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带回一个梨园女子,巧的是,我俩是旧相识,而安王则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她叫池上月,曾是京城里红极一时的名角儿,她在最辉煌时,随便哪一场戏都是千金难求。
她确实生得漂亮,一举一动都媚态万千,愣是将见惯了美人儿的安王都迷得走不动道。
但我并不嫉妒,因为安王和她的相遇,皆是我一手策划。
1.
我名宁为霜,父母为陈国已故的定安侯夫妇。
我曾是陈国最风光无限的无双郡主,一杆长枪力破千军万马。
可惜,这都已经过去了。
如今的陈国,名存实亡,大部分国土已被周边列国瓜分。
就连我们的国都也被雍、越两国把持着,共同在我陈国土地上指手画脚。
而我,也再提不动红缨枪了。
从我被献给越国的安王起,就只能被囚禁在行宫的一隅之地逐渐枯萎。
阿霜,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安王扔下这句话,搂着女人进了偏殿。
我轻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眸中满是嘲讽。
看似给了我选择,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我有意中人,但却无法相守,像礼物一样被索要和赠送;我向往自由,他却将我囚禁在这行宫里,半步都不得踏出。
以权势和地位编造的囚笼,却美其名曰,这是爱和保护。
真是虚伪可笑。
女人娇媚的调笑声传来。
我知道,我等候的时机,终于来了。
安王身边的新宠不断,虽然在他身边待不上几日便会被厌弃,但只要和月儿见上一面就已足够。
池上月并不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往前数还有两三位,他从不会限制她们自由出入行宫。
被困在这里不得而出的,只有我。
殿外传来通报的声音,打搅了安王雅兴。
我隔着房门听见他的脚步声。
不知道外面那人说了什么,安王吩咐人准备好车马,预备出门。
临走前,他敲响我的房门,阿霜,我有急事要去处理,如果外面有什么动静,你不用理会,好好待在家里,听话。
我懒懒回道:行宫里都是你的人,我就是想插手,也出不去,你用不着担心。
大抵是因为见识过我的反骨。
安王出门时还是嘱咐大总管安裕加强了我寝殿的守卫。
不多时,屋外传来一阵争吵声。
月姑娘,行宫内没有安王的允许,您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怎么,我作为王爷的客人,来拜见一下夫人都不允许吗
侍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池上月一把推开。
我打开房门,装作不堪忍受嘈杂的模样,吵什么吵,月姑娘有什么指教就进来说吧。婉玉,你去给我准备一杯安神茶。
池上月抚了抚鬓边的花簪,毫不客气的直接迈进了我的寝殿,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婉玉还想争论什么,但被赶来的安裕拦下了
这是安裕一贯的做派,我也好,安王的其他红颜也罢,他从来不掺和进女人间的争斗。
他只对安王忠心,他瞧不上我,更瞧不上安王带回来的其他女人。
在他眼中,战败国的女子,仅仅是安王一时的消遣。
真正与之般配的,还是他们大越国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
2.
霜姐姐,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关上门的一刹那,月儿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我又何尝不是呢
再见到故人,心中感慨万千。
更多的是抱歉,让月儿以这样的方式混进来。
月儿知晓我的心思,连忙摇头。
没有遇到你们前,我本就身处风月,这不算什么。
我不再多耽误,拉着她走到梳妆台前,翻出藏在最里面的一张手绘布防图,将它交到月儿手上。
将它交给李将军吧,里面的东西是他们需要的。
只要这份布防图能送出去,我也算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
月儿紧盯着我,霜姐姐,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等着我,别做傻事。
我摇头。
你有你的事要做,而我同样有我的。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吧真怕,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
月儿迷茫的问道。
会的,你要保重好自己,替我们看看今后的陈国。
她没有答应,只是静静的将目光投向窗外。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我们就连一句承诺都不敢轻易许下了。
曾经也有少年郎对着我们许诺,等到家国安定那日,再一起煮酒烹茶,共话桑麻。
可惜誓言犹在耳畔,两位儿郎却已埋骨黄沙。
月儿,该走了。
我将月儿搂进怀里,轻轻地抱了抱她。
月儿点点头,隐去眼中的不舍。
姐姐,你多保重。
我唤来安裕,让他将人送回去。
安裕有些犹豫,毕竟池上月是安王带回来的人,没经过安王的同意,他贸然将人送走,怕是不妥。
见此,我将茶盏摔在地上。
一个戏子都胆敢上门来羞辱我她若不走,我走便是。
说着,我转身就向外走去。
安裕是不会违背安王的命令,放我出寝殿的。
果不其然,他立马让人将我拦下,而后看向一旁待命的侍从,来人,送月姑娘回梨园。
池上月冷哼一声,似是不情愿。
夫人今天能送我走,保不齐,明儿后儿个,从这儿离开的就是您。
谁能抓住王爷的心,谁才会是这里的女主人,夫人,咱们来日方长。
池上月撂下句狠话,然后跟着人走了。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月儿渐渐远去的身影。
此一去,不知是否还有机会相见。
我转身离去,不着痕迹的轻拭去眼角泪痕。
我有些想玉郎了。
若是他还在,该有多好啊。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我的少年将军,怎么三载都未曾入梦来见我,可是怨了我,嫁做他人妇
3.
第二日,安裕还是将昨晚的事情告知给了安王。
安王衣物上沾染了几滴血迹,听到安裕的话后,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脸笑意向我走来。
阿霜,你终于有那么一点在意我了吗
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儿,我蹙眉,推开他靠近的身躯。
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怎么可能喜欢呢
他身上沾染的,可是我陈国义士们的血。
安王当即停下了脚步,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洗漱,换身衣服。
看着安王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他,终究是人不如故。
这些年一直叫他安王,险些快忘了,他是我的师兄——傅珏。
那时,列国之间还没有发生大的摩擦。
各国都会遣送聪慧的学子到无忧谷拜师求学。
我作为陈国的郡主,自然也在求学的行列。
傅珏是我的师兄,尚恒为师弟,我们三人一同拜在恩师无涯子的门下,学习武艺、兵法。
无忧谷中,我与他们二人关系最好,最为亲近。
可没想,后来竟是我的师兄弟亲自联手,率兵攻打了我的母国。
最近的盛京越来越不太平了。
每日都能听到外面的刀剑厮杀声。
也不知道李将军他们……
可惜,我被困这里,目前什么也做不了。
夫人,汝南宁氏来人了,带着个面生的人,在厅堂候着。
婉玉将沏好的茶水递给我,小心翼翼的传着话。
汝南宁氏
我宁氏的人早就在战场上死完了。
一群奴颜媚骨、鸠占鹊巢的东西,也配以汝南宁氏自居
他们来做什么
婉玉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我随手将茶水放在一旁,随我去看看。
主厅里坐着的,是宁家旁支辈分最高的三叔公,目前的当家人。
当初,我随父母镇守南疆。
城破之时,父亲母亲皆以身殉国,我也身受重伤,好在被仅剩的几个忠仆拼死救回一条性命,将我送回都城养伤。
可这无耻老贼,竟趁我父母新丧之际,宁家无人主持大局,强行霸占了我的家业,将还在重伤昏迷的我献给了傅珏。
我的双手筋脉尽毁,再提不起长枪,也是他在我的伤药里动了手脚。
只因怕我一身武艺伤了傅珏,连累到他。
至于另一人,背影竟是有些眼熟。
我与婉玉的到来惊动里面两人,纷纷起身相迎。
原来是霜丫头啊,哦不,现在该称是王妃娘娘。三叔公笑的谄媚。
傅珏虽然对外宣称我是他的安王妃,但我不认,故此行宫里的人,也只敢称我为夫人。
这老贼,一如既然让人厌恶,一来就触我霉头。
他身边坐着的年轻人,倒是一脸正气凛然。
美中不足的是,面前有一道贯穿左脸的伤疤。
看清他的正脸,我有片刻微怔。
他起身与我行礼问好,带着敬意,在下秦延玉,见过夫人。这是给夫人准备的一份薄礼,顶级的芙蓉玉制成的发簪。
说着递上一支锦盒。
我打开,轻抚着上面雕刻的花纹,所言不假,顶级的料子和雕工。
这时安王也走了进来,我不再逗留,将空间让给三人。
回到卧房,我将婉玉支了出去。
我从发簪的暗层中抽出一张字条。
【春澜居,一直静候故人赴约。】
4.
我将纸条烧成灰烬后藏进炉灰里。
我拨弄着手上的香丸,随手点燃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雾,我的思绪有些恍惚。
尽管现在世人眼中对女子仍有偏见,但我们不能轻贱自己,永远都不要用身体为资本去换取利益。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站在顶峰,告诉那群愚昧之人,女子也是巍峨壮丽的高山。
女子是人,不是货物、商品,我们有自己的价值,绝不会是价格。
回忆起母亲当年救助了一些孤苦无依的女子,组建娘子军时说过的话。
对不起啊,母亲。
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烟火燎到指尖的疼痛,拉扯回我的思绪,也坚定了我的想法。
这时代,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又何必拘泥,反正终究都会是殊途同归。
我带着一盅炖汤和点心去到傅珏书房。
傅珏似是才将人送走,坐在书桌前把玩着新得到的火铳。
见我来了,有些诧异,阿霜,你怎么来了
听下人说,你忙了一天没吃东西,给你送了些来。
我打开食盒,将吃食拿出。
傅珏伸手要从我的手上拿过汤盏,我却避开,用汤匙盛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他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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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珏眸色渐深,就着我的手喝了下去。
他将汤盏放置一旁,伸手将我揽近。
我顺势坐在他的腿上,抚上他的胸膛。
阿霜想要什么
他指尖轻捻着我的唇。
宁家的产业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今天三叔公的笑太恶心了,我不喜欢,他抢了我的东西,我更不喜欢。
夫君会帮我的,对吧
傅珏没有搭话,直接抱起我回了他的寝殿。
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他。
后面这段时间,傅珏与我算是过上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他每天都会为我带回一些礼物,譬如发簪、耳饰、手镯,我也会为他亲手做一两道吃食。
夫君,你说过要帮我夺回家业的,我不想每天都被关在行宫里。我想去看看宁家的产业情况,拜访几位世伯。
我躺在傅珏的怀中,撒着娇。
放心,阿霜。顶多十天,宁家就会重新回到你的手上。以后出去的时候多带些侍卫,这段时间不太平。
傅珏目前对我的要求,几乎算是有求必应。
原本抱着试探的态度,提出的要求,没想到他今天会一口应下,解了我的软禁。
我带着婉玉和侍卫出了门。
正常前往几位叔伯家拜谒后,我提出春澜居的吃食不错,想带回去给王爷尝尝。
我走进春澜居,秦延玉已经等候多时,我装作才看见他的样子。
假作一番寒暄后,我让婉玉带着人去一旁用点茶饮吃食。
婉玉大概也明白我的意思,退到一边,帮我留意着周围动向。
原本我是信不过婉玉,可她却下意识帮我遮掩一些行为。
等到身边无人时,我才直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瘦了,但人也沉稳了,你兄长要是能看到,估计都不敢相信吧……
5.
秦延玉,苏延卿要接着延续苏蕴玉之志。
从在行宫听见他的名字开始,我就懂了。
霜姐姐,你,这些年还好吗
秦延玉有些哽咽。
虽然被软禁,但每日都是山珍海味养着,比起当年在战场上厮杀的日子,环境好太多了。
倒是你,当初传来戚将军的大军全部殉城的消息,我和月儿也派了不少人找你,怎么变成了秦老板
自从阿玉出征后,延卿也追随他哥的脚步,投身了行伍。
阿玉死后,延卿为了替他哥报仇,瞒着家里调去了边关,这一去,就没了音信。
当年我领兵在飞鸟渡对敌,后来受了伤落入水中,被人救起后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就化名秦延玉回国都了。
去见过月儿吗
见过了。
秦延玉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叹了口气,也罢,他们俩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今后要是有事,可以去宁记糕点铺找掌柜,他会派人通知我。
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安王该起疑心了。
我拿起打包好的糕点向外走,马车停在街对面,四散关注情况的侍卫见我出门,纷纷向我靠拢。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尖叫声。
周围人群瞬间爆开,所有人都在逃命,靠近我的侍卫们也被人群冲散开。
一个身穿黑色布衫的男人突然冲出来将我撞倒,他的包裹散落一地。
他蹲下身来捡拾,来不及多停留,远处的追击声越来越近。
四目相对间,男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一份极小图纸悄悄塞进我的手里。
拜托您了,郡主。
他捡起地上几本书籍和图纸,冲进人群,试图引开追兵。
我记得他。
我父亲曾经的弟子之一。
我拢了拢披风,趁机将册子藏进里衣。
婉玉跑来扶起我,其他侍卫也冲了过来护住我要走。
大部分追兵朝着那人追去,一支小队人马上前将我拦下。
刚刚那人和你说了什么
看服饰,是雍国的兵马。
为首之人,恶心且黏腻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似乎是想给我安上个同盟的罪名。
这群人一贯如此,抓不住逃犯,又怕被上面责罚,少不得找些替罪羊糊弄。
平时也没少用抓反贼的借口当街强抢陈国民女。
我被软禁在行宫时,虽不能出去,但时不时也能听到下面人嘴碎几句。
他说,请见谅,夫人。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我不欲与他纠缠,当即回答了就要走。
侍卫们也看出了对方的不怀好意,全都上前想要将我挡在身后。
不能,我怀疑你和刚刚的反贼有关系,得跟我们走一趟,搜身!
那人说着就来抓我的手。
我自然知晓他为何如此猖狂,我身着陈国服饰,侍卫们都穿的便服,故此便将我当作了一般的陈国女郎,肆意妄为。
我心中暗骂一声。
当即反手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放肆,就算是你们雍国新到任的大将军尚恒来了,也不敢说搜我的身,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被扇了巴掌,恼羞成怒就要拔刀。
我身后的侍卫也纷纷拔剑对峙,气氛紧张。
6.
我们是越国安王府的人,这是安王妃,尔等还不退下!
侍卫统领大声呵斥着。
听见尚恒和安王的名号,后面几人对视两眼,立马放下刀剑,上前拉人。
头儿,别冲动,这人有些来头。
不可能,这群人的衣服上没有越国的图徽,这女子又身着陈国服饰,怎会是安王妃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鬼。
眼见秦延玉坐不住了,想要出来帮忙。
但这趟浑水,他可不能蹚。
我没有了原有的耐心,掏出火铳,要搜身、要问话,让你们尚恒将军带人到安王行宫,你们几个,不够资格。
傅珏让我带着防身的火铳,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阿霜,这样可不行,冒犯了你的人,怎么能全须全尾的离开
傅珏带着人策马赶来,周身满是怒火。
从接到秦延玉派人报信开始,傅珏就着急忙慌往这里赶,生怕人出半点意外。
还在另一条街转角时,他就远远看到,这领头的人想上前拉人,这让他越发暴怒。
傅珏握住我拿火铳的手,一枪打在领头人的右肩。
这人痛得发出一声惨叫。
现在可以滚去找你们尚恒将军了,记住,让尚恒来的时候,把他也带上。
傅珏用火铳指了指地上,捂着胳膊叫唤的人。
傅珏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回车上。
阿霜,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只是那个人的血溅在了衣服上,怪晦气的,想快点回去梳洗一番。
霍一,快点。
回到行宫,我立即着人备好洗澡水。
然后带着婉玉回了房。
我吩咐婉玉守在门外,有事就出声提醒。
关上门窗后,我快速将贴身藏着的图纸拿出,翻动了几下,里面记载的正是改良版火药与火铳的内容。
我倒是不急着去瞎找人。
彭勇将这个册子交给我,刚刚又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背后的人只要有脑子,会主动联系我的。
只是不知道,他背后的,到底是哪一方
是陈国朝廷的人,还是其他起义军
我将册子存放进梳妆台的暗格里,这是我前段时间让人从温伯处定制的。
温伯是我们家的老忠仆,后来去宁家的木工坊做了管事。
曾经我和父亲的书房柜具都是由温伯经手的,每一个都暗藏玄机。
这一点,除了我和父亲、温伯,谁也不知道。
放置好东西,我快速清洗了一下,然后唤人进来,为我更衣。
我才至殿前,就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尚恒,来的还真快。
师兄,十分抱歉,这次是手下人不懂事,冒犯到师姐了。
尚恒进门就先向傅珏表示了歉意。
可傅珏丝毫不买账,没有要将此事揭过的意思。
师弟,好久不见。
师姐!
尚恒看到我有些激动。
我让婉玉将茶奉上,轻抿一口,师弟,我也不与你为难,毕竟你我是亲师姐弟。若真要搜身、问话,我配合你就是了。
只是,你师兄莽撞出手,我之前的衣衫沾了血,现在已经换洗。沾血的衣物,倒是都还在,但女子贴身之物,男人去查看,却是不妥。
尚恒点头称是,随即差人找来他的姬妾和行宫中的两名越国女侍一同查看。
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等到几人查完后,当着众人的面摇头,衣物和寝殿没搜到任何东西。
将军,王妃还未……进行过搜身。
尚恒的姬妾有点迟疑,不确定是否该提这一点。
傅珏听后十分不悦。
两名越国女侍连忙站出来制止,王妃娘娘沐浴后,就是我们几人服侍更衣的,身上绝不可能藏东西。
尚恒斥责了那美人一声,随即表示歉意。
然后亲自动手将在街上冒犯我的几人诛杀,算是给我一个交代。
尚恒离开时,问我是否能经常上门讨一口我做的芙蓉糕。
我自然没有拒绝。
只是傅珏的脸有些臭,但碍于两国是盟友,尚恒又是我俩的小师弟,倒也没回绝。
7.
傅珏没有食言,宁家的家业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上。
三叔公一大家子人被赶回了乡下,不过,我派人去路上送了一程。
刀剑挺快的,免了他们路途奔波。
欺横霸世、勾结外敌,辱没宁家门楣的人,统统都该死。
因宁家产业回归的原因,我又顶着安王妃的名头出现,最近不少夫人们约我参加聚会、打牌九。
这些人呐,暂时看不清是敌是友。
陈国落败之后,雍、越两国派人掌管陈国后,大部分人世家贵族、富商乡绅都选择了臣服。
或积存力量,或保全性命,或魅主求荣。
魑魅魍魉多了,一时便也分不清人心了。
哎呀,王妃娘娘这手气真好,又胡牌了。
我随意搭了一句:哪里,全靠夫人们让着我,不然我这刚学牌九的人,可有的输啦。
王妃您可是赚大钱的人,牌桌上这点小钱全给您当个乐子。不过,听我们家老爷说,最近抓了个反贼,午时三刻就在前面的菜市口斩首,大家出门都注意着点,别被冲撞到了。
我码牌的手顿了下。
难不成是彭勇
说来也晦气,前两天我才在春澜居被一个反贼撞倒,引起一出麻烦。我打出一张牌。
春澜居好像今天行刑的人,就是春澜居那边抓住的,这真是巧了。
周夫人和张夫人对视一眼,似乎难相信真有这么巧的事。
散场后,我拒绝了她们的用膳邀请。
我走出牌社,想起周夫人的话,独自朝菜市口方向走了一段路。
远远地看见彭勇被一队人押送着,一身血污染红了囚衣,身上没一块好肉,手脚都带着镣铐。或许是因为受了重刑的原因,他走的缓慢,一步一个血印,雪花从他头顶飘落,四周满是寂静。
他的同伴呢
就放任他这么去死吗
我彭勇今日先行一步了,还望诸君继续,前赴后继,复我陈国!珍重!
彭勇对天长啸一声,坦然赴死。
他似乎是隔着人群看到了我,他笑了。
随着大刀落下,他倒下前,呢喃着最后的一句话,按照嘴型来看,应该是——
师傅,弟子没有辜负您的教导,有脸来见您了。
我就这么在远处看着,看着彭勇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他身躯溢出,晕染了大雪铺白的地面。
我的头顶上,有人撑起一把伞。
这是他的选择,一人死换众人生。该走了,霜姐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猛然回头。
延卿!竟是你
8.
秦延玉将我带到一处小巷。
他说,那天在春澜居的时候,其实彭勇最先就是来找他的,只不过在路上遇到雍国的人马,被认了出来,为了不连累自己人,彭勇临时改变了方向。
但没想到那么巧,彭勇会撞到我。
他看到了彭勇和我撞在一起,也注意到彭勇塞给了我什么东西。
本来是安排了人从后门出去接应,但赶到时,彭勇已经和雍国的人交上了手。
他身负重伤,无力再跑,担心牵连进更多人,发出了放弃救援的指示。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行宫,一进殿就听见傅珏发火的声音。
傅珏在训斥派去接我的人。
夫君,别责怪他们,是我自己闲不住走了走,抱歉。
许是见我脸色不好,傅珏不再多追问,来人,传膳吧。
夜晚,躺在我身旁的傅珏已然入睡,我却迟迟无法闭眼,一闭上就是彭勇赴死的场景。
我还能为陈国做些什么呢
此刻的我,陷入了迷茫。
第二日,我早早去了春澜居,将东西交给秦延玉。
同时我将宁家产业的大半收入一同交给了秦延玉,拿着吧,招兵买马、粮草辎重,都得花钱。复兴陈国,也得保存好实力。
秦延玉没有推却。
已经入冬了,这笔钱能在这个冬天救活许多条生命。
我听他说了,残存下来的陈国将士,大多都躲藏在山林之间,等待起事。
主事的是六皇子和容太傅。
六皇子仁厚,容太傅也是不可多得的忠良之辈。
若是他们,倒真有可能光复陈国。
半年后,我从傅珏的书房不断看到传来的战报,全是失利。
那就说明,我陈国的军队已经开始反扑了。
傅珏和尚恒最近两次小聚,脸色都不太好,只是看到我时,都会刻意换上一副笑容。
只是这一次。
我在小厨房煮着醒酒汤,尚恒冷不丁站在我身后,师姐,你回无忧谷待一段时日吧。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轻叹道,我不走,这是我的故土。更何况,你和傅珏也在,我就更不能走了。
尚恒还想再劝我,但却被我笑着推出了厨房。
厨房哪里是你进的地方,陪你师兄饮酒去。
转身,我脸上的笑容顿时沉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月,月儿和李将军回来了。
他们加入了南方起义军,这次回来,是为了刺杀雍国太子。
具体情况,并未同我细说。
只是月儿求我帮忙留意,尚恒和傅珏近期有没有安排人住进什么地方。
这点小忙,我自是应下了。
经过多日观察,我见尚恒和傅珏经常往返北郊行宫。
我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月儿和秦延玉,我都同时告知了。
这些年,我替他们都提供了不少消息,减少许多伤亡的情况。
六皇子曾经托秦延玉给我带过一封书信。
他说,郡主以身饲虎,为我军提供情报,实是大义之举。待陈军重新夺回国都之日,他会亲率百官拜谢。
我没有回信。
今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或许那时,我早已不在了。
尚恒和傅珏确实也有起过疑心,但始终没有怀疑到我身上。
毕竟他们谈论正事的时候,我从不在场,只是偶尔遣人去送个吃食茶饮。
所以他们将排查细作的重点,一直放在军营内部。
月儿和李将军等人制定了暗杀计划。
暗杀实行当天,我在宁记酒楼盘账,同时也在等月儿他们的消息。
成功与否,只要他们能到这里,我都有把握护送他们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后,我等到的是,秦延玉将没了声息的月儿抱回,整个人失魂落魄。
处理完月儿的后事,就再也没见过他。
一连五六个月都没收到他的任何音信。
9.
又是半年,冬。
除夕前一天,我在春澜居见到了一个人。
他是经常跟在秦延玉身边的下属——景宜。
他告诉我,半月前秦延玉在护送情报回国都的路上遭遇了埋伏,不幸被俘,咬破了嘴里的毒药,自尽身亡。
而当时领兵的人,正是尚恒的副将。
景宜此次前来就是奉命带我离开。
傅珏一早就见过秦延玉,知晓我与秦延玉因生意来往密切,而尚恒也同秦延玉打过照面,我再留下,说不定会出事。
所以经六皇子等人决议,要求安插在国都的暗桩,尽全力护送我安全撤离。
这些年,我一直在为陈国将士们提供帮助,他们绝不能看着我出现意外。
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不仅是因为我一个人,让整个国都的暗桩都陷入危险,这并不值得。
同时,在听到秦延玉亡故的消息后,我已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我的亲人、爱人、挚友们都已离去,孑然一身,我再也不怕会失去什么了。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因果轮回一说,只希望,我死之后,还能再见。
我不走了,也走不动了。
转告六皇子,一定要做个好君王,百姓们再也经不起山河破碎了,我会送他一份大礼。
景宜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您,多保重。
景宜走后,我望向窗外。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因着新年将至的原因,四处都挂着彩色花灯,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如同星星落在人间,街道两旁的门店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车马不息,俨然一幅繁华的画卷。
可暗地里,杀戮、流血、牺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时刻上演。
该结束了。
我的手不禁抚上小腹。
喝完这最后一盏茶,我就坐上车回了行宫别院。
傅珏和尚恒坐在庭院里,桌上摆着两盏未喝完的酒。
或许是因为烦躁的缘故,尚恒扯开了身前的衣襟。
出什么事恰好你们俩都在,明天除夕早点回来用膳,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我将身上的大麾取下,递给一旁的侍女。
什么好消息
傅珏阴沉的脸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师姐,什么好消息,非要留着明天说
尚恒拿起酒杯轻抿一口。
说了明天就是明天,我乏了,先回房休息了,你们注意别喝太晚。
而后,便转身回房。
更衣时,我问婉玉:今日胡太医可有来请平安脉
来了,但娘娘您不在,路上遇见了王爷,王爷似乎多问了几句。
婉玉如实禀报着。
我点了点头。
婉玉正要退出去。
我却道,婉玉,明日除夕,我走不开。明日一早,你去宁记酒楼帮我将账本取来吧。
这丫头,谁的人也不是。
只是个命苦的陈国女子罢了。
10.
除夕这天,我早早吩咐好管家采购回大批食材和酒水,我亲自清点好后,又以傅珏的名义送去了城外大营。
雍国军营和越国军营驻扎的很近,我没有厚此薄彼,都送去一份。
婉玉替我去宁记酒楼取账本了。
在那儿,我还给她留下了一份新年礼物,五百两银票、散碎银两和一张路引。
她看了,自然就会明白。
然后再是不紧不慢的,亲手做起年夜饭。
傅珏和尚恒今日回来的挺早,才将菜摆上桌,门口就响起两人的脚步声。
时间刚好,准备用膳。
好。
师姐做的菜,还是和之前一样香。
我让人将最后一道菜端出,吩咐周围侍奉的人都先退出去。
尚恒分发着碗筷,傅珏起身倒酒。
乍一看,似乎真有些年味。
傅珏给自己和尚恒倒上后,轮到我时,却有一丝迟疑,阿霜,要不还是别喝酒了,让人弄杯果汁吧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你有孕的事……傅珏似乎想确认一下。
我带着笑意,轻轻抚摸着小腹,两月了,但今日是除夕,少喝一点没事的。我保证,今后都不会喝了。
傅珏给我斟上酒。
三杯酒盏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放下后,三个人又都默契的陷入沉默。
我给他们一人夹了一小块清蒸鱼,你们有事想要说
没事,师姐。吃完再说吧,一会菜凉了。
尚恒埋下头,默默吃着碗中的鱼,傅珏也紧随其后动起筷。
半刻钟后,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还是现在就说吧,再晚就都没机会了。
傅珏嘴里吐出半口黑血,尚恒也出现类似症状,皆是不可置信的望向我。
我捂着绞痛的肚子,看着他们笑了,这次是发自肺腑的笑,同往日的虚情假意不一样。
师姐,为什么
尚恒满眼通红,似乎是不相信我会这么对他。
而傅珏安静的一言不发。
我没有回答的他话,而是问道,师弟啊,你还记得当初在无忧谷时,你说过的话吗
尚恒一愣,似乎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可以提醒呀。
你说,有你在雍国一日,便会劝导君王休养生息,绝不轻易出兵陈国,导致百姓生灵涂炭。就算你劝不了君王,可为何,为何偏偏是你与傅珏你们联手攻下了我的母国,雍国、越国的士兵每日都在街上屠杀陈国百姓,他们何其无辜!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愤怒的嘶吼出声。
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这场战争能改变这么多人
两个曾经正直无畏的少年,在多年后,能默许自己的士兵对无辜百姓施加恶行,烧杀抢掠、掳掠妇女。
他们有能力制止,却从未阻止。
我……
尚恒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傅珏撑起身子,走到我面前,浅棕色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就这么恨我吗……宁愿同归于尽,也不愿意带着孩子离开活下去
但,直到最后,他也没能等到我的答案。
酒盏滑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师姐……如果,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们,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啊。
尚恒他知道,他等不到师姐的回答,但就是临死前想问一问。
以前不敢问,现在自己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有勇气问出这句话。
我也想过很多如果,但这世间,偏偏没有如果……
11.
尚恒和傅珏逐渐没了声息,而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安裕冲进来的脚步声以及他大声的质问。
他痛斥着我的无情无义。
他在我耳边说着,傅珏为我做的一切,如果不是王爷一次次为你扫尾,就你做的那些事情,早就被人发现了。包括这次秦延玉的事情,王爷也是在想方设法保你,可你就这么对他!他还一心以为换掉你的药,你们之间有个血脉羁绊后,你总能醒悟,可是没想到你恶毒到连亲子都能舍去!
除了换掉避子药的事。
其他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啊。
可惜,我没有办法回答安裕了。
傅珏在背后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啊……
你以为当初在春澜居,为什么秦延玉会派人通知傅珏,是我暗示的呀。
我就是要埋下一颗种子,让他注意到秦延玉和我的关联愈发加深。
让他知道我已身处其中,无法脱身,只要我身边的人出一点事,我也会万劫不复。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帮我保护我想护之人。
包括后面和尚恒的再次相见,也是我顺势而为的。
有尚恒的这层关系在,不管是在商会还是其他地方,都能给我提供便利,省去不少麻烦。
例如我的货船、商队,遇到盘查也并不会太仔细。
这两条运输路线我交给秦延玉后,偶尔能安全送出一些物资、药品,亦或是人。
包括胡太医上门请脉,也是我设计好的。
我以为这孩子是个意外,但见过景宜后,我倒是庆幸多了一层筹码。
尽管,在此之前,我并不能确保我以及孩子能让他们心软,把和我摊牌的事再缓缓。
但总归要赌一下不是吗
所幸,我赌赢了。
嗯……
我好像,听见父亲母亲还有玉郎他们来接我了。
真好呀。
除夕当晚,雍国、雍国驻扎在陈国国都外的军队皆出现将士中毒情况,同时京内传出越国安王及其王妃、雍国尚恒大将军身亡消息。
同年8月底,六皇子和容太傅、景宜来到一排无字墓碑前。
将两封最新的战报放在墓前,上面记录着,雍国、越国从陈国撤军的消息。
离开时,景宜回头。
他看到周围生长的蒲公英被微风吹起,轻轻摇曳,飘散在空中。
似是故人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