,我说已经把这些证据的藏处告诉了可靠的人,要是我们出什么事,立刻就会有人去报官。

    原来阿成还打听到,李虎的靠山——那个县衙的师爷最近正因为贪腐被查,自身难保。李虎当时脸都绿了,阿成笑道,最后不得不答应,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我长舒一口气,几个月来的阴霾终于散去。阿成搂着我的肩,轻声说:小满,从今往后,咱们能安心过日子了。

    果然,李虎再没来找过麻烦。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阿成的生意重新红火起来。随着天气转暖,阿成开始着手盖我们的新房。

    选址在村东头的小坡上,正如他承诺的那样,能看见整片稻田。每天干完活,我们都会去工地看看。阿成和几个帮工夯土筑墙,我则负责给大家送水送饭。

    这里做堂屋,阿成指着刚立起来的木架说,那边是卧房,窗子开大些,早上阳光能直接照到床上。

    我红着脸点头,心里憧憬着未来的生活。阿成还特意在院子里留了块空地:给你种花种菜,再搭个葡萄架,夏天好乘凉。

    五月初八,是上梁的大日子。按照习俗,要请亲朋好友来庆贺,还要往梁上挂红布、撒铜钱。阿娘把珍藏多年的红绸都拿了出来,我蒸了好几笼馒头,又杀了只老母鸡炖汤。

    那天来了不少人,连村长都拄着拐杖来了。阿成穿着我新做的靛青短褂,精神抖擞地爬上房梁,把系着红布的五谷袋钉在正中间。底下的人纷纷叫好,小豆和几个孩子抢着捡从梁上撒下来的铜钱和糖果。

    吉时到,上梁大吉!村长高声宣布,众人齐声应和。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阳光下阿成灿烂的笑脸,突然觉得无比幸福。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爱情——没有惊天动地,却踏实温暖;没有荣华富贵,却充满希望。

    宴席上,阿成多喝了两杯,脸红扑扑地拉着我的手不放:小满,等秋天收了稻子,咱们就成亲!

    众人哄笑起来,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晚上收拾完残局,我和阿成坐在新房的门槛上歇息。月光如水,洒在尚未完工的土墙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远处传来蛙声虫鸣,近处是阿成平稳的呼吸声。

    小满,阿成突然说,等房子盖好了,我想在堂屋挂幅字。

    什么字

    平安喜乐。他轻声说,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咱们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我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夜风拂过脸庞,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一个爱我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份踏实的日子。

    阿成的手悄悄覆上我的,十指相扣。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月亮慢慢爬上山头,照亮我们未来的家。

    ---

    六月的日头像下了火,烤得田里的泥土都裂开了嘴。我戴着斗笠在菜园里浇水,汗珠顺着下巴滴进土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阿成一早就挑着货担出门了,这次要走远些,三天后才能回来。

    小满,歇会儿吧。阿娘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碗凉茶。

    我接过碗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不行啊,这天太旱了,不勤浇水,菜苗都要蔫了。

    阿娘心疼地看着我晒得通红的脸:阿成走前特意嘱咐,别让你太劳累。

    我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瓷娃娃,哪那么娇气。说着又拿起水瓢继续浇菜。

    其实我心里憋着一股劲。自从上次独自走货后,我越发想证明自己不仅能操持家务,还能帮阿成分担更多。这些日子,我除了照顾自家的菜园,还跟着王婶学织布,向赵婆婆请教腌菜的法子,甚至偷偷跟村里的老郎中学认了几味草药。

    傍晚时分,我正在灶前熬粥,忽听门外铃铛声响。我丢下勺子就往外跑,以为是阿成提前回来了,却看见是邻村的货郎老周。

    张小娘子,老周笑呵呵地从担子里取出个布包,阿成托我捎给你的。

    我接过布包,里面是几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种子,还有张字条。我费劲地辨认着阿成歪歪扭扭的字迹:小满,见字如面。行至青林县,见集市有卖草药种子的,想起你说想种些药草,遂买了几样...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样的大热天,阿成走村串户已经够辛苦了,还惦记着我的小心愿。布包最底下还有一小包蜜饯,字条上说让我和阿娘小豆分着吃。

    这傻小子,阿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眼里含着笑,挣点钱全花在你身上了。

    我小心地收好种子和字条,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睡前,我特意点了油灯,给阿成写回信。虽然我的字还是歪歪扭扭像蚯蚓爬,但已经能表达清楚意思了。我告诉他菜园的长势,说小豆又长高了半寸,还画了朵小花在信纸角落——那是我们之间的暗号,表示我想他了。

    信写好后,我对着油灯发了会儿呆。再过三个月,就是我们的婚期了。新房已经盖好了框架,只等秋收后上泥抹墙。我摸着阿成送我的木簪,想象着将来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隔壁的王婶,脸色煞白:小满,快去看看我家大妞,上吐下泻的,都快脱水了!

    我赶紧披上衣服跟她去。大妞才五岁,躺在炕上小脸蜡黄,身下的褥子已经换过三次,还是脏了。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像块炭。

    像是痢疾,我回忆着老郎中教我的知识,最近村里还有谁家孩子这样

    王婶想了想:前儿个赵婆婆家孙子也这样,昨天李家二小子也病了...

    我心里一沉,这怕是要闹痢疾了!夏季最怕这个,一旦传开,整个村子都要遭殃。我让王婶赶紧烧些盐水给大妞喝,自己跑回家取了晒干的马齿苋和黄连。

    阿娘,怕是村里要闹痢疾了。我一边捣药一边说,您和小豆千万别喝生水,饭前一定要洗手。

    阿娘立刻紧张起来:这可不得了!你爹走那年就是闹痢疾,村里走了好几个老人...

    我把药煎好送去给大妞,又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类似症状。结果发现已经有七八个孩子病了,还有两个老人也开始腹泻。我急得直跺脚,偏偏阿成又不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正着急时,我想起阿成上次带回来的那本《农家备急方》,里面好像有治痢疾的方子。我飞奔回家翻出那本破旧的书,果然找到一页记载:夏月痢疾流行,取车前草、金银花、黄连各等分,煎汤服之...

    可这些药材我家只有一点点,哪够全村人用我咬了咬牙,决定上山采药。跟阿娘交代了几句,我背着竹篓拿着镰刀就往后山去。

    ---

    夏日的山林闷热得像蒸笼,蚊虫嗡嗡地围着人转。我拨开齐腰深的杂草,寻找着车前草和金银花的踪影。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裳,手臂上被荆棘划出好几道血痕,但我顾不上这些。

    快到晌午时,我的竹篓终于装满了草药。正准备下山,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雷声。抬头一看,西北方已经堆起了乌云,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跑,还是被雨淋了个透湿。回到家时,阿娘已经烧好了热水,见我一身泥水,心疼得直掉眼泪:你这丫头,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我匆匆换了干衣服,顾不得喝口热水就开始处理采来的草药。阿娘和小豆也来帮忙,我们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总算煎出了十几碗药汤。

    小豆,去告诉生病的人家来取药。我揉了揉酸痛的腰,老人和孩子优先。

    那晚,我家灶台的火一直没熄,煎了一锅又一锅药汤。来取药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感激。王婶家大妞喝了药,后半夜就不拉肚子了,早晨还知道喊饿。这个消息一传开,我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第三天中午,阿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村就听说了痢疾的事,他扔下货担就往家跑。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晒新采的草药,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满脸胡茬,眼睛通红。

    小满!他几步冲过来,一把抱住我,你没事吧

    我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却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这个傻子,一定担心坏了。我没事,我轻轻拍他的背,村里好些孩子老人病了,我和阿娘正忙着煎药呢。

    阿成松开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到我手上的划伤和黑眼圈,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不捎信给我

    你在那么远的地方,捎信也来不及啊。我拉他进屋,再说了,我能应付。

    阿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在县城听说附近几个村都闹痢疾,特意买了些药回来。

    我打开一看,是上好的黄连和木香,正是治痢疾的良药!我高兴得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阿成你太棒了!这些药能救不少人呢!

    阿成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随即笑着捏捏我的脸:我家小满现在可是村里的小郎中了。

    有了阿成带回来的药,我们如虎添翼。阿成负责去更远的山上采药,我则在家煎药、分药。我们还按照《农家备急方》上的方法,让每家每户都用石灰水洒扫庭院,烧开水喝。

    那些天,我和阿成几乎没怎么休息,眼睛里布满血丝,手上全是药渍。但看着一个个病人好转,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村长特意来道谢,说要不是我们,村里不知要遭多大灾。

    阿成啊,你找了个好媳妇。村长捋着胡子笑道,小满这丫头,有胆识有本事,是咱青山村的福气。

    阿成骄傲地搂住我的肩:那当然,我家小满最厉害了!

    我羞得直掐他胳膊,心里却甜滋滋的。这次风波让我和阿成的感情更深了,我们不仅是恋人,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痢疾终于过去后,村里恢复了平静。

    ---

    夏去秋来,田里的稻子渐渐泛黄,沉甸甸的穗子低垂着头。我和阿成每天都要去田边转转,估算着收成。

    再有个十来天就能收了,阿成搓下一粒稻谷放进嘴里嚼了嚼,今年是个丰年。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收了稻子后要办的事:新房还要抹最后一遍墙泥,嫁衣才缝了一半,喜被的面料还没买...

    正当我们憧憬着秋收后的喜事时,天公却不作美。这天夜里,我被一阵雷声惊醒,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糟了!阿成一骨碌爬起来,稻子还没收!

    我们点亮油灯,焦急地望着如注的暴雨。稻子已经熟透,最怕这种大雨,轻则倒伏,重则穗上发芽,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天刚蒙蒙亮,雨势稍小,我和阿成就披上蓑衣往田里跑。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大片稻子已经倒伏在泥水里,剩下的也摇摇欲坠。

    得赶紧抢收!阿成当机立断,能救多少是多少!

    阿成飞奔回村喊人帮忙,我则跑回家准备工具和食物。阿娘听说稻子要抢收,立刻生火熬粥:多放些姜,大家淋了雨,得驱寒。

    不一会儿,全村能干活的人都聚集在了田头。男人们负责割稻,妇女们捆扎搬运,连半大的孩子都来帮忙拾穗。大雨虽然转小了,但田里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

    我赤着脚在泥水里来回奔波,把捆好的稻子运到田埂上。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进领口,冰冷的触感激得我直打哆嗦,但我咬牙坚持着。这可是一年的口粮,更是我和阿成办喜事的指望啊!

    中午时分,阿娘和小豆送来了热粥和姜汤。大家轮流到田边的草棚里歇口气,喝碗热乎乎的粥。阿成浑身泥水,连脸上都沾满了泥点,活像个泥猴子。我忍不住笑出来,他趁机往我脸上也抹了把泥,惹得众人哄笑。

    小两口感情真好,王婶笑着说,等办了喜事,准能过上好日子。

    我红着脸低头喝粥,心里却暖洋洋的。是啊,只要和阿成在一起,再大的风雨也不怕。

    抢收一直持续到天黑,实在看不见了才收工。我们抢回了大约七成的稻子,虽然比预期少,但总比全军覆没强。剩下的稻子倒伏在泥水里,只能等天晴后再想办法。

    回到家,我和阿成都累得直不起腰来。阿娘烧了热水让我们擦洗,又煮了驱寒的草药汤。阿成喝着热汤,突然说:夜里我得去田里挖沟。

    现在我惊讶地看着他,你都累了一天了!

    必须去,阿成坚定地说,趁雨小了,得赶紧把田里的水排出去,能救一点是一点。

    我二话不说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阿成想拒绝,但看到我倔强的眼神,只好点头答应。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拿着铁锹和灯笼又回到了田里。

    漆黑的雨夜,只有我们两盏灯笼在田间晃动。阿成负责挖沟,我则把挖出的泥土堆在沟边加固。泥水溅满了我们的裤腿,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里灌,但我们谁也没喊累。

    小满,挖沟的间隙,阿成突然说,等咱们成亲后,我想在屋后开片菜园,专门种草药。你那么会治病救人,肯定能行。

    我心头一暖,没想到阿成连这个都想到了。好啊,我笑着说,到时候你走货时帮我留意些稀罕的种子。

    嗯!阿成用力点头,等有了积蓄,咱们再买两亩好田,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我们一边干活一边憧憬着未来,竟不觉得那么累了。不知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看着田里新挖的排水沟哗哗地流着水,我们相视一笑,疲惫的脸上满是成就感。

    这场暴雨持续了三天。期间我和阿成日夜轮流守在田里,及时疏通被堵塞的沟渠,尽可能多地保住庄稼。当太阳终于露出笑脸时,我们的稻子虽然损失了一些,但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多亏了你俩,村长感慨地说,要不然今年大伙儿都得喝西北风去。

    秋收结束后,村里洋溢着丰收的喜悦。金黄的稻谷堆满了各家的谷仓,我家也不例外。阿成把最好的稻子单独留出来,说是办喜事时酿酒用。

    随着婚期临近,我开始专心缝制嫁衣。用的是阿成带回来的那匹红绸,我绣上了简单的缠枝花纹。虽然针脚比不上城里绣娘的精巧,但每一针都缝进了我的期盼与爱意。

    阿成则忙着布置新房。他在院子里打了口水井,做了新的桌椅板凳,甚至用边角料给我打了个梳妆台。每完成一件家具,他都要兴冲冲地拉我去看,像个讨赏的孩子。

    小满,你看这个柜子,我特意做高了些,你放被褥不用踮脚。

    小满,这个凳子我试过了,结实得很,咱俩一起坐都不会垮。

    我笑着听他絮叨,心里软成一片。这个傻小子,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我。

    成亲前三天,按照习俗我们要暂时分开。阿成搬到了村长家借住,我则留在家里待嫁。那几天,阿娘一边帮我梳头一边掉眼泪,说一转眼闺女就要出嫁了。

    阿娘,我靠在她膝头,我就嫁在村里,天天都能回来看您。

    阿娘摸着我的头发:娘是高兴。阿成那孩子靠得住,你跟着他,娘放心。

    成亲前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如水,虫鸣声声。明天这个时候,我就是阿成的妻子了。这个念头让我既紧张又期待,心砰砰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

    成亲这天,天还没亮我就被阿娘叫起来梳妆。王婶和赵婆婆也来帮忙,给我绞脸、梳头、换嫁衣。我像个木偶似的被她们摆弄着,心里却像揣了只欢快的小鸟。

    新娘子真俊!赵婆婆给我戴上红盖头时赞叹道,阿成那小子有福气。

    吉时到,门外响起了欢快的唢呐声。小豆跑进来说:阿姐,成哥哥来接亲了!好多人,好热闹!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沁出了汗。阿娘最后给我整了整衣襟,声音哽咽:去吧,别让新郎官等急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蒙着盖头慢慢走向花轿。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我看见一双熟悉的布鞋停在我面前——是阿成!他今天穿了崭新的靛蓝色长衫,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小满...他轻声唤我,声音有些发抖。

    我悄悄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手指,算是回应。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让我安心了不少。

    上轿、起轿、绕村一周,唢呐声、欢笑声、鞭炮声此起彼伏。我坐在晃悠的花轿里,摸着嫁衣上自己绣的花纹,突然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

    拜堂仪式在阿成家的新房举行。在村长的唱礼声中,我和阿成拜了天地、拜了高堂(阿娘坐在上首抹眼泪),然后对拜。当我俩的头轻轻碰在一起时,我听见阿成极轻地说了句:小满,我终于娶到你了。

    掀盖头时,我羞得不敢抬头,只听见周围一片赞叹声。阿成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这才看见他今天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庄重与喜悦,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

    娘子。他轻声唤道,嘴角的小涡若隐若现。

    宴席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乡亲们轮番来敬酒,说着吉祥话。阿成来者不拒,喝得满脸通红。我悄悄扯他袖子,让他少喝些,他却凑到我耳边说:放心,我酒量好着呢。

    等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新房终于安静下来。红烛高照,映得满室生辉。阿成关上门,突然有些局促起来,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平时油嘴滑舌的,今天怎么变锯嘴葫芦了

    阿成挠挠头,也跟着笑起来。笑声中,他慢慢走到我身边坐下,轻轻握住我的手:小满,我陈阿成对天发誓,这辈子一定对你好,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我知道。

    红烛渐渐燃尽,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辉。屋外,秋虫在草丛里唱着歌;屋内,我和阿成十指相扣。

    ---

    成亲后的第一个清晨,我在鸡鸣声中醒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转头看见阿成酣睡的侧脸,才恍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阿成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我悄悄起身,不想惊扰他的好梦。刚挪到床边,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腰。

    新娘子起这么早阿成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热气喷在我耳后,激起一阵战栗。

    我红着脸拍开他的手:日头都老高了,还得做早饭呢。

    阿成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却在我起身时突然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娘子真贤惠。

    灶台的火刚生起来,阿成就跟了出来,只穿着中衣,头发乱蓬蓬的。他自告奋勇要帮我烧火,结果弄得满屋烟尘,呛得我们直咳嗽。最后我哭笑不得地把他赶出去梳洗,自己重新生火。

    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咸菜,阿成却吃得津津有味,连夸我手艺好。我小口啜着粥,偷偷打量我们的新家——虽然简陋,但处处透着阿成的用心:墙上钉着用来挂农具的木架,窗边摆着他亲手做的小茶几,连灶台旁的柴火堆都码得整整齐齐。

    今天我得出门,吃完饭,阿成一边穿外衣一边说,去县城进货,明天一早就回来。

    我正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虽然早知道阿成婚后还要继续货郎生意,但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嗯,路上小心。我低头应道,努力掩饰心中的不舍。

    阿成走过来,抬起我的下巴:怎么,舍不得我

    我嘴硬道:谁舍不得了你不在家,我还清静些。

    阿成大笑,捏了捏我的鼻子:口是心非的小娘子。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给,家里的钱都在这儿了。你看着用,别太省着。

    我接过钱袋,心里沉甸甸的。这是阿成对我的信任,把整个家当都交给了我。你放心,我会管好的。我郑重地说。

    送阿成到村口,我替他整了整衣领,又塞给他一包刚烙的饼。早点回来。我小声说,终于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不舍。

    阿成在我额头亲了一下:一定。

    看着阿成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我转身回家,开始了作为主妇的第一天。打扫屋子、喂鸡、整理菜园...活计多得做不完,但我干得格外起劲。这是我和阿成的家,每一处都要打理得妥妥帖帖。

    傍晚时分,我正坐在院子里缝补衣裳,忽听门外有人喊:小满,在家吗

    是阿娘的声音!我赶紧跑去开门,只见阿娘挎着个篮子站在门外,小豆在一旁冲我挤眉弄眼。

    阿娘!你们怎么来了我惊喜地把他们让进屋。

    来看看新娘子过得怎么样。阿娘笑着打量屋里屋外,满意地点头,收拾得挺干净。

    小豆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阿姐,成哥哥呢

    出门走货去了。我接过阿娘带来的篮子,里面装着刚摘的青菜和一罐腌萝卜,阿娘,您太客气了,我这什么都不缺。

    阿娘拉着我的手坐下:阿成待你好吗

    我红着脸点头:好着呢。

    那就好。阿娘拍拍我的手,突然压低声音,那个...你们...圆房了吗

    我顿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阿娘!

    阿娘却一脸严肃:娘是担心你不懂。早点怀上孩子,在婆家地位才稳当。

    我哭笑不得:阿娘,阿成哪来的婆家他就一个人...

    那更得抓紧了。阿娘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求子的符,压在枕头底下。

    送走阿娘和小豆,我对着那个所谓的求子符发了好一会儿呆。孩子...我和阿成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像他一样有双爱笑的眼睛,还是像我一样有个倔强的下巴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软成一片。我把符纸塞到枕头下,不是为了求子,而是不忍拂了阿娘的好意。

    阿成第二天晌午就回来了,担子里装满了新进的货物。我正在菜园里除草,听见铃铛声就飞奔出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慢点儿!阿成赶紧放下担子接住我,这么想我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味道,莫名安心。谁想你了,我嘴硬道,我是怕你摔了货担。

    阿成大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带的,城里的芝麻糖。

    我接过糖,心里甜滋滋的。阿成就是这样,出门在外总惦记着给我带点小玩意儿。上次是一把木梳,再上次是条红头绳...虽然不值几个钱,却让我感到被珍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却充实。阿成每隔几天就出门走货,我在家操持家务,种菜养鸡。他不在的日子,我会去阿娘家帮忙,或者和村里的媳妇们一起做针线。他在家的日子,我们就一起侍弄菜园,修补房屋,或者单纯地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转眼到了腊月,天寒地冻,货郎生意清淡了许多。阿成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我们常常围着火盆,他给我讲走南闯北的见闻,我教他认更多的字。有时我们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依偎着,听火苗噼啪作响。

    这天早晨,我刚起床就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冲到门外干呕起来。阿成吓坏了,非要请郎中来看。我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

    老郎中诊过脉,捋着胡子笑了:恭喜恭喜,小娘子有喜了!

    我和阿成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有喜了我要当娘了阿成要当爹了

    郎中走后,阿成像个傻子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说要给孩子做小木马,一会儿又说要加盖一间厢房。最后他一把抱起我转了个圈,又赶紧轻轻放下,生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小满,他捧着我的脸,眼里闪着泪光,我们要有孩子了!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突然觉得无比幸福。

    ---

    怀孕后,阿成对我呵护备至,什么活都不让我干。我笑他小题大做,村里的媳妇们哪个不是干活到临产前可阿成固执得像头牛,连水都不让我自己挑。

    你现在是两个人了,他认真地说,我得照顾好你们娘俩。

    转眼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阿成说趁年前再跑一趟货,多挣些钱好过年。我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正事,只好替他准备好干粮和厚衣裳。

    最迟腊月二十八回来,阿成临走时保证,一定赶在年前。

    我送他到村口,寒风刺骨,我裹紧棉袄,要是下雪就早点回来,我叮嘱道,别赶路。

    阿成笑着捏捏我的脸:知道了,小管家婆。

    谁知阿成走后的第三天,天就变了脸。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北风呼啸着卷起枯枝落叶。我站在门口望天,心里七上八下的。

    要下大雪了。路过的王叔抬头看了看天,你家阿成回来了吗

    我摇摇头,胸口像压了块石头。王叔安慰我:货郎们都有经验,见天不好会找地方避的。

    果然,傍晚时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我坐在火盆边做针线,却总忍不住往窗外看。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猛,吹得窗棂嘎吱作响。

    阿娘让小豆来叫我过去住,怕我一个人害怕。我婉拒了,万一阿成回来,家里不能没人。小豆不放心,主动留下来陪我。

    夜深了,风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和小豆围着火盆,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谁也没有睡意。

    阿姐,成哥哥不会有事吧小豆小声问。

    我强作镇定:不会的,他肯定找地方躲雪了。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跳起来跑去开门,以为是阿成回来了。门外站着的却是王叔,他浑身是雪,脸色凝重:小满,刚有货郎从东边来,说看见有货担翻在青龙沟那边...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青龙沟是阿成这次走的路线必经之地,那一段山路又陡又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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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看看!我转身就要去拿蓑衣。

    王叔拦住我:这怎么行!你怀着身子,外面风雪这么大!我已经叫了几个后生,我们去找。

    不,我一定要去!我固执地穿上蓑衣,阿成是我丈夫,我不能在这儿干等!

    小豆也跳起来:我和阿姐一起去!

    王叔拗不过我们,只好答应。我们点了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青龙沟方向走。风雪打得人睁不开眼,没走多远,我的棉鞋就湿透了,脚趾冻得生疼。但我咬牙坚持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成不能有事,我们的孩子还没见过爹爹呢...

    快到青龙沟时,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喊起来:那边有人!

    我顺着指引看去,隐约看见沟边有个黑影。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果然是一个人蜷缩在岩石旁,身边散落着货担的碎片。

    阿成!我扑过去,拂去那人脸上的积雪——正是阿成!他脸色青白,嘴唇已经冻紫了。

    王叔探了探阿成的鼻息:还活着!快,抬回去!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抬起阿成,我紧紧跟在后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怕一眨眼就结成了冰。

    回到家,我们赶紧给阿成换下湿衣服,用雪搓他冻僵的手脚。好半天,阿成才悠悠转醒,看见我,虚弱地笑了:小满...你怎么...

    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你这个傻子!不是说见天不好就躲起来吗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孩子怎么办

    阿成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轻轻抚摸我微微隆起的小腹:对不起...我急着赶回来,没想到雪这么大...

    原来阿成是为了赶回来陪我过年,才冒险在风雪中赶路的。货担在山路上被狂风吹倒,他为了抢救货物,不小心滑下了山坡,幸亏被一棵树拦住,才没掉进深沟里。

    货物没了就没了,我抽泣着说,人安全最重要。

    阿成紧紧抱住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冒险了。

    那晚,我和小豆守在阿成身边,生怕他发热。好在阿成身子骨结实,第二天就缓过来了,只是脚踝扭伤,得养几天。

    这场风雪持续了三天,村里好几户的屋顶都被雪压塌了。我和阿成窝在家里,烤着火,吃着存粮,倒有种与世隔绝的安宁。

    小满,阿成突然说,等孩子出生后,我想减少走货的次数。

    我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想多陪陪你和孩子。阿成轻抚我的肚子,再说,孩子大些后,我可以带着你们一起走,就当游山玩水了。

    我靠在他肩头,想象着那样的日子——一家三口,走在乡间小路上,看遍四时风景...多美好啊。

    ---

    开春后,我的肚子渐渐显怀了。阿成说到做到,真的减少了走货的次数,只在附近几个村子转转,尽量当天来回。

    他在院子里搭了个鸡棚,又辟了块地专门种草药。这样就算我不在家,你也不用太劳累。他一边钉篱笆一边说。

    我则开始准备婴儿的衣物。阿成从县城带回来柔软的棉布,我照着村里媳妇们教的样子,缝制小衣服、小被子。针脚歪歪扭扭的,但每一针都缝进了我的爱与期待。

    阿娘也常来帮忙,带来各种补品和育儿经验。当年我怀你的时候,她一边纳鞋底一边说,特别爱吃酸的,你爹跑遍全村给我找野山楂...

    我注意到她说的是你爹而不是小豆爹。自从我出嫁后,阿娘提起生父的次数明显多了,眼神也不再那么悲伤。也许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伤痛吧。

    四月里,阿成突然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他牵着我慢慢走到村后的小山坡上,那里有一棵开满花的梨树。

    还记得吗阿成指着梨树,我们第一次单独说话就是在这儿。

    我当然记得。那时他刚来村里不久,我鼓起勇气向他请教一个字怎么写。我们坐在梨树下,他笨拙地握着我的手,在沙地上划出那个字的笔画。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等孩子出生后,阿成轻声说,我们每年都带他来这里,告诉他爹娘的故事。

    我靠在他肩头,感受着腹中小生命的轻微动静,突然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有爱人,有即将到来的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

    五月的一个清晨,我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算算日子,比预期早了半个月。我推醒阿成:可能要生了。

    阿成顿时慌了神,光着脚就往外跑:我去请王婆!

    王婆是村子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

    阵痛越来越频繁,我躺在床上,攥着被单直冒冷汗。阿娘闻讯赶来,熟练地指挥小豆烧水,准备干净的布条。

    王婆到时,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阿成被赶出屋子,只能在门外焦急地踱步。我听见他不停地问:怎么样了小满没事吧

    经过几个时辰的煎熬,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我终于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啼哭。

    是个千金!王婆喜气洋洋地宣布,母女平安!

    阿成冲进来时,我正虚弱地抱着我们的小女儿。他扑到床边,看看我,又看看孩子,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小满...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亲我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碰碰婴儿的小脸。

    给她取个名字吧。我轻声说。

    阿成想了想:就叫梨儿好不好纪念我们那棵梨树。

    我点点头,看着怀里这个红彤彤的小人儿——梨儿,我们的女儿,我们爱情的结晶。她那么小,那么软,却已经牢牢抓住了我们的心。

    阿成轻轻把我们母女俩搂在怀里,声音哽咽:小满,谢谢你...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

    梨儿满月那天,我们在院子里摆了简单的宴席。村长亲自来给小家伙赐福,乡亲们也都带了礼物——王婶做了虎头鞋,赵婆婆送了长命锁,就连一向吝啬的李屠夫也拎了条猪腿来。

    阿成抱着梨儿挨个道谢,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我坐在一旁,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瞧阿成那得意样,王婆悄悄对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状元呢!

    我笑而不语。是啊,在别人眼里,我们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夫妻。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功名利禄,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有家,有爱,有希望。

    宴席散后,阿成主动收拾碗筷,让我回屋休息。我靠在床头给梨儿喂奶,看着她贪婪吮吸的小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阿成轻手轻脚地进来,坐在床边看我们。小满,他突然说,等梨儿大些,我想送她去学堂。

    我惊讶地抬头:女孩子也上学

    嗯,阿成认真地说,你识字明理,多好啊。咱们梨儿也要读书认字,将来比爹娘有出息。

    我心头一热。这个曾经大字不识的货郎,如今竟有这样的见识。我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好,都听你的。

    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流淌。梨儿一天天长大,从会翻身到会爬,从咿咿呀呀到清晰地喊出爹、娘。阿成走货时总会给女儿带些小玩意儿——一个拨浪鼓,一串小铃铛,或者一块甜糕。

    我则在家带孩子,照料菜园和草药。渐渐地,村里有人开始来找我看些小病小痛。我不收钱,但乡亲们总会留下些鸡蛋、蔬菜作为谢礼。阿成笑着说我家要成医馆了。

    梨儿周岁那天,我们在梨树下摆了张席子,放上算盘、针线、书本等物,让她抓周。小家伙爬来爬去,最后一把抓住了书本和草药。

    看来要继承她娘的医术了。阿成高兴地说。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想,不管梨儿将来做什么,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秋天,阿成带着我和梨儿一起走货。我们把孩子背在背上,走在金色的稻田边,呼吸着丰收的气息。梨儿兴奋地咿咿呀呀,小手不停地指指点点。

    小满,阿成突然说,等明年开春,我想在院子东头再盖间屋子。

    做什么用

    给你做专门的药房。阿成眼睛亮晶晶的,你医术这么好,该有个正经地方给人看病。

    我心头一暖。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我的梦想也当成他的梦想。我握紧他的手:好,我们一起努力。

    夕阳西下,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阿成背着梨儿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冲我笑。我看着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站在货担旁,冲我腼腆微笑的年轻货郎。

    发什么呆呢阿成停下来等我。

    我快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没什么,就是觉得...真好。

    阿成会意地笑了,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是啊,真好。

    梨儿在他背上咯咯笑着,伸手要摸我的脸。我握住她的小手,心里满是感恩。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没有惊天动地,却有细水长流;没有大富大贵,却有真情实意。

    回家的路上,我们遇见几个玩耍的孩子。他们好奇地围着我们,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阿成耐心地回答,还拿出几块糖分给他们。

    看着孩子们欢笑着跑开的背影,我突然想,也许不久的将来,梨儿也会这样和小伙伴们玩耍。然后她会长大,会遇到自己的爱情,会有自己的人生...

    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院子里传来鸡鸭的叫声,菜园里的蔬菜在夕阳下泛着油绿的光。

    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人间烟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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