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十七年秋,前朝最后一位太医令将染血的襁褓塞进密道。宫墙外喊杀声震碎琉璃瓦,叛军首领萧定权的铁骑踏破丹墀时,我母妃咬断浸透鹤顶红的丝绦,将半枚双鱼玉珏按进我掌心。那年御花园埋下的不止是传国玉玺,还有装着《山河卷》的紫檀药匣——那卷记载着前朝暗桩与藏金图的医典,足够让新帝的龙椅再染三次血。
我在江南杏林世家长到及笄,苏家阿翁教我辨认二十七种见血封喉的毒草时,总望着北边皇城咳嗽。直到他咽气前才说出真相,当年萧家军破城后屠尽皇室血脉,却漏了被老太监换出来的小公主。如今镇北王府挂着的那幅《药王问诊图》,每一笔勾勒都是前朝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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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素手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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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数到第七声更漏时,袖中金簪戳破了嫁衣内衬。
满屋椒兰香熏得人发昏,缠枝莲纹盖头下,银针在指缝间淬着幽蓝冷光。外头丝竹声忽地拔高,镇北王世子接亲的仪仗该是到了朱雀街。喜娘往我手里塞红绸的动作顿住,她腕间墨绿镯子撞在楠木托盘上,这是暗号。
三百死士就混在送嫁的乐师里。
姑娘仔细门槛。扶我的手掌带着薄茧,像三日前沾着血握住我脚踝的温度。我猛地攥紧鸳鸯戏水的喜帕,那夜医馆后巷雨气扑面而来。男人肩胛骨嵌着半截断箭,玄色衣料被血浸得发硬,昏迷时还死死攥着块残缺玉佩。
喜秤挑起盖头那刻,我听见金簪落地的脆响。
烛火映着白玉螭纹佩晃进眼底,眼前人玄色婚服上金线绣的不是鸳鸯,而是盘踞的五爪蟠龙。他屈指弹了弹我发间衔珠凤钗,沾着酒气的吐息拂过耳畔:苏姑娘的合卺酒里,放的是乌头还是钩吻
满室寂静中,我嗅到他袖口逸出的沉水香。
这味道我太熟悉——三日前替他剜出箭簇时,我曾将曼陀罗粉混进止血散。此刻本该毒发的人却好端端站着,甚至俯身捡起我脚边的淬毒簪。镶嵌红宝石的簪头在他掌心转出冷光,正是我刺入送亲嬷嬷咽喉的那支。
孤更中意鹤顶红。他忽然扣住我后颈,冰凉的酒盏抵在唇边,毕竟苏太医令的外孙女,总该留些体面。
窗外传来弓弦绷紧的簌簌声。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双鱼玉珏,母妃临终前掰断的裂痕清晰如昨。当年护着我爬出尸山的小侍卫总戴着半块残玉,如今却成了新朝太子的信物。酒液滑过喉间的刹那,我反手将银针刺入他虎口,藏了十五年的玉牌从嫁衣里滑落。
萧景桓。我第一次唤他名字,你当年埋在御花园的紫檀匣子,不想要了么
红烛爆出灯花时,外头传来刀刃出鞘的铮鸣。他忽然低笑出声,染着酒液的拇指重重擦过我锁骨处的朱砂痣。那处旧疤是七岁那年试毒留下的,此刻被他的体温灼得发烫。
容曦。他贴着我的耳垂叹息,像毒蛇舐过将死的雀鸟,这局棋,你下错第一步了。
殿外惊雷劈开夜幕的瞬间,我听见暴雨中传来熟悉的埙声。那是前朝暗卫动手的信号,可本该在外接应的三百死士,此刻正横七竖八倒在回廊下。他们的喉间都插着淬毒银针,与我嫁妆匣里那包消失的乌头数目正好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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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杏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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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盆里的血水漫过第七块帕子时,窗柩外滚过闷雷。男人肩头的箭簇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我故意将剪子往腐肉深处按了半寸。他昏迷中攥住我腕子的力道,像极了幼年替我挡箭的那个黑影。
姑娘,这伤...药童举着油灯的手在抖。
狼牙箭带倒钩,淬的是边关常见的马钱子。我碾碎蛇莓的动作顿了顿,余光扫过那人腰间残破的玉珏。暴雨冲刷着医馆门前的青石板,远处隐约有马蹄声碾碎水洼。
三更时分,他烧得说起了胡话。滚烫的掌心贴着我的袖口往下滑,突然吐出句带着血沫的容曦。我拔下发间银簪的手猛地僵住,这名字随着十五年前的宫变埋在御花园东南角第三棵柏树下,此刻却从个叛军将领口中挣出来。
公子认错人了。我将曼陀罗粉混进蒲黄膏,腕间翡翠镯磕在陶罐沿上叮咚作响。师父临终前说过,听见这个名字的人,都得永远闭嘴。
五更梆子响时,官兵的火把照亮半条街。我摸向枕下淬毒银针的瞬间,染血的折扇抵住咽喉。本该昏迷的人倚在门框上低笑,玄色衣襟松散露出缠着麻布的前胸,那上面有道陈年箭疤与我腕间牙印形状严丝合缝。
苏大夫的止血散里,曼陀罗剂量够麻翻三匹战马。他指尖挑开我衣领,露出锁骨处朱砂色的疤,前朝太医令研制的百毒解,原来真能养成药人。
暴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二十年前母妃跪在雪地里求来的秘药,此刻从他唇齿间轻飘飘滚出来,混着血腥气烙在我颈侧。院墙外传来弩箭上弦的机括声,他忽然将我拽进怀里,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守宫砂。
猜猜看,温热的唇贴在耳畔,吐出的字句却淬着冰,是你藏在灶膛的见血封喉快,还是我的玄铁卫箭快
我咬破舌尖将银针射向梁上黑影的刹那,他袖中甩出的婚书正正落在捣药臼里。浸透血水的宣纸上,我的生辰八字与镇北王世子并排列着,底下盖的却是东宫朱印。
三日后的大婚,苏姑娘的盖头该用金丝鸾纹还是百子千孙绣他慢条斯理系好我散开的衣带,仿佛方才用折扇拧断药童脖子的人只是个幻影,毕竟要进镇北王府的新嫁娘,总得配得上三百死士送嫁的排场。
破晓时分,我盯着铜镜里梳起的妇人髻,他留在妆台上的半块玉珏还沾着血。当年小侍卫塞给我的饴糖就是用这样的丝绦裹着,如今却浸透了送嫁嬷嬷喉间的腥红。镜中忽然闪过玄色衣角,他握着梳篦的手穿过我发间。
当年你哭着说最恨凤冠霞帔。玉梳咔哒一声断在纠缠的发丝间,如今倒肯为萧家披嫁衣了。
我反手将断梳刺向他咽喉的瞬间,窗外惊起飞鸟掠过医馆檐角。那里本该悬着驱疫的艾草,此刻却吊着三具蒙面尸体,他们腕间的墨绿刺青与我妆奁夹层里的密令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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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剖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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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着嫁衣上的金丝鸾纹,看菱花镜里玄色蟒袍的身影漫过朱漆门槛。萧景桓将染血的玉梳残片搁在妆台上,那缺口正对上我发间缺了齿的缠枝簪。
苏家医馆地窖第三块青砖。他屈指叩了叩镜面,惊飞我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换紫檀匣里半张《山河卷》。
铜镜突然映出窗外晃动的墨绿衣角,与我腕间脱不下的翡翠镯同色。那是三日前死在我配药间的药童衣裳颜色,此刻却穿在抬着龙凤喜烛的婢女身上。她们脖颈都缠着浸透雄黄的纱布——正是我留给死士解乌头毒的方子。
殿下不如直接剖开我脊骨。我折断半截螺子黛在掌心碾成粉,毕竟当年老太监把玉玺塞进我襁褓时,断了两根肋骨。
他突然掐住我后颈按向镜面,冰凉的铜鉴贴上脸颊,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十五年前母妃也是这样将我藏在妆镜后,叛军的刀尖滴着温热的血,在琉璃镜面画出蜿蜒的红线。
容曦,容曦...他念着我真名的气息呵在镜面凝成白雾,恍惚还是雪夜里小侍卫背着我逃命时的喘息。那时他中箭的肩头渗出的血,与我如今指尖的螺子黛一样腥甜。
妆奁突然被掀翻在地,滚出来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十二枚淬毒银针。最底下压着褪色的红绳,串着半粒残缺的饴糖——正是当年小侍卫用染血的手帕裹着塞给我的那半块。
你以为我为何留苏家医馆到今日他碾碎饴糖露出里头蜷缩的绢帛,褪色的朱砂写着前朝暗桩名录,从你及笄那日埋下第一包乌头,等的就是今日。
惊雷劈开云层时,我袖中银针抵住他跳动的颈脉。铜镜里忽然闪过寒光,二十四个喜娘同时掀开漆盘,红绸下露出淬毒的弓弩。她们腕间墨绿刺青拼成完整的螭龙纹——正是当年父皇贴身暗卫的印记。
当年护着你爬出尸山的孩子早溺死在护城河了。他忽然咬破我耳垂,将半块玉珏塞进渗血的伤口,现在握着你命门的,是拆了你三百死士的恶鬼。
暴雨拍打窗纸的节奏蓦地与记忆重叠。七岁那年的雨夜,我攥着半块玉珏缩在御药房梁上,底下翻找紫檀匣的叛军举着火把。有个满脸血污的小侍卫突然吹灭烛火,往我嘴里塞了块饴糖。
别出声。他喉结上的痣在黑暗中颤动,我替你引开他们。
此刻萧景桓喉间同样的痣硌在我锁骨,他握着我的手劈开妆台暗格。尘封的紫檀匣露出半角,那上头的金漆药王像缺了眼睛——正是我昨夜才剜下来喂给信鸽的玛瑙石。
你教我的,毒蛇七寸要掐准时辰。他忽然含住我指尖的螺子黛,就像当年你故意让老太监摔死在柏树下,好让苏家名正言顺收养前朝余孽。
喜鹊登梅的窗纸突然溅上血色,我眼睁睁看着穿墨绿衣裳的婢女拧断喜鹊脖子。那鸟儿爪上绑着的密信还没干透,正是我用玛瑙粉写的山河卷藏宝图。
乖。他舔去我眼尾的黛粉,将淬毒金簪插回我发间,该去收网你养在镇北王府的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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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烬蛾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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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烛爆出灯花时,我袖中藏的雄黄粉正巧洒在合卺酒里。萧景桓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他颈侧被我银针划破的血痕凝成暗色珠子,像极了七岁那年我在他喉结咬出的疤。
容家训练暗桩的法子倒没失传。他忽然将酒液泼向鎏金屏风,火焰轰地窜起三尺高,用《山河卷》养蛊,最后活着的毒虫才能刻进暗纹。
热浪掀翻满地狼藉,烧焦的嫁衣碎片里浮出点点磷光。那些嵌在金线里的鳞粉遇火不燃,正是前朝驯养的信蛾最爱之物。我扑向妆台暗格的手被铁链锁住,铜镜里映出他剖开紫檀匣的匕首——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与我腕间断镯系着的是同一缕丝绦。
当年你父王在山河卷藏了二十七处暗桩。刀刃刮过金漆药王像的眼窝,却不知其中二十六处早被先帝做成了饵料。
火舌舔上梁柱的瞬间,记忆突然撕裂夜幕。十岁生辰那夜,师父带我去乱葬岗认毒草,月光下成千上万的蛾子从尸体口鼻钻出。他说容氏皇族用尸油养的信蛾能寻《山河卷》,却没说这些灰烬里扑腾的虫子,早被萧家人喂成了噬主的蛊。
萧景桓忽然拽着我跌进密室,背后石门合拢的刹那,火场喧嚣化作死寂。夜明珠冷光里,他胸口那道箭疤泛着诡异的青,正是我及笄那年调制的牵机毒。
猜猜看,他撕开我肩头纱布,露出烫着螭龙纹的旧伤,你埋在镇北王府的五百斤硝石,此刻正在烧谁的家庙
冰凉的玉珏贴上伤口时,我听见密道深处传来埙声。那是前朝联络暗号,吹的却是新朝军中的破阵曲。暗河在脚下汩汩流淌,漂来的莲花灯里蜷着只信蛾,翅膀上的金粉拼出我三日前传给暗卫的密令。
你以为老太监为何偏偏选中苏家萧景桓突然掰开我下颌,塞进颗裹着饴糖的解毒丹,当年给你喂百毒解的药引,可都是苏家女儿的脐带血。
石壁轰然洞开,涌进来的不是追兵,而是十二具挂着墨绿腰牌的尸体。他们心口插着淬毒银针,针尾刻着苏家医馆的标记。最前面那具尸体掌心里,还攥着半块我今晨才交给暗桩的玛瑙石。
好姑娘。他忽然贴着我的耳垂低笑,将淬毒金簪缓缓推入自己心口,现在你可以杀我了。
鲜血浸透玄色蟒袍的瞬间,密道尽头亮起万千流萤。那些发光的虫子聚成山河舆图的形状,正是《山河卷》最后一页缺失的北疆地形。我握着簪子的手突然抖得厉害,簪头红宝石裂开,露出里头干涸的墨迹——是七岁那年我咬在他手腕的牙印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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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齿痕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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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尖刺破皮肉的瞬间,密道顶部落下簌簌尘灰。萧景桓攥着我的手往心口又送进半寸,玄色衣料绽开的裂痕里,当年我咬在他腕骨的齿痕正在渗血——与簪头藏着的拓本分毫不差。
容家的女儿果然长着狼牙。他呛出血沫低笑,喉结上的痣擦过我颤抖的睫毛,当年你该直接咬断我喉咙。
萤火聚成的北疆舆图突然扭曲,万千光点化作箭雨袭来。我抱着他滚进暗河时,冰水漫过唇齿间的血腥味。七岁那场宫变的记忆劈开水面,母妃的银镯沉在御河淤泥里,也泛着这般幽绿的冷光。
抓紧!萧景桓突然将我按在嶙峋石壁上,箭镞擦着他后背钉入水中。暗流卷走他半幅衣袖,露出整片溃烂的脊背——那上面用朱砂刺着山河卷的密文,与我锁骨下的螭龙纹拼成完整毒经。
追兵的脚步震落壁间苔藓,我摸到他腰间玉珏的裂痕。当年小侍卫背着我泅渡护城河时,这玉珏曾磕在玄武岩上留下缺口。此刻他染血的手掌覆上我眼睑,掌心纹路与记忆中递来饴糖的手重叠成双。
别看。他突然咬住我肩头螭龙纹,铁锈味在齿间漫开,你父王用女儿身养蛊时,可比这疼百倍。
暗河尽头豁然开朗,冲天火光里矗立着苏家医馆的残垣。本该烧成焦土的药柜完好无损,每个抽屉都贴着带血的名讳——正是我这些年救过又杀死的三百死士。他们的尸体被铁钩倒挂在房梁下,腕间墨绿刺青拼出欺君二字。
你以为的复国大业...萧景桓掰开我攥紧的拳头,露出掌心被指甲掐破的旧伤,不过是苏家用脐带血养药人的幌子。
暴雨浇灭不了冲天烈焰,火中忽然走出个佝偻身影。苏家阿翁的尸身握着捣药杵,眼眶里爬出密密麻麻的信蛾。那些虫子翅膀上的金粉拼成我生辰八字,正是山河卷里缺失的药引配方。
当年你母妃难产时,接生婆往胞衣里塞了二十七味毒草。萧景桓突然撕开我后颈衣衫,露出朱砂色的胎记,苏家要的不是前朝公主,是能活剖出来入药的紫河车。
追兵的火把照亮残破的《药王问诊图》,画中神医手持的银针突然开始滴血。我认出那是我及笄时师父赠的淬毒针,此刻正钉在阿翁尸身的百会穴上——正是三日前我亲手了结他的手法。
好姑娘,你猜...萧景桓将半块玉珏按进我胎记,裂痕与血肉严丝合缝,当年真正护着你逃出宫的侍卫,骨头还泡在苏家的药酒坛里么
惊雷劈断房梁时,我袖中银针尽数没入他心脉。他踉跄着跌进燃烧的药柜,撞翻数十个贴着容曦名字的抽屉。漫天飘洒的药方里,我瞥见母妃字迹——原来我每日煎的避子汤,都是养蛊的引子。
容曦!他忽然在火海中伸出手,腕骨齿痕被火舌舔得发亮,你腕间守宫砂...
烈焰吞没尾音的瞬间,我摸到锁骨下凸起的螭龙纹。那些朱砂刺青在暴雨中融化,混着血水流进暗河。漂来的莲花灯里蜷着封信蛾,翅膀上金粉写着:子时三刻,屠尽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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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叩玉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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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琉璃瓦上迸成血雾时,我腕间守宫砂裂开第一道缝。萧景桓浸在药酒里的手突然抓住我脚踝,他心口插着的银针随喘息颤动,像极了当年母妃棺椁里竖着的镇魂钉。
时辰到了。苏家阿翁的尸身从梁上倒垂下来,蛆虫混着信蛾从喉管涌出,该取心头血喂山河卷了。
我握着淬毒簪划开锁骨,螭龙纹里渗出的血却是诡异的青。本该昏迷的萧景桓突然暴起,徒手攥住阿翁砸来的捣药杵,指缝间坠落的玉珏碎片割破我眼角——正是当年小侍卫系在我颈间的长命锁残片。
容曦,看仔细!他将我甩向龟裂的《药王问诊图》,画中神医的银针突然倒转方向。暴雨冲开斑驳颜料,底下竟藏着母妃的绝笔信。那些娟秀小字被血渍浸透,写着吾儿实腊月廿八生于苏氏柴房。
药柜轰然倒塌,三百个贴着容曦名字的抽屉里滚出婴孩脐带。每段干枯的脐带上都系着半块玉珏,与我怀中那枚拼成完整的双鱼纹。信蛾突然发疯般扑向萧景桓心口,将他伤处的血舔舐成墨色。
你才是苏家嫡女...我撕开他染血的襟口,朱砂刺青下盖着墨绿胎记,当年被老太监偷换的真皇子。
暗河尽头传来埙声,曲调竟是母妃哄我入睡的江南小调。萧景桓忽然咬破舌尖,将混着血的解毒丹塞进我齿间。七岁那年的血腥味漫过喉管,记忆突然劈开迷雾——根本不是他背着我逃出火海,是我拖着中毒的小侍卫爬过尸堆。
药人要醒了。他拧断阿翁尸身的脖子,掏出的脊椎骨上刻着山河卷总纲,你每杀我一次,蛊虫就成熟一分。
淬毒簪突然自发扎进我掌心,在血肉里游成青蛇。腕间守宫砂彻底碎裂,钻出只通体赤红的蛊蛾。它翅膀上的脉络与山河卷地图重合,正贪婪地扑向萧景桓心口银针。
当年你父王剖开三百孕妇肚子找药引...他迎着蛊蛾张开双臂,任那毒虫钻进自己胸膛,却不知最毒的蛊,要至亲骨肉互啖血肉才能成。
我抱着他滚入暗河时,两岸石壁亮起无数冤魂名讳。每个容曦的名字后都跟着生辰八字,最早那个竟写着景桓二十三年——正是新朝如今的年号。蛊蛾在他心口产卵的瞬间,我摸到他后颈的牙印,与我幼年乳牙形状分毫不差。
姐姐。他在漩涡中突然绽开笑,血沫里浮着半粒饴糖,这次换你亲手掐灭蛊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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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衔珠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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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掐着蛊虫的手突然被血脉扯住,它长着萧景桓的眉眼在掌心跳动。暗河水卷着碎骨拍上岸,那些刻着容曦的碑石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鎏金的萧字。
用点力啊。萧景桓抓着我的手腕往心口按,蛊虫尖牙刺破他溃烂的皮肉,当年你替我剜箭簇时,可没这么手软。
河底突然浮起万千婴孩骸骨,每具心口都钉着褪色的长命锁。我腕间碎成粉末的守宫砂突然灼烧起来,那些金粉在皮肤上拼出新朝疆域图——正是山河卷缺失的最后一笔。
好孩子。苏家阿翁的尸骨从背后贴上来,蛆虫钻进我耳蜗,吞了蛊王,你就能当真正的公主了。
萧景桓突然咬破舌尖,将混着血的玉珏碎片塞进我唇缝。七岁那年的记忆轰然炸开——根本不是老太监抱着我逃命,是我亲手把玉玺塞进濒死的小侍卫怀里。他腕骨被我咬穿的血洞,正汩汩涌出暗河黑水。
姐姐看清楚了他掰开我痉挛的手指,露出掌心被银针封住的齿痕,当年你说要同我换命时,刺的可是这儿
蛊虫突然发出婴啼,暴涨的身躯撑裂暗河石壁。我摸到它额间凸起的玉珏纹,正是母妃棺椁里失踪的陪葬品。三百具骸骨同时唱起挽歌,褪色的襁褓布条缠上脚踝,每一条都绣着我的生辰八字。
吞了它!萧景桓突然撞开阿翁的尸手,将我推入蛊虫裂开的腹腔,山河卷要活人祭才能...
腥臭的血肉裹住视线的刹那,我摸到黏腻的内壁刻满药方。那些治咳疾的方子缺了最后一味药,正是我每日清点毒草时偷偷替换的钩吻。蛊虫的心脏在掌下跳动,嵌着半块双鱼玉珏——与萧景桓心口缺失的残片严丝合缝。
容曦!他在虫腹外嘶吼的声音忽然变调,成了幼年哄我喝药时的温软,阿姐,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暗河倒灌进眼眶,我攥着玉珏的手突然被蚕丝缠住。那些丝线是从母妃寿衣上拆下来的,此刻正勒进萧景桓脖颈。蛊虫的哀鸣震落洞顶钟乳石,碎渣里滚出个褪色的拨浪鼓——正面画着药王,背面描着龙纹。
当年苏家院里埋着的三百具女尸...我扯断蚕丝时,血珠溅上他眉心的朱砂痣,都是给你试药的生母吧
山河卷突然在火中显形,焦黑的纸页上浮出鎏金字迹。那些所谓藏宝图,原是历代萧氏皇帝的中毒记录。最后一行墨迹未干,写着景桓二十三年腊月廿八,长公主容曦弑君夺位。
好阿姐。萧景桓突然笑着咳出蛊虫残肢,将淬毒簪插进自己太阳穴,这次换你当执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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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裁骨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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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着染血的冕旒踏进太庙时,萧景桓的骨灰正从琉璃瓦缝间漏下来。礼官捧着的玉玺突然裂开,里头滚出颗裹着蚕衣的乳牙——正是我七岁那年磕在他锁骨上的那颗。
陛下,该诵罪己诏了。老太监递来的诏书浸透雄黄酒,正是我用来诱杀信蛾的毒引。鎏金柱上盘绕的螭龙突然开始蜕皮,褪下的鳞片拼成半幅山河卷,与萧景桓脊背刺青分毫不差。
指尖触到诏书边缘的刹那,三年前那个雨夜忽然撞进眼底。萧景桓握着我的手批红折子,朱砂笔尖悬在诛九族三个字上:容曦,你说史书会怎么写我们
此刻我捏着蘸血的狼毫,笔下暴毙二字蜿蜒成他腕骨齿痕的形状。殿外忽然传来婴孩啼哭,三百名裹着墨绿襁褓的婴孩被推进丹墀,他们心口都烙着残缺的玉珏纹。
先帝遗诏!苏家余孽举着半卷焦黄圣旨,双生子祸乱宫闱者,当烹其血肉以祭山河!
我拔下冕旒间的淬毒簪掷向圣旨,簪头红宝石突然迸裂,露出里头蜷缩的信蛾。它翅膀上金粉写的竟是萧景桓字迹:阿姐,玉玺夹层里有你要的答案。
禁军刀剑劈开玉玺的瞬间,漫天飘落的不是诏书碎片,而是我们幼年互传的糖纸。每张皱巴巴的糖纸背面都描着药方,缺的那味药引正是对方心头血。
原来如此...我攥着浸透雄黄的诏书低笑,看阶下反贼脖颈爆开墨绿血花,他要的根本不是山河卷,是解我身上剧毒的药引。
蛊虫残骸突然在祭坛聚成人形,萧景桓的虚影握着断簪刺向我咽喉。我没躲,就像当年他迎着我的毒酒张开怀抱。簪尖触到皮肤的刹那,化作齑粉落进祭酒。
你总是心软。虚影叹息着消散,骨灰混着雨水渗进地砖缝,当年该让你亲眼看着我咽气。
我踩碎最后一块玉珏,任碎渣割破脚心。鲜血蜿蜒成暗河走向,直指太庙地宫。在那里,三百盏长明灯拼出完整的山河卷——每盏灯油都是萧氏皇族心头血,火光里浮动的,是历代皇帝被蛊虫噬咬的哀嚎。
拟诏。我撕开裂开的冕服,露出心口新刺的螭龙纹,景桓二十三年腊月廿八,帝崩于太庙,长公主容曦...
惊雷劈断朱漆匾额的瞬间,我听见萧景桓在耳畔轻笑。他握着我的手刻完最后一笔,诏书上未干的血迹蜿蜒成双鱼纹,与我们初遇那夜的雨痕重叠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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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长生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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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咽下最后一口鸩酒时,史官正在焚烧起居注。火舌舔过暴君二字,灰烬里浮出张糖纸,背面是萧景桓歪斜的字迹:阿姐,御花园第三棵柏树下有惊喜。
玉阶下的血顺着螭龙纹爬上裙裾,与我腕间融化的守宫砂混成朱墨。新科状元捧来的禅让诏书突然自燃,火苗里蜷缩的信蛾振了振翅,抖落金粉拼出北疆舆图——正是山河卷里被蠹虫蛀空的那页。
陛下...老太监的惊呼卡在喉间,我拔出他袖中淬毒匕首,血珠溅上丹墀旁的新坟。那是昨夜才埋的衣冠冢,里头塞满了这些年互传的毒药方。
碑石突然裂开,滚出个泛黄的拨浪鼓。鼓面画着两个手拉手的药童,背面却用血写着容曦弑君篡位。我抚过干涸的血字笑出声,这分明是萧景桓十五岁那年咬破手指写的戏言。
禁军的脚步声震落梁上尘,我攥着断成两截的玉珏跌进棺椁。楠木香气混着腐味漫上来,七岁那年的记忆突然清晰——母妃棺中根本没有尸首,只有件爬满蛊虫的嫁衣。
你果然在这儿。萧景桓的声音混着血腥气漫进棺材缝,他冰凉的手掌贴上我颈间动脉,当年说好要同棺而葬,阿姐怎的食言
我反手将断玉刺入他肋下,那里有道陈年箭伤正渗着黑血。蛊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啃噬着新写的禅位诏书。它们腹中金粉闪烁,拼出我们幼年埋在柏树下的婚书。
山河卷最后一味药引...他忽然咳出半块玛瑙石,正是药王画像缺失的眼珠,要新帝饮尽旧主心头血。
太庙突然地动山摇,列祖列宗的牌位纷纷炸裂。每块碎木里都嵌着片龟甲,上头刻满萧氏皇族中毒的脉案。最末一块龟甲沾着乳牙啃咬的痕迹,正是我当年试毒时留下的。
你赢了。我扯开龙袍露出心口朱砂纹,蛊虫正从螭龙眼窝钻出,这万里江山...
萧景桓突然咬住我颤抖的指尖,像少时试毒前互相喂解药的模样。他腕骨齿痕渗出的血染红褪色糖纸,那上头竟是用蜜糖写的解毒方——缺的那味药引,正是我们互刺时落进酒杯的血痂。
史书在火中蜷成灰蝶时,我摸到他后颈新刺的黥纹。三百死士的姓名在皮下浮动,最末一行小字竟是我的生辰。蛊虫突然发疯般撞向铜雀灯,火光里浮出母妃的身影——她怀抱着两个襁褓,腕间墨绿刺青与苏家暗桩如出一辙。
阿姐你看...萧景桓将断簪抵住我跳动的眼皮,我们连恨都是被调好的药方。
我吞下混着血的玉珏残片,在剧痛中看清柏树下的惊喜。腐土里埋着三百个拨浪鼓,每个鼓面都描着我们的眉眼。最新那个还沾着晨露,背面写着景桓二十三年腊月廿八,长公主容曦与暴君萧景桓同葬太庙。
(终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