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夜的雨丝斜斜掠过车窗,我握着方向盘驶过空荡的滨江路。后视镜里,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孩正倚在男友肩头,两人交叠的手指在幽蓝顶灯下泛着微光。计价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导航机械女声提示右转进入玫瑰大道时,副驾上的男生突然探身:师傅,麻烦绕开香榭丽舍酒店正门。我瞥见后座女孩耳尖泛红,她脖颈间缠绕的丝巾缀满暗红玫瑰,与挡风玻璃上不断碎裂的霓虹倒影重叠成暧昧的图案。
碾过潮湿的柏油路发出黏腻声响,车载香氛混着女孩发间的晚香玉气息在封闭空间发酵。男生刻意压低声音解释绕路缘由时,后视镜里的白丝巾忽然剧烈晃动,像团被揉碎的月光。我转动方向盘拐进辅道,瞥见女孩正慌乱擦拭锁骨处的红痕,她腕间卡地亚手镯撞在真皮座椅上,发出细碎的金属震颤。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我无意瞥了一眼后视镜,却看到后座的女客人有点面熟。她别过脸的姿势让丝巾滑落半截,露出耳垂上晃动的珍珠耳钉——与去年情人节我送给苏晴的那对几乎一模一样。
雨刮器突然疯狂摆动起来,挡风玻璃上霓虹灯牌香榭丽舍四个字被切割成血色光斑。后座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男生正低头整理衬衫领口的唇印,而那个本该在千里外出差的姑娘,此刻将脸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再仔细一瞧,这不是出差去外地的女朋友苏晴吗她上周视频时展示的酒店窗外明明是热带棕榈树,此刻却倒映着这座城市的江景灯光秀。我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忽然想起三天前她说要赶项目进度,连电话都匆匆挂断时背景音里的钢琴曲——和此刻车载电台里流淌的《月光奏鸣曲》完美重合。
兄弟,快点,再快点,赶时间!
后座的男人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他袖扣折射的冷光刺痛我的眼睛,那是苏晴去年送我的同款万宝龙袖扣,此刻正别在另一个男人腕间。
我假装没听到,将车速放缓,透过后视镜,死死地盯着后座正在亲热的两个人。赵峰的手掌正沿着苏晴的腰线游走,那件香奈儿外套的褶皱里还沾着上周我送她去机场时的薰衣草香。
赵峰的手已经探进苏晴的丝质衬衫,她颈后的玫瑰刺青在路灯下一闪而过。这朵花与上周视频时她展示的新纹身完美重合,当时她说这是闺蜜同款,此刻却在陌生男人的唇齿间绽放。
师傅,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啊不会开让我来开!
赵峰有些不悦地催促道。他的皮鞋踢到副驾驶座下的礼物盒,那是我准备明天给苏晴惊喜的Tiffany项链,此刻包装纸的摩擦声像声嘲弄的叹息。
快了,马上就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将两人送到了目的地。苏晴的高跟鞋踩过车内地毯时,我认出这是上周她说客户送的伴手礼,此刻鞋跟沾着的玫瑰金亮片,正与她丝巾上赵峰的古龙水痕迹交相辉映。
这是一家很有名的情侣酒店,我特意绕路过来的。旋转门将他们的身影吞没时,我摸出手机拍下计时器界面。368元的车费数字在雨中模糊成血色,正好是当年苏晴说不在乎钱时,我请她吃第一顿饭的花销。
看到两人迫不及待地走进酒店,我目送着他们上了电梯,这才将车停在路边,点燃了一根烟。
雨刷在玻璃上划出尖锐的刮擦声,我望着后视镜里自己苍白的脸色。三小时前我刚从家族律师那里出来,西装内袋还揣着股权转让协议。现在这份轻飘飘的文件正贴着心脏跳动,像把淬毒的匕首。
我握紧了方向盘,指尖都有些泛白。车载导航突然弹出新消息,是爷爷发来的晚宴邀请函,烫金字体在暮色中闪烁:欢迎回家,继承人。
真没想到,我不过是趁她出差的这段时间,回了趟乡下老家认祖归宗,她就在外面给我戴绿帽子了。更可笑的是,她出轨的对象,还是我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上司赵峰。
她可能不知道,我这次回去认祖归宗,意外得知我竟然是全市首富的孙子。老宅书房里泛黄的全家福上,爷爷抱着穿背带裤的婴孩笑得慈祥——那本该是我父亲的位置,如果四十年前那场海难没有让我们骨肉分离。
我爷爷当年和我爸失散后,另组家庭,并打拼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此刻他送我的百达翡丽腕表正在黑暗中幽幽发亮,表盘背面的家族徽章硌着腕骨,提醒我那些突然砸在身上的百亿资产与爱恨情仇。
只是他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流落在外的子孙,如今找到我了,自然要将所有资产都留给我。律师团今早展示的遗产清单里,甚至包括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群,其中就有后视镜里正在后退的香榭丽舍酒店。
我本来想着等苏晴出差回来,就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然后再向她求婚。定制戒指的蓝钻此刻正在手套箱里沉睡,那是我用跑出租车攒下的全部积蓄买的——现在看来,这颗石头应该镶嵌在更值得的人指间。
没想到,她居然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我原本想着等苏晴回来,就和她求婚。手机相册里还存着上周她嘟嘴比心的自拍,背景窗帘的蕾丝花纹与此刻酒店客房的窗幔一模一样。
虽然我很爱她,但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指间的烟灰簌簌落在定制西装上,这是今早裁缝给我量的尺寸。后视镜里我的倒影与三个月前那个穿优衣库的穷小子重叠,又迅速被豪车真皮座椅的轮廓切割成陌生模样。
酒店顶楼突然亮起套房灯光,我数到第十八层时想起苏晴的生日正是18号。她去年许愿时说想要有个家,此刻却在1802号行政套房的落地窗前与别人缠绵。
抽完一根烟,我又点燃了一根,思绪也开始飘远。手机突然震动,是爷爷发来的晚宴菜单,松露鹅肝旁边标注着忌口:对虾过敏,这个细节苏晴恋爱三年都未曾记住。
我和苏晴是大学同学,她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性格也开朗,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女神。当年她站在辩论赛台上叱咤风云时,我在后台整理话筒线;她穿着晚礼服主持校庆时,我在角落里调试追光灯。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三十米的距离与三十个阶层的鸿沟。
而我只是一个穷小子,家里条件很差,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靠勤工俭学赚来的。记得大二冬天我同时打三份工,就为在她生日时买那条施华洛世奇项链。现在它正躺在赵峰脚边的车垫上,水晶天鹅的翅膀被踩得支离破碎。
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她这样的女神。直到那天她在图书馆晕倒,是我背着她冲去医务室。她后颈渗出的冷汗浸透我洗得发白的衬衫,那抹混合着柑橘与焦虑的气息,成为我青春里最昂贵的香水。
却没想到,大三那年,她居然主动向我表白了。那天她穿着香奈儿早春款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花瓣落在她肩头时,我以为看到了神迹。后来才知道,那件衣服是赵峰送的生日礼物,就像此刻她身上这件当季新品。
她说她喜欢我的真诚和善良,还说愿意陪我一起吃苦。当时我们在操场上走了二十三圈,她高跟鞋磨出的血泡染红袜子,却笑着说这就是爱情的模样。春末的晚风裹挟着紫藤花香,她鬓角的碎发黏在渗着细汗的脖颈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揉成颤抖的糖丝。此刻那抹血色正在酒店大理石地面上延伸,蜿蜒成房号1802的门缝光影,水晶吊灯在波斯地毯投下暧昧的暖黄,像极了那年操场看台上漏雨的遮阳棚。
当时的我,被巨大的幸福砸得有些晕头转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如果早知这份爱情需要支付如此高昂的利息,我或许该仔细命运递来的合同——可惜年轻时的我们都是文盲,只会用荷尔蒙签字画押。她踮起脚尖吻我时,廉价唇膏的味混着血锈气,在我舌尖酿成醉人的毒酒。现在想来,那夜的月光早把结局写在了塑胶跑道龟裂的纹路里,只是我们谁都没低头细看。
我们在一起后,她确实没有嫌弃过我穷,也没有让我给她买过什么贵重的东西。直到上个月她抱着我说赵总夸我项目做得好,要奖励我去巴黎,我才发现她口中的赵总就是当年让她在雨夜痛哭的初恋。她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新做的美甲——镶着施华洛世奇水晶的月牙白。此刻巴黎的星光都碎在她肩头的丝巾里,而那上面绽放的,分明是赵峰衬衫同款的龙涎香。这香气我在她加班归来的外套上嗅到过三次,第一次是柑橘前调,第二次是雪松中调,今夜终于等来了最后的檀木尾调。
甚至在我生日那天,她还亲手给我织了一条围巾。粗针脚里缠着几根她的长发,在路灯下泛着温柔的栗色。她织围巾时总爱咬下唇,鼻尖沁出的汗珠落在灰扑扑的毛线里,像流星坠入旧毛衣拆成的银河。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女生送的礼物,虽然不贵重,但是我却很开心。针织缝隙里漏进十二月的寒风,却比不过她呵在我耳边的暖气痒。现在这条围巾正躺在后备箱的纸箱里,与去年她生日我送的永生花并列,玫瑰花瓣上凝着人造的露珠,像极了爱情保质期上的防腐剂。
因为我知道,她是真心待我好的。至少在某个蝉鸣撕扯的午后,她真的把冰镇酸梅汤的最后一颗冰块留给我;在台风天蹚着积水给我送退烧药,帆布鞋里泡发的脚趾冻得发紫;在出租屋漏雨的墙角,我们用体温烘干彼此衬衫时,她眼里的水光比窗外银河更亮。
我们毕业后,就同居在了一起,我白天上班,晚上兼职,只为了多赚点钱,早点娶她回家。电动车把手上的结霜常混着泡面调料包的气味,保温箱里别人的宵夜在寒风中渐冷,我怀里揣着的红豆饼却始终滚烫。有次被醉汉吐脏了衬衫,她蹲在公共洗手池边搓洗到凌晨,洗衣粉泡沫沾在睫毛上,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圣诞初雪。
而她则进了一家大公司,做了赵峰的助理。面试那天她借了我的西装外套,袖口磨损处被我缝了朵暗纹的云。现在想来,那朵云早该被镶钻的袖扣取代,就像她逐渐学会的玛奇朵眼妆,层层叠叠遮住了当年清澈的瞳色。
赵峰是她的上司,长得高大帅气,家里也很有钱,据说还是某个集团的太子爷。第一次见他是在公司年会,定制西装的腰线比我量体剪裁的还妥帖,腕表秒针划出的弧光刺痛我的视网膜。他举着香槟杯朝我们走来时,苏晴突然松开了原本挽着我的手,这个动作比后来所有证据都更早地宣判了死刑。
苏晴刚去公司的时候,我就有些担心。她总把赵总说挂在嘴边,从PPT美化技巧到红酒醒酒时间,那些陌生的知识像藤蔓般爬满我们对话的缝隙。有次她纠正我用餐刀的角度,不锈钢反射的冷光里,我看见自己裂成两半的倒影。
我担心苏晴会动心,毕竟她以前就说过,她喜欢高大帅气的男人。说这话时我们正挤在城中村的天台看跨年烟花,她裹着我的旧羽绒服,鼻尖冻得通红,眼里映着炸裂的彩光。如今她站在赵峰私人游艇的甲板上看维港夜景时,是否还会想起那件掉毛的羽绒服
只是她当时向我保证,她只爱我一个人,不会多看别的男人一眼。那个誓言被我们刻在合欢树的树皮上,第二年树就被物业砍了,创口处流出的汁液像极了干涸的血泪。现在她用着赵峰送的纪梵希口红,正红色号完美覆盖了当年咬唇妆的稚气。
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自己小心一些。说这话时我正在帮她修断裂的高跟鞋跟,502胶水粘住指尖的瞬间,她突然说新买的Jimmy
Choo更合脚。工具箱里生锈的榔头沉默着,再敲不响记忆里的笃定。
只是没想到,她最终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心。或许当她把微信备注从赵总改成阿峰时,当手机相册里商务合影渐渐取代我们的合照时,当她说要加班却喷了陌生香水时,那颗心早已顺着保时捷911的天窗飘走,只剩空荡荡的胸腔回响着往日的誓言。
……
叮!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望去,正好看到苏晴和赵峰从电梯里走出来。镜面轿厢壁映出他们依偎的身影,赵峰的手掌正顺着她腰线下滑,那个弧度曾是我的指纹最熟悉的疆域。苏晴耳垂上摇晃的宝格丽项链,还是上周我用攒了小半年的工资给她买的礼物,此刻钻石棱角切割着我的视网膜,疼出满目血丝。
此时的苏晴,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是我从未见过的大胆性感的装扮。真丝吊带裙流淌着珍珠光泽,比我送她的纯棉睡裙昂贵百倍。裙摆开衩处隐约可见的玫瑰纹身,是我们去年纪念日一起纹的,此刻花瓣却在他指腹下绽放出陌生的艳色。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里闪烁着星星,挽着赵峰的胳膊,宛如一对幸福的情侣。这种笑容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操场走完二十三圈后,一次是在赵峰宣布她升职时。此刻第三种笑容在酒店水晶灯下盛开,花瓣上沾着露水般的香槟酒渍。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如刀割。疼痛从胸骨第四肋间隙开始蔓延,像那年她织围巾漏针的毛线,一截截抽走体温。后视镜里,他们走进旋转门的姿态像极了电影慢镜头,苏晴的高跟鞋终于不再磨脚,踩在大理石上的声响被地毯吞噬,如同我们被抹去的七年。
我收回视线,将烟头掐灭,驱车离开了酒店。仪表盘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车载广播突然播放我们初吻时的那首老歌。副驾驶座上留着她的发圈,薄荷糖纸在夜风里簌簌作响,后座防尘垫下还藏着去年七夕的礼物盒,蝴蝶结早已蒙尘。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天花板上的水渍还是我们笑称的星座图,此刻却扭曲成嘲讽的脸。衣柜门吱呀作响,她没带走的真丝睡衣与我的棉质T恤纠缠,像极了爱情褪色后的尸骸。
第二天,我就去了爷爷家,办理了资产继承手续。檀木盒里的遗嘱散发着樟脑丸气息,钢笔签字时才发现墨水瓶早已干涸。律师递来的金边眼镜压得鼻梁生疼,透过镜片,我看见二十五岁的自己正在旧相框里微笑。
看着账户上多出来的九位数,我的心情很复杂。ATM机蓝光映出眼底血丝,这串数字本该铺成婚礼红毯,现在却成了焚烧回忆的助燃剂。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她设置的理财到期提醒,曾经我们为这个数字欢呼,如今它不过是巨额遗产的零头。
如果苏晴没有出轨,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很开心吧或许会像发现中奖彩票般跳上我的背,又或许会哭着说终于能买带落地窗的房子。现在这些想象都成了扎进掌心的碎玻璃,每想一次就渗出血珠。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保险柜里的钻戒终究没能套住她的无名指,公证处钢印落下时的闷响,像极了爱情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悲鸣。
……
晚上,苏晴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的烟味,秀眉微蹙,不满地喊道:吴浩,你怎么又在屋里抽烟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不喜欢烟味!声线还是记忆里的清亮,却裹了层红酒般的慵懒。玄关处堆着巴黎带回来的LV行李箱,防尘套上机场托运标签还没撕,像极了我们关系最后的封条。
嗯,我忘记了,这就去开窗。我起身将窗户打开,通风换气。夜风卷走最后一丝她的香水味,那款叫午夜飞行的小样,是我们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现在正主终于用上了正装。
苏晴走到我身边,将包放在沙发上,问道:你今天怎么在家里她的爱马仕包扣碰出清脆声响,惊醒了茶几上枯萎的满天星。那束花是她上周插的,说是在公司年会上抽中的奖品。
今天休息。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手机屏幕亮起,银行到账通知的绿光映在玻璃茶几上,裂成蛛网般的纹路。她脱下的高跟鞋尖还沾着酒店地毯金线,比我昨天擦车时发现的耳环更刺眼。
她似乎没察觉到异样,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饮料,吨吨吨地喝了起来。仰头时脖颈显出淡红痕迹,像极了那年被蚊子叮咬的过敏,但这次我清楚地记得,昨夜酒店客房服务包含驱蚊香薰。
我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问她昨晚去哪里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质问,如同咽下这些年为她熬的夜、淋的雨、省下的早餐钱。橱柜里还剩半包她最爱的螺蛳粉,保质期和我们爱情同一天到期。
我不想听她撒谎,更不想听她编造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浴室传来水声时,我翻开她落在茶几上的护照,最新入境章盖在昨天下午三点。而手机定位显示,那辆保时捷911在四季酒店地下车库停留了十四小时零七分。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怪吓人的。她喝完饮料,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躲闪。口红印留在瓶口,正红色号完美覆盖了昨夜残妆,却盖不住眼底的疲惫。那抹疲惫我在镜子里见过千百次。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有些不一样。我仔细打量着她,说道。她锁骨处新添的玫瑰金项链,吊坠是双环相扣的造型,某个奢侈品牌的经典款。我记得赵峰的领带夹也是这个系列,此刻它们正在不同维度嘲笑我的天真。
哪里不一样了是不是我今天特别漂亮她笑着问道,脸上带着些许得意。这种笑容曾照亮我们漏雨的出租屋,此刻却像探照灯般照出我所有不堪。窗外的月光挪到她脚边,高跟鞋上的碎钻闪着冷光,比那年操场上的血泡更刺目。
嗯,是挺漂亮的。我违心地夸了一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她转身时裙摆扬起的风里,龙涎香再次攻城掠地,彻底抹杀了记忆中的唇膏香。
那是当然,我今天可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呢。她说着,还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身上的衣服。真丝布料流淌着昂贵的光泽,后腰处的镂空设计露出蝴蝶骨,那里曾是我的唇最眷恋的凹陷。现在它成了他人指尖的游乐场,每道阴影都写满背叛的密码。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无比恶心。胃部翻涌着酸水,像极了那年她食物中毒时,我背着她狂奔三公里吐在急诊室门口的狼狈。此刻的恶心却找不到出口,只能腐蚀五脏六腑,把心肝都腌成苦胆。
吴浩,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啊她终于察觉到我的异样,关心地问道。手指搭上我额头时,钻戒冷硬的触感惊醒所有假装。那枚戒指本该戴在左手无名指,此刻却闪烁在右手食指,像极了我们错位的爱情。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我摇了摇头,说道。飘窗上堆着的法文购物袋突然倾倒,滚出印着老佛爷logo的包装盒。她慌忙去捡的背影,与当年蹲着搓洗衣物的身影重叠,却在站起时裂成两半,一半留在过去,一半走向铺满金钱的未来。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洗澡了。她说着,就走进了浴室。磨砂玻璃透出模糊人影,水汽渐渐爬满镜面。我站在曾经帮她吹头发的那个位置,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时期的我们——大笑着分食泡面的我们,在暴雨中接吻的我们,还有此刻,戴着面具互相欺骗的我们。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进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花洒声盖住了所有哽咽,水珠砸在瓷砖上的声响,像极了那夜操场上的脚步声。二十三圈,四万六千步,每一步都曾丈量过爱情的深度,如今却成了丈量伤口的标尺。
明明是她出轨在先,背叛了我们的感情,可我却有些下不定决心和她分手。衣柜里还挂着她手洗的白衬衫,领口处残留着操场夜跑的星光。现在这些星光都碎成了酒店水晶灯的残片,扎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稍一触碰就引发海啸般的痛楚。衣柜深处的檀木匣还锁着订婚戒指,天鹅绒衬布上留着指甲划痕,是她去年生日时哭着说我愿意的见证。
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是有感情的。那些感情像老房子的承重墙,看似坚固却布满裂痕。我害怕一推就塌,又怕不推终将被活埋。可是,想到她昨晚和赵峰在一起的画面,我就觉得无比的恶心和愤怒。指甲在掌心掐出新月形血痕,疼痛提醒我还活着。浴室传来她哼歌的声音,是我们在巴黎铁塔下听街头艺人唱过的曲子。水汽裹着香氛飘来,淹没了那年紫藤花的香气。镜面凝结的雾气里,两个依偎的身影正在缓慢融化。
……
第二天,我请了假,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去开网约车,而是在家里躺了一天。空调外机在窗外嗡鸣,像极了婚礼上失控的管风琴。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爬进来,在遗产公证书上烙下金线,分割线正好划断我们名字的连笔签名。
苏晴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晚上回来的时候,特意买了菜,给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油焖大虾的甜香混着她新换的香水味,餐盘边缘的蓝莲花图案沾着糖醋汁,那是我们逛景德镇夜市淘来的瑕疵品。她系着印有厨娘小晴的围裙,马尾辫随动作轻轻摇晃,发尾扫过脖颈处的玫瑰纹身——那是我用三个月送外卖的钱送她的生日礼物。
餐桌上,她试探性地问道:吴浩,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她舀汤的动作停顿在半空,汤汁在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没有,就是工作太累了。
我盯着汤碗里漂浮的葱花,它们正随着蒸汽缓缓旋转,像极了民政局门口那场没撑开的伞。
我随口敷衍道。冰箱贴下压着的合影被空调风吹得翘起边角,马尔代夫的碧海蓝天正在褪色,她的比基尼肩带还沾着我的防晒霜。
那你要不要换个工作你现在工作那么辛苦,也赚不了几个钱。
她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我碗里,酱汁顺着骨缝渗进米饭,染红了原本雪白的颗粒。
她说着,有些心疼地看着我。这种眼神曾在急诊室出现过,当时我被醉酒乘客打破额头,她攥着染血的纱布哭到输液管都在颤抖。
不用了,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挺好的,时间自由。
我机械地咀嚼着排骨,甜腻的酱汁突然变得苦涩。车载香薰的柠檬味突然在鼻腔复苏,那是她特意为我挑的,说闻着不容易犯困。
我摇了摇头,说道。玄关处挂着的工牌随风晃动,照片上的我穿着崭新的衬衫——那是她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领口还绣着H&Q的暗纹。
开网约车确实很累,但是我很享受这种忙碌的感觉,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去想那些烦心事。深夜机场高速的路灯连成金色锁链,后座乘客的香水味像把钥匙,总会不经意打开记忆的保险柜。有次暴雨天接到孕妇急诊单,车轮碾过水洼的声响,竟与产房外她攥着我手时的骨节脆响莫名相似。
可是,你这样会很辛苦的。
她放下筷子,无名指上的戒痕在灯光下泛着浅红。去年情人节她摘戒指时说洗碗容易刮花,现在那圈印记却像枚褪色的封印。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我的脸。指尖还沾着厨房的油烟味,曾经这双手会在我熬夜等单时轻轻按摩太阳穴,如今指甲上镶着的水钻,是赵峰送的那套化妆刷的赠品。
我躲开了她的手,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窗帘突然被夜风掀起,楼下车灯扫过天花板,刹那间照亮床头柜抽屉的缝隙,公证书的金属封条正泛着冷光。
她看着我躲开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抹失落,随即又笑着说道: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我已经说过了,那次是赵总让我陪他去参加一个酒会,我喝多了,才会在他的车里睡着,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转动着腕表,表盘镶钻的反光刺痛我的眼睛——这是上个月突然出现在梳妆台上的,说是客户抽奖中的赠品。
她口中的上次,是指一个月前,她加班到很晚,我给她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他说她是他的女朋友,喝醉了,让他送她回家。电话背景音里有酒杯碰撞的脆响,还有钢琴版的《婚礼进行曲》,那本是我们说好要在草坪婚礼上用的版本。
我当时就生气了,跑去公司找她,却被告知她已经下班了。前台姑娘的粉色美甲在访客簿上敲出节奏,说苏秘书两小时前就跟赵总走了。旋转门外的霓虹灯拼出酒店招牌,紫色光束刺穿我攥紧的出租车发票。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发信息也不回,直到第二天才回复我,说她是喝醉了,才会让赵峰送她回家,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那天她换下的丝袜有勾破的痕迹,香水味也不是常用的那款。衣柜深处多出的爱马仕丝巾,说是客户落在会议室的遗忘物。
我虽然有些不信,但是看到她那么诚恳地道歉,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她眼角泛红的模样让我想起大三那年,她弄丢我送的银手链后在雪地里找了整夜。可是这次她睫毛膏都没花,道歉时还顺手补了口红。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骗了我。昨夜在酒店旋转门前,她高跟鞋踩过红毯的样子像在走秀,赵峰的手掌贴在她后腰,比当年教我跳华尔兹时还要游刃有余,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晃出残影——那本该是我们结婚时戴的。
够了!你不要再解释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我猛地一拍桌子,怒视着她。瓷碗在震动中裂开细纹,汤汁顺着木纹渗进H&Q的刻痕里,那是我们亲手雕刻的情侣标记。
她被我吓了一跳,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又镇定下来,说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锁骨处的钻石项链,灯光在切割面上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极了我们租第一个房子时,雨天漏水的天花板映出的彩虹。
昨晚,你和赵峰在一起,我都看到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虹膜里倒映着吊灯的光点,像极了初吻那晚她眼里的星光。只是现在这些光点外裹着美瞳,把原本的琥珀色染成了冷灰。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知道,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说道: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就不瞒你了。没错,我是喜欢赵总,他也喜欢我。但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去酒店聊了聊工作。
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新做的水晶甲划过空气,在我视网膜留下细小的划痕。
聊工作需要聊到床上去吗
我冷笑着问道。喉咙里泛着血腥味,仿佛又回到那个暴雨夜,我蹲在酒店消防通道里,看着他们相拥走进1806房间。安全出口的绿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吐信的毒蛇。
吴浩!你别太过分了!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懂!
她似乎也生气了,猛地站起身,指着我喊道。餐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震落了墙上的拍立得照片——那张在迪士尼烟火下的拥吻照。
我不懂好,那你说,我懂什么我懂你为了钱,为了权势,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吗
我也站起身,和她针锋相对。吊灯在我们头顶摇晃,光影交错中,她鼻梁上的细微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大四兼职被货架划伤时,我背她去医院缝了三针留下的。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就是一个破开车的!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她说着,情绪变得有些激动。真丝衬衫的领口在动作中微微敞开,露出半枚暗红印记,像是红酒渍,又像是某种宣誓主权的印章。
是,我是开网约车的,我比不上赵峰有权有势,也比不上他长得高大帅气。但是,我至少比他要专一,要真心爱你!而你呢你却为了他,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我红着眼眶,大声质问道。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声音破碎成玻璃渣,每一片都折射着这七年的点滴。
专一真心爱我呵,你说得好听!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一个月赚那么点钱,连给我买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你凭什么说爱我
苏晴也毫不示弱,大声反驳道。她抓起沙发上的铂金包,金属搭扣撞在茶几上发出脆响,这个包的价钱抵得上我半年的油费。
是,我是没钱,我是买不起昂贵的衣服和包包给你。但是,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可以为了你,去开网约车,去兼职,去赚每一分钱!而你呢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喊道。腕上的廉价手表突然卡住秒针,表盘里的卡通情侣图案正在无声嘲笑我的天真。
吴浩!你够了!你别再说了!我们之间已经完了!分手吧!
苏晴说着,就要去拿自己的东西。行李箱滚轮碾过木地板的声音,与那年她拖着全部家当搬进出租屋时的声响如出一辙。只是这次轮子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分手好,分手!这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灰意冷地说道。喉咙里突然泛起铁锈味,像是咬碎了那年情人节送的巧克力上的锡纸。那盒巧克力还是我们挤在便利店值夜班时买的临期货,融化后又凝固的褐色糖浆里裹着几粒榛果碎。
她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说道:我不会后悔的,我早就受够了你这种穷酸样!我要去过更好的生活!
高跟鞋踩碎地板上散落的珍珠——那是她旧项链的遗骸,新换的钻石链坠在领口闪着冷光。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特意化了全妆,睫毛膏在眼尾晕出蝴蝶状的阴影,像极了我们初遇时她戴着的那副廉价假睫毛。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关门声震落了玄关处的干花相框,薰衣草碎屑纷纷扬扬,那是我们普罗旺斯之旅的纪念品。楼道电梯的提示音正在上升,像极了婚礼上本该响起的钟声。三年前她曾说要在普罗旺斯办婚礼,说那里的薰衣草田像紫色的海洋,可此刻飘落的干花却在门缝里蜷缩成灰褐色的虫尸。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模糊视线里,茶几下的药盒露出半角——那是她偷偷吃的避孕药,说明书上赵峰公司的logo清晰可见。阳台上晾着的男士衬衫随风飘动,尺码明显大了一号,袖口的金线刺绣拼出Z.F.的缩写。那件衬衫是上周突然出现的,她说是帮同事暂存,可领口残留的雪松香水味分明与赵峰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公证书上晕开的墨迹,黑色液体正在缓慢吞噬遗产继承的条款。衣柜镜子里映出苍白的脸,与墙上毕业照里那个搂着她傻笑的青年判若两人。镜面右下角还贴着便利贴残胶,那是她写的加油存钱,可现在我们共同账户里的六位数存款只剩小数点后的零头。
难道真的是我穷,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吗窗外突然划过跑车的轰鸣,尾灯红光透过百叶窗,在天花板上烙下道道血痕。遗产公证书的钢印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像只沉默的帮凶。三个月前律师突然联系我时,我才知道爷爷临终前改了遗嘱,但前提是要我继续伪装普通人生活满五年。现在距离约定还剩两个月零七天。
……
和苏晴分手后,我就搬离了我们的出租屋,回到了爷爷给我准备的豪宅里。管家老陈接过我褪色的帆布包时,手指在磨破的背带上停顿了半秒。水晶吊灯把玄关照得雪亮,我忽然想起苏晴总抱怨出租屋的节能灯泡太暗,说暗光里看什么都像蒙着层雾。
我开始着手打理爷爷留给我的产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董事会的老狐狸们起初当我是不谙世事的纨绔,直到我用他们看不懂的算法模型撕开三个虚假财报。深夜加班时,秘书总会端来焦糖玛奇朵,这曾是我和苏晴在咖啡厅打工时最常偷喝的饮品。
而苏晴和赵峰的事情,也渐渐被我抛诸脑后。直到一个月后,我在一次商业酒会上,再次遇到了赵峰。他正搂着个穿鱼尾裙的女伴谈笑,看见我时手腕突然抖了下,香槟溅在定制西装翻领上,留下深色污渍。
他看到我时,眼神里有些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换了款式,铂金戒圈上镶着方钻,和上周拍卖会上那枚被神秘买家拍走的古董戒一模一样。
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笑着说道:吴浩,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了,居然成了吴氏集团的总裁。玻璃杯沿沾着口红印,玫瑰色的,不是苏晴惯用的珊瑚色。
彼此彼此,赵总现在也是春风得意,事业有成啊。我扫过他腕间新换的百达翡丽,表盘镶嵌的蓝宝石与苏晴耳垂上的那对如出一辙。
哪里哪里,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对了,你和苏晴怎么样了我听说你们分手了他故意转动婚戒,钻石切面折射出的冷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嗯,分手了。不过,这似乎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我盯着他领带上歪斜的温莎结,想起苏晴曾说最擅长打这种复杂的领结。
呵,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毕竟,她可是我的助理,而且,我们很快就要订婚了。他掏出手机晃了晃屏保,照片里苏晴穿着白色蕾丝裙,在游艇甲板上笑得灿烂,背景是赵峰刚收购的那家海运公司的旗帜。
他说着,还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古龙水混着威士忌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忽然想起半年前某个雨夜,苏晴回家时身上也带着同样的气息。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说道:那恭喜你了,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礼仪小姐恰巧端着托盘经过,香槟塔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赵峰,每个都咧着嘴在笑。
谢谢。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像苏晴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她看中的,只是你的钱和权势罢了。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自然就把你抛弃了。他从侍应生盘中取了块鹅肝,金箔碎片粘在虎口处,像条蜿蜒的伤疤。
哦是吗那赵总又是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呢难道赵总不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和身体吗我瞥见宴会厅角落的监控探头,想起上季度赵氏集团安保系统的升级标案正是我们中标的。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脖颈处青筋暴起的样子,和半年前他在停车场殴打司机的监控画面重叠。
你……你别太过分了!我和苏晴是真心相爱的!他扯松领带,露出锁骨处的抓痕,新鲜结痂的伤口边缘还泛着红。
真心相爱那可真可笑。不过,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毕竟,你们很快就要订婚了,我还是祝你们幸福吧。我转身时碰到了香槟杯,琥珀色液体浸透地毯,像极了那晚苏晴打翻在我求职简历上的咖啡。
……
一个月后,苏晴和赵峰的订婚宴如期举行。请柬设计成黑金配色,烫金字体印着永沐爱河,可火漆印章却选用了曼陀罗花纹——这种花的花语是虚伪的爱。
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爷爷说,这是商场上的规矩,不能不去。老管家为我准备西装时,特意在口袋塞了方真丝手帕,墨绿色,和苏晴第一次送我领带时的包装盒颜色相同。
订婚宴上,苏晴穿着定制的礼服,挽着赵峰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十厘米细高跟让她的步伐有些踉跄,后跟处贴着的创可贴边缘已经翻卷,渗着淡淡血渍。
而赵峰则是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似乎是在向我炫耀。他搂在苏晴腰际的手青筋凸起,指节发白,像是要把那截水钻装饰的腰带捏碎。
我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只觉得无比讽刺。主舞台背景板用LED屏循环播放着他们的旅行照片,其中某张雪山合影里,赵峰的左手腕空空如也——那正是他因商业贿赂被警方传唤的日期。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里,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将吴氏集团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个月刚收购的科技公司研发出了新型AI芯片,发布会当天股价暴涨时,我竟想起和苏晴蜷缩在网吧包间看股票曲线的那个雨夜。
而我也遇到了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她是我的大学学妹,林悦。第一次在董事会上重逢时,她作为法律顾问正在讲解并购条款,发梢扫过合同纸页的沙沙声,与当年她在图书馆帮我整理笔记时的声音重合。
她当年就喜欢我,只是我一直喜欢着苏晴,没有发现她的心意。直到某次应酬宿醉后,我在办公室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件羊绒外套,内袋里掉出张泛黄的社团合影,背面用荧光笔写着要成为配得上他的人。
如今我们再次相遇,她依然单身,而我也已经恢复了单身,我们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求婚那晚,她指着保险箱里珍藏的十九张生日贺卡笑出泪来,从二十岁到三十八岁,每年都写着今年也要默默守护你。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婚礼上,我看着她穿着婚纱,宛如仙子一般的模样,心里充满了幸福。当她父亲将她的手交给我时,我触到她掌心经年累月的钢笔茧——那是批阅无数法律文书留下的印记,却比任何钻戒都让我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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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苏晴那边,则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过。私家侦探传来的照片里,赵峰搂着不同女伴出入会所,其中某张抓拍里,他西装内衬露出半截黑色蕾丝——正是苏晴订婚宴上穿的那套内衣的牌子。
苏晴本想借着孩子将赵峰套牢,却没想到赵峰根本不吃这一套。医院流产记录显示手术时间在凌晨三点,而同一时刻赵峰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出现在某家夜店。
在一次酒后,苏晴被赵峰打的流产,苏晴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和赵峰离了婚,一个人生活。离婚协议里她只分到市郊的公寓,而那栋房子正是当年赵峰金屋藏娇的场所,卧室壁纸下还藏着前任情人用口红写的诅咒。
孩子没了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差,再也不能怀孕了。体检报告显示子宫受损程度远超普通流产,医生在备注栏潦草地写着疑似多次外力撞击。
而她的父母也因为她的行为,和她断绝了关系。搬家工人从苏宅运出她的物品时,最上面的纸箱里露出半截相框,是我们大四那年在她老家门口拍的合照,如今玻璃裂成蛛网状。
……
一年后,我偶然在一次商业活动中,再次遇到了她。她站在自助餐台前夹马卡龙,手指在碰到蓝莓口味时突然颤抖——那是我唯一爱吃的甜点口味。
她变得很憔悴,很消瘦,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风采。脖颈处的丝巾被空调风吹起时,露出暗紫色的淤痕,形状像半枚指纹。
她看到我时,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嫉妒。涂着厚重遮瑕膏的眼眶微微抽搐,让我想起那些被猫抓坏的丝绒窗帘——我们曾为了赔偿房东押金啃了半个月泡面。
她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摇摇晃晃走到我面前,劣质香水裹挟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餐厅水晶灯在她眼睑投下蛛网状的阴影,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时,指甲盖上裂纹胶水折射出廉价的光泽:吴浩,没想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你妻子很漂亮,你们很幸福吧
我望着她锁骨处新纹的玫瑰图腾,那处皮肤还泛着红肿,与记忆中那个为攒钱做美甲兼职三天的素净女孩重叠又撕裂。嗯,我们很幸福。我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婚戒内圈的刻字,你呢过得怎么样话音未落,她手包边缘露出的白色药盒突然滑落,抗抑郁药物特有的锯齿状铝箔包装在波斯地毯上格外刺眼。
我...我过得很好。她慌忙弯腰去捡,镶钻拉链头卡在真皮褶皱间发出布料撕裂的轻响。翡翠镯子顺着嶙峋的手腕滑落,露出三枚烟头烫痕拼成的笑脸,遮瑕膏在挣扎中蹭花了,像融化的雪水混着煤灰。
落地窗外飘起细雨,我忽然想起七年前搬离城中村出租屋那日,在发霉衣柜深处发现的饼干铁盒。二十七个泛黄信封被红绳扎成玫瑰形状,每封都工整写着给未来宝宝的一封信。最末封的日期停在我们分手前十四天,信纸右下角晕染着圆形水渍,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婴儿襁褓——那时她总说梦见穿粉裙子的小天使,却在我买回验孕棒的深夜,蜷缩在浴室瓷砖上哭到呕吐。
那就好。我起身时碰翻水晶烟灰缸,碎片在镜面墙上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幻影。无数个苏晴在平行时空里破碎又重组,穿校服的她举着棉花糖微笑,穿围裙的她蹲在煤炉前煮面,穿婚纱的她站在民政局台阶上颤抖——所有幻影突然同时张口,但最终只是看着镜中那个涂着艳色唇膏的女人,任泪水冲开厚重的眼妆。
……
两年后春雨绵绵的清晨,林悦抱着穿粉纱裙的女儿在落地窗前看麻雀啄食。婴儿肥的小手攥着我新买的验孕棒,塑料外壳上还沾着奶渍。
我们住在能看见梧桐大道的复式公寓,玄关挂着全家福油画,壁炉台上摆着苏晴永远不知道存在的铁盒——那些未拆封的信件与婴儿袜、胎发瓶锁在保险柜深处,像封存在琥珀里的二十七个平行宇宙。
而苏晴栖身的老城区筒子楼正在拆除,瓦砾堆里飘着她最后寄来的明信片。照片上是洱海苍山,背面用褪色荧光笔写着我学会调长岛冰茶了,邮戳日期停在她葬礼前三天。酒保说那晚她穿着缀满亮片的吊带裙,哼着走调的摇篮曲,把二十七杯蓝色火焰排成心形。
警官从她枕头下搜出泛黄的B超单,孕周数永远定格在第六周。诊断书边角贴着便利店便签,上面画着穿粉裙子的小天使,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这次妈妈真的准备好了。
当殡仪馆青烟升起时,我正给女儿读童话故事。怀中的奶香突然让我想起某个蝉鸣喧嚣的午后,苏晴踮脚取下超市货架最顶端的婴儿奶粉,转身时马尾扫过我的鼻尖,说以后要买带小鹿斑比图案的奶瓶。
如今每当我经过母婴店,总会多看两眼斑比奶瓶。玻璃橱窗倒影里,穿高定西装的我会突然变成穿校服的少年,而抱着奶粉罐的苏晴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马尾辫随旋转门转动轻轻扬起,最终消散在四月纷飞的柳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