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轻风结婚的第五年,他养得金丝雀找上门来。
沈清清上下打量我一眼,娇美的脸一脸不屑:
就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人爱你呢
谢轻风依旧无动于衷。
这一次,我没吵没闹,放过自己。
1
沈清清找上门来时,我们正在吃饭。
一个月一次的例行吃饭,谢轻风坐在对面安静用餐。
他的动作优雅,从小刻进骨子里的教养在他身上完美体现。
空气安静,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不是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而是单纯没话说。
谢轻风不屑与我说话,而在这五年里我也学会了闭嘴。
其实最开始,我还是很喜欢与他谈天说地。
生活上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我都喜欢跟他分享。
可是这五年的婚姻,让我学会了沉默。
就像今天这样,我们彼此面对面,也是当对方是陌生人。
一月一次的例行吃饭,也不过是谢轻风被家里长辈逼迫的没办法,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谢轻风自是不会与我培养感情,我呢
想到这里,我有些茫然。
沈清清就是在这时找上门来的。
让我进去,我找轻风。
女孩的声音娇媚好听,哪怕是提高音量,也依旧动人。
外面的动静也吸引了谢轻风的注意,他停下用餐,转头看向门口。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也转头看向门口。
沈清清最终还是进来了,谢轻风亲自去门口将她接进来。
我停下用餐,看向他们。
灯光照耀下,男人高大俊美,女孩娇俏动人,真是一对璧人。
我看着他们走来,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过这幅画面。
曾经也有人像这样。
男孩俊秀,女孩清丽,所以人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而那时的我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们,就像现在一样。
轻风,他们还不要我进来,好过分!
女孩声音惊醒了回忆中的我。
谢轻风带着女孩走向客厅中央的沙发,任由女孩挽着他的手。
那张素来清冷的脸带着浅浅笑意。
他们相谈甚欢,显得我像个局外人。
我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谢轻风没有抬眼,女孩倒是一脸好奇。
不介绍介绍吗我听见自己说。
谢轻风闻言嗤笑一声,连解释都不屑。
女孩看了一眼谢轻风,倒是轻笑出声:我是沈清清。她像是想到什么,故作惊讶的打量我一眼:你就是轻风的妻子吧。
那张脸其实生得很好看,但是神情的确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面无表情道:是。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请问沈小姐是
一旁一直没反应的谢轻风,一手搂过女孩,环着她的细腰,斜眼看我:林晚,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空气凝重,好半晌我才干巴巴道:你这是出轨。
谢轻风和沈清清一同笑起来,我知道他们在嘲笑我的好笑。
沈清清上下打量我一眼,娇美的脸一脸不屑:
就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人爱你呢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扎进我心口,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我僵在原地,被一句话打成重伤。
谢轻风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像在欣赏我的痛苦。
良久,似乎我那惨白的脸色取悦了他,他开口:受不了,你可以选择离婚。
说完带着沈清清扬长而去。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佣人默默收拾好餐桌。
他们脸上或带着嘲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
眼前模糊起来,我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可这次只有我一个人。
2
我和谢轻风是因为一场意外在一起的。
在大学毕业那天,我们被拍到衣衫不整睡在一起,迫于压力,由谢家长辈出面,谢轻风娶了我。
没有办婚礼,没有亲人,没有祝福,二十二岁的我嫁给了谢轻风。
今年是我与他结婚的第五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我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脸,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了眉宇间深深的疲惫。
明明我才二十七岁,怎么就这样老了
想起沈清清那嘲弄的言语,我也只能苦笑一声。
房门在这时被推开,谢轻风走了进来。
他竟然没有陪沈清清,只是他进来后依旧无视我,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
谢轻风看了一眼坐在梳妆台前的人,毫不客气挖苦道:在怎么照镜子,也是那副样子。
我并没有受他的影响,这几年我已经听过太多挖苦,谢轻风的,别人的,各式各样的。
早就麻木了。
谢轻风大概觉得没意思,他无不恶劣的说:林晚,你真够贱的。
贱。
可不是吗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嘲。
余光瞥见谢轻风,以往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能忍受,今晚大概接二连三受刺激。
心中那口郁气憋的我难受,我反讽道:你一个婚内出轨的人,有资格说别人贱吗
谢轻风无声的笑了下,走过来双手撑在桌子两旁,将我困在他与桌子中间。
与镜子中的我对视,林晚,这难道不是你活该吗
我盯着他衬衫上的口红印愣愣出神。
谢轻风将脸凑近我,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道:你害死了冉冉,这都是你的报应。
声音里的恶意,冷的刺骨。
我面无表情与他对视,谢轻风冷冷看着我。
他的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就像年少时父亲漠然的眼神。
恐惧像毒蛇,缠住我的四肢,啃食我的心脏。
我突然迷茫了,这些年我的坚持真的有用吗
晚晚,你要幸福。
妈妈希望我幸福,可这么多年我真的幸福吗
我从镜子中看见谢轻风那张脸,突然想不起他年少时的样子了。
我为什么会喜欢谢轻风呢
3
年少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妈妈能够轻松一点,不要那么辛苦。
我是单亲家庭,父母在我九岁时离婚。
离婚原因是感情破裂,我被判给了母亲。
父亲将房子,存款都留给了我们,他自己净身出户。
他离开那天,我躲在门后偷偷看他,父亲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没有拿上任何一件其他东西,他出门时路过我,也没有看我一眼,没有理会房见哭泣的母亲,径直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天起,我就没有爸爸了。
虽然妈妈表现的一直不在意,但是我知道她对爸爸有怨气。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父母离婚的原因是因为父亲出轨,被母亲捉奸在床。
很长一段时间,小朋友总是喜欢来问我:林晚,你爸妈离婚是因为你爸找小三吗
小孩子没有恶意,他们不明白小三是什么意思,就像我不明白一样。
问得多了,我也好奇,有一天妈妈上班回来,我问妈妈:妈妈,爸爸离开我们是因为爸爸找小三吗
没想到,一直坚强的妈妈听后却一下子流出眼泪。
妈妈抱着我哭的发抖,我被吓着了,也跟着哭起来。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妈妈的眼泪是什么。
那是无数深夜的不甘,争吵,委屈,痛苦。
妈妈的眼泪好苦啊,眼泪为什么这么苦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自卑。
妈妈虽然爱我,但是她必须拼命工作,养活一个孩子对她来说很难。
我的童年是灰色的,既不明亮也不漆黑。
我知道那些叔叔阿姨,同伴们也许没有恶意,但是偶尔总能听见一两句:林晚那孩子没了爸。
初中后,我新认识一个词,叫单亲家庭。
因为童年,我那时有些自卑,我总会在深夜里看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幻想哪一天爸爸突然回来了,然后我扑进他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
但是这些话我不敢跟妈妈说,因为她会生气。
所以我只能默默祈祷。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见了,有一天我在路上遇见了他。
也是在那一天,我也遇见了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林冉。
他们一起逛街,而我就像个小偷一样,默默注视他们,一直到他们走远。
我意识到,我已经失去爸爸了,就在那一天。
林冉,我的妹妹。
她跟我很不一样,她开朗,活泼,人又漂亮。
我和她是真的有缘,高中后我们不仅是一个学校更是一个班。
但她并不知道我是她姐姐,我也没告诉她。
高中的我依旧毫不起眼,她却闪闪发光。
有的时候,我会嫉妒她,为什么她那样幸福呢
而我却这样不幸
高二上学期,班上新转来了一名学生,一转校就吸引了大量女孩关注。
他就是谢轻风。
最开始我和谢轻风并没有交集。
像他这样的风云人物,跟我一个天一个地。
我们原本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高中的谢轻风跟婚后的他有很大的不同,那时虽然也桀骜不驯,锋芒毕露,但是性格底色总是善良的。
不会像现在这样。
当然他现在对外也是彬彬有礼,只是对我刻薄罢了。
高中生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八卦很快传开了。
不知道是谁了传出我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是因为一方出轨。
从小到大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本来没什么感觉,有人却忍不了。
谢轻风本来是在睡觉的,突然一摔桌上的书,直视那群开玩笑的人,嗤笑一声:一个个都踏马长舌妇啊,离婚关你们屁事
他环视一圈,冷冷盯着四周惊诧的同学们,狠声道:再让我听见有人嚼舌根,说一次我揍一次。
当时我还是个自卑敏感的透明人,那是我第一次被人维护。
我转头向他道谢,谢轻风一脸无所谓,这对他来说算什么事。
我却突然哭了出来,心里的委屈怎么关也关不住,谢轻风有些懵,少年那张俊秀的脸看上去傻愣愣的,谢轻风叫我别哭,下次有人说我,就找他。
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后来的我们会变成这样。
那时的感情青涩又纯粹。
4
真是太久没做过梦了,梦里繁杂又混乱。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谢轻风推门进来时,我正爬起来,眼角还带着泪。
他一看到我毫不客气的嘲讽:林晚,你装可怜给谁看
我没有理会他,只感觉身心俱疲。
吃过饭,谢轻风带着沈清清堂而皇之的走了。
他从不会给我面子,愿意用一切手段中伤我。
对于这些,我早已习惯。
被车撞时,我正在过红绿灯,当时路上行人很少,那辆车像是故意来撞我的,一路气势汹汹,临近了也没有丝毫减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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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撞倒在地,骨折了。
小腿钻心的疼,车上走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林晚,好久不见。
男人语调带笑,好像是与朋友寒暄。
高承。
是认识的人,我疼得脸色惨白,冷汗一颗颗往下落,沙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撞我
高承蹲下身来,从外人眼中看起来像是询问我的伤势,他面容带笑,一双眼睛却阴鸷地盯着我:这不好久没见,送你的见面礼。
高承打量我此时的狼狈,惨白的样子似乎逗笑了他,他说:抢了谢轻风,怎么还是这么狼狈
他伸手按住我骨折的小腿,我疼得眼前发黑:放手……
高承却凑了过来,贴近我的耳朵,害死了冉冉,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他最终还是放手了,并把我送去医院。
一路上我都没什么精神,高承是林冉的青梅竹马。
自从林冉逝世,他也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一出现,却是报复我。
我在医院住了一周,这一周没有一人打电话询问。
最后我回了别墅。
谢轻风不在,别墅里冷冷清清。
佣人和管家没有询问我这一周去了哪里,他们都是谢家的人,对于我这个在别人眼中鸠占鹊巢的人,更多的是无视。
我就是个透明人,从小都是。
从小我就知道。
被声音吵醒时,已经是晚上。
沈清清特有的嗓音透着惊慌,我没心思去管她,被吵醒一瞬就又昏睡过去。
我是被谢轻风吵醒的,他将我从床上拖下来,手劲大得恨不得将胳膊捏碎。
他面色狰狞,眼里带着愤恨,暴怒着一把将我甩到地上。
林晚!
谢轻风嘶吼着叫我的名字。
小腿的伤还没好全,又再一次受到伤害,疼痛蔓延的很快,一阵阵冲击神经,我疼得无声抽气。
解释!
谢轻风的样子实在有些不正常,自从毕业后他其实很少情绪外露,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还是当年得知林冉死讯时才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我心头,疼痛不断刺激神经,解释什么
呵。谢轻风面色阴冷:敢做不敢当
实在搞不清楚状况,我只能再次开口:我做什么了
谢轻风被气疯了,他愤怒嘶吼:冉冉到底对不起你什么
一件东西砸在我身上,定睛一看,是一件碎了的陶瓷人。
这个东西我很熟悉。
是林冉送给谢轻风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现在怎么碎了。
谢轻风很珍惜这个陶瓷人,尤其是林冉死后,睹物思人。
我大概明白谢轻风这么生气的原因了,他可能以为这个是我弄坏的。可笑的是,知道了原因,我却更加无力,疲惫充斥着我的每一根骨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我。
谢轻风显然不会相信,我的否认更激起他的怒火,不是你还会是谁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认定是我
一直没说话的沈清清赶紧道:轻风,我亲眼看见的,就是她打碎的。
沈清清眼神乱飘,见她这副样子,我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想起睡前沈清清的声音,再次直视谢轻风的眼神:不是我,是沈清清。
你胡说!沈清清尖叫。
谢轻风这时也冷静下来,面带嘲讽,林晚,你什么时候喜欢说谎了
我心猛地下沉,谢轻风尤其快意,冉冉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你算什么东西害死了她,连她留下的东西都不愿放过,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配!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谢轻风的声音。
我知道你一直嫉妒冉冉,所以你害死她。谢轻风蹲下来拍拍我的脸:你有什么资格跟她争看看你的样子,活该你没人爱。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谢轻风当然知道如何中伤我,说什么做什么哪里能让我最痛。
说够了吗
我抬头望向谢轻风,男人还是熟悉的脸,却再也不是曾经的样子。
说够了就滚。
谢轻风突然愣住了,我从他的瞳仁中看见了面无表情流泪的自己。
5
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总是充满不幸。
幸福总是要很努力才能得到,不幸却一直伴随我的前半生。
小时候我以为妈妈是我的全部,后来妈妈离开了我。长大后我又遇到了谢轻风,而谢轻风从来就不属于我。
晚晚,你要幸福。
妈妈的声音慈爱又怜惜,我在梦中哭着喊她。
妈妈……
哭着醒来,四周一切都很陌生。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昏过去的吧。
小腿肿得快要撑破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我起身拿出了一直放在抽屉里的离婚协议,签上自己的名字。另一边,谢轻风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签好。
我从没想过我会主动签下离婚协议。
童年的经历,让我渴望爱。
像飞蛾扑火。
将离婚协议放好,谢轻风和沈清清都没有在,我也没有心思去管他们。
开始慢慢收拾东西,我在这个家里东西少的可怜。
五年婚姻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恍然,也许我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早晚都会离开,所以从不主动添置东西。
是这样吗在我当时那般渴望与谢轻风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也会在潜意识这样认为吗
还真是可悲呢。
谢轻风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我在收拾行李,他一愣,随即看见了床头的离婚协议。
我默默的收拾东西,没去看他。
谢轻风在一旁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他开口:是沈清清。
突兀的一句话,但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我已经将她赶走了。第二句。
我还是没说话,即是不想说,也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谢轻风难得多说了几句:昨天是我误会你了。
没抬头,我嗯了一声。
随即想了想,我指着离婚协议:签好了,什么时候去办。
谢轻风定定地看着我,但是我已经低头去整理箱子。
昨天……
听他提起昨天,我有些烦了,问道:谢轻风,你当真不知道那个陶瓷的真相吗
谢轻风愣愣无言。
我嘲讽一笑。
看吧,他早就知道。
那样低级的伎俩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也许最开始的确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是冷静下来,他当真看不出吗
可他还是选择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只是找到了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将这些年对我的不满,愤怒,一股脑发泄出来而已。
东西收拾好了,我提着箱子一瘸一拐走出这里。
谢轻风却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我没有半分波澜。
或许是我昨天看起来太可怜,他过意不去。
我无声笑笑,挥开他的手,没事,办离婚证时通知我。说完走出了房间,又走出了别墅。
五年来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的管家,默默打开大门,我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去。
背后一道视线紧盯着我,我知道是谢轻风。
我没有回头。
我感觉自己哭了,泪流满面。
但是我并不悲伤,我的眼睛在哭,但是我的心却没有。
至于为什么会流泪,我将这种奇妙的感觉称之为新生。
二十七岁的我迎来了新生。
6
离婚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从民政局出来,我转头向家走去,身后的男人叫住了我。
林晚。谢轻风在我转身面对他时继续说道: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说的认真,我却听得发笑。
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没离婚时恨不得杀了我,愿意用尽一切打击我,离婚后我们关系反而缓和了。
人生啊,还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我不想与他再做纠缠,这五年,我用尽了一切。
渴望爱,想要爱。
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落得一身伤。
所以我冷静的开口:不用了。
谢轻风欲言又止,我早已转身离去。
和谢轻风离婚后,我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一套房子以及不少的现金。
我们没有孩子,财产很好切割。
自从腿受伤后,我便请假没去上班,现在离婚,索性辞职了。
休养一段时间,我对自己说。
收拾东西,布置新家,对我来说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我是多么渴望一个家。
小时候妈妈还在,我有家。
后来妈妈离开,结婚后我也以为自己有家。
最后才发现,我早就没家了。
可是现在我又有家了,自己的,完完全全属于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
日子一天天安定下来,养了一只萨摩耶。
叫年年。
这一年的冬天终于来了。
我窝在沙发上,年年靠着我。
白色的暖绒绒的毛发很温暖,我将脸轻埋在年年蓬松的毛发里。
自离婚后,便没在听说谢轻风的消息。
倒是谢家长辈打过一次电话慰问。
电话那头说,当初我们结婚没有任何人看好,但这五年他们其实也都接受了,可惜我们最终还是有缘无份,如果我们能有个孩子或许家庭会更和谐。
我静静听着,没什么其他反应。
聊到最后彼此没什么可聊了,准备结束时,那边才迟疑着说:轻风最近有些不对劲。
默默挂了电话,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我其实没有太多波澜。
日子一天天的过,平淡而又温馨。
冬末的最后一天,我收到了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信息。
只有短短一句话:街角咖啡店。
我去了。
坐下后安静看着对面的男人。
相比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不少。
我名义上的父亲,林淳。
林淳搅着咖啡,两鬓斑白。
喝点什么
我摇摇头,示意不用。
这么多年,年少时记忆中想象的画面,如今突兀的实现了,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于是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询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淳喝了口咖啡,抬头看着这个记忆中还是小女孩的女儿,一晃十多年过去,她也已经长大了。
他说:你跟谢家那小子离婚了
我点点头。
林淳没说什么,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接着说:最近日子还好
这话听起来像在关心我,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我怒火攻心,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心里的邪火越烧越旺,怎么压都压不住。
说出口的话带着三分火气:这不劳你费心。
见林淳还在对面悠闲的喝着咖啡,我站起身:既然没什么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淳在这时抬起眼看向我,我们的眼睛其实生得很像。
小时候经常有人这样说。
林淳开口道: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们。
我起身的动作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术。
反应过来时,一股滔天的怒火焚烧我的理智,我重新坐回座位。看着男人因为说出口的话而骤然放松的神色。
内心深处的情绪破壳而出,心破了个口子。
刺激我口无遮拦:对不起你对不起谁啊
林淳皱起眉,我盯着他,继续道: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那你的确应该道歉,不仅是对我道歉,更应该去向妈妈道歉。
林淳没有说话,这个中年男人低垂着头。
记忆中的父亲从来就没这样沉默过。
我快意的看着低垂着头的男人,嘴里说着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话:我不清楚你叫我来干什么,可能是人老了,良心难安,出轨抛家弃子,你怕遭报应
一番话说的林淳脸色惨白,他似乎一下子老了更多。
恶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你的小女儿被我害死了,你也能心大的跟我道歉。
林淳猛地抬头看我,我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看到了神色狰狞的自己。
好丑。
林淳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神灰白,白发更多了,他失了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
我最后说:你的确应该道歉,但不是对我,是对被你伤害的妈妈。
从咖啡厅出来,外面下了雨,淅淅沥沥。
没有站在屋檐下等雨,我走进雨幕。
雨水顺着面颊流下,我也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泪。
明明将心中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明明伤害到了那个自私薄情的男人,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心破了一个洞,冷风一直往里灌。
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躲在门后,看父亲收拾东西的时候。
母亲在屋内哭,父亲安静的收拾东西,躲在角落里的我,小小的心里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家的,回家后甚至没有洗澡换衣,疲惫拽住我的意识进入昏暗。
爸爸。
小女孩的声音怯怯叫着提着包冷漠离开的男人,男人转过头眼神漠然的扫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呼吸困难,像被什么压住了一般。
我在梦中痛苦挣扎,睁开眼。
年年睡在我的身侧,胖嘟嘟的身子一大半压在我的胸口。
看见我醒来,它兴奋的拱着我的脑袋。
我被它可爱的样子逗笑:年年别闹。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发烧了,身体酸疼不已,我索性瘫倒在床上,抱着年年。
眼睛干涩,眨一下都痛。
年少时,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能够说离开我们就离开我们。
母亲总是在我面前表现的很坚强,但是有很多次半夜醒来,我都看见她在偷偷的哭。
小时候,我会期待爸爸快点回来,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又能重新在一起,妈妈也不会再哭了。
可能是期待太久,却总也无法实现。
随着渐渐长大,对父亲的思念全都融入了怨恨。
怨他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我而言只是个名词。
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我以为我早就没感觉了,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了。
可当他说对不起时,我还是破防了。
先是滔天的愤怒,愤怒过后是无尽的委屈,最后是虚无,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年年温暖的身体围着我,可我却还是一阵阵发冷。
7
再次接到谢家的电话,已经是我和谢轻风离婚的第三个月。
是谢家爷爷打来的,那是个严肃又和蔼的老人。
当初我与谢轻风结婚,就是他顶着众人压力极力撮合。
在谢家这五年,人人都将我当做透明人,也只有谢爷爷给过我一丝尊严。
所以在听到爷爷请求我能不能去医院看看谢轻风时,我沉默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
爷爷在电话那头说:小晚,爷爷也不想来打扰你,可是轻风是我唯一的孙子,爷爷拜托你去看看他。
我不清楚为什么谢轻风进医院要我去看他,但是我也不会拒绝老人。
挂断电话后,按照爷爷给的地址,去了医院。
病房内一个人都没有,推门进去时,谢轻风安静的睡着了。
那张俊美的容颜看上去很憔悴,眼底都是乌黑。
我在一旁坐下等着他醒来。
谢轻风很快就醒来,茫然看着四周,在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我时,瞳孔猛地聚焦。
林晚
我轻轻点头,没有开口。
谢轻风愣愣看着我,一眨不眨。
我无所谓他的打量,也回望着他。
他是真的大病一场,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生病总是脆弱的,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产生一种我也是被好好珍惜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瘦了。
谢轻风看了半晌,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让我倍感奇怪。
他在跟我叙旧
我摸不清他的意图,既然人也看了,我准备告辞,于是说:你好好休息,我就先……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轻风急急打断:林晚……
我停下来看着他,才三个月,我面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谢轻风看起来很奇怪,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头看我,林晚对不起。
这次我是真的惊讶了,我的眼神出卖了我此时的情绪。
谢轻风看出来了,于是接着说:我已经知道了。
我不解,实在不清楚他知道了什么,开口疑惑:你知道什么了
谢轻风颓然低着头,声音轻的听不见:孩子。
我问道:什么
他抬头直视我疑惑的双眼:我们的孩子。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
他说我们的孩子。
我不知作何反应。
这世界总有一些人和事能让人瞬间破防。
至少对于我来说父亲和孩子这种事可以。
谢轻风眼睛很红,眼里都是血丝。
我们曾有一个孩子。
那是刚结婚一年多的时候,谢轻风喝多了,回来抱着我。那时我对他还抱有幻想,他娶我时并没有什么反抗,我当时天真的觉得他对我也是有感情的。
所以他抱上来时,我没有拒绝。
我实在太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了,当然也包括属于自己的孩子。
第一次我们都没有经验,他又喝醉了,我疼得意识模糊,身体像是被撕裂。
迷糊中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一遍遍重复:冉冉,冉冉……
后来我便怀孕了,当时的我很高兴,迫不及待想要与谢轻风分享。
然后我撞见了他的第一个小情人,他的出轨现场。
当时他搂着女人的腰肢看着我,我像被雷劈中一般,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冲上去。
谢轻风厌烦的随意挥开我,只冷冷丢下一句:林晚,别得寸进尺。
他们相携着离去,我在硬冷的地板上垂泪,整个人懵了。
那一天我知道了谢轻风对我的厌恶,也是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那个叫岁岁的孩子,我都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记忆太远了。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就像现在谢轻风红着眼,我却能一脸平静。
我们的孩子早就没有了。声音平静到连我自己都诧异。
谢轻风好像真的被打击的很厉害,他哆嗦着开口:对不起。
我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说:你不配。
他呆滞的看着我,看起来真的很伤心,我却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年少时的我们,少年光彩夺目,少女泯然众人。
纠缠的这几年,痛苦万分。
现在位置好像颠倒了。
不愿在这里多待,我起身离开,没有理会谢轻风在背后的声音,我走了出去。
结束了,我想。
终于结束了。
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这是小时候每年的生日愿望。
可这样平常的愿望,这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实现。
我啊,其实所求不多。
这世界那么大,我就想有个家,有一个爱我护我的人,他永远属于我,我永远属于他,从一而终,一生一世。然后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呢
8
我的运气是真的不好,可能这世界真有被神遗弃的人吧。
我被绑架了。
醒来时,我正坐在一间幽闭房间内。
头上剧烈的疼痛,伴随鲜血一滴滴顺着额角留下。
眼前血红一片。
凶手正面袭击过来时,我当场晕厥,自然没看清楚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已经模糊不清。
有人走了过来,粗暴的抓住我的头发。
我睁开眼睛,日光灯惨白的照射下一张阴鸷凶狠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高承。
见我醒来,他扯出一个带着血腥的笑:哟,醒了。
他的杀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是真的想杀我。我吞了口唾沫,缓解一下发疼的喉咙:高承,你这是干什么
高承笑了,不知是被我蠢笑还是如何,他说:看不出来,想杀你。
我道:这是犯法的,你——
还没说完,高承一把扯过我的头发,力道极大,扯的我的头皮剧痛。高承苍白的脸靠近我:犯法那为什么你害死了人不犯法
他想为林冉报仇!
我愣愣地看着他。
高承陷入了癫狂,你害死了冉冉,却能心安理得活着,我为她报仇有什么错!
我还来不及多说什么,高承已经不允许我开口了。
放心,我还不会杀你,另一位主角还没来呢。
我不明白高承是什么意思,但很快我就知道了。
谢轻风来得很快,剧烈的奔跑让他呼吸不畅。
看见被绑在椅子上血肉模糊的我,他的瞳孔缩小。
声音也带着颤抖:林晚……
高承嗤笑道:谢少爷,你终于来了。
谢轻风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高承,你在干什么
高承哈哈大笑:干什么为冉冉报仇啊,谢少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当了几年夫妻,你还心疼这贱人不成
许是当真觉得如此,高承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将刀抵在脖子上:你不是爱冉冉吗怎么可以心疼她!
谢轻风神色慌张:你不要激动。他看向疯了的高承,声音痛苦:我一直记得冉冉,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
住嘴!高承厉声打断他。
你怎么敢!他陷入回忆似的自言自语:我就不应该让她跟你在一起。他看向我,变得残暴:都是因为你,都是你这个贱人!
高承猛地举起刀:我要杀了你!
不要!谢轻风大喊。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却反而放松起来。
我看见利刃下落,内心久违的轻松。
要结束了,所有的一切。
但是谢轻风冲了上来,在最后一刻。
他将高承撞到一旁,两人疯狂扭打在一起。
谢轻风想要夺取高承的刀,高承像被激怒的野兽,拼命撕咬猎物。
谢轻风很快被打得满脸是血。
突然高承将刀子捅进了他的身体。
鲜红而又炙热。
我被绑在椅子上,被血溅到。
高承连捅好几刀,谢轻风死死攥住他。
耳边响起警笛声,似乎有人冲进来。
我头一偏,彻底昏死过去。
后记
醒来已是三天后。
我被警察带回去做了笔录,察觉到我精神不济,他们很快将我放了出来。
我去看了谢轻风,他还没醒
他受伤很严重,但好在都没有伤到主要要害。
但我还是从护士口中听说,在我昏迷期间,他被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但最后都挺了过来。
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谢爷爷走了过来。
老人似乎一夜见衰老了很多,精神不济。
见到我也只是示意不用站起来,他坐在我旁边。
我说道:爷爷,对不起。
老人摆摆手:不怪你。
接着说:高承……
老人一瞬间狠厉起来:谢家会让他付出代价,你好好养伤,剩下的不用管。
谢爷爷似乎知道了什么,他并没有迁怒我,但我终究过意不去。
我经常去医院,又过了一周后,谢轻风醒了。
一直等到谢家的长辈陆续走后,我才进去。
谢轻风躺在床上,看上去更加憔悴,面色苍白。
我们彼此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我们又同时开口。
谢谢你。
对不起。
……
又再一次沉寂下来。
谢轻风说:林晚,我……
我轻摇头打断他未尽之言:都过去了。
我重复一遍:都过去了。
谢轻风看了我许久,像要记住我的样子,最后他郑重的再一次:对不起。
我们心知肚明,我坦然接受了他的道歉。
最后说:我走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这一次谢轻风没有开口挽留,我也没有再回头,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出了医院,站在门口时一些尘封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比如曾经我和谢轻风是朋友,比如谢轻风和林冉交往,我在角落默默看着他们,心想着这是天生一对,比如刚被拍到衣衫不整睡在一起,谢轻风紧紧将我护在身后,再比如决定结婚时他说会对我负责,最后记忆停在林冉救起落水的我,自己却因力竭抽筋而永远闭上眼睛的苍白容颜上。
很多我以为忘了却又清晰的记忆都一一浮现。
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潮涨潮落,所有的爱、恨都已经随着时间被掩埋在历史长河中,锁进了心底最深处。
阳光照的我睁不开眼,我的眼睛沁出泪水。
阳光明媚,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