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崖别云

    晨雾漫过青石阶时，林隐正跪在太极桩前调息。山风掠过他微敞的麻布衣襟，露出锁骨下方三寸处那道月牙形的旧疤，那是十二岁那年被师父用竹剑抽出的印记。

    气走足少阴，意守天突穴。

    玄真子的声音混着松涛传来，老人鹤发童颜，此刻正用竹枝挑着个智能手机——那是上个月采药人在山脚迷路时落下的物件。屏幕蓝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像幅泼墨山水突然嵌进块碎玻璃。

    林隐指间银针微颤，在百会穴浅入三分：师父，那东西伤眼。

    伤眼老人嗤笑一声，枯枝般的食指戳向屏幕，这劳什子能看千里之外的事，可比咱们的天眼通实在。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电子音，惊得檐下白鹇扑棱棱飞起，在晨光里抖落几片绒羽。

    林隐收针起身，青瓷药罐在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二十年了，这方丈室永远飘着三七混着艾草的味道。窗棂外，九重葛沿着青砖墙蜿蜒而上，在五月的风里开得泼辣。

    今日起，你下山去。

    药罐猛地一歪，褐色的药汁泼在松木地板上，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师徒二人的面容。林隐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

    弟子愚钝，可是...

    二十八岁的人，愚钝个屁！玄真子把手机往草席上一掷，屏幕裂出蛛网纹路，上个月你给后山母狼接生的时候，那套金针渡穴的手法可比老夫当年利索。

    林隐垂首收拾药渣，腕上沉香木珠滑进袖口：弟子愿侍奉师父终老。

    放你娘的...老人突然顿住，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砸过去，吃了这桂花糕，滚！

    油纸散开，甜香混着山风往人鼻子里钻。林隐记得清楚，这是每年霜降师父要徒步三十里到镇子上买的点心。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绵密的豆沙里裹着陈皮的清苦。

    惹了祸别报我名号。玄真子背过身去，灰布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还有，把那个劳什子带上。枯枝指了指地上的手机，山下的规矩，总要学。

    林隐叩了三个响头，青砖上的水渍不知是晨露还是别的什么。背起藤编药箱时，他听见檐角铜铃轻响，混着师父的嘟囔飘进耳中：死心眼的小崽子...

    ---

    云州市的霓虹灯亮起来时，林隐正蹲在桥洞下生火。药箱里翻出的艾绒引不着潮湿的枯枝，倒是熏得他眼角发红。手机在口袋里震了第七回，他望着屏幕上跳动的紧急呼叫字样，想起师父摆弄这物件时咬牙切齿的模样。

    救命！

    尖叫声刺破夜色，林隐转头时正看见三个黑影逼近桥墩。穿鹅黄连衣裙的姑娘踉跄后退，高跟鞋卡在石板缝里，露出纤细的脚踝。月光掠过她颈间晃动的翡翠吊坠，水头极好的阳绿映着惨白的脸。

    小妹妹，哥几个送你回家啊。为首的黄毛伸手去扯她挎包，链子扯断的瞬间，林隐闻到了血竭粉的味道——那是他今晨在中药铺买的药材。

    银光闪过，黄毛突然抱着手腕嚎叫。另外两人还没看清，膝窝便各挨了一脚，噗通跪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上。林隐收势时，三根银针在指间泛着冷光。

    滚。

    混混们连滚带爬逃走时，姑娘还死死攥着断掉的包链。她忽然向前扑来，林隐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拽住了麻布衣襟。

    他们...他们会不会回来苏晚晴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泪珠。林隐这才看清她的面容，杏眼琼鼻，左眼下有颗浅褐色的泪痣，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点。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苏晚晴抖着手按下接听键：爸！我在青石桥...她突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定位什么共享位置...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三辆黑色奔驰刹在桥头。穿唐装的中年男人疾步走来，身后跟着四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林隐注意到他右手拇指戴着翡翠扳指，成色比姑娘颈间的吊坠还要通透。

    晚晴！苏明城一把搂住女儿，转头看向林隐时目光如刀，你救的

    举手之劳。

    练家子苏明城扫过他指间的老茧，会开车吗使过枪吗

    林隐摇头，药箱里的虎骨酒发出轻响。苏晚晴突然挣开父亲的手：爸！你别又随便安排人！

    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贴身保镖。苏明城掏出支票本，月薪五万，吃住全包。不会用手机阿忠，明天带他去买最新款...

    我不要陌生人跟着！苏晚晴踩着断跟的高跟鞋后退，翡翠吊坠在锁骨间乱晃，秦学长说过会保护我的！

    林隐嗅到一丝龙涎香的味道，来自苏明城腕上的沉香手串。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血竭粉，忽然听见苏晚晴压低的声音：你笑什么

    秦学长...林隐把药包塞回箱中，他教你用血竭粉防身

    你怎么...苏晚晴突然噤声，月光映着她骤然苍白的脸。桥洞下的阴影里，林隐看见她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照片上是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胸前的家徽纹章泛着冷光。

    第二章

    荆棘蔷薇

    苏宅的雕花铁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时，林隐正盯着门房手里的金属探测仪。黑衣保镖撩开他麻布外衫的瞬间，药箱里的银针匣发出蜂鸣。

    这是医疗器械。林隐按住箱扣，青铜螭纹锁映着他掌心的茧纹。

    让他进来。苏明城的声音从监控器里传来，阿忠，带他去换身像样的衣服。

    苏晚晴抱着绒毯蜷在飘窗上，看着花园里晨跑的保镖们突然集体转向东厢房。那个山野村夫穿着阿忠准备的西装走出来时，她差点被热可可呛到——剪裁精良的深灰三件套裹着他挺拔的身形，倒显出几分民国公子的书卷气，如果忽略他脚上那双老北京布鞋的话。

    小姐，该去画室了。管家第三次敲门。

    说了今天不去！苏晚晴把手机砸在羊毛地毯上，屏幕上的聊天记录还停在秦明远发来的早安吻表情包。翡翠吊坠硌得胸口发疼，她伸手去摘颈链，忽然听见露台传来异响。

    林隐单手撑着石栏翻进来，指间夹着片火红的枫叶。西侧监控盲区有二十三秒间隔。他把枫叶放在水晶茶几上，以后我会每小时巡查...

    你凭什么进我房间！苏晚晴抄起骨瓷杯砸过去，却在半空被截住。林隐手腕轻转，泼出的红茶在空中划出琥珀色的弧线，稳稳落回杯中。

    温度刚好。他把茶杯放回茶托，另外，您今早应该服用归脾丸。

    苏晚晴瞪着他从药箱取出青花瓷瓶，忽然瞥见他颈侧有道细长疤痕，藏在衣领下像条冬眠的蛇。你怎么知道我在吃中药

    当归、炒白术、茯苓。林隐鼻尖微动，您香薰里混了甘松，与龙脑相冲。

    手机突然震动，秦明远的专属铃声让苏晚晴触电般跳起来。她赤着脚冲进衣帽间，再出来时换了身樱花粉套裙，珍珠耳坠随着步伐轻颤：我要去美术馆，你不许跟来！

    黑色迈巴赫驶出车库时，林隐正蹲在庭院里修剪罗汉松。剪刀突然脱手飞出，擦着车头灯扎进柏油路面。刺耳的刹车声里，他慢悠悠拔出剪刀：胎压异常。

    司机额头沁出冷汗，后视镜中的苏晚晴咬破了下唇。她摸出手机飞快打字：【学长，有急事处理，改天约】

    ---

    云州美术馆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像块棱形水晶。秦明远站在《荆棘蔷薇》油画前，白金袖扣与画中银月交相辉映。当他第三次整理领带结时，助理凑近耳语：苏小姐的车拐去仁济堂了。

    药香萦绕的百年老店里，林隐正在研磨钵里捣着朱砂。苏晚晴隔着玻璃看他抓药，修长的手指在戥子间游走，竟比弹钢琴还优雅。坐堂的老中医突然起身作揖：小友这手虎口戥，可是师承江北陈氏

    家师不让说。林隐把药包推给苏晚晴，每日戌时用黄酒送服。

    你是我爸雇的保镖，不是家庭医生！她甩手要走，却被拽住腕子。林隐掌心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摸过的青崖山石，下一秒，袖口露出的淤青暴露在晨光中。

    昨晚的擦伤。林隐从药箱取出竹罐，忍着点。

    苏晚晴还没来得及尖叫，火苗已经掠过玻璃罐口。肌肤被吸附的瞬间，她看见林隐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忽然想起秦明远身上永远精致的男士香水味。

    手机铃声打破了微妙的气氛。秦明远发来的语音带着笑意：【听说你在仁济堂我正好在附近谈并购案】

    林隐突然按住她拔火罐的手：别动。

    玻璃幕墙外，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街对面抽烟。其中一人脖颈处的刺青，与昨夜桥洞下的黄毛如出一辙。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发现林隐的瞳孔在强光下竟透着琥珀色，像老照片里封存的松脂。

    从后门走。林隐解开安全带锁扣，西侧巷口有辆银色大众，车牌尾号17。

    你怎么知道...

    今早车库有七辆车，只有那辆装了防弹玻璃。他拎起药箱推开消防通道，苏先生比您想的周全。

    他们钻进后座时，苏晚晴闻到了淡淡的沉香味。车载电视正在播放财经新闻：秦氏集团宣布收购云州生物科技园，少东家秦明远表示将致力传统医药现代化...

    林隐突然按下车窗，弹指将朱砂药丸射向路口监控探头。金属撞击声被刹车轰鸣淹没，大众车险险避开冲来的渣土车。后视镜里，鸭舌帽们正挥舞着棒球棍狂奔而来。

    趴下！

    苏晚晴的后脑被温热的手掌护住，整个人栽进林隐怀里。她听见钢珠击穿玻璃的脆响，防弹膜裂成蛛网状。司机猛打方向盘拐进地下车库，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里，林隐的声音格外清晰：第三根承重柱。

    大众车漂移入位时，苏晚晴看见柱体上喷着鲜红的B-17。电梯门开合的瞬间，棒球棍砸在后备箱盖上，金属凹陷声像记闷雷。

    他们...是冲我来的苏晚晴缩在电梯角落，翡翠吊坠随着喘息起伏。林隐正用银针封住司机肩头的伤口，闻言抬眼道：秦明远送的香水还在用吗

    你怎么...她突然捂住嘴。上周收到的限定款香水，此刻正散发着雪松与广藿香的尾调。

    里面有灵猫香。林隐撕开衬衫下摆包扎伤口，东南亚黑市常用它做追踪剂。

    电梯停在二十三楼，苏晚晴看见明远资本的LOGO映在镜面墙上。秦明远拿着文件从会议室出来，金丝眼镜后的笑意在看到她身后的人时骤然凝固：晚晴这位是...

    新来的保镖。林隐突然伸手，幸会，秦先生。

    双掌交握的瞬间，秦明远指节发出脆响。他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却发现林隐掌纹间沾着朱砂，在皮肤上洇出诡异的符纹。苏晚晴的手机突然响起警报，监控画面里，三个鸭舌帽正被保安按倒在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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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苏叔叔找对人了。秦明远笑着推眼镜，转身时西装后襟露出小块污渍——是林隐弹指沾上的朱砂粉。

    ---

    暮色降临时，林隐正在露台晾晒药材。苏晚晴的脚步声停在纱帘后，她今天换了七套衣服，此刻穿着真丝睡袍像只炸毛的猫：你今天在车库怎么知道...

    苏先生回来了。林隐突然转身，带着刑侦队的人。

    楼下传来急促的刹车声，苏明城攥着检测报告冲进客厅。当他看到女儿颈间完好无损的翡翠吊坠时，竟踉跄着跌进沙发：化验结果出来了...那瓶香水里含有放射性示踪剂。

    苏晚晴突然冲向洗手间，呕吐声混着水龙头哗响。林隐打开药箱取艾条时，听见苏明城沙哑的声音：秦家想要的不止是苏氏集团。

    月光爬上窗棂时，林隐在苏晚晴卧室外点了支安神香。青烟袅袅中，他摸出手机，裂屏上还留着师父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山下的桂花糕，不如青崖山的甜】

    第三章

    暗香浮动

    云州生物科技园的玻璃穹顶在烈日下折射出诡谲的虹光，苏晚晴攥着邀请函的指尖微微发白。休息室里，林隐正往她手袋夹层塞进三枚艾草香丸，沉香木珠擦过真丝内衬时发出细碎的响动。

    非要穿成这样他扫过苏晚晴的露背礼服，月光绸顺着腰线流淌，在后腰凹陷处旋出小小的涡。

    秦学长说这是学术交流会。苏晚晴将翡翠吊坠塞进领口，金属卡扣划过雪肤泛起红痕。镜中倒映着林隐解开唐装立领的模样，盘扣松开时露出喉结下的旧伤，像枚生锈的箭簇。

    展厅冷气开得很足，林隐的布鞋踩过电子地屏时，基因链投影在他鞋面蜿蜒成青蛇。秦明远端着香槟迎上来，阿玛尼高定西装散发着苦橙前调：晚晴，这位是史密斯教授，专攻神经药理学的诺奖得主。

    白发老者伸手要揽苏晚晴的腰，林隐忽然咳嗽一声，袖中银针擦着老者的腕表掠过。水晶杯坠地迸裂的瞬间，他扶住踉跄的教授：您心律不齐。

    你怎么...老者慌忙抽回手，腕间浮现出细小红点。

    涌泉穴针刺可以缓解房颤。林隐收起银针，余光瞥见秦明远后颈的朱砂印记正在发亮——那是三天前种下的追踪符。

    冷餐台突然倾倒，侍应生托着的松露鹅肝酱朝苏晚晴泼来。林隐扯下桌布旋身一挡，酱汁在素白麻布上晕开血渍般的痕迹。他食指沾了点酱料轻嗅：白松露里掺了箭毒木汁液。

    秦明远的镜片反着冷光：安保！把这个危言耸听的疯子...

    检测仪借我用用。林隐夺过金属探测仪，拆开外壳改造成简易光谱分析器。当屏幕跳出马钱子碱分子式时，举着防爆盾的警卫们齐齐后退半步。

    苏晚晴突然拽住林隐的袖口，樱花色甲油在他麻布衣料上刮出浅痕：我要去洗手间。

    更衣镜后的暗门悄无声息滑开时，林隐正用艾草香丸测试通风系统。苏晚晴的高跟鞋卡在金属格栅里，他俯身去拔，却看见地下三层实验室的冷光——无数玻璃罐中漂浮着人脑组织，电子屏上跳动着记忆剥离的进度条。

    别看。林隐捂住她的眼，掌心覆着层薄茧。苏晚晴的睫毛像受惊的蝶，在他掌心跳动：那些罐子...是不是很像美术馆的《荆棘蔷薇》

    警报突然炸响，红光照亮安全通道的应急地图。林隐扯断珍珠项链往身后撒去，浑圆的南洋珠在钢制楼梯上弹跳，追兵接二连三滑倒。苏晚晴的脚踝被他握住，掌心温度透过丝袜灼人：吸气！

    他们坠进通风管道的瞬间，催泪瓦斯在身后炸开。林隐用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抹在苏晚晴人中：含住。铁腥味在舌尖化开时，她看见管道尽头亮着幽蓝的光。

    培养舱里的女人缓缓转头，与苏晚晴七分相似的脸贴上玻璃壁。电子标签闪着红光：【克隆体003号·记忆灌输进度79%】

    父亲...克隆...苏晚晴的翡翠吊坠突然发烫，林隐一把扯断银链。翡翠镶座弹开的瞬间，微型芯片掉在他掌心，虹膜验证界面在墙面亮起。

    枪声在管道外炸响，林隐抱着苏晚晴撞进排水渠。污水没过膝盖时，他咬开药箱夹层，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生物科技园地下的古墓方位。

    抱紧。林隐将她捆在背上，麻绳在腰间打了个活结。苏晚晴的呼吸喷在他后颈，随着银针封穴的节奏渐趋平稳。当他们从排污口钻出时，夕阳正沉入云江，对岸青崖山的轮廓像柄出鞘的古剑。

    苏宅书房里，苏明城摩挲着战国青铜剑，剑身铭文与林隐的罗盘纹路完全重合。监控画面定格在秦明远捡起翡翠芯片的瞬间，他身后的保镖正比着青崖山独门暗语。

    玄真子这个老狐狸...苏明城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案头药碗倒映着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青崖山巅，两个青年在紫藤架下执棋，其中一人道袍玉冠，另一人西装革履。

    第四章

    记忆裂痕

    苏晚晴在雕花铜镜前数到第七根白发时，林隐正在煎药。砂锅里翻滚的汤药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苦参混着龙胆草的味道钻进梳妆台抽屉缝隙，惊醒了那本锁着的皮质日记。

    喝了。青瓷碗底磕在鎏金妆台上，震得水晶瓶里的玫瑰纯露泛起涟漪。

    苏晚晴攥着翡翠梳的手指发白：这是第几天了

    从地宫回来后的第十七个日出。林隐掀开香炉盖，把碾碎的柏子仁撒进云母片，您该换安神香了。

    铜镜突然映出双影，苏晚晴看见镜中自己左耳后多了颗红痣。她伸手去摸，却被林隐擒住手腕，银针在烛火上烤出的青烟掠过鼻尖：别碰，这是蜂毒砂留下的标记。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苏宅的琉璃瓦。林隐的布鞋碾过地毯上散落的药渣，忽然俯身拾起片泛黄的纸页——从日记本脱落的内页，画着歪歪扭扭的紫藤花架，落款日期是2003年5月7日。

    这是我十二岁生日当天的日记。苏晚晴夺过纸页，指甲掐进泛潮的纸面，可我不记得学过素描。

    林隐的银针匣咔嗒轻响，七枚金针在绒布上排成北斗状：躺好。

    苏晚晴的后颈刚贴上玉枕，就感觉天柱穴刺入冰凉的异物。记忆如潮水漫过意识的沙滩，她看见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在紫藤架下奔跑，藤椅上两个男人正在对弈。执黑子的道袍青年抬手落子，腕间沉香珠串滑出袖口——

    师父林隐的针尖突然颤抖，画面中的玄真子竟比现在还要苍老几分。

    记忆碎片突然扭曲，穿西装的男人剧烈咳嗽，鲜血溅在棋盘上化作红梅。苏晚晴的尖叫声刺破识海：父亲！

    金针齐齐震颤，林隐的虎口被震裂出血。他咬破舌尖在苏晚晴眉心画了道血符，青铜罗盘从药箱飞出，指针正指向苏宅地下酒窖方向。

    暴雨淹没警报声时，秦明远正站在酒窖第五排橡木桶前。他摘下被雨淋花的金丝眼镜，指纹按在1993年份拉菲的瓶身上。酒架缓缓移开，露出青铜剑匣上的云雷纹，与苏明城书房那柄剑的铭文首尾相接。

    果然在这里。他抚摸着剑匣上的凹槽，翡翠吊坠的镶座完美契合。电子锁解除的瞬间，冷藏白雾中浮现出成排的玻璃舱，每个舱体内都沉睡着与苏晚晴别无二致的少女。

    警报器突然爆出火花，秦明远回头时正看见林隐的布鞋踏碎监控探头。苏晚晴瘫软在他怀里，真丝睡袍被雨淋得透明，露出后腰处新浮现的凤凰纹身。

    真是感人。秦明远鼓着掌退到控制台前，连涅盘计划的追踪图腾都觉醒了，看来晚晴妹妹的基因锁...

    林隐甩出银针的手腕被钢化玻璃挡住，针尖在秦明远眼前三寸凝滞。克隆舱的供电突然增强，所有休眠体齐齐睁眼，瞳孔里跳动着和苏晚晴相同的琥珀色光斑。

    你知道为什么她们都活不过十八岁吗秦明远按下红色按钮，剑匣弹出一卷帛书，因为苏明城不敢告诉你，真正的长生药方需要至亲之人的...

    酒窖穹顶突然坍塌，暴雨裹着瓦砾倾泻而下。林隐抱着苏晚晴滚进排水沟，青铜剑匣擦着他耳际飞过，在青砖墙上撞出星火。帛书在雨中展开，殷红的篆字被冲刷成血溪，依稀可见以血亲髓为引的字样。

    苏晚晴在惊雷中苏醒，发现林隐正用银针封住自己心脉。她抬手摸到颈间空荡荡的：翡翠吊坠呢

    在秦明远触发机关时碎了。林隐从衣襟里掏出枚墨玉扳指，这是苏先生托我保管的。

    扳指内圈的刻痕与青铜剑柄纹路重合，苏晚晴突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拼图般重组，她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被按在手术台上，苏明城握着试管的手在发抖，窗外紫藤花开的正艳。

    他们抽了我的骨髓...她抓着林隐的衣领嘶吼，那些克隆人...都是我的...

    后巷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秦明远的笑声混着枪栓响动传来：真是父女情深啊！苏明城用你的干细胞续命二十年，现在该轮到...

    林隐突然咬破墨玉扳指，青龙暗纹在血浸下显形。他将扳指套进苏晚晴拇指，青铜剑匣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帛书上的血字浮空而起，在雨幕中重组为针灸穴位图——正是林隐今晨施针的轨迹。

    原来长生药的药引是记忆。林隐挥剑斩断输油管，汽油顺着雨水漫向追兵，苏先生咳出的血里有曼陀罗花粉，他早被置换过三次脏器。

    爆炸声震碎所有克隆舱时，苏晚晴看见无数个自己化作火蝶纷飞。秦明远在烈焰中举起翡翠吊坠碎片，虹膜解锁的光束却指向苏宅地下室。地面突然塌陷，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刻着玄真子与苏明城的生辰八字。

    暴雨冲刷着棺内并排躺着的两具尸体，面容竟与活人无异。林隐的银针匣跌落在地，他认出师父道袍上的补丁针脚——正是去年冬至自己缝的那片。

    第五章

    涅槃之火

    苏宅地下室的积水漫过青铜棺椁时，林隐正用银针挑开玄真子道袍的暗袋。防水油纸包裹的日记本露出泛黄页角，苏晚晴举着防爆手电的手在颤抖，光束扫过父亲尸身手腕的梅花针痕——与她今晨针灸留下的印记分毫不差。

    他们三年前就死了。林隐捻着师父衣襟上的龙血竭粉末，用苗疆蛊术维持尸身不腐，至少要每月更换...

    枪声突然穿透防弹玻璃，秦明远的影子在弹孔密布的墙面扭曲变形。林隐扯着苏晚晴滚进密室夹层，古董座钟的铜摆锤擦着她耳际掠过，砸碎追兵膝盖的声响混着惨叫传来。

    密码是1227。林隐将染血的日记本塞进她怀中，你生日。

    苏晚晴蜷缩在明代黄花梨顶箱柜里，看着林隐用墨斗线在密室布下奇门遁甲。秦明远的脚步声伴着血腥气逼近，金丝眼镜碎了一半，镜片扎进颧骨里像块畸形的冰。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他舔着虎口的枪伤，你母亲怀你时注射的基因药剂，让苏家血脉成了最好的培养皿...

    林隐突然掷出罗盘，青铜指针洞穿秦明远肩胛骨。帛书从对方怀中滑落，苏晚晴借着火光看清标题：《涅槃计划第三阶段实验记录》。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母亲孕检报告，1995年12月27日的检查单上，胎儿基因序列异常的红章刺得她视网膜生疼。

    爆炸冲击波掀翻密室门板时，林隐用后背挡住飞溅的碎瓷。苏晚晴的眼泪混着他颈侧的血流进衣领，翡翠扳指在厮打中裂开，露出微型胶卷——二十年前玄真子与苏明城在青崖山洞窟前的合影，两人中间站着穿白大褂的孕妇，胸牌写着基因工程组首席：周明玥。

    妈妈...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林隐手臂，她不是难产死的

    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培养舱的玻璃碎片悬浮在半空。林隐嗅到磷火的味道，抱着苏晚晴跳进青铜棺椁。尸身的手掌机关应声而启，暗格弹出的青铜剑刺穿秦明远脚踝，将他钉在《荆棘蔷薇》的赝品油画上。

    抓紧！林隐转动玄真子尸身的玉扳指，棺底石板轰然洞开。他们坠入暗河的瞬间，苏晚晴看见父亲尸身的口型，竟是句未出口的对不起。

    地下河裹着两人冲进溶洞，荧光蕈类在钟乳石间明明灭灭。林隐的银针在石壁上擦出火花，照亮岩画上的人体实验图——穿道袍的人正在给孕妇把脉，香炉里飘出的青烟化作双螺旋结构。

    这是青崖山...苏晚晴摸着后腰发烫的凤凰纹身，我八岁那年摔下山崖，醒来后忘了所有事。

    林隐突然撕开浸透的衬衫，心口处同样的凤凰纹在幽光中浮现：师父说我出生时就有这胎记。

    暗河尽头传来机械运转声，生锈的铁门挂着04号实验基地标牌。苏晚晴用翡翠扳指划开密码锁，冷冻舱的白雾中浮现出成排的胚胎标本。标签上的日期从1995年延续至今，最近三天的培养皿中还跳动着鲜活的心脏。

    编号095-1227。林隐擦去玻璃上的冰霜，电子屏显示着苏晚晴的基因序列图。相邻舱体内漂浮着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年，标签注明：【林隐克隆体（第三代）

    记忆灌输失败】

    警报声惊醒了培养舱顶端的机械臂，激光瞄准器的红点在苏晚晴眉心晃动。林隐挥剑斩断电缆，爆裂的电火花中，他看清操控台贴着的泛黄便签——是师父的字迹：【因果轮回，终需血偿】

    小心！苏晚晴推开林隐的瞬间，冷冻液喷涌而出。她跌进破碎的培养舱，淡蓝色液体浸透旗袍下摆，腿侧突然浮现出与岩画相同的双螺旋疤痕。

    林隐的银针匣被气浪掀飞，金针在空中排成七星阵。当最后一枚针扎进苏晚晴百会穴时，尘封的记忆如开闸洪水——母亲在手术台握住她的手，注射器里的金色液体泛着珍珠光泽；玄真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婴儿冲进暴雨，道袍上的鹤纹浸成暗红色；父亲跪在紫藤花架下烧毁实验数据，火光里飘着带血的孕检单...

    你是最初的完美体。林隐用剑尖挑起操作台上的磁盘，我们都是涅槃计划的残次品。

    通风管突然灌进山风，带着青崖山特有的松脂香。苏晚晴握紧青铜剑，剑柄的云雷纹与她掌心疤痕重合。当他们劈开最后一道气密门时，晨曦正掠过悬崖边的老槐树，树洞里塞着褪色的拨浪鼓——那是1995年冬天，玄真子亲手放进去的平安符。

    第六章

    因果轮回

    青崖山的晨雾漫过防空洞铁门时，林隐正用银针封住苏晚晴汩汩冒血的虎口。昨夜劈开的密码锁残骸里，泛黄的实验日志正在自燃，火苗舔舐着基因嵌合体几个字，将1995年12月27日的记录烧成灰蝶。

    他们把我们当拼图。苏晚晴踢开脚边的培养皿，编号095-1227的胚胎标本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色，用你的武道天赋和我的记忆兼容性...

    山风突然灌入洞口，掀开实验台下的暗格。玄真子的道袍整整齐齐叠在铅盒里，袖口墨字尚未褪色：【致小隐】。林隐展开信笺时，沉香木珠串滑落在地，二十年前的字迹力透纸背：

    当你见此信时，为师应已用七星续命灯骗过监控系统。苏明城以古籍《青囊补阙》诱我出山，却将先秦方士的长生术与基因工程结合......

    碎石滚落的声响打断，秦明远的狞笑从扩音器传来：精彩吗当年你师父发现孕妇实验时，可是亲手掐死了第一个克隆体。监控屏幕亮起，画面中是玄真子颤抖着捂住婴儿口鼻，苏明城在实验室外疯狂捶打防弹玻璃。

    苏晚晴突然夺过青铜剑，剑锋划破掌心。鲜血渗入云雷纹的瞬间，岩壁上的荧光蕈类突然暴涨，将整个山洞映成翡翠色。她额间的凤凰纹浮现金红光芒，林隐心口的胎记与之呼应，竟在石壁上投射出完整的星图。

    这是...林隐接住坠落的沉香珠串，十二颗木珠正好嵌进星图缺口。地面开始震颤，实验台缓缓升起，露出尘封的磁暴线圈——正是《涅槃计划》最终阶段的核心装置。

    秦明远的脸因兴奋而扭曲：多完美的生物电场！只要把你们放进反应舱...他突然剧烈咳嗽，皮肤下凸起的血管像蠕动的蚯蚓。林隐嗅到腐肉气息，银针脱手钉入监控探头：你注射了未成熟的基因药剂。

    防弹玻璃轰然炸裂，秦明远踉跄着栽进实验室。他的金丝眼镜早不知丢在何处，充血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苏明城那个老狐狸...他给我的药剂配方是反式...话未说完便七窍流血，指尖深深抠进混凝土地面，划出五道血痕。

    苏晚晴突然跪倒在地，后腰的凤凰纹滚烫如烙铁。林隐扯开实验台抽屉，冷冻的胚胎标本中漂浮着双头连体婴——标签注明：【林隐&苏晚晴

    初代融合失败体】。青铜剑当啷落地，剑身映出两人重叠的面容。

    我们本该是兄妹。林隐拾起玄真子遗留的桃木簪，发黑的簪头刻着生辰八字，师父用截脉术强行分离了融合胚胎。

    山体突然剧烈震动，磁暴线圈开始吸收星图能量。苏晚晴的翡翠扳指迸出火花，她拽着林隐扑向防空洞深处的竖井。坠落时无数记忆闪回：母亲将桃木簪刺入静脉注入金色液体；玄真子抱着两个襁褓冲进暴雨；父亲在实验室焚烧的合影上，三个婴儿并排躺在恒温箱...

    地下水潭接住他们的瞬间，林隐的银针匣自动弹开。七根金针悬浮成北斗状，指引着潭底发光的青铜匣。苏晚晴憋气下潜时，腿侧的双螺旋疤痕突然渗血，染红的水流中浮现出甲骨文——正是《青囊补阙》缺失的最后一章。

    原来长生药的配方是遗忘。林隐破水而出，将青铜匣按在潭边岩石上。匣内羊皮卷写着：【以同源之血洗髓，借七星之力断缘】

    防空洞坍塌的轰鸣声中，两人十指相扣按在青铜剑柄。当剑锋同时贯穿彼此掌心时，磁暴线圈的超频震动突然停滞。星图光芒大盛，将他们包裹成茧，岩壁上所有实验数据开始消融，连带着二十年的阴谋与血腥。

    三个月后，云州市立医院。

    苏晚晴在晨光中醒来，消毒水味道里混着艾草香。林隐靠在窗边煎药，侧脸贴着纱布，掌心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床头摆着新买的智能手机，屏保是青崖山的云雾，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有雨。

    病例卡说你脑震荡。林隐递来汤药，腕间换了新的沉香木珠，警方找到秦家罪证时，地下实验室已经自毁。

    苏晚晴摩挲着翡翠扳指改成的尾戒：父亲...

    苏明城的墓在青崖山南坡。林隐掀开窗帘，远处广告屏正在播放苏氏集团破产清算的新闻，玄真子道长托人送来这个。他展开泛黄的棋谱，最后一页夹着烧焦的孕检单，1995年12月27日的签名栏里，周明玥的字迹旁多出一行小楷：【因果已了，珍重今生】

    窗外玉兰树沙沙作响，苏晚晴忽然握住林隐把脉的手。阳光掠过他颈侧淡去的疤痕，那里曾经印着实验编号，如今只剩浅浅的阴影。走廊传来护士的脚步声，混着早间新闻的播报：

    昨日青崖山突发山火，百年道观付之一炬。据目击者称，火场中有位白发道人从容步入火海，口中似在吟诵《南华经》...

    汤药氤氲的热气里，两人指尖相触的温度真实可感。林隐忽然想起师父最后那条短信，山下的桂花糕或许真的不如青崖山的甜，但此刻唇齿间的苦参回甘，混着苏晚晴发梢的茉莉香，酿成了红尘最绵长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