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周京城,西市。
春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青石板路上,将昨夜雨后的水洼映得闪闪发亮。纪清歌踩着精致的鹿皮靴,轻巧地绕过地上的泥泞,耳边尽是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上好的蜀锦,三贯钱一尺!
江南新到的龙井,买二送一嘞!
波斯香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她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男式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绣有暗纹的玉带,一头乌黑长发用檀木簪高高束起,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这身打扮在西市并不稀奇——京城富户家的公子哥儿们常来这里寻些新鲜玩意儿。
东家,这边走。掌柜老周在前引路,不时回头关照,地上湿滑,您当心脚下。
纪清歌微微颔首,跟着老周转入一条稍窄的巷道,两侧皆是绸缎庄和成衣铺。走到尽头处,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映入眼帘——锦绣轩,正是纪家商行名下最大的绸缎庄。
铺子里,几个伙计正在整理新到的货品。见二人进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齐声行礼:东家好!周掌柜好!
纪清歌摆摆手,径直走向柜台。老周赶忙递上一本厚厚的账册:东家,上个月的账目都在这里了。
她没有急着翻开,而是用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纸页边缘,杏眼微眯,似乎在心中默算着什么。不过片刻,便开口道:三月初八那笔五十两的进账记错了,应是四十八两七钱。
老周一愣,连忙翻开账册核对,顿时瞪大了眼睛:东家真是神了!确实是老朽记错了,那日收了胡商两匹波斯锦,本该是四十八两七钱。
柜台后的伙计们交换了一个敬佩的眼神。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女东家心算之能,在京城商界早已传为佳话。
纪清歌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她生得明眸皓齿,尤其一双杏眼灵动有神,只是平日里总爱作男装打扮,倒显得英气逼人。
西域使团今日入京,听闻带来了不少珍稀货品。纪清歌合上账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咱们锦绣轩若能拿下这批波斯锦的独家售卖权,今年的利润至少能翻三成。
老周面露难色:可今晚接待使团的宴会在鸿胪寺举行,只有官员和皇商才能......
这个不必担心。纪清歌狡黠一笑,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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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鸿胪寺外车马如龙,各色官轿和马车将门前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纪清歌换了一身更为考究的靛青色云纹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白玉的腰带,头发用一根青玉簪固定,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她手持精心伪造的请帖,混在一群商人中间,竟无人识破这少年实则是女儿身。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商号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凑过来搭话。
纪清歌早有准备,压低嗓音,拱手道:在下姓纪,家父做点丝绸小生意,今日代他前来开开眼界。
那商人见她谈吐不凡,衣着考究,便热情地介绍起自己来。纪清歌一边应付,一边观察着四周环境,寻找接近使团的机会。
宴会厅内灯火通明,西域使团成员身着异域服饰,引得众人频频侧目。纪清歌不动声色地靠近使团领队,用流利的胡语说道: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大周。您腰间佩戴的和田玉色泽纯正,想必是昆仑山南麓的籽料吧
使团领队阿尔斯楞惊讶地转头,见是个清秀少年,不由好奇:小公子竟识得此玉来历
家父曾与西域通商,略知一二。纪清歌谦虚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北麓的籽料,通透度会更好,更适合做成玉佩。
阿尔斯楞眼中闪过赞赏,与纪清歌攀谈起来。她趁机展示了对西域货品的了解,从波斯地毯的编织工艺到大宛马的饲养方法,无一不精。领队越发欣赏这个少年,邀他同席而坐,还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西域葡萄酒。
这是我们龟兹特产的葡萄酿,小公子尝尝。阿尔斯楞热情地说。
纪清歌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甜中带涩的滋味在舌尖绽放,确实与中原酒品大不相同。她恰到好处地赞美了几句,引得领队更加高兴,又给她倒了一杯。
宴至半酣,纪清歌已与使团几位主要成员相谈甚欢,初步达成了丝绸换玉石的合作意向。她感到有些微醺,便借口透气离席,漫步至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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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给庭院披上一层银纱。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纪清歌深吸一口气,感觉酒意稍退。忽然,她听到一阵踉跄的脚步声。
小兄弟......可有醒酒汤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清歌转身,见一个高大男子扶墙而立。月光下,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泛着红晕,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坚毅,一身戎装表明他是使团护卫。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魁梧,肩膀宽阔,腰间配着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
将军怕是喝多了。纪清歌忍住笑意,上前搀扶,这鸿胪寺我不熟,不如扶您到那边石凳上歇歇
男子摆摆手,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纪清歌赶忙撑住他。近距离看,这护卫队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和酒气,胸膛宽厚,手臂肌肉结实,显然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在下萧禹廷,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个武夫罢了。他大着舌头说道,整个人几乎挂在纪清歌身上,小兄弟怎么称呼
纪......纪青。纪清歌随口编了个假名,吃力地扶着他走到凉亭。
萧禹廷坐下后,仰头望着月亮,忽然叹道:边关的月亮比京城大多了,像银盘似的挂在天上,照得戈壁滩亮如白昼。
你去过西域纪清歌来了兴趣,在他身旁坐下。
在安西都护府待了三年。萧禹廷的眼中浮现怀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小兄弟读过王维的诗吗
纪清歌点头,两人就着月光聊起边关风物。萧禹廷虽醉,言谈却颇有见地,讲述起西域各城邦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他说到龟兹的乐舞时,还即兴哼唱了几句胡曲,声音低沉悦耳;讲到于阗的美玉,眼中闪烁着孩子般的热情。
那里的姑娘跳舞时,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像春天的溪流......萧禹廷比划着,忽然凑近纪清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小兄弟,你长得这般俊俏,若换上女装,定比那些胡姬还要好看。
纪清歌心头一跳,强作镇定道:萧兄说笑了。
萧禹廷哈哈大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他醉眼朦胧地望着纪清歌:纪兄弟年纪轻轻,见识却不少。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西域看看......
纪清歌听得入迷,不时提问,两人竟像多年好友般投机。她发现这位武夫不仅见识广博,而且谈吐风趣,全无京城那些武将的粗鄙之气。
......最神奇的是于阗的玉石矿,河水冲刷后,河床上全是晶莹剔透的籽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萧禹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两枚狼牙,这是天山雪狼的牙齿,西域人视为护身符。一枚我留着,一枚送给小兄弟,算是......呃......见面礼。
纪清歌接过,只见狼牙顶端钻有小孔,穿着红绳,做工精致。她心中一暖,从袖中取出自己的丝帕:礼尚往来,这帕子虽不值钱,却是我...我姐姐亲手绣的。
萧禹廷接过绣着兰花的丝帕,凑近看了看,笑道:你姐姐手艺真好。替我谢谢她。说着,竟将帕子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贴身处。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纪清歌起身告辞:萧兄,我该回去了。
萧禹廷摇摇晃晃站起来,郑重地拱手:今日与纪兄弟一见如故,他日有缘再会!
纪清歌回礼,转身离去,心中莫名泛起一丝不舍。她不知道的是,萧禹廷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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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纪清歌放下手中狼毫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蝉鸣阵阵,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已经连续三日了,她一早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
小姐,药熬好了。丫鬟碧竹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进书房,脸上带着担忧,大夫说您这是暑热攻心,需静养几日。
纪清歌接过药碗,苦涩的气味冲入鼻腔,她皱了皱眉,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喉咙的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突然涌上心头。
呕——
她猛地弯腰,刚喝下的药汁全数吐在了脚边的痰盂里。碧竹慌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小姐!我这就去请大夫再来看看!
不必。纪清歌抬手制止,脸色却变得煞白。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距离那场鸿胪寺夜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那晚她与萧禹廷在凉亭畅谈至深夜,酒意朦胧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次日醒来,她已在自己的闺房,只当是一场荒唐梦,加之萧禹廷随使团离京,她便渐渐将此事抛诸脑后。
可如今...
碧竹,纪清歌的声音有些发抖,去请济世堂的孙大夫来,就说...就说我近日失眠多梦,想开些安神的方子。
碧竹疑惑地看了小姐一眼,还是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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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夫年过六旬,是纪家多年的故交。他为纪清歌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纪小姐,老朽行医四十载,这喜脉是绝不会诊错的。
纪清歌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孙大夫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袖,指节发白。
...小姐若是不便,老朽有些方子...
不必。纪清歌突然抬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这孩子我要留下。
孙大夫愕然:可小姐尚未婚配,这...
孙伯伯,纪清歌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您看着我长大,知道我的性子。这孩子既是天意,我便不会逃避。只求您暂时替我保守秘密。
老大夫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姑娘,终于点了点头:老朽明白了。小姐体质偏寒,需好生调养,我开些安胎的方子。
送走孙大夫,纪清歌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盛开的海棠。她今年二十有二,早过了寻常女子出嫁的年纪,却因醉心商行事务,拒绝了多门亲事。父亲虽从未明说,但眼中偶尔闪过的忧虑她是看得出的。
而现在...
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还平坦如常,却已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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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纪老爷一掌拍在桌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你可知未婚先孕意味着什么整个纪家都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书房内,纪清歌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她已经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只隐去了萧禹廷的真实身份,谎称是个不知名的西域商人。
父亲息怒。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女儿已想好对策。我可对外宣称这孩子是从慈幼局收养的孤儿,以全纪家颜面。
胡闹!纪老爷气得胡子直翘,收养你以为世人都是傻子
一直沉默的纪夫人突然开口:老爷,事已至此,责骂无益。她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扶起她,歌儿,你当真要留下这孩子
纪清歌望进母亲的眼睛,坚定地点头:娘,这是我自己的骨肉。纪家商行如今蒸蒸日上,女儿有能力抚养一个孩子。
纪老爷长叹一声,跌坐在太师椅上。他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你可知道那西域商人的下落他疲惫地问。
纪清歌摇头:他早已离京,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室内陷入沉默。良久,纪老爷摆摆手:罢了,就依你说的办吧。明日我派人去慈幼局打点,做足样子。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只是苦了你了,孩子。
纪清歌眼眶微热,跪下给父母磕了个头:女儿不孝,让二老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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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纪清歌的肚子渐渐显形。为避人耳目,她借口身体不适,深居简出,商行事务多交由掌柜们打理,重要决策则在家中处理。
这日清晨,她正在书房核对账目,碧竹匆匆进来:小姐,柳小姐来访。
纪清歌一愣。柳如眉是她闺中密友,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自从怀孕后,她便以各种理由推脱柳如眉的邀约,没想到对方竟直接上门来了。
请她到花厅稍候,我换身衣服就去。
纪清歌刚站起身,柳如眉已经掀帘而入:好你个纪清歌,躲了我三个月,今日我定要...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瞪大眼睛,盯着纪清歌隆起的腹部,你...你这是...
纪清歌苦笑一声,知道瞒不过去了:碧竹,去准备茶点,把门带上。
待丫鬟退下,她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了柳如眉。出乎意料的是,柳如眉听完非但没有责备,反而兴奋地握住她的手。
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柳如眉眼中闪着光,这孩子定会像你一样聪明伶俐。对了,那西域商人长得如何
纪清歌脑海中浮现出萧禹廷剑眉星目的面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生得还算周正。
看你这表情,岂止是周正!柳如眉促狭地笑道,不过你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孩子出生后没有父亲,终究...
我会给他双倍的爱。纪清歌打断她,手抚着肚子,况且纪家家底丰厚,足够给他最好的生活和教育。
柳如眉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要强。罢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寒冬腊月,西域边关。
萧禹廷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自半年前从京城归来,他脑海中总浮现出那个月下对饮的少年。奇怪的是,明明只见过一面,那人的一颦一笑却深深刻在记忆中。
将军,朝廷文书。亲兵递上一封信函。
萧禹廷拆开一看,眉头舒展:朝廷命我年后返京,出任羽林卫中郎将。
恭喜将军!亲兵喜形于色,这次回去,说不定能找到那位纪公子呢。
萧禹廷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兰花的丝帕。半年来,他暗中派人寻遍京城,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自称纪青的少年。只有这方丝帕证明那晚并非梦境。
是啊,这次回去,一定要找到她。萧禹廷轻声说,将丝帕小心收好。
春回大地时,纪府内一片忙乱。
小姐,用力!就快出来了!产婆的声音在纪清歌耳边响起。
她浑身被汗水浸透,双手死死抓着床单,喉咙已经喊得嘶哑。阵痛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她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
啊——!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一个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恭喜小姐,是个健康的小公子!产婆喜滋滋地将包裹好的婴儿抱到她面前。
纪清歌虚弱地撑起身子,看向那个红彤彤的小家伙。婴儿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睛还没睁开,却已经挥舞着小拳头,哭声洪亮。
当她接过这个柔软的小生命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明儿,以后你就叫纪明。她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婴儿的脸颊,愿你的人生光明璀璨,不受世俗束缚。
屋外,朝阳初升,新的一天开始了。
3.
明儿,慢些跑!
纪清歌提着裙摆,快步追着前方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三岁的纪明像只撒欢的小兔子,在西市的人群中灵活穿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这孩子生得实在太过俊俏,圆溜溜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的小脸,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娘亲快来!纪明站在一家香料铺前,兴奋地招手,这里有好多香香!
纪清歌终于追上儿子,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再乱跑,下次不带你来西市了。
纪明立刻抱住母亲的大腿,仰起小脸撒娇:明儿不敢了,娘亲别生气。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纪清歌叹了口气,蹲下身整理儿子歪掉的衣领。今日纪明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小袍子,衬得皮肤越发白皙。这孩子越长越像那个人了——每当她看着儿子的眉眼,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年前月下的那个夜晚。
东家,这批新到的安息香质量上乘。香料铺掌柜迎出来,恭敬地行礼,小公子鼻子灵得很,刚才一下就闻出最贵的那种。
纪清歌微笑点头,牵着纪明走进铺子。三年来,她将纪家商行的生意扩展到了西域货品领域,如今已是京城最大的西域香料、玉石供应商之一。虽然偶尔还会有人对她未婚养子的身份指指点点,但纪大当家的商业才能已让大多数人闭上了嘴。
娘亲,这个香香像不像萧叔叔故事里的味道纪明踮起脚,指着一罐乳香问道。
纪清歌手上一顿。自从半年前她给纪明讲了狼牙叔叔的西域故事,这孩子就对那片神秘土地充满了好奇,整天缠着她讲沙漠、骆驼和葡萄园的故事。
明儿真聪明。她柔声道,这就是萧叔叔说过的那种香料。
纪明高兴地拍手,从腰间小布袋里掏出一枚狼牙护身符——那是纪清歌在他三岁生辰时给他的,说是保平安用。孩子却把它当成了宝贝,天天带在身上。
萧叔叔说,狼牙能保护勇敢的孩子!纪明骄傲地宣布,惹得铺子里的人都笑了。
纪清歌心头微酸。她从未告诉纪明那位萧叔叔可能是他的生父,只当作一个虚构的人物来讲。可这孩子对素未谋面的萧叔叔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常常问东问西。
东家,这批货如何处置掌柜的问。
纪清歌收回思绪,开始认真检查货物。正当她专注于分辨几种不同产地的没药时,铺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是萧将军!
听说他刚从西域立了大功回来...
真是年轻有为啊!
纪清歌的手指猛地收紧,一块没药被她捏成了碎片。萧将军难道是...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
娘亲,外面好热闹,明儿想看看!纪明拽着她的衣袖央求。
还没等她回应,孩子已经灵活地钻出了人群。纪清歌心头一紧,连忙追出去:明儿!别乱跑!
萧禹廷骑在马上,缓缓穿过西市。三年边关历练,让他原本就俊朗的面容更添几分坚毅,一身墨蓝色锦袍衬得肩宽腰窄,引得路边不少姑娘偷偷红了脸。
他本不想这么招摇过市,但皇命难违——皇上特意吩咐他今日穿便服巡视西市,看看有无西域间谍混入。这差事看似轻松,实则暗藏玄机。
将军,前面就是纪家的西域货铺了。身旁的亲兵低声道,听说那纪大当家对西域货品的了解,连胡商都佩服。
萧禹廷微微点头。回京半年,他已将羽林卫整顿得井井有条,却始终没放弃寻找纪青的下落。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丝帕上的兰花绣样都查不到出处。
正思索间,一个小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冲出,直接撞到了他的马前。马儿受惊,前蹄扬起,眼看就要踩到那孩子——
小心!萧禹廷反应极快,一勒缰绳,同时俯身一捞,将那个小不点稳稳抱到了马背上。
哇!小家伙非但没吓哭,反而兴奋地睁大了眼睛,高高!
萧禹廷这才看清怀中的孩子——约莫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杏眼灵动有神,此刻正崇拜地望着自己。不知为何,这孩子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小娃娃,你家人呢他柔声问道。
孩子指了指身后:娘亲在找我呢!说着,他举起手中的东西,叔叔你看,我也有狼牙,跟你一样!
萧禹廷一怔,看向孩子手中的狼牙——那分明是西域天山雪狼的牙齿,顶端钻有小孔,穿着红绳,与他腰间佩戴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这种护身符在中原极为罕见,难道...
他猛地抬头,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人群自动分开,一个身着湖绿色长裙的女子正急匆匆奔来,发髻因奔跑而微微松散,几缕青丝垂在颊边,衬得肌肤如雪。
明儿!你吓死娘亲了!女子一把将孩子从马背上抱下来,紧紧搂在怀中。
萧禹廷如遭雷击。虽然换了女装,但那眉眼,那声音,分明就是三年前月下一别后再未寻见的纪青!
纪...兄弟他试探地唤道。
女子身体一僵,缓缓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萧禹廷看到她眼中闪过惊慌、尴尬和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位将军认错人了。纪清歌强自镇定,将纪明护在身后,民妇纪氏,多谢将军救下小儿。
萧禹廷翻身下马,目光在母子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孩子约莫三岁,时间对得上...而且那双眼睛,简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纪...夫人。他艰难地改口,这孩子...
明儿,给将军道谢。纪清歌打断他,轻轻推了推儿子。
纪明乖巧地鞠躬:谢谢将军叔叔!他歪着头打量萧禹廷,突然眼睛一亮,叔叔,你去过西域吗我有个狼牙叔叔也去过,他给我讲过好多故事!
萧禹廷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是吗你狼牙叔叔都讲了什么故事
他说西域有会唱歌的沙子,还有比房子还大的佛像!纪明兴奋地说,突然指着萧禹廷腰间,咦,叔叔你也有一模一样的狼牙!
纪清歌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拉住儿子:明儿,我们该回家了。将军公务繁忙,不可打扰。
萧禹廷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纪夫人,令郎聪慧过人。不知可否有幸,改日登门拜访,给他讲讲西域的故事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纪清歌感到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将军厚爱,只是寒舍简陋...
三日后休沐,我当携礼拜访。萧禹廷不容拒绝地说,声音虽轻却坚定,还望夫人告知府上地址。
纪清歌知道无法推脱,只得报上纪府的位置,然后匆匆拉着纪明离开。走出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萧禹廷仍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们母子的背影。
娘亲,那个叔叔好威风啊!纪明蹦蹦跳跳地说,他是不是比狼牙叔叔还厉害
纪清歌没有回答,只是将儿子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她不知道萧禹廷是否已经猜到了真相,但有一点很清楚——她精心维持了三年的平静生活,恐怕要起波澜了。
回到纪府,纪清歌立刻命人备水沐浴。她需要时间思考对策。
浴桶中,温热的水漫过肩膀,她闭上眼睛,却无法驱散脑海中萧禹廷震惊的表情。三年了,那个夜晚后,她本以为两人此生不会再见,却不想命运弄人。
小姐,柳小姐来访。碧竹在门外轻声道。
纪清歌叹了口气:请她稍候。
片刻后,她换上一身家常衣裙来到花厅。柳如眉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你和明儿在西市遇到了萧将军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纪清歌苦笑:消息传得真快。
歌儿,他是不是...柳如眉压低声音,明儿的...
纪清歌轻轻点头,将今日之事简要告知。柳如眉听完,眼睛瞪得溜圆:天啊!那他认出明儿了吗
不确定。纪清歌揉着太阳穴,但他三日后要来拜访。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纪清歌罕见地露出迷茫之色,明儿确实需要父亲,但...
但你怕他抢走孩子柳如眉一针见血。
纪清歌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只是这样。我更怕他出于责任才...你不了解萧家,那是将门世家,规矩森严。若知道明儿是...私生子...
柳如眉握住她的手:可明儿有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况且,我看那萧将军不像是无情无义之人。
正说着,一个小身影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娘亲!柳姨!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纪清歌将儿子搂入怀中,轻抚他的黑发:在说今日救了你的那位将军叔叔。
叔叔说要来给我讲故事!纪明兴奋地说,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掏出那枚狼牙,娘亲,叔叔的狼牙和我的好像,他说这是西域勇士才有的宝贝!
纪清歌心头一颤。她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小脸,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无论她如何隐瞒,血缘的联系终究是割不断的。萧禹廷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而纪明,显然对这个将军叔叔一见如故。
明儿喜欢那位叔叔吗她轻声问。
喜欢!纪明毫不犹豫地回答,叔叔好高好威风,明儿长大了也要像叔叔一样骑大马!
纪清歌与柳如眉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三年前那个夜晚种下的因,如今终于要结果了。
4.
纪清歌站在铜镜前,第五次更换衣裳。三日前西市偶遇萧禹廷的情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筑的谎言。
小姐,这件藕荷色的好看。碧竹捧着一条绣有暗纹的罗裙建议道。
纪清歌摇摇头:太显眼了。她最终选了一件素雅的月白色交领襦裙,只在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几枝淡青色兰草。发髻也挽得简单,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
碧竹抿嘴偷笑:小姐今日怎么这般在意打扮
纪清歌瞪了她一眼:多嘴。去看看明儿收拾好了没有。
她心知自己这番举动有多可笑。明明打定主意要对萧禹廷保持距离,却还是忍不住在意起装扮来。这三日她夜不能寐,脑海中全是那日相遇的场景——萧禹廷眼中的震惊、疑惑,还有那一闪而过的喜悦。
娘亲!纪明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小袍子,柳姨给我做了新衣服,说今天穿给将军叔叔看!
纪清歌蹲下身,替儿子整理衣领。这套衣裳做工精细,衬得小家伙越发俊俏。看着儿子兴奋的小脸,她心中五味杂陈。
明儿很喜欢那位将军叔叔她轻声问。
喜欢!纪明毫不犹豫地回答,叔叔说今天要给我带一把小木剑,教我练武功!说着还比划了两下。
纪清歌勉强笑了笑。萧禹廷这是有备而来啊,知道如何讨小孩子欢心。她深吸一口气,牵起儿子的手:走吧,客人该到了。
萧禹廷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刻钟。他今日未着官服,而是一身靛青色家常便装,腰间除了那枚狼牙护身符外,只悬了一块温润的白玉佩。但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挺拔姿态,依然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纪府门房将他引至前厅,纪老爷已在那里等候。两人寒暄了几句,萧禹廷奉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对西域琉璃花瓶,一盒顶级沉香,还有一把做工精巧的小木剑。
将军太客气了。纪老爷捋须笑道,小孙顽劣,怕是辜负将军厚爱。
纪老爷言重了。萧禹廷恭敬道,令孙聪慧过人,在下甚是喜爱。
正说着,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萧禹廷转头,只见纪清歌牵着纪明缓步而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月白色的衣裙泛着柔和的光晕,恍若画中仙子。
萧禹廷一时看得呆了,直到纪明挣脱母亲的手,欢快地跑到他面前:将军叔叔!你真的来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明儿的事,叔叔绝不会食言。说着取出那把小木剑,看,叔叔说到做到。
纪明欢呼一声,接过木剑爱不释手。萧禹廷趁机抬头,对上纪清歌复杂的目光。两人视线相交的刹那,她迅速别过脸去,耳尖却微微泛红。
明儿,不得无礼。纪清歌轻声呵斥,先谢过将军。
纪明这才想起礼数,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明儿谢过将军叔叔。
萧禹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这个动作让纪清歌心头一颤——萧禹廷和纪明在一起时,眉宇间的神韵竟如此相似。
将军远道而来,不如先用些茶点。纪老爷打破短暂的沉默,示意下人上茶。
众人落座后,萧禹廷的目光始终在纪清歌和纪明之间游移。纪清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借口安排午膳暂时离席。她需要喘口气,理清思绪。
花园凉亭里,纪清歌独自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上的纹路。三年来,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个夜晚封存在记忆深处,可萧禹廷的出现,却像一把钥匙,轻易打开了那扇门。
纪...夫人。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纪清歌浑身一僵。萧禹廷不知何时已站在亭外,阳光为他高大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
将军怎么不在前厅用茶她强作镇定。
萧禹廷缓步走进凉亭:在下有些话,想单独与夫人说。
纪清歌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看着他在对面坐下,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夫人与在下,是否曾在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萧禹廷开门见山。
纪清歌指尖微颤,端起茶盏掩饰:将军何出此言
鸿胪寺夜宴,后花园凉亭。萧禹廷一字一句道,那晚与在下对饮的纪青公子,与夫人相貌极为相似。
茶盏在纪清歌手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没想到萧禹廷会如此直接。
将军认错人了。她垂下眼睫,民妇自幼养在深闺,从不曾参加什么宴席。
萧禹廷没有立即反驳,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一方已经泛黄的丝帕,上面绣着几枝兰花,正是当年纪青送给他的。
那这方帕子,夫人可认得
纪清歌盯着那方帕子,喉咙发紧。她当然认得,那是她亲手绣的,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歌字。
见她沉默,萧禹廷继续道: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纪青的下落。那晚...我们...
将军!纪清歌猛地抬头,打断他的话,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如今您是朝廷重臣,民妇只是一介商贾,还请您自重。
萧禹廷目光一沉:那纪明呢他今年三岁,时间刚好对得上。他的眼睛,他的神态...
明儿是我收养的孤儿!纪清歌声音微微发抖,将军莫要胡思乱想,坏了彼此名声。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纪明欢快的笑声,他正和丫鬟们在花园里玩耍,小木剑在空中划出稚嫩的弧线。
萧禹廷望着孩子的身影,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柔情:他玩剑的姿势,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纪清歌心头一震。她从未教过纪明这些,可孩子拿起木剑的瞬间,那架势确实与萧禹廷如出一辙。血缘的力量竟如此强大吗
将军,她深吸一口气,即便...即便那晚的人是我,那也只是个错误。我们酒后失态,各取所需,何必再提明儿是我的孩子,与您无关。
萧禹廷眉头紧锁:若他真是我的骨肉,我有权知道真相。
知道又如何纪清歌反问,您是要认他回萧家,让他顶着私生子的名头长大还是要出于责任,娶一个商贾之女为妻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得萧禹廷一时语塞。纪清歌见状,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
午膳准备好了,将军请回前厅吧。她站起身,声音冷了下来,今日之后,还望将军莫要再来打扰我们母子的生活。
萧禹廷没有动,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我不会放弃的,纪清歌。无论纪明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想了解你们,照顾你们。
他语气中的真诚让纪清歌心头一颤,但她很快压下那丝动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午膳气氛微妙。纪明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地向萧禹廷展示自己的各种宝贝——几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个彩色陀螺,还有那枚从不离身的狼牙护身符。
叔叔你看,我的狼牙和你的一样!纪明骄傲地举起护身符。
萧禹廷接过仔细端详,突然眼神一凝。他将自己的那枚也取下来,两相对比——除了磨损程度不同,两枚狼牙几乎一模一样,连顶端钻孔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明儿,这枚狼牙是谁给你的他轻声问。
娘亲说是我三岁生辰时送的。纪明天真地回答,娘亲还说这是保平安的,要我天天带着。
萧禹廷抬眼看向纪清歌,后者正死死盯着自己的碗筷,耳根通红。他心中顿时了然——这分明就是他当年送给纪青的那枚,纪清歌将它给了孩子。
叔叔,你会讲西域的故事吗纪明突然问,娘亲给我讲过狼牙叔叔的故事,他可厉害了,能在沙漠里找到水源!
萧禹廷心头一震:狼牙...叔叔
是啊,娘亲说那是个很勇敢的叔叔,戴着狼牙,在西域打过仗。纪明眨着大眼睛,叔叔你也去过西域,你认识狼牙叔叔吗
纪清歌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她没想到儿子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萧禹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摸了摸纪明的小脑袋:认识,那个叔叔...是我的好朋友。
真的吗纪明兴奋地转向母亲,娘亲,将军叔叔认识狼牙叔叔!
纪清歌强挤出一个笑容:明儿,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
午膳后,萧禹廷告辞离去。纪清歌本以为这场煎熬终于结束,却不知他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既然纪清歌不肯坦白,他就用自己的方式接近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禹廷以购买西域货品为由频繁造访纪家商铺。每次来都带着各种新奇玩意儿给纪明,从胡人玩偶到会唱歌的小陶俑,把小家伙哄得心花怒放。
纪清歌对此无可奈何。每次她想拒绝,萧禹廷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纪明对将军叔叔的喜爱更是与日俱增。
这日傍晚,柳如眉来访,见纪清歌愁眉不展,便猜到了几分。
萧将军又来了她促狭地问。
纪清歌叹了口气:今天带明儿去骑马了,就在城郊的庄子上。孩子回来兴奋得不得了,说长大了要像将军叔叔一样威风。
柳如眉抿嘴一笑:我看那萧将军对明儿是真心喜爱。你何不告诉他真相
告诉他又能怎样纪清歌绞着手中的帕子,他是将门之后,迟早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明儿若认了他,日后看着父亲另娶他人,岂不更伤心
你就没想过,他可能是真心喜欢你柳如眉一针见血,这三年来,他可曾娶妻纳妾
纪清歌一愣。她确实打听过萧禹廷的情况,知道他至今未婚。
歌儿,柳如眉握住她的手,你向来果断,怎么在这事上如此优柔寡断明儿需要父亲,你也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给萧将军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纪清歌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我怕...怕他只是一时兴起,怕他将来后悔...
话音未落,碧竹匆匆跑来:小姐!不好了!萧府来人报信,说边关告急,萧将军奉命即刻出征!
纪清歌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5.
纪清歌站在纪府大门前,手中紧攥着那封边关告急的军报。秋风卷着落叶从她脚边掠过,带来一丝凉意。萧禹廷要出征了——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小姐,萧将军到了。碧竹小声提醒。
纪清歌猛地抬头,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萧禹廷一身戎装,腰间佩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在府门前勒住马缰,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潇洒。
纪夫人。萧禹廷拱手行礼,声音比往日低沉,边关突发战事,在下奉命即刻出征。临行前,特来拜别。
纪清歌喉头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该说些什么祝他平安归来还是像普通朋友那样客套几句三年来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竟有些动摇。
将军...请进。最终她侧身让开一条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萧禹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大步跨入府门。纪清歌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似乎有些不便,但很快调整如常。
将军受伤了她忍不住问道。
小伤,不碍事。萧禹廷轻描淡写地回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前厅。纪老爷和纪夫人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这是纪家为萧禹廷准备的饯行宴。
萧将军为国出征,老朽略备薄酒,不成敬意。纪老爷起身相迎。
萧禹廷郑重行礼:纪老爷太客气了。能得府上款待,是在下的荣幸。
纪清歌站在一旁,看着萧禹廷与父亲寒暄。他今日穿着正式的戎装,腰间除了佩剑,还挂着那枚狼牙护身符。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她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娘亲!将军叔叔!纪明清脆的童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小家伙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直接扑向萧禹廷,叔叔真的要走了吗
萧禹廷蹲下身,平视着纪明:是啊,叔叔要去打坏人。明儿在家要听娘亲的话,好不好
纪明的小嘴撅得老高:那叔叔什么时候回来明儿还想跟叔叔学射箭呢!
等明儿背会《千字文》,叔叔就回来了。萧禹廷摸了摸孩子的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雕小马,这个送给明儿,想叔叔的时候就看看它。
纪明接过小马,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谢谢叔叔!明儿一定好好背书!
看着这一幕,纪清歌的眼眶微微发热。她从未见过纪明对谁如此依恋,也从未想过血缘的牵绊竟如此强烈。萧禹廷对待纪明的耐心与温柔,更是让她筑起的心墙一点点崩塌。
都别站着了,入席吧。纪夫人适时地招呼道。
众人落座,纪明非要挨着萧禹廷坐,纪清歌只好坐在儿子另一侧。宴席间,萧禹廷讲述了些边关趣事,引得纪明连连惊叹。纪老爷也难得地多喝了几杯,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萧将军年轻有为,不知家中可有婚配酒过三巡,纪夫人突然问道。
纪清歌手中的筷子一滞,心跳陡然加快。她没想到母亲会问得如此直接。
萧禹廷放下酒杯,正色道:回夫人话,在下尚未娶妻。
哦纪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将军年岁不小了,家中不着急吗
家父确实催促过。萧禹廷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纪清歌,但在下心中早有所属,只是...尚未得到佳人应允。
这番话如同一块烧红的炭,烫得纪清歌耳根发热。她低头假装给纪明夹菜,避开众人的视线。
叔叔喜欢的人是谁呀纪明突然仰起小脸,天真地问道,是不是像娘亲一样漂亮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纪清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萧禹廷却笑了,轻轻捏了捏纪明的小脸蛋:是啊,和明儿的娘亲一样漂亮,一样聪明。
纪老爷和纪夫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纪明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埋头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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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将尽时,纪明突然扯了扯萧禹廷的袖子,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问题:将军叔叔,你是我爹爹吗
啪的一声,纪清歌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萧禹廷显然也没料到孩子会这么问,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温和地反问:明儿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阿福说,只有爹爹才会对孩子这么好。纪明天真地回答,阿福还说,我长得像叔叔。
纪清歌的心跳如鼓,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表情。这个阿福是纪明的玩伴,没想到小孩子间的闲谈会引出如此尴尬的局面。
萧禹廷沉默片刻,伸手抚过纪明的发顶:明儿,你娘亲说过,你是她从慈幼局收养的,对吗
纪明点点头。
那明儿记住,不管有没有爹爹,你娘亲都是最爱你的人。萧禹廷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至于叔叔...如果明儿愿意,可以把叔叔当成好朋友。
这个回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巧妙地化解了尴尬。纪老爷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谈起西域的风土人情。萧禹廷顺势接过话头,讲述起大漠中的奇闻轶事,很快又让纪明听得入了迷。
纪清歌悄悄松了口气,却也不禁为萧禹廷的体贴心生感激。他没有趁势逼迫,而是尊重了她一直以来的说法,这让她筑起的心墙又松动了几分。
宴席散后,萧禹廷起身告辞。纪老爷和纪夫人识趣地带着纪明先行离开,只留下纪清歌一人送客。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大门的回廊上,秋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两人中间。
边关...危险吗最终,纪清歌打破了沉默。
萧禹廷脚步微顿:说不危险是假的。但请放心,在下身经百战,定会平安归来。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临行前,有些话想对夫人说。若...若在下有不测,请将这个交给明儿。
纪清歌接过锦囊,手指微微发抖。她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枚与纪明佩戴的一模一样的狼牙护身符。
萧将军...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清歌。萧禹廷第一次直呼她的闺名,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无论明儿是不是我的骨肉,这三年来,我从未忘记过那个月下对饮的小兄弟。
他从贴身处取出那方绣着兰花的丝帕:这方帕子,我一直带在身边。每次出征前,我都会想,若是回不来,至少还有它陪着我。
纪清歌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没想到萧禹廷会如此珍视那方随手送出的帕子,更没想到三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纪青的下落。
那晚...她艰难地开口,我们都喝多了...
不是酒醉。萧禹廷打断她,目光灼灼,那晚我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三年来,我拒绝所有提亲,就是因为心里早已有了人。
纪清歌猛地抬头,对上他炽热的目光。那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月下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将领。
给我一个机会,清歌。萧禹廷轻声道,等我凯旋,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好吗
纪清歌的心剧烈跳动着,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激烈交锋。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萧禹廷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纪清歌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以此为誓。他低声道,随后松开手,大步走向府门。
纪清歌站在原地,看着萧禹廷翻身上马,英姿飒爽地向她最后行了一礼,然后调转马头,消失在街道尽头。秋风卷起她的衣袂,也带走了她三年来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回到房中,纪清歌终于打开了那个锦囊。除了狼牙护身符,里面还有一封信和一枚温润的白玉佩。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清歌惠鉴:
此玉乃萧家祖传,向来只传嫡子。无论明儿身世如何,我已视如己出。若有不测,望他知有萧姓人,曾以他为傲。
禹廷手书
泪水模糊了视线,纪清歌将信纸紧贴胸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是多么可笑——萧禹廷从未在意过纪明的出身,他在意的只是这个孩子是否幸福,是否被爱。
小姐!碧竹匆匆跑进来,柳小姐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纪清歌急忙拭去泪水,将信和玉佩收好。柳如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
歌儿,我刚从父亲那里听说,这次边关战事比想象的更危险。柳如眉压低声音,西域三十六部联合反叛,萧将军此去凶多吉少!
纪清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想起萧禹廷走路时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跛态——他分明已经带伤在身,却还要奔赴战场。
如眉,帮我个忙。纪清歌突然下定决心,我要动用纪家商行的所有关系,收集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剂,尽快送往边关。
柳如眉瞪大眼睛:你要支援萧将军
不只是他。纪清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是所有边关将士。纪家商行在西域有分号,对当地地形熟悉,或许能帮上忙。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无论三年前那个夜晚是错误还是缘分,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对萧禹廷的安危无动于衷。那个骄傲的将军,那个温柔的叔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她的心里。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在诉说着离人的愁绪。而在遥远的边关,战火已经燃起,等待着英雄的到来。
6.
秋风渐紧,黄叶纷飞。纪清歌站在纪府最高的阁楼上,眺望西北方向。萧禹廷离京已有半月,边关战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却无一封私人家书。
小姐,天凉了。碧竹为她披上锦缎斗篷,柳小姐在花厅等您呢。
纪清歌收回目光,轻叹一声:我这就下去。
花厅里,柳如眉正逗着纪明玩九连环。见纪清歌进来,纪明立刻丢下玩具扑过来:娘亲!明儿背到《千字文》的天地玄黄了!
明儿真聪明。纪清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柳如眉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异样,等纪明被奶娘带下去玩耍后,立刻问道:还是没有消息
纪清歌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萧禹廷临行前留下的萧家祖传玉佩。
商队出发了吗柳如眉压低声音。
三日前就出发了。纪清歌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最新战报说,叛军已经切断了通往玉门关的主要商道。
她没说的是,那支商队不仅携带了大量药材,还有十名纪家最精锐的护卫和一位精通西域各地方言的向导。为了筹集这批物资,她几乎动用了纪家商行三成的流动资金。
歌儿,你...柳如眉欲言又止,你对萧将军...
我只是尽一个周朝子民的本分。纪清歌打断她,声音却不如往常坚定,边关将士保家卫国,后方支援理所应当。
柳如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两人沉默地饮着茶,各怀心事。
夜深人静,纪清歌独自在书房查看账册。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间疲惫尽显。自从萧禹廷离京,她便夜不能寐,只能靠处理商行事务来分散注意力。
小姐!碧竹匆匆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封信,边关来的急件!
纪清歌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账册上,墨汁晕开一片。她几乎是抢过那封信,颤抖着拆开火漆封印。
信是纪家西域分号的掌柜写来的,内容让她瞬间血色尽失——玉门关遭叛军重兵围困,萧禹廷率军突围时身负重伤,下落不明。朝廷援军被阻在百里之外,而叛军扬言要活捉萧将军祭旗。
备马!纪清歌猛地站起身,我要亲自去边关!
碧竹大惊:小姐!这太危险了!
萧将军生死未卜,我岂能坐视不理纪清歌的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他若有不测,明儿...话到此处,她哽住了。
碧竹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失态,一时不知如何劝阻。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娘亲...纪明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明儿梦见将军叔叔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纪清歌心头一震,快步上前将儿子搂入怀中。孩子纯真的话语像一把利剑,刺得她心口生疼。
明儿乖,只是做梦而已。她强忍泪水安抚道,将军叔叔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纪明仰起小脸,眼中满是担忧:可叔叔答应过要回来看明儿背《千字文》的,他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对,他不会食言。纪清歌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心中已有了决断。
次日清晨,纪清歌正在书房安排行程,管家匆匆来报:小姐,萧府来人了,说是萧将军的堂兄。
纪清歌眉头微蹙。萧禹廷的堂兄萧禹铭在兵部任职,素来与她无往来,此时登门所为何事
前厅里,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见纪清歌进来,草草拱了拱手:纪夫人。
萧大人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纪清歌不动声色地问。
萧禹铭直入主题:听闻纪家商行有一支商队前往边关,携带了大量药材
纪清歌心头一紧:确有此事。边关将士保家卫国,纪家略尽绵力而已。
明人不说暗话。萧禹铭冷笑一声,我那堂弟与纪夫人非亲非故,夫人如此热心,恐怕另有隐情吧
纪清歌面色不变:萧大人此言差矣。支援边关乃大周子民本分,何来隐情
那孩子。萧禹铭突然压低声音,那个叫纪明的小崽子,是不是禹廷的种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震得纪清歌耳中嗡嗡作响。她强自镇定,手指却在袖中攥得发白:萧大人请自重。明儿是我从慈幼局收养的孤儿,与萧家毫无瓜葛。
是吗萧禹铭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为何禹廷临行前,特意将祖传玉佩留给了那孩子
纪清歌心头一震。萧禹廷留玉佩之事极为隐秘,除了她和柳如眉,无人知晓。萧禹铭是如何得知的
萧大人若无他事,请恕我失陪。她决定结束这场危险的对话,商行事务繁忙...
纪夫人。萧禹铭突然正色道,若禹廷真有不测,那孩子便是萧家血脉。家父绝不会允许萧家骨血流落在外。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悬在头顶,纪清歌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们是来抢纪明的!
萧大人多虑了。她强压怒火,声音冷如冰霜,明儿是我纪清歌的儿子,与萧家无关。请回吧。
萧禹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纪清歌站在原地,直到对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小姐,柳小姐来了。碧竹轻声禀报。
柳如眉匆匆走进来,见纪清歌脸色苍白,连忙握住她的手:歌儿,我刚听说萧禹铭来过了。他没为难你吧
纪清歌将方才的对话简要告知,柳如眉气得拍案而起:好个萧禹铭!萧将军生死未卜,他们就打起明儿的主意了!
如眉,我担心...纪清歌的声音有些发抖,若萧将军真有不测,萧家不会善罢甘休。明儿长得太像他了...
柳如眉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歌儿,不如我们抢先一步
什么意思
萧家之所以敢来要人,是因为他们认定你不会声张。柳如眉分析道,但若你公开承认明儿是萧将军之子,以萧家的门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私生子这事传出去,萧家脸上无光。
纪清歌陷入沉思。柳如眉的建议不无道理,但要她公开承认那段往事,等于放弃三年来精心维护的尊严。
再等等。最终她轻声道,等边关消息...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被带了进来,正是纪家商行的护卫队长赵铁柱。
东家!赵铁柱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属下有要事禀报!
纪清歌心头一紧:边关情况如何
叛军已被击退,玉门关解围了!赵铁柱激动地说,多亏东家派去的药材,救了不少将士的命!
纪清歌长舒一口气,又急忙问道:萧将军呢他可安好
赵铁柱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萧将军...他身负重伤,但性命无碍。朝廷已派御医前去照料,不日将护送回京。
重伤纪清歌的心又提了起来,有多严重
听军医说,箭伤离心脏只差一寸...赵铁柱低声道,而且将军右腿旧伤复发,恐怕...
纪清歌没等他说完,已经站起身:备车!我要去接萧将军!
小姐!碧竹和柳如眉同时惊呼。
萧将军是为国负伤,纪家商行有责任协助医治。纪清歌的声音异常坚定,何况...何况他若有不测,明儿将永远失去认父的机会。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三年来的坚持,三年来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不能再剥夺纪明与生父相认的权利。
柳如眉眼中闪过欣慰之色:我陪你一起去。
三日后,一支特殊的车队缓缓驶入京城。最前方的马车里,萧禹廷苍白着脸靠在软垫上,右腿被木板固定,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御医说若非那批及时送达的珍贵药材,将军恐怕撑不到援军到来。
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一阵骚动。萧禹廷勉强睁开眼,只见车帘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
清...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纪清歌站在马车前,一袭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一道光晕,恍若仙子临凡。
我来接你回家。她轻声说,眼中含着泪光。
萧禹廷怔住了。三年来,他设想过无数次与纪清歌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他伤痕累累,她泪眼盈盈。
明儿...还好吗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纪清歌的眼泪终于落下:他很好,就是天天念叨着将军叔叔什么时候回来检查他背《千字文》。
萧禹廷眼中闪过一抹柔光,随即被担忧取代:萧家...有人找过你吗
纪清歌点点头,将萧禹铭来访的事简要告知。萧禹廷听罢,挣扎着要起身:混账东西!我这就...
别动!纪清歌急忙按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两人的手在那一刻相触,萧禹廷的手掌温热粗糙,纪清歌的指尖冰凉柔软。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清歌,最终萧禹廷轻声问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纪清歌沉默片刻,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因为我害怕...害怕明儿永远失去认父的机会,也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三年来紧锁的心门。萧禹廷的眼眶微微发红,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等我伤好了,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一起回家,告诉明儿真相,好吗
纪清歌含泪点头。秋风拂过,卷起她的衣袂和发丝,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犹豫与顾虑。
远处,柳如眉抱着纪明站在人群后方。小家伙好奇地张望着:柳姨,娘亲为什么哭了那个躺着的是将军叔叔吗他受伤了吗
柳如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是啊,你将军叔叔受伤了。但你娘亲会照顾好他的,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纪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挣脱柳如眉的怀抱,朝马车跑去:将军叔叔!明儿已经会背《千字文》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稚嫩的童声在秋风中格外清脆。萧禹廷闻声转头,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奔来,眼中瞬间盈满泪水。纪清歌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相认的场景,心中满是酸楚与甜蜜。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有些缘分,注定无法割舍。
7.
纪府东厢房内,药香弥漫。萧禹廷靠在床头,额上覆着一块湿巾,脸色仍有些苍白。御医说箭伤虽未伤及心脉,但因延误治疗,已引发高热,需静养半月。
将军,该喝药了。纪清歌亲自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走进来,裙摆轻拂过门槛。
萧禹廷试图坐直身体,却牵动了胸前伤口,眉头微蹙。纪清歌见状,连忙放下药碗,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别乱动。
她的手指隔着单薄的中衣触到他的肌肤,温热而坚实。萧禹廷抬头,正好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眸子——那双杏眼清澈如水,此刻盛满了担忧。
有劳纪夫人。他轻声道,声音因高热而沙哑。
纪清歌耳根微热,迅速收回手:将军为国立功,这点照料算不得什么。她端起药碗递过去,趁热喝了吧,能退热。
萧禹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纪清歌忍不住抿嘴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蜜饯盒子:给,去去苦味。
夫人当我是明儿吗萧禹廷失笑,却还是乖乖接过蜜饯放入口中。
在病痛面前,大人小孩都一样。纪清歌收起药碗,犹豫片刻,轻声道,昨日...多谢将军在明儿面前没有提及...
她没有说完,但萧禹廷明白她的意思——昨日纪明跑来看他,兴奋地背《千字文》,而他只是温柔地夸奖孩子,并未捅破那层窗户纸。
清歌,萧禹廷突然唤她的闺名,声音低沉,我想等伤好些,正式向明儿说明一切。当然,前提是你同意。
纪清歌手指绞紧了衣角。这几日她已想通了许多,但真要面对那一刻,仍不免忐忑。
我...
娘亲!将军叔叔!纪明清脆的童声从院中传来,打断了她的回答。片刻后,小家伙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冲进房间——几根彩色羽毛、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还有一朵蔫头耷脑的小野花。
明儿给叔叔带礼物来了!纪明献宝似的将东西堆在萧禹廷床上,这是阿福家公鸡的羽毛,这是我在花园找到的宝石,还有这朵花,可香了!
萧禹廷忍俊不禁,郑重其事地一一接过:多谢明儿,这些都是宝贝啊。
纪明得意地点头,突然凑近萧禹廷,小鼻子皱了皱:叔叔身上有药味,是不是很苦
有一点。萧禹廷诚实回答。
纪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这是柳姨给我的,可甜了!明儿生病时吃了就不苦了!
萧禹廷眼眶微热,接过那颗已经有些化了的糖,珍而重之地放入口中:果然不苦了,明儿真厉害。
纪清歌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头酸软。血缘的牵绊如此神奇,明明素未谋面,却一见如故;明明不知真相,却本能地亲近。
明儿,叔叔需要休息了。她轻声提醒,我们晚些再来,好吗
纪明乖巧地点头,突然凑上去在萧禹廷脸颊上亲了一口:叔叔快点好起来,明儿还想听西域的故事呢!
萧禹廷愣住了,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被亲的地方,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柔情。纪清歌急忙拉着儿子离开,生怕多待一刻,自己的眼泪就会决堤。
夜深人静,纪清歌独自在书房查看商行账目。自从萧禹廷住进纪府,她便将大部分精力转向照料伤员,商行事务只能熬夜处理。
小姐,萧将军的高热又起来了。碧竹匆匆来报。
纪清歌立刻放下账本,快步向东厢房走去。推开房门,只见萧禹廷在床上辗转反侧,面色潮红,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快去请孙大夫!她对碧竹吩咐道,同时打湿帕子,轻轻擦拭萧禹廷的脸和脖颈。
清歌...萧禹廷在半昏迷中唤着她的名字,大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
我不走。纪清歌柔声应道,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我在这儿陪着你。
孙大夫很快赶来,诊脉后神色凝重:箭伤引发内热,需立即施针退烧。
整整一个时辰,纪清歌守在床边,看着银针一根根刺入萧禹廷的穴位。他强健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肌肉因疼痛而不时绷紧。直到东方泛白,高热才终于退去。
小姐去歇息吧,老朽留下照看。孙大夫劝道。
纪清歌摇摇头:我再守一会儿。她接过丫鬟递来的热粥,小心地喂萧禹廷喝了几口。
萧禹廷微微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又麻烦夫人了...
别说话,好好休息。纪清歌替他掖了掖被角,药一会儿就好。
萧禹廷却握住她的手:清歌,若我这次...真的撑不过来...
胡说!纪清歌打断他,声音有些发抖,孙大夫说了,高热退了就无大碍。你...你不许有事,明儿还等着听你讲故事呢。
萧禹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好,为了明儿...也为了你,我一定好起来。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纪清歌心头滚烫。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男人的安危已经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五日后,萧禹廷的伤势大有好转,已经能下床短时间走动了。这日清晨,纪清歌端着药来到东厢房,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
将军去哪儿了她急忙询问丫鬟。
回小姐,将军一早就去花园了,说不让打扰。
纪清歌匆匆走向后花园,远远看见萧禹廷坐在石凳上,身旁是正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纪明。晨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
她放轻脚步走近,听到纪明在问:叔叔,西域真的有会唱歌的沙子吗
当然有。萧禹廷的声音温和而耐心,在鸣沙山,每当风吹过,沙子就会发出像琴声一样的美妙声音。
哇!纪明睁大眼睛,那叔叔听过吗
听过。有一次我在沙漠中迷路,就是跟着沙子的歌声找到了绿洲。
纪清歌站在树后,不自觉地微笑。萧禹廷讲述的正是她曾给纪明编造的狼牙叔叔的故事,只是更加详细生动。他竟记得她随口编的每一个细节。
将军,该喝药了。她终于走出来,将药碗递给萧禹廷。
娘亲!纪明兴奋地跑过来,叔叔讲的故事和娘亲讲的一模一样!叔叔真的认识狼牙叔叔!
纪清歌与萧禹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萧禹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神秘地对纪明说:明儿,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
想!纪明立刻竖起耳朵。
萧禹廷从怀中取出那枚狼牙护身符:其实,我就是你娘亲故事里的狼牙叔叔。
纪明的小嘴张成了圆形,看看护身符,又看看萧禹廷,最后转向纪清歌:娘亲,是真的吗
纪清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那...纪明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得惊人,叔叔是不是...是不是我爹爹
这个直接的问题让两个大人都愣住了。萧禹廷蹲下身,与纪明平视:明儿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阿福说,只有爹爹才会对孩子这么好。纪明认真地说,而且...而且我做梦梦见叔叔就是我爹爹!
萧禹廷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颤抖着手轻抚纪明的脸颊:如果...如果明儿愿意,我很想做你的爹爹。
纪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向纪清歌:娘亲,可以吗
这一刻,纪清歌感到所有防备都土崩瓦解。她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看着萧禹廷紧张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明儿喜欢...
我喜欢!纪明欢呼一声,扑进萧禹廷怀中,我有爹爹了!
萧禹廷紧紧抱住这个小小的身体,将脸埋在孩子的肩头,肩膀微微抖动。纪清歌背过身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当晚,纪明兴奋得迟迟不肯入睡,非要萧禹廷给他讲西域的故事。纪清歌无奈,只好同意让父子俩同睡一晚。
娘亲也来嘛!纪明拉着她的手不放,我们一家人一起睡!
这...纪清歌顿时面红耳赤。
萧禹廷适时解围:明儿,娘亲累了,让她好好休息。明天爹爹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纪明这才作罢,但仍要求父母都在床边陪他入睡。小小的手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仿佛生怕一松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就会消失。
直到孩子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萧禹廷才轻声开口:清歌,谢谢你。
纪清歌摇摇头:是我该谢谢你。这三年来,明儿一直渴望有个父亲...
不只是为了明儿。萧禹廷凝视着她的眼睛,也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能成为你的丈夫。
这句话让纪清歌心头一颤。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们...我们还没成亲呢。
那就成亲。萧禹廷斩钉截铁地说,等我伤好了,立刻下聘。除非...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不确定,除非你不愿意。
纪清歌抬起头,对上他忐忑的目光。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她忽然笑了:我愿意。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继续经营纪家商行。纪清歌坚定地说,我不想做深闺中的将军夫人。
萧禹廷松了口气,笑道:正合我意。我可不想埋没了纪大当家的商业才华。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如同多年的夫妻。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清辉如水。纪明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手仍紧紧握着父母的手指,仿佛抓住了全世界的幸福。
次日清晨,纪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萧禹廷的父亲,萧老将军。
纪清歌正在花厅用早膳,听到通报时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萧禹廷伤势未愈,纪明还在熟睡,她必须独自面对这位威严的老将军。
萧老将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她强自镇定地行礼。
萧老将军年约六旬,须发花白,但腰背挺直,目光如炬。他上下打量着纪清歌,冷哼一声:就是你让我儿子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违抗父命
纪清歌不卑不亢:民妇与萧将军两情相悦,何来神魂颠倒一说
好个伶牙俐齿的商贾之女!萧老将军怒道,我萧家世代将门,岂能娶一个商女为媳更何况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纪清歌面色一白,正欲反驳,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不许欺负我娘亲!
纪明穿着睡衣,光着小脚丫站在花厅门口,小脸气得通红。他跑到纪清歌身边,像只护崽的小兽般瞪着萧老将军。
明儿,回去。纪清歌急忙将儿子拉到身后。
萧老将军却愣住了。他死死盯着纪明的脸,又看看随后赶来的萧禹廷,声音突然发抖:这孩子...这孩子...
萧禹廷一瘸一拐地走进花厅,将纪清歌母子护在身后:父亲,明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您若执意反对这门亲事,儿子只好带着妻儿另立门户。
萧老将军仿佛没听见儿子的话,仍盯着纪明:像...太像了...他突然蹲下身,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孩子,能让我看看你的左肩吗
纪明疑惑地看向母亲。纪清歌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萧老将军轻轻拉开纪明的衣领,露出左肩上一块小小的、形似狼头的胎记。
果然...萧老将军突然老泪纵横,萧家男丁代代相传的狼头胎记...这是我萧家的血脉啊!
纪明被老人的眼泪吓到了,怯生生地问:您...您是我爷爷吗
这一声爷爷彻底击碎了萧老将军的心防。他一把将纪明搂入怀中,哽咽道:好孩子,是爷爷不好...爷爷错了...
萧禹廷和纪清歌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萧老将军抱着纪明哭了一会儿,突然转向纪清歌,深深一揖:纪夫人,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看在明儿的份上,原谅老夫糊涂。
纪清歌连忙还礼:老将军言重了。
还叫什么老将军萧老将军抹去眼泪,爽朗一笑,该改口叫父亲了!禹廷,你伤势如何何时能下聘老夫要亲自为你们操办婚事!
萧禹廷笑着搂住纪清歌的肩膀:只要清歌同意,随时可以。
纪清歌红着脸低下头,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她看向依偎在萧老将军怀中的纪明,小家伙正冲她眨眼睛,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命运给予的所有波折,都是为了将她引向这个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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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萧禹廷的伤势渐愈,已能在庭院中缓慢行走。这日清晨,纪清歌端着药膳来到东厢房,却见他正站在窗前,晨光为他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怎么起来了她放下托盘,语气中带着责备,孙大夫说还需静养三日。
萧禹廷转过身,嘴角噙着笑意:躺久了浑身酸痛,起来活动活动。他的目光落在纪清歌手中的托盘上,又是什么补药这些日子我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人参鸡汤,不是药。纪清歌将碗递给他,趁热喝。
萧禹廷接过碗,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两人都是一怔。自那日父子相认后,他们之间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却又因即将到来的婚约而多了几分微妙的羞涩。
清歌,萧禹廷放下空碗,突然正色道,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纪清歌心头一跳:何事
关于我们的婚事。他直视她的眼睛,我想正式向你表明心意,而非仅因明儿的存在。
纪清歌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这些日子她忙于照料萧禹廷和应付萧家的婚事筹备,反而很少思考两人之间的感情。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萧禹廷轻声道,你担心我只是出于责任,担心嫁入萧家会失去自由,担心...
你都明白纪清歌惊讶地抬头。
萧禹廷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这三年来,我从未忘记过那个月下对饮的小兄弟。回京后四处寻访,却杳无音信。直到在西市遇见明儿...和他娘亲。
他的手温暖而粗糙,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却轻柔得不可思议。纪清歌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他掌心中微微发抖。
清歌,我爱你的聪慧果敢,爱你的坚韧不拔,也感激你将明儿养育得如此出色。萧禹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求你立刻回应我的感情,但请给我机会,用余生证明我的心意。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细碎的光影。纪清歌望着这个曾经仅有一夜之缘,如今却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我...她刚要开口,院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萧大人!碧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萧家来人了,说...说有要事相商!
前厅里,萧禹铭正与纪老爷低声交谈,见二人进来,立刻站起身:禹廷,父亲命我即刻带你回府。朝中有要事商议。
萧禹廷眉头一皱:何事如此紧急
萧禹铭瞥了纪清歌一眼,压低声音:西域使者突然到访,带来龟兹王的手书。事关边境安危,皇上命你明日入宫觐见。
纪清歌敏锐地注意到萧禹铭眼神闪烁,显然话未说全。萧禹廷也察觉异常,沉声道:堂兄但说无妨,清歌不是外人。
龟兹王提出和亲之议,愿将公主许配给你,以结两国之好。萧禹铭硬着头皮道出实情,父亲认为这是化解边境争端的大好机会...
纪清歌面色一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萧禹廷则勃然大怒:荒谬!我已与纪小姐有婚约在先,岂能另娶他人
父亲说...纪家婚约可以取消...萧禹铭声音越来越小。
绝无可能!萧禹廷斩钉截铁,我这就回府与父亲说清楚。
他转向纪清歌,眼中满是歉意。纪清歌强作镇定:国事为重,将军且去。声音却不如往常平稳。
萧禹廷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目送萧家兄弟离去,纪清歌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她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波折——堂堂将军,怎会轻易娶一个商贾之女更何况还涉及两国邦交...
歌儿。纪老爷轻叹一声,若萧家真要悔婚...
那便悔吧。纪清歌抬起下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芒,我纪清歌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弱女子。只是明儿...想到儿子刚刚认父就要面临分离,她的心像被揪紧了一般疼。
萧府正厅内,气氛剑拔弩张。
糊涂!萧老将军一掌拍在案几上,龟兹公主何等尊贵,若能联姻,边境至少可保十年太平!你竟要为个商女放弃这等良机
萧禹廷站得笔直,丝毫不为所动:父亲常教导儿臣,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以信义为本。儿臣既已许婚纪家,岂能出尔反尔
那不过是口头约定,又未下聘!萧老将军怒道,更何况那纪氏未婚先孕,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父亲!萧禹廷声音陡然提高,清歌是明儿的生母,请您尊重她。当年之事,错全在儿臣。
萧禹铭在一旁帮腔:禹廷,父亲也是为你好。那纪氏虽然能干,但毕竟是商贾出身,如何配得上我萧家门第龟兹公主则不同,若能联姻...
堂兄不必多言。萧禹廷冷冷打断,我意已决,非清歌不娶。若父亲执意逼我娶龟兹公主,儿臣只好...他深吸一口气,自请除籍,带着妻儿另立门户。
你!萧老将军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为了个女人,连家族都不要了
萧禹廷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父亲养育之恩,儿臣没齿难忘。但清歌与明儿是儿臣此生挚爱,恕难从命。
厅内一片死寂。萧老将军瞪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突然发现这个曾经稚嫩的少年,不知何时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眼中那份坚定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
罢了...老人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明日进宫,你自己向皇上解释吧。
纪府花厅里,纪清歌正在教纪明认字,却心不在焉,几次将萧字写错。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纪明仰着小脸问,他答应今天教我骑马呢。
纪清歌勉强笑了笑:爹爹有要事处理,可能要晚些...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萧禹廷大步走入花厅,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箱子的萧家仆人。
爹爹!纪明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萧禹廷将儿子抱起,目光却落在纪清歌身上:久等了。
纪清歌站起身,心跳如鼓:龟兹公主的事...
解决了。萧禹廷轻描淡写地说,示意仆人打开箱子,我带了聘礼来,请纪小姐过目。
箱子里琳琅满目——西域珍宝、绫罗绸缎、金银器皿,最显眼的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玉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纪清歌愣住了。
萧家给未来儿媳的聘礼。萧禹廷放下纪明,从怀中取出一份婚书,我已向皇上陈明心意,陛下恩准我自主择婚。龟兹王那边也同意以其他方式结盟。
纪清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父亲...同意了
萧禹廷微微一笑:他老人家说,希望尽快抱孙子...当然,是指下一个。
纪清歌顿时面红耳赤。萧禹廷趁机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清歌,我曾说过要等伤好了正式下聘。今日特来兑现诺言。他单膝跪地,纪小姐,可愿嫁我为妻
纪明在一旁兴奋地蹦跳:娘亲快答应呀!
纪清歌眼中泛起泪光。她知道萧禹廷必定经历了一番激烈抗争,才能带着这些聘礼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面前。这个男人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真心,她还有什么理由犹豫
我愿意。她轻声说,泪水滑落脸颊。
萧禹廷如释重负,起身将她拥入怀中。纪明不甘寂寞,硬是挤进两人中间,一家三口紧紧相拥。
对了,萧禹廷突然想起什么,父亲希望婚礼在萧府举行,但我说要尊重你的意愿。
纪清歌思索片刻:我想在纪府办。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也是明儿出生的地方。她顿了顿,而且我要继续经营纪家商行,婚后大部分时间可能还是住在这里...
正合我意。萧禹廷爽朗一笑,我已向皇上请命,负责西域商路护卫。这样既能常伴妻儿,又能协助你的商行开拓西域市场。
纪清歌没想到他考虑得如此周全,连她的事业都纳入规划。这个男人是真的理解她,尊重她,而非将她视为附属品。
爹爹,娘亲,那我们是不是永远在一起了纪明仰着小脸问。
萧禹廷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对,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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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的黄道吉日。这日清晨,纪清歌正在书房核对礼单,柳如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歌儿!出大事了!她气喘吁吁地说,那个龟兹公主到京城了,说要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萧将军拒绝她!
纪清歌手中的笔一顿: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她直接去了萧府,萧老将军接待的。柳如眉忧心忡忡,歌儿,你得当心,万一她使什么手段...
不必担心。纪清歌平静地放下笔,若萧禹廷这么容易被动摇,那这婚不结也罢。
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泛起一丝不安。龟兹公主身份尊贵,又涉及两国邦交,若真要从中作梗...
小姐!碧竹匆匆跑来,萧将军和一位西域打扮的女子往这边来了!
纪清歌心头一跳,强自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裙:请他们进来。
片刻后,萧禹廷带着一位身着华美胡服的年轻女子走入花厅。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高鼻深目,肌肤如雪,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灵动有神,腰间配着一把精致的短刀,整个人散发着异域风情与勃勃英气。
清歌,这位是龟兹公主阿史那云。萧禹廷介绍道,公主执意要见你,我只好带她前来。
阿史那云上下打量着纪清歌,突然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就是让萧将军魂牵梦萦的纪小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柳如眉气得脸色发青,纪清歌却微微一笑:公主远道而来,不如先用些茶点
阿史那云大咧咧地坐下,继续盯着纪清歌:我听说你是个商人,还带着个孩子萧将军为何对你如此痴迷
萧禹廷脸色一沉:公主,请注意言辞...
无妨。纪清歌摆摆手,亲自为阿史那云斟茶,公主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她坦然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我与萧将军的缘分说来话长。至于明儿,他是我们最珍贵的礼物。
阿史那云突然凑近纪清歌:你不怕我抢走你的未婚夫吗我父亲说了,只要我愿意,可以带三万铁骑作嫁妆!
花厅内一片寂静。纪清歌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公主说笑了。感情之事,岂是兵马可以强求的若萧将军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公主又何必远道而来一见究竟
阿史那云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好!说得好!她转向萧禹廷,萧将军,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非她不娶了!这个纪小姐,配得上你!
萧禹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阿史那云又对纪清歌说:我这次来,其实是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现在见到了,我很满意。她狡黠地眨眨眼,不过我父王那边还需要个台阶下...
公主有何高见纪清歌问。
我听说纪家商行在西域有分号阿史那云说,不如我们合作,开通龟兹与中原的商路。这样既有利于两国百姓,又能给我父王一个交代。
纪清歌眼前一亮:公主此议甚妙。我正有意扩大西域贸易,若能得龟兹王室支持,事半功倍。
两个女人越谈越投机,从丝绸瓷器谈到香料玉石,竟把萧禹廷晾在了一边。最后阿史那云起身告辞时,已经亲切地称呼纪清歌为姐姐了。
想不到事情会这样解决。送走公主后,萧禹廷感慨道,清歌,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纪清歌抿嘴一笑: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堂堂将军大人会为了个商女拒绝公主。
萧禹廷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因为这个商女,是我此生挚爱。
院中桂花飘香,微风拂过,带来一丝甜蜜的芬芳。一个月后的婚礼,想必也会如这秋日般美好。
9.
大婚当日,纪府张灯结彩,喜气盈门。纪清歌身着大红嫁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全福夫人为她梳头。窗外乐声阵阵,宾客喧哗,她却有种恍如梦境的不真实感。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全福夫人一边梳一边念着吉祥话。
柳如眉站在一旁,看着铜镜中的好友,不禁感叹:歌儿,你今天真美。
纪清歌微微一笑。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眉目如画,唇上一点朱红更衬得肌肤胜雪。谁能想到,四年前那个女扮男装混迹宴会的纪青,会有今日凤冠霞帔的荣耀
娘亲!纪明穿着喜庆的红袍子跑进来,小脸兴奋得通红,爹爹来了!带着好大的队伍!
纪清歌心头一跳。按照习俗,萧禹廷要先在萧府祭祖,然后率迎亲队伍来纪府接亲。这场婚礼既遵循古礼,又打破常规——新人决定婚后大部分时间仍住在纪府,以便纪清歌继续经营商行。
新娘子准备好了吗纪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吉时已到!
纪清歌深吸一口气,接过柳如眉递来的团扇,遮在面前。这一刻终于来了,她即将成为萧禹廷名正言顺的妻子,纪明也将堂堂正正地拥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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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府正厅,红烛高照,宾客满堂。萧禹廷身着大红喜袍,腰间除了玉佩,还挂着那枚狼牙护身符。他站在厅中央,目光灼灼地望着门口,等待他的新娘。
乐声响起,纪清歌在喜娘的搀扶下缓步而入。尽管团扇遮面,但那窈窕的身姿和优雅的步态已让在场宾客赞叹不已。萧禹廷眼中再无他人,只看得见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
新娘子到——
纪明作为花童,蹦蹦跳跳地走在母亲前面,手里捧着一个红绸包裹的物件。行至萧禹廷面前,小家伙突然停下,大声宣布:我要给爹爹和娘亲一个礼物!
众人哄笑,却见纪明认真地打开红绸,露出两枚狼牙护身符——正是萧禹廷和纪清歌各自珍藏的那枚。
嬷嬷说,成亲要把重要的东西合在一起。纪明将两枚狼牙并排放在掌心,仰着小脸说,这样爹爹就不会再迷路啦!
满堂宾客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善意的笑声。萧禹廷眼眶微热,蹲下身接过儿子手中的信物:谢谢明儿,爹爹保证,再也不迷路了。
纪清歌团扇后的脸庞早已泪流满面。这个孩子无意间的话语,道破了他们三人之间最深的羁绊——曾经迷失的缘分,如今终于找到了归途。
婚礼仪式庄重而温馨。当司仪高喊夫妻对拜时,萧禹廷与纪清歌相对而立,深深鞠躬。起身的瞬间,萧禹廷悄悄伸手,握住了纪清歌微微颤抖的手指。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中,新人被簇拥着走向新房。按照约定,他们将在纪府住满三日,然后回萧府拜见长辈,之后便可自由选择居所。这种打破常规的安排,起初遭到不少非议,但在萧老将军的全力支持下,最终还是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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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夜,红罗帐暖。待闹洞房的宾客散去,萧禹廷轻轻取下纪清歌手中的团扇,露出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夫人今日真美。他柔声道,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
纪清歌抬眼看他,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四年前那个月下初遇的夜晚。那时的他们,一个女扮男装,一个酒醉迷离,谁曾想会有今日的圆满
禹廷,纪清歌轻声唤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但说无妨。
当年...你为何执意寻找纪青仅仅因为那一夜...她的声音渐低。
萧禹廷笑了,从贴身处取出那方绣着兰花的丝帕:起初我也以为是酒醉后的荒唐。但回营后,每每想起那个月下对饮的小兄弟,心中总是莫名悸动。他握住纪清歌的手,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心动。
纪清歌眼中泛起泪光。她曾以为那一夜只是露水情缘,却不知在萧禹廷心中,早已种下情根。
那你呢萧禹廷反问,为何决定留下明儿
起初是出于责任。纪清歌诚实回答,但当他出生后,抱着那个小小的身体,我突然明白,他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萧禹廷动容地将她拥入怀中:谢谢你,清歌。谢谢你的勇敢,谢谢你的坚持。
红烛摇曳,映照着帐中交颈鸳鸯。窗外明月如昔,见证着这段跌宕起伏却终得圆满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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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纪府花园。
纪清歌抱着刚满月的女儿萧玥,坐在亭中赏花。萧禹廷在一旁教导纪明练剑,小家伙一招一式学得有模有样,逗得父亲连连称赞。
娘亲!看我厉害不厉害!纪明跑过来,小脸上满是汗珠。
纪清歌掏出手帕为他擦汗:明儿真棒,比你爹爹小时候还厉害。
萧禹廷笑着走过来,俯身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又亲了亲妻子的额头:累不累要不要回房休息
纪清歌摇摇头:不累。看着你们,我心里欢喜。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变化。婚后,萧禹廷果然如约支持她继续经营纪家商行,甚至利用自己在西域的人脉,帮商行开拓了更多市场。而纪明也正式认祖归宗,改名萧明,成为萧家第三代继承人。
最令人惊喜的是,去年冬天,纪清歌发现自己再次有孕。这一次,她无需独自面对,有丈夫全程陪伴,体贴入微。
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碧竹前来禀报。
萧禹廷接过女儿:你去吧,我看着孩子们。
书房里,纪老爷正在查看账册。见女儿进来,他欣慰地笑了:歌儿,商行上半年的利润又涨了三成,你功不可没。
纪清歌抿嘴一笑: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萧将军待你可好纪老爷突然问。
很好。纪清歌眼中泛起温柔,他尊重我的意愿,支持我经营商行,对明儿和玥儿更是疼爱有加。
纪老爷点点头:当初我还担心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如今看来,倒是天作之合。他顿了顿,萧老将军前日来找我,说希望你们多生几个孙子孙女呢!
纪清歌顿时面红耳赤:爹!
父女俩相视一笑。窗外传来萧明欢快的笑声和萧禹廷耐心的教导声,交织成一曲幸福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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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西域龟兹。
一支商队缓缓驶入城门,领头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子英武挺拔,腰佩长剑;女子明艳动人,眉宇间透着精明干练。他们身后跟着两个活泼的孩子——一个约莫七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
爹爹,这就是你说的会唱歌的沙子吗萧明兴奋地问。
萧禹廷笑着点头:对,明天带你们去鸣沙山。
纪清歌环顾四周,满意地看到纪家商行的旗号已经在龟兹最繁华的街道上飘扬。自从与阿史那公主合作,纪家商行在西域的发展突飞猛进,如今已在多个城邦设立分号。
清歌,想什么呢萧禹廷问。
我在想,四年前那个月夜,如果我没去鸿胪寺宴会,或者你没喝醉迷路...纪清歌轻声道。
萧禹廷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一定会在别处相遇。因为...他凑近她耳边,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纪清歌笑靥如花。是啊,无论经历多少波折,对的人终会相逢,就像春风终会吹过玉门关,带来生机与希望。
爹爹,娘亲,快来看!萧明在不远处喊道,手里举着两枚狼牙护身符——那是他和妹妹的礼物。
萧禹廷与纪清歌相视一笑,携手向孩子们走去。阳光下,一家四口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幸福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