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睛,喉咙火辣辣的疼,仿佛还呛着孙家后院那口井里的脏水。
我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有温度,我还活着。
姑娘可是梦魇了
春桃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那么年轻鲜活。
我记得她被孙家活活打死时,左颊也有这样一颗小痣。
今儿...是什么日子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回姑娘,今儿是三月十六,夫人说今日要带您和白芷姑娘去宁国公府赏春诗会呢。
春桃递来湿帕子,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
三月十六。
我死死攥住帕子。
前世就是这场诗会后,我被林氏和白芷设计失了贞洁,被迫嫁给孙家那个畜生。
而今天,本该是我与裴云瑾初次相见的日子。
铜镜里的脸让我恍惚。
十六岁的沈青娥,杏眼樱唇,肌肤胜雪,哪还有后来那个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影子
我掐一把大腿,疼得倒抽冷气——不是梦,我真的重活了一回。
姑娘今儿怎么想穿这件月白色的
春桃抖开素净的衣裙,白芷姑娘必定又要穿那件桃红的...
就这件。
我打断她。
前世我穿了鹅黄衫子与白芷争艳,结果被那对母女算计得身败名裂。这一世,我要做观棋人,不做那个任人宰割的棋子。
刚走到前院,就听见白芷脆生生的嗓音:
姐姐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倒像是去吊丧一般。
转身看见她挽着林氏过来,桃红衣裙晃得人眼花。我福了福身:
妹妹说笑了,春日里穿素些清爽。
指甲掐进掌心,才忍住没扑上去撕碎她虚伪的笑脸。
林氏假意训斥白芷,眼里却满是得意。我垂眸掩住恨意。
前世就是在这对母女虚假的关心中,我一步步走进她们挖好的陷阱。
马车里,白芷故意挤过来,压低声音:
姐姐可知道今日宁国公世子也会出席听说他生得极好,连公主都...
我心头猛跳。裴云瑾...那个在我死后为我报仇殉情的男人。我们前世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他为何会...
妹妹慎言。
我转头看窗外,怕她看见我发红的眼眶。
宁国公府朱漆大门前,我死死攥紧帕子。马上要见到那个人了...
沈夫人来了!
宁国公夫人亲热地拉住林氏,目光却在我身上多停了一瞬,这位便是沈大小姐吧
我规规矩矩行礼,余光瞥见白芷正四处张望。
我知道她在找谁——前世她对裴云瑾一见钟情,这份痴恋最终要了我的命。
刚要走开,身后突然一阵骚动。我转身,看见回廊下走来一道靛青色身影,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裴云瑾。
他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却又完全不同。
前世我只在诗会上远远看过他一眼,而此刻他活生生站在三步开外,剑眉下那双眼睛穿过人群,直直望进我眼底。
那绝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那就是裴世子...
白芷掐着我的胳膊激动低语。我甩开她的手,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越走越近的男人身上。
这位小姐是
他开口,声音比梦中听到的还要低沉。我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
林氏连忙推我上前:这是小女青娥。
见过世子。我行礼时膝盖发软。他虚扶一把,指尖在即将碰到我衣袖时猛地缩回,像是怕被烫着。
这反应让我心头剧震——他认识我!难道...他也重生了
诗会上我故意藏拙,白芷倒是作了首艳词博得满堂彩。
没想到裴云瑾突然点名:沈大小姐不作一首吗
亭内瞬间安静。我抬头撞上他探究的目光,心跳如雷。他在试探我!
提笔写下李商隐的《锦瑟》: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小厮将诗呈给他,我看见他手指抚过晓梦二字时猛地一颤。
诗无达诂,全在读者如何解读。我强作镇定道。
他抬眼与我对视,眸色深得像是要把我吸进去。旁人只当是寻常对答,唯有我们明白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暗语。
姐姐何时对诗书这般精通了白芷突然插嘴,酸味溢于言表。
我正要回击,忽见丫鬟端着茶壶踉跄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朝我泼来。
小心!
眼前一花,靛青色衣袖挡在我面前。裴云瑾离得极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松墨的气息。他紧张地检查我是否被烫伤,目光扫过那个跪地求饶的丫鬟时,突然冷冷地瞥了白芷一眼。
这一眼让我醍醐灌顶——他在防备白芷!若他也重生了,必定知道前世就是她们设计害我...
回府后,春桃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封信。展开只见:
今夜子时,沈府后花园假山旁,有要事相商。云。
云...裴云瑾的云!
我捏着信笺的手抖得厉害。子时私会,这在礼法森严的京城简直是玩火。但他若真与我一样重生了...
春桃,我深吸一口气,今晚帮我守着院门。
子时的更鼓刚过,我便披了件墨绿斗篷溜出房门。春桃守在院门口,脸色煞白:姑娘,这要是被夫人知道...
一个时辰内我若不回来,你就学猫叫。我紧了紧斗篷,心跳如擂鼓。
夜露打湿了石子小径,我蹑手蹑脚穿过回廊。后花园的假山在月光下投出狰狞黑影,我正犹豫着,忽然被人一把拽到山石后面。
别出声。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是白日里那个低沉嗓音。
裴云瑾将我困在他与假山之间,近得能数清他睫毛。月光描摹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双眼睛比白天更黑更深,里头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世子这是何意我强自镇定,后背紧贴着冰凉山石。
他忽然抬手,指尖悬在我颈侧:你这里...本该有颗胭脂痣。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颗藏在衣领下的痣,前世直到嫁入孙家才被那畜生发现。裴云瑾怎么可能知道
看来我猜对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沈姑娘也是从景和二十三年回来的
景和二十三年——那是我死在孙家井里的年份。我腿一软险些跪倒,被他一把扶住。掌心相触的刹那,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那日诗会...你为何会注意到我
我颤抖着问出两世的疑惑,我们明明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他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方褪色的帕子,那年上元节,有个小姑娘在灯市救了个被拐的孩子,自己却摔伤了手。这是她包扎时用的帕子。
我怔怔看着帕角绣的青娥二字——那是我十四岁丢的帕子!原来我们早就见过,只是我忘了,他却记了一辈子。
前世听闻你死讯,我血洗了孙家。他说得极轻,字字却像烙铁烫在我心上,然后带着这帕子去了你坟前...
月光照着他泛红的眼尾,我突然明白他前世为何殉情。这个傻子,竟默默爱了我那么久。
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突然攥紧我的手,但你得离白芷远些,她已经在怀疑了。
我心头一跳:今日那壶茶...
是她指使的。他冷笑,前世她们是在秋猎时动的手,这次怕是等不及了。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响,远处传来巡夜婆子的灯笼光。
裴云瑾猛地将我往阴影里一带,斗篷下他的心跳又急又重。
三日后李阁老家赏花宴,白芷会在你的茶里下药。他急促道,别喝任何经她手的茶水。
我还想问,他突然捂住我的嘴。灯笼光越来越近,他低头在我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母亲当年不是病死的,林氏手上沾着她的血。
巡夜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裴云瑾推了我一把:走!
我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回头见他立在月光里,像一柄出鞘的剑。
这一眼看得太急,拐角时竟撞上一人。
姐姐深夜不在房中,好雅兴啊。
白芷提着灯笼,笑得意味深长。
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面上却强作镇定:夜里闷热,出来走走。妹妹又为何在此
我见姐姐院里亮着灯,想找你说说话。
她目光越过我肩头往花园深处瞟,方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妹妹听差了,只有夜猫子在叫。我拢紧斗篷挡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既然碰上了,不如一道回去
白芷狐疑地又张望几眼,才挽住我的胳膊。她手指冰凉如蛇,让我想起前世她笑着看我被拖进孙家花轿的模样。
回房后我瘫坐在床上,春桃急得直抹眼泪:
姑娘吓死奴婢了!白芷姑娘没发现什么吧
暂时没有。
我摩挲着裴云瑾给的帕子,心乱如麻。他说母亲不是病死的...可父亲明明说母亲是生我时血崩而亡。
三日后李府赏花宴,我特意在荷包里备了银针。白芷果然殷勤,刚入席就递来一盏茶:
姐姐尝尝这云雾,听说世子爷最爱这个。
茶水温热,我假装抿了一口,趁她不注意将茶水泼进袖里暗袋。不一会儿白芷就开始张望:
姐姐脸色不好,要不要去厢房歇歇
我将计就计装头晕,被她扶进客房。门一关她就变了脸色:
姐姐好好休息,妹妹去给你找大夫。
听着她脚步声远去,我立刻翻身下床。门果然被反锁了,窗外隐约有人影晃动——是个男人!我心头一凛,前世她们就是这般设计我与孙二公子独处一室的。
危急间忽听后窗轻响,裴云瑾的声音隔着窗板传来:青娥,过来。
我扑到窗前,见他蹲在窗外海棠树上,朝我伸出手:跳过来,我接着你。
三丈高的距离,底下是嶙峋假山。我闭眼一跃,落入一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他抱着我几个起落躲进竹林,远处已传来白芷夸张的惊呼:
不好了!姐姐不见了!
孙家的人马上就到。裴云瑾拉着我疾走,我安排了马车在后门。
不行!我拽住他,这一走正中她们下怀,倒显得我心虚。
他眉头紧锁:你有更好的主意
我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眸光一闪,突然摘了我的簪子往竹林深处掷去,又扯乱我半边衣襟:叫。
我立刻会意,放声尖叫起来。裴云瑾退开几步,故意踩断树枝弄出动静。
待人群闻声赶来时,只见我瘫坐在地,指着竹林哭道:有、有登徒子...
青娥!林氏拨开人群冲过来,脸上关切与惊怒交织得恰到好处,怎么回事
我在客房休息,听见窗外有响动...
我瑟瑟发抖地指向那支簪子,那人见我叫喊就跑了,像是往东墙去了。
裴云瑾适时站出来:
在下听见叫声赶来,隐约看见个穿褐色短打衣的男子翻墙跑了。他顿了顿,沈小姐受惊了。
李夫人连忙张罗着搜查全府,自然一无所获。
白芷脸色铁青,趁乱拽我到角落:姐姐好手段,不知那登徒子...
妹妹这话奇怪。我抚着心口,莫非你知道是谁
她被我反将一军,正要发作,裴云瑾突然出现在回廊下:
沈小姐,令尊派人来接了。
回府的马车上,林氏一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我。直到下车时她才低声警告: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
母亲放心。我乖巧地低头,女儿晓得轻重。
当晚父亲罕见地来了我院里,沉着脸问今日之事。我红着眼眶道:
女儿实在不知为何会招来登徒子,幸得裴世子相救...
裴世子父亲眉头一动,他待你...
萍水相逢罢了。我急忙解释,却见父亲眼中精光一闪。
前世我竟没注意到,父亲与裴家似乎还有些渊源。
夜深人静时,窗外突然嗒的一声轻响。开窗一看,一支羽箭钉在窗棂上,箭上缠着纸条:
明日巳时,西城药铺。带你母亲的信物来。——云
我摩挲着颈间从不离身的白玉坠——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物件。
裴云瑾怎么会知道难道母亲的死真与林氏有关
天刚蒙蒙亮,我就换上春桃的衣裳溜出府去。
西城药铺门可罗雀,柜台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眯着眼称药材。
掌柜的,我想打听个事。
我压低声音,将颈间白玉坠取下推过去。
您可认得这个
老者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他颤抖着捧起玉坠对着光细看,又上下打量我:
这...这是沈夫人的物件!姑娘是...
我是她女儿。我心跳如鼓,您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老者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沈夫人每月十五必来抓药,直到...他猛地噤声。
直到她去世我追问道,她抓的什么药
老者面露难色:这...
门帘突然一响,我慌忙将玉坠藏回衣领。进来的是个抓药的婆子,老者趁机塞给我一张字条,用口型道:
未时再来。
我攥着字条刚转身,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白芷正站在药铺门口,身边跟着林氏的贴身嬷嬷!
姐姐好雅兴,这么早出来逛药铺
白芷笑得甜腻,眼睛却毒蛇般盯着我藏在袖中的手。
昨夜受了惊,来抓副安神汤。我强自镇定地从她身边挤过,妹妹又为何在此
白芷一把扣住我手腕:
母亲让我来给祖母取人参。
她指甲掐进我皮肉,姐姐袖子里藏的什么
我猛地抽回手,字条却飘落在地。嬷嬷眼疾手快要去捡,药铺后院突然传来走水了的惊呼,紧接着浓烟滚滚而来!
人群瞬间大乱。白芷尖叫着被嬷嬷拖出门,我弯腰去捡字条,却被逃命的人撞倒。火舌很快舔上药柜,热浪灼得我睁不开眼。
青娥!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浓烟。裴云瑾不知从哪冲进来,用湿布捂住我口鼻,拦腰将我抱起。
房梁在他身后轰然倒塌,火星溅上他肩膀,他闷哼一声却将我护得更紧。
字条...我在他怀里挣扎,母亲的药方...
他骂了句什么,突然调转方向冲向柜台。老者早已不见踪影,裴云瑾一脚踹开烧得半焦的抽屉,抓起本账册塞进我怀里,然后抱着我撞开侧窗跃了出去。
我们摔在巷子里的稻草堆上,他立刻用身体挡住我。
追出来的白芷和嬷嬷被混乱的人群隔在远处,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消失在巷尾。
你不要命了
裴云瑾一进安全屋就吼起来,声音却带着颤。
为了张破纸往火场里冲!
我这才发现他右肩衣服烧穿个洞,底下皮肤红肿起泡。手忙脚乱去找伤药时,他突然抓住我手腕:
你也被烫着了。
我低头一看,腕上果然红了一片,却浑然不觉疼。他翻出药膏,动作粗鲁地挖了一大块,抹上来时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那老掌柜说...我忍着鼻酸翻开账册,母亲每月都来抓药...
裴云瑾的手顿了顿:你看这个。他指着账册某页——景和七年四月十五,沈夫人:安胎饮加朱砂二钱。
朱砂我浑身发冷,孕妇怎能用朱砂
继续看。他声音阴沉。
往后翻全是安胎饮,但每味药的剂量都古怪至极。
最后一条记录停在景和七年腊月初八——我出生的前一天。
母亲不是产后血崩...我牙齿打颤,她是被毒死的!
裴云瑾突然将我搂进怀里,力道大得肋骨生疼。他心跳又急又重,震得我耳膜发胀:
我查过当年稳婆的下落,三年前她回乡路上失足落水...
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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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碎了一页账册。
她为何要害我母亲
恐怕不止她。
裴云瑾松开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你父亲当年与宁国公府有旧怨,而我父亲...可能牵涉其中。
我如遭雷击。难怪父亲听闻裴云瑾与我接触时神色古怪。若两家真有血仇...
先别想这些。他按住我发抖的手,当务之急是秋猎。前世白芷就是在秋猎时设计你与孙二公子独处,这次她们被逼急了,恐怕会提前动手。
我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裴云瑾脸色一变,迅速推开后窗:
禁军巡街,你快走。
你的伤...
死不了。他将我推出窗外,三日后护国寺法会,我会让妹妹给你递消息。
我沿着小巷狂奔,身后传来禁军盘问声。拐过三条街才敢停下喘气,却发现账册不见了!定是慌乱中落在了安全屋。
回到沈府时已近午时,春桃急得在角门直跺脚:
姑娘可算回来了!老爷找您半天了!
我心头一跳:父亲可说所为何事
没说,但脸色难看得很。
春桃帮我拍掉衣裳上的草屑,白芷姑娘一回来就去见了老爷,说了好一会儿话...
我整了整衣衫去书房见父亲。他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见我行礼也不回头,只冷冷道:
跪下。
膝盖刚沾地,一叠信笺就摔在我面前——是我这些日子与裴云瑾往来的字条!
你与裴家世子私相授受,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父亲转身,眼中寒光让我毛骨悚然,还是说,你存心要气死为父
我伏地叩首:女儿不敢。只是世子几次相救,女儿...
救你
父亲冷笑,裴家没一个好东西!当年你母亲...
他突然噤声,脸色铁青地挥挥手:
滚回你院里禁足,秋猎前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被婆子押回院的路上,我瞥见白芷在回廊下冲我笑。
经过她身边时,我故意踉跄一下撞在她肩上。
姐姐当心。她假意扶我,在我耳边低语,药铺的账册,烧得可真干净啊。
我死死咬住舌尖才忍住没撕烂她的嘴。回到房里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母亲死亡的证据,就这么没了。
禁足第三日,春桃偷偷塞给我一张字条:账册已誊抄备份,勿忧。法会按计划行事。——云
我将字条凑近烛火,看它烧成灰烬。窗外飘来桂花香,恍惚想起前世死前,孙家后院也有棵桂花树。那时我躺在井底,看着一方天空中飘落的桂花,心想若能重来...
姑娘!春桃慌张地推门进来,白芷姑娘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我迅速抹掉眼角湿意,刚藏好灰烬,白芷就闯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手里捧着套骑装。
父亲开恩,允姐姐参加秋猎了。她笑得甜美,妹妹特意给姐姐挑了套新衣裳呢。
我盯着那套桃红色的骑装——前世我就是穿着类似颜色的衣裳,在猎场偶遇了孙二公子。
多谢妹妹美意。我假装欢喜地接过,只是这颜色太艳...
姐姐肤白,穿红色最衬了。白芷不由分说地将衣裳塞给我,秋猎那日,世子爷也会来呢。
她离开时裙摆扫过门槛,像毒蛇游过草丛。我抖开骑装,一枚绣花针赫然别在衣领内侧,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
……
秋猎那日,我将白芷给的骑装里外检查了三遍,除了那根毒针外再无异常。我换上自己准备的杏色骑装,将毒针小心包好藏进袖中。
姑娘真不穿二小姐给的衣裳春桃忧心忡忡地帮我系腰带,老爷见了怕是要怪罪...
父亲若问起,就说我嫌颜色太艳。
我对着铜镜将头发高高束起。
今日你留在府里,无论谁叫你都别出门。
前院已备好马车,白芷见到我的打扮明显脸色一沉:
姐姐怎么...
妹妹给的衣裳太合身,倒舍不得穿了。
我笑着打断她,故意提高声音:
留着等世子爷来时再穿。
白芷被我噎住,父亲从书房出来冷冷扫我一眼:
今日猎场权贵云集,你给我安分些。
猎场设在西郊皇家园林。一下马车,我就看见裴云瑾骑着匹黑马立在宁国公身侧。
他今日一身墨蓝骑装,衬得肩宽腰窄,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沈大人。宁国公迎上来,目光却落在我身上,这位就是令爱
我垂首行礼,余光瞥见裴云瑾的手指在马鞭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表示一切按计划进行。
裴世子。父亲生硬地行礼,听闻世子箭术超群,今日正好领教。
裴云瑾淡淡一笑:沈大人过奖。他目光扫过我,刻意表现得疏离,唯有我看出他眼底的关切。
众人寒暄间,白芷突然挤到我身边低语:
姐姐猜怎么着孙家二公子也来了。她努努嘴,正往这边看呢。
我顺着她视线看去,果然见到孙绍那个畜生穿着绛紫骑装,正不怀好意地冲我笑。
前世就是他借着负责之名娶了我,婚后不到半年就将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妹妹与孙公子很熟我故意问。
白芷脸色一变:姐姐胡说什么!我不过是...
号角声打断了她的辩解。圣上驾到,众人跪迎。
我伏在地上,感觉有道视线烙在背上,抬头正对上孙绍淫邪的目光。我胃里一阵翻腾,前世被他鞭打的旧伤似乎又疼起来。
别怕。不知何时跪在我斜后方的裴云瑾低声道,今日他碰不到你一根手指。
圣上说了些场面话便宣布秋猎开始。众人翻身上马,我借口头晕留在营帐区。白芷本想留下陪我,被林氏一个眼神支去陪几位贵女了。
沈姑娘脸色不好,可要唤太医宁国公夫人突然出现,亲切地挽住我的手,我帐子里有上好的安神茶。
我本能地警觉,却不好推辞。刚进帐子,李夫人就屏退左右:瑾儿都告诉我了。
我手一抖,茶盏差点打翻。裴云瑾连他母亲都...
别紧张。
李夫人拍拍我手背,眼中竟有泪光。
那孩子从小性子冷,去年上元节后却像变了个人...她突然压低声音,他梦里常喊你的名字。
我耳根发烫,正不知如何接话,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冲进来:
夫人不好了!世子爷遇袭!
我腾地站起来,眼前发黑。李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地断了,珠子滚了一地。
在哪
我听见自己声音尖得不像话。
北面橡树林...
我没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抢过一匹马直奔北林。
耳边风声呼啸,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裴云瑾不能有事,绝不能...
橡树林深处围着一群人。我跌跌撞撞下马,拨开人群看见裴云瑾好端端站着,脚下躺着个黑衣人,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孙绍。
沈姑娘裴云瑾见到我明显一怔,随即快步走来,你怎么...
我腿一软险些跪倒,被他一把扶住。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七嘴八舌说着刺客世子好身手之类的话。原来裴云瑾早就察觉有人跟踪,故意引到僻静处反制。
这刺客分明是冲我来的!孙绍还在狡辩,世子爷何必多管闲事...
裴云瑾冷笑一声,扯下刺客面巾——竟是孙家一个护院!场面顿时尴尬起来。这时白芷和林氏也闻讯赶来,见这情形脸色大变。
姐姐怎么跑这儿来了白芷强笑着来拉我,女儿家不该...
我甩开她的手,突然感觉袖中一轻。那根毒针不见了!与此同时,后颈像被蚊子叮了一下,随即一阵麻痹感迅速蔓延。
青娥裴云瑾脸色骤变。
我想告诉他小心毒针,舌头却像灌了铅。视野开始模糊,最后看见的是裴云瑾惊恐的脸和白芷袖口一闪而过的银光。
黑暗。
......
意识浮浮沉沉,时而听见啜泣声,时而感觉有人往我嘴里灌药。有次勉强睁眼,看见裴云瑾憔悴的脸在床帐外一闪而过。
世子不可!李夫人压低的嗓音,你守了三日了,再这样下去...
母亲。裴云瑾声音沙哑得吓人,若再失去她一次,儿子也活不成了。
我想叫他别担心,却再次坠入黑暗。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屋里只点着一盏小灯。裴云瑾靠在床柱上浅眠,眼下两片青黑。
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毒已经退了。我轻轻咳嗽一声,他立刻惊醒,扑到床边时带翻了药碗。
别动!他手忙脚乱地按住我,伤口刚结痂...
我这才发现右手腕缠着纱布。裴云瑾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手,声音发颤:那毒针再偏半寸就伤到经脉了。
白芷...我嗓子干得冒烟。
她暂时不敢再动手。裴云瑾扶我喝水,圣上震怒,下令彻查刺客一事。孙家自身难保,你父亲也起了疑心。
我注意到他说父亲时语气古怪,正想问,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裴云瑾迅速放下床帐闪到屏风后。
进来的是李夫人和一位比丘尼。尼姑年约六旬,面容慈祥,看见我醒来便念了声佛。
这位是护国寺的静安师太。李夫人介绍,多亏她的解毒方子。
静安师太为我诊脉时,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脸上。临走时她突然低声问:姑娘可识得端淑皇贵妃
先帝的那位宠妃
我一怔:只听过名讳...
姑娘眉眼与她年轻时像极了。
师太意味深长地说:
特别是这粒泪痣。
她指了指自己左眼角。
李夫人手中的帕子突然落地。待她们走后,裴云瑾从屏风后转出,脸色异常凝重。
端淑皇贵妃是今上的表妹,二十年前病逝。
他坐回床边,静安师太曾是宫中女官...
我心头突突直跳:你是说...
还不确定。裴云瑾轻轻握住我的手,但林氏害你母亲,可能不止是妻妾争宠那么简单。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鸟叫声。裴云瑾脸色一变:
父亲找我。
他犹豫片刻,突然俯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明日护国寺法会,一切小心。
他翻窗离去后,我摸着发烫的额头,突然想起昏迷时做的梦。梦里裴云瑾抱着我哽咽:
这辈子我绝不会再放手...青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两辈子...
……
护国寺法会当日,我腕上伤口已结痂。白芷称病不出,只有林氏陪我去。马车里她一直用探究的目光看我,我假装闭目养神。
青娥。她突然开口,那日猎场...裴世子似乎很紧张你
我眼皮都不抬:
世子仁厚,对遇险之人都会施救。
是吗她冷笑,那他为何亲自为你煎药守夜三日宁国公府的下人们都在传...
我猛地睁眼:
母亲慎言。女儿清誉岂容下人嚼舌
林氏被我噎住,指甲掐进掌心。她当然不敢继续这个话题——若传出去我与裴云瑾有私,白芷就更没机会了。
护国寺香客如织。我随林氏上完香,借口求签溜到大雄宝殿后。
静安师太正在菩提树下扫地,见到我便放下扫帚。
姑娘气色好多了。她引我走向偏殿,有个人想见你。
偏殿光线昏暗,供着一尊地藏菩萨。佛龛前跪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竟是西城药铺的老掌柜!
姑娘恕罪。他颤巍巍捧出本烧焦的账册,那日火起时老朽抢出了这个...
我接过账册,发现是母亲的用药记录。最后一条赫然写着:景和七年腊月初七,沈夫人:催产药加乌头三钱。
乌头!我手一抖,账册差点落地。腊月初七是母亲生产前一日,这分明是要她命的毒药!
当年...是谁抓的药我声音发抖。
老掌柜与静安师太对视一眼:是个戴帷帽的妇人,老朽虽未见其貌,却记得她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四根手指我正思索,殿外突然传来林氏的呼唤。老掌柜慌忙躲进佛龛后,静安师太则推我往侧门走:快走,别连累他们。
我刚拐过回廊就撞上林氏。她狐疑地打量我:跑这么急做什么
求了支姻缘签,不好叫母亲看见。我故作娇羞地低头。
这借口果然奏效。
林氏冷哼一声:
别痴心妄想了,你父亲已经...
她突然住口,转而道,回府吧,白芷还病着呢。
回程马车颠簸得厉害。我假装打盹,心里却翻江倒海。右手四指的人...府上刘嬷嬷不就是年轻时被碾断一指她是林氏的陪嫁心腹!
刚回府,春桃就慌慌张张迎上来:
姑娘,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
书房里父亲脸色阴沉,桌上摊着几封信,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你与裴世子...父亲声音冷得像冰,到什么地步了
我扑通跪下:女儿与世子清清白白!只是世子几次相救...
救你父亲猛地拍桌,宁国公府与我沈家是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他抓起一封信摔在我面前,看看你外祖家干的好事!
信纸已经发黄,是二十年前外祖父弹劾宁国公的奏章抄本,罪名是勾结端淑皇贵妃谋逆。奏章最后写着:贵妃畏罪自尽,宁国公罚俸三年。
端淑皇贵妃...静安师太说我像她...
父亲。我鼓起勇气抬头,端淑皇贵妃与我家有何干系
父亲脸色骤变:谁跟你提的她不等我回答,他突然厉声道,从今日起你禁足绣楼,秋后便嫁去孙家!
我如遭雷击:孙家可孙绍...
是孙大公子!父亲冷笑,他昨日来提亲,我应了。
孙大公子是个痨病鬼,嫁过去就是守活寡!我浑身发冷,突然明白林氏为何说别痴心妄想了。她们不仅要毁了我,还要借孙家之手让我生不如死!
回到绣楼,春桃哭着说院外多了四个婆子把守。
我强作镇定地梳洗更衣,等夜深人静才从床底暗格取出裴云瑾给的匕首——这是他上个月偷偷塞给我的,说危急时防身用。
窗外月光惨白。我摸着匕首上的云纹,想起昏迷时听到的那句等了你两辈子,突然泪如雨下。
姑娘别哭。春桃手忙脚乱地给我擦脸,裴世子一定有办法...
话音未落,窗棂轻轻响了三下。推开窗,一片菩提树叶飘落进来,叶脉上墨迹依稀可辨:三日后,嫁衣。
我攥紧树叶破涕为笑。是了,裴云瑾说过,秋猎后就是护国寺最盛大的盂兰盆节。届时京城女子都会去放河灯,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
孙家送来的嫁衣红得像血,铺在榻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我摸着袖中暗藏的匕首,看铜镜里的自己——苍白的脸,殷红的唇,活像个纸扎的新娘。
姑娘真美。春桃给我梳头的手在发抖,世子爷一定会...
嘘。我按住她的手,瞥了眼门外——四指刘嬷嬷正在廊下盯着。自从父亲定下婚期,这老虔婆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窗外传来婆子们的说笑声:
孙大公子病得都起不来床了,拜堂得让人搀着吧
冲喜罢了,能活过冬天算她运气...
春桃气得直抹眼泪,我反而笑了。前世嫁给孙绍那个畜生,这辈子配个痨病鬼,林氏母女真是煞费苦心。
姑娘还笑!春桃急得跺脚,明天就是婚期了!
我捻起梳妆台上那片菩提叶——裴云瑾最后传来的消息只有嫁衣二字。我猜他的计划是让我在送亲途中逃脱,毕竟孙家在城西,送亲队伍必定经过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
春桃,把我那对金镯子拿来。
金镯是母亲留给我的,沉甸甸的,关键时刻能当盘缠。我将它们藏在腰带夹层里,又往鞋垫下塞了几张银票。匕首绑在小腿上,用裙摆遮得严严实实。
刚收拾妥当,门突然被推开。刘嬷嬷端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缺了食指的右手格外扎眼。
夫人让姑娘喝的安神汤。她把碗往我面前一蹾,明日大婚,得养足精神。
我盯着碗里可疑的浮沫,突然想起药铺账册上乌头三钱的记录。装作失手打翻药碗,汤药泼在地砖上立刻泛起白沫。
奴婢再去熬一碗!刘嬷嬷脸色一变,匆匆收拾碎碗退下。
我迅速用银簪蘸了地砖上的药渍,簪尖立刻泛黑——果然有毒!林氏连一夜都等不及了
姑娘...春桃吓得面无人色。
别声张。我擦净银簪,你去打听打听父亲在哪。
春桃刚走,窗外突然传来石子轻击声。推开窗,一片菩提叶飘进来,叶上用针刻着:亥时,窗下。
我心头一跳,是裴云瑾!可刘嬷嬷就在院门口守着,他怎么进得来
天色渐暗,我早早吹灭蜡烛假装就寝,实则和衣而卧。刘嬷嬷来查了三次,最后一次还掀开帐子确认我睡着了。
梆子敲过三更,窗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一个黑影利落地翻进来,落地时带进一阵熟悉的松木香。
云瑾我压低声音。
是我。他快步走到床前,月光下脸色凝重,计划有变。孙家提前准备了花轿,明日不走朱雀大街,直接抄小路...
我倒抽一口冷气。若走小路,我逃脱的机会微乎其微!
别怕。他握住我冰凉的手,我已安排人在孙府接应。洞房时孙大公子必定病得无力圆房,你趁丫鬟退下后从西角门走,有马车等着。
他边说边往我手里塞了个小瓷瓶:迷药,必要时用。
我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裴云瑾迅速闪到床后,我刚放下帐子,门就被推开了。
姑娘睡了吗是刘嬷嬷的声音。
我假装被吵醒,含糊地应了一声。她狐疑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突然停在窗前——裴云瑾翻窗时带进的树叶还在地上!
这窗户怎么开了她走向窗边。
我心跳如鼓,手悄悄摸向腿间的匕首。就在刘嬷嬷弯腰捡树叶的刹那,一枚石子从窗外飞来,正打在她后颈!她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了。
裴云瑾从床后闪出,迅速将人拖到角落:
静安师太在外面接应。
他检查了下刘嬷嬷,只是昏过去,一个时辰内醒不了。
你冒险进来就为说这个我鼻子发酸,万一被抓住...
青娥。
他突然捧住我的脸,拇指轻轻擦过我的泪痣。
上辈子我眼睁睁看你嫁入孙家,这辈子...他的声音哽住了。
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这才注意到他右颊有一道新添的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怎么伤的我心疼地去摸。
他偏头躲开:昨夜潜进孙家探路,被护院发现了。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我想起前世听说他血洗孙家时的震撼。
傻子...我哽咽着扑进他怀里,我们不过一面之缘,值得你...
不止一面。他紧紧抱住我,上元灯会你救孩子那次,我就站在街对面;你去护国寺上香,我远远跟过三回;你及笄礼那日,我混在宾客里看了全程...
我震惊地抬头,他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热烈:沈青娥,你的一颦一笑,我记了两辈子。
这句话击溃了我所有防线。我踮脚吻上他脸上的伤,尝到血腥味和泪水的咸涩。他浑身一颤,随即扣住我的后脑加深这个吻,气息交缠间,我听见他含糊的低语:这次...绝不会放手...
远处传来更鼓声,我们不得不分开。裴云瑾最后检查了一遍刘嬷嬷的绑绳:
明日无论发生什么,记住西角门有马车。
他翻窗离去前,突然回头:
静安师太有东西给你。
我正疑惑,窗缝里果然又滑进一片菩提叶,上面写着:
贵妃遗物,寅时,东墙狗洞。
寅时的梆子刚响,我就摇醒春桃。我们摸黑溜到东墙下,果然找到一个被杂草掩盖的狗洞。伸手一探,摸到个油布包。
回到房里点亮灯,油布包里是一幅小像和半块玉佩。展开画像那刻,我如遭雷击——画中人身着宫装,眉心的朱砂痣和左眼角的泪痣,与我如出一辙!
这...这不是姑娘吗春桃惊呼。
是端淑皇贵妃。
我颤抖着拿起玉佩,它通体雪白,雕着半只凤凰。我急忙摘下颈间从不离身的白玉坠——纹路严丝合缝,正是一对!
姑娘真是皇...春桃捂住嘴。
我脑中一片混乱。如果我是皇族血脉,为何会被养在沈家父亲知道吗母亲...不,沈夫人为何会收养我
油布包里还有张字条:
贵妃诞女托孤,沈夫人姊也。林氏知汝身份,故下毒手。
我猛地站起来,打翻了灯台。火苗蹿上帐幔,春桃手忙脚乱地扑灭。火光中,所有线索突然连成一线——林氏害死沈夫人,不仅为争宠,更要灭口!
姑娘去哪春桃拉住我。
书房!我抓起玉佩和小像,父亲一定有答案!
我们刚溜出院子,就听见书房方向传来争吵声。我示意春桃躲好,自己蹑手蹑脚靠近窗根。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是父亲的声音,孙家花轿明天就到!
老爷真忍心把青娥往火坑里推
这个嘶哑的女声让我浑身一颤——是刘嬷嬷!她不是该昏迷着吗
闭嘴!父亲怒喝,当年若不是你帮着林氏下毒...
妾身也是为老爷着想!林氏突然插话,那丫头越长越像她生母,万一被人认出来...
所以你就要她死父亲声音发抖,连沈夫人也不放过
姐姐早就该死!林氏冷笑,收养逆犯之女,连累全家!老爷别忘了,当年可是您亲手...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接着是瓷器碎裂声。我正想凑近些看,突然被人从后捂住嘴拖进假山后!
别出声。裴云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禁军包围了沈府。
我转身惊愕地看着他,月光下他脸色凝重:
宁国公刚收到密报,有人告发沈家藏匿逆犯之女。孙家提亲是个幌子,实则是为了...
抓我我浑身发冷,因为我生母是端淑皇贵妃
裴云瑾明显一怔:你知道了
我掏出玉佩和小像,他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静安师太猜得没错。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
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安排了...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火光冲天,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裴云瑾一把将我护在身后:来不及了!
世子在这!一队禁军冲进后院,为首的看见裴云瑾明显一愣,世子爷怎会在沈府
裴云瑾挡在我前面:本世子听闻有逆犯潜入,特来协助搜查。
那将领狐疑地打量我们:
国公爷正带人搜查宁国府,说是有密报称逆犯之女藏在府中...
我心头一震——宁国府也被查了
裴云瑾却面不改色:既如此,本世子更该留下看着沈府。你们去搜东厢,这里交给我。
待禁军走远,他立刻拉着我往西墙跑:
孙家告密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宁国府!父亲刚查出端淑皇贵妃案的真相,对方就...
我不能走!我挣脱他,父亲和林氏他们...
你留下只会更危险!他急得眼睛发红,若被抓住,你就是谋逆罪人之女!
正争执间,书房方向突然传来林氏凄厉的尖叫:
老爷!接着是刘嬷嬷的哭嚎:快来人啊!老爷吐血了!
我拔腿就往书房跑,裴云瑾拦都拦不住。踹开房门时,只见父亲倒在血泊中,嘴角不断涌出黑血。林氏瘫坐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个空药碗。
你...毒杀亲夫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林氏抬头看见我,突然狞笑起来: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她猛地从袖中掏出把匕首扑来!
裴云瑾箭步上前一脚踹开她,匕首当啷落地。林氏撞在书架上,一个锦盒砸下来,散落满地信笺。
其中一页正落在我脚边,上面是父亲的字迹:
...贵妃托孤,余与夫人誓死相护。然林氏察觉孩儿容貌酷似贵妃,恐生事端...
哈哈哈...林氏癫狂地大笑,姐姐到死都不知道,那碗催产药里的乌头...是我亲手加的!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裴云瑾一把捡起地上信件塞进怀里,拽着我就往外冲。刚跑到院中,一队禁军就围了上来!
逆犯之女在此!林氏追出来尖叫,快拿下!
裴云瑾突然从腰间解下玉佩高举:御赐龙纹佩在此!本世子看谁敢动!
趁禁军愣神之际,他抱起我跃上墙头。箭矢破空而来,他闷哼一声,却将我护得严严实实。我们跌落在墙外的稻草堆上,早有马车等候。
去护国寺!裴云瑾对车夫喊道,随即瘫在座位上。这时我才发现他后背插着支箭,鲜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袍。
你中箭了!我手忙脚乱地去按伤口。
他苍白着脸笑了下:这辈子...总算护住你了...
马车疾驰在夜色中,身后沈府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紧抱着昏迷的裴云瑾,泪水模糊了视线。前世我死在孙家井底,今生却要连累心爱之人万箭穿心吗
不,既然老天让我重活一回,我绝不会再认命!擦干眼泪,我摸出腿间的匕首——这一次,该我护他了。
……
护国寺的晨钟惊飞檐下雀鸟。我拧干帕子,轻轻擦拭裴云瑾滚烫的额头。他已经昏迷三天了,那支箭虽未伤及要害,但箭头上淬了毒。
姑娘,该换药了。静安师太端着药碗进来,看了眼裴云瑾青黑的唇色,若今日还不退烧...
他会醒的。我打断她,接过药碗。裴云瑾的眉头紧锁,在昏迷中仍不安地摇头,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我俯身去听,还是那个重复了两辈子的名字:青娥...
一滴泪砸在他脸上。我慌忙去擦,却见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水...他嘶哑道。
我手忙脚乱地扶他喝水,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虚弱地抬手想替我擦泪,却牵动伤口疼得吸气。
傻子...我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若死了,我重生这一遭还有什么意思
他嘴角微微上扬:郡主...教训得是...
我浑身一震。他知道了
师太都告诉我了。裴云瑾示意我扶他坐起来,端淑皇贵妃之女,按律该封郡主...他突然咳嗽起来,我连忙拍他的背。
别说话,养伤要紧。
不行...他从枕下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从沈府带出的信件,其中有你父亲...不,沈大人记录的皇贵妃案真相。
我展开已经发黄的信纸,父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景和七年腊月初七,贵妃密召余与夫人入宫。贵妃泣诉腹中孩儿实为今上血脉,然遭人构陷...贵妃恐祸及孩儿,托付余夫妇抚养...临行赐白玉双凤佩为证...
信纸从我手中飘落。原来我不仅是皇族,还是...当朝公主
不对。裴云瑾看穿我的想法,先帝晚年无子,今上是过继的宗室子。若你真是先帝血脉,按序当为...
女帝我被这个可能吓呆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静安师太慌张进来:禁军包围了寺庙!孙家告到御前,说世子私藏逆犯!
裴云瑾强撑着要起身:带她从密道走...
来不及了!师太塞给我一块素绢,这是当年贵妃血书,快藏好!
刚藏好血书,房门就被踹开。孙绍带着禁军冲进来,看见我们便狞笑:果然在这里!裴世子私藏逆犯之女,该当何罪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本世子的罪裴云瑾冷冷道,虽然面色苍白,气势却丝毫不减。
孙绍被噎得脸色铁青,突然指着我:
把这逆犯之女押去面圣!至于裴世子...
他阴险地笑了,圣上已下旨,交由宁国公严加管教!
我扑上去想护住裴云瑾,却被两个禁军架住。
裴云瑾想阻拦,却因伤势踉跄倒地。被拖出门前最后一眼,我看见他目眦欲裂地伸出手:
青娥——
……
皇宫比想象中更阴冷。我被押着穿过重重宫门,膝盖磕在金銮殿的玉阶上生疼。
陛下,逆犯之女带到。孙绍得意洋洋地禀报。
我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约莫四十出头,面容威严,眉眼间竟与我有三分相似。他看见我时明显一怔,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
你...皇帝站起身,竟亲自走下玉阶,抬头让朕看看。
我仰起脸,他死死盯着我左眼角的泪痣,手指微微发抖:这痣...
陛下明鉴!孙绍急忙插嘴,此女妖言惑众,冒充皇族...
闭嘴!皇帝罕见地失态怒吼,吓得孙绍立刻跪伏在地。他转向我,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沈青娥。我深吸一口气,但沈大人并非生父。民女实为...端淑皇贵妃之女。
殿内一片哗然。宰相厉声喝道:大胆!端淑皇贵妃谋逆案铁证如山,其女早夭...
铁证我冷笑,豁出去了,什么铁证不过是一封伪造的谋逆信!
你!宰相脸色大变,陛下,此女妖言...
皇帝抬手制止他,目光始终没离开我的脸:你可有证据
我取出藏在衣内的半块玉佩:这是贵妃留给民女的白玉双凤佩。又取出静安师太给的素绢,这是贵妃血书。
太监接过呈上。皇帝展开血书,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他一把将血书摔在宰相脸上:你自己看!
宰相哆哆嗦嗦捡起血书,瞬间面如土色。血书上只有寥寥数字:
妾蒙冤赴死,唯愿吾女平安。玉佩为证,乃先帝所赐。
陛下明鉴!宰相跪地叩首,这血书必是伪造...
伪造皇帝冷笑,那这玉佩呢先帝晚年亲赐端淑双凤佩,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他转向我,眼中竟有泪光,孩子,你今年多大
腊月初八满十七。
皇帝身子晃了晃:端淑正是十七年前的腊月初八...他说不下去了,亲手扶我起来,这些年,苦了你了。
陛下!宰相还在垂死挣扎,即便她真是皇贵妃之女,也是逆犯之后...
逆犯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裴云瑾被两个侍卫搀扶着走进来,脸色惨白却目光如电,皇贵妃一案,家父已查明真相!
他示意侍卫呈上一叠文书:这是当年经手此案的太医、宫女口供,均证实所谓谋逆信是有人趁贵妃孕中体弱,模仿笔迹所为。
他又取出一封信,这是沈大人临终前所书,指认下毒害死贵妃的正是...
林氏!我脱口而出,但她背后另有主谋!
裴云瑾深深看我一眼:
不错。沈大人信中言明,林氏受孙家指使,而孙家...他目光扫向宰相,是宰相大人的姻亲。
殿内死一般寂静。宰相突然暴起,竟从袖中掏出匕首朝我刺来!裴云瑾挣脱侍卫扑过来挡在我身前,眼看匕首就要刺入他心口。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穿透宰相手腕。匕首落地,禁军一拥而上将其制服。我回头,看见皇帝手持金弓,面色阴沉如水。
押下去,严加审讯。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将沈府林氏押入大牢,择日审讯。至于孙家...他瞥了眼瘫软在地的孙绍,满门抄斩。
……
三日后,护国寺禅房。
所以当年是宰相怕皇贵妃生下皇子威胁今上地位...我捧着药碗,小心地喂裴云瑾喝药,才设计陷害
裴云瑾点头:今上是宗室过继,若先帝有亲生女儿,按祖制确实...他忽然皱眉,烫。
胡说,明明晾了半天的。我瞪他,却还是舀起一勺吹了吹。
他含笑喝下,突然说:不过我倒是有点疑惑:既然你为先帝遗孤,宰相又是为了扶持今上才对你步步紧逼,那为何圣上又站在咱们这边
我眨了眨眼:
我是女子,即便继承大统也必定得历经千难万阻,况且现在天下政通人和、河清海晏,百姓不见得能待见我。其次我已公开身份,若他们强行镇压反而会殃及自身。最后一点是,当年宰相扶持今上,定然得到了不少好处。如今圣上已将权力收拢得差不多了,眼里还能容得下他现下我们站了出来,便可找个理由将宰相发落了,圣上何乐而不为呢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静安师太激动的喊声:圣旨到!
我们慌忙整理衣冠出去接旨。宣旨太监看见我们,笑眯眯地展开明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端淑皇贵妃一案,经查实属冤狱,今予平反,追谥孝端敬皇后。其女沈氏青娥,实为先帝血脉,特册封为端淑郡主,赐住郡主府...
我跪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直到听见最后几句才猛地回神:
...宁国公世子裴云瑾,护驾有功,忠勇可嘉。今端淑郡主年已及笄,堪为良配,特赐婚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臣接旨。裴云瑾朗声道,悄悄捏了捏我的手。
宣旨太监走后,我仍跪在地上发愣。裴云瑾轻轻将我拉起来:郡主不满意这婚事
你早知道我瞪他。
他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方褪色的帕子——正是上元节我丢的那块:
从你及笄那年,我就开始求父亲去提亲。他摩挲着帕角绣的青娥二字,可惜沈大人与家父有旧怨...
我一把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他僵了一瞬,随即紧紧回抱住我。
这次...不会再错过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大婚那日,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皇帝亲自为我们主婚,还特许按公主规格置办嫁妆。喜轿经过处,百姓争相围观,都说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裴云瑾掀开盖头时,我的手都是抖的。他笑着吻我的指尖:怕什么
怕又是一场梦。我抚上他脸上的伤疤,怕醒来还是孙家那口井...
他低头吻住我,将我的话都吞了下去。红烛高烧,他将那方帕子郑重放在我们枕下:
这辈子,换我天天在你眼前晃,烦死你。
我笑着捶他,却被他搂得更紧。
窗外明月当照,照见床帐上交叠的人影。
前世的苦难与遗憾,在这一刻终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