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复我,季沉寒娶了我的死对头孟馨然。
他们结婚那晚,因为婚纱上的一根线头,怀孕八个月的我被关在地下室我在地下室大出血,他却转头将我的孩子送给了孟然。
让她无痛当妈。
当年因为我的母亲毒死他的母亲,我为了赎罪给他当了十年保姆。
如今合约到期我也该走了,可是我走后。
父子二人又满世界找我找疯了。
……
1
这是什么
早晨的阳光明朗,我俯下身为季家的小少爷穿鞋,可他却突然推开了我。
怎么脏了季琰跷起脚,指着上面鞋侧一滴微小的橙红色印记,喊道:
这是妈妈给我买的新鞋,是你把它弄脏的!他嘴巴一撇,一边哭,一边用力地跺在我来不及撤回的手背上:
我讨厌你,我不要去上学了!
剧痛袭来,我闷哼一声,听到了微弱的指骨断裂声。
周围的佣人一拥而上,将我狠狠推开。
有人在安抚他,有人在骂我。
我耳边嗡鸣不断,看着换上另一双新鞋的季琰在他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那是季家众星捧月的小少爷。
也是一脚踩断我几根手指的亲生孩子。
我从地上费力地站起来,忍着疼痛,看着自己垂落的手指,一声不吭地走出门。
家庭医生从不会为我治病,我只能到外面的诊所看诊。
可还没走几步,就有人叫住了我,说夫人喊我。
我走进画室,孟馨然正在画架前画一丛绚丽的嘉兰百合。
橙红色的颜料铺满画布,她扭过头,对我淡淡一笑,问:
沈小姐,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我低下头,嘴唇嗫嚅了几下,只说了一句好看。
她眉毛一挑,正待开口,又眼前一亮道:
沉寒,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季沉寒抱着一束盛放的嘉兰百合,温柔地与她低声交谈了几句,转过身时,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去把花插起来吧。
我依言接过,可那花束沉甸甸的,而我还未处理的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气,顷刻间就将花枝散落一地。
抱歉,我……
我蹲下身,刚捡起一枝百合,季沉寒就走过来,突踹了我一脚。
我瘫坐在地,抬起眼,对上他嫌恶的表情:
鞋擦不干净,花也拿不稳。
沈若茵,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季家的保姆,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点
还未等我开口,他就指了后面的两个佣人,随口道:
把她扔进地下室,今天都不要给她送水送饭,让她好好反省。
大门紧闭,两个佣人嬉笑着离开了。
而我在黑暗中摸索到角落里那张破床,慢慢躺下,抱紧自己的身体。
这个地方我来过太多次了。第一次是在八年前,我在这里艰难地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而季沉寒在与门当户对的孟馨然举行婚礼。他屏蔽了我三十六个求救电话,在婚礼结束后吩咐人将大出血的我送往医院抢救。
然后在我醒来时,将孩子塞给孟馨然,告诉她,这是属于他们的新婚礼物。
他怕孟馨然疼,不愿意让她生孩子。
我在无尽的痛苦中闭上眼,昏昏沉沉间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
再睁眼,却是趴在我身上的季沉寒。
他呼吸粗重,将我的衣服撕扯开。我拼命地挣扎着将他推开,他却被我激怒,猛然攥紧我的手,道:
沈若茵,你别给脸不要脸!
手心触感奇怪,季沉寒终于愣了一下,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了我变形的手指。
而我发出一声惨叫,在可怖的剧痛中,彻底昏死过去。
2
破天荒地,他叫来了家庭医生为我诊治。
医生将我的手包扎固定好,半是怜悯半是惊讶道:
这位小姐真是能忍,手指都变成这样了,还拖了这么久。
季沉寒面色不善地看着我的伤,过了良久才道:
把小少爷叫上来。
他话音刚落,季琰就兴冲冲地跑上来,指挥身后的佣人将一大盘竹条放在我的面前。
我要一个竹编的灯笼,就像上次你做的竹子小鸟一样!
后天就要,必须好看!
季沉寒看了一眼我的手,咳嗽了一声,对季琰道:
她的手受伤了,换个人给你做。
季琰眼神一黯,刚要抱怨,就见孟馨然缓缓走进来,余光瞥见我的身影,对父子二人笑道:
那就让我来吧,可以让沈小姐教我。
可她的手刚碰到那些竹条,就被毛刺扎破了手指。
没事吧!季沉寒立刻站起来,心疼地将她的手拢紧,头也不回道:
她只是断了一只手的手指,还有另一只,不碍事。
就让她做。
季琰得意洋洋地对我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而我就着那些粗糙的竹条,将自己另一只完好的手刮得鲜血淋漓,单手做了一个竹编灯笼。
将灯笼递给季琰时,他刚接过去,就皱着眉远离我,将那灯笼里里外外地仔细检查:
别拿你的血弄脏我的东西。
沈小姐手艺真好。孟馨人温和地笑着,季沉寒眉毛一挑,嘲讽道:
是啊,和她的母亲一样。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外表披着一张人皮,内里却是猪狗不如,脏得恶心。
我听着他的挖苦羞辱,心中却早已麻木了。
我的母亲曾经也是季家的保姆,与季沉寒的母亲关系极好,情同姐妹。
我自被接到季家那一日起,就和季沉寒成了圈里人人艳羡的,攀上高枝的青梅竹马。
可我的母亲却杀死了季沉寒的母亲。
沉寒,你莫要伤心,对身体不好。孟馨然唇边噙着一抹阴狠的笑,向我看来:
我也是在沈小姐的房间里看到母亲留下的竹编物件,才有感而发。
就这一句话,季沉寒的目光倏尔一变,指着我道:
你竟然还敢留着那个贱人的东西!
我如坠冰窖,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那是我妈妈最后的东西了,我以后会收好,不会再让先生和夫人看见了。
求求你,求求你把它们留给我。
可任由我将头磕破,血混着泪一起流进我的眼睛,也没能阻止他们将那些东西扔进熊熊火焰中。
如此,也算去去晦气了。季沉寒低声道。
身边的孟馨然倚靠着他,笑靥如花。
我抬起眼,眼前一片模糊,唯有季沉寒一双无情冰冷的眼睛无比清晰,如尖刀般刺进我的心里。
大概是我的形容太过狼狈可怕,他似乎怔了怔,向我走了过来。
而我身子一软,再次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边静悄悄的。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还未看清眼前,就听到季沉寒的质问:
沈若茵,上次为什么没有吃药
我放在小腹上的手,瞬间变得无比冰凉。
3
我在一片混乱中,努力地在回忆着那天的场景。
那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他喝了许多酒,在床上折磨了我一整晚。
第二天,我还未清醒,就被季琰叫起来,陪他去一个景区玩了一整日。
也就是那一次,我忘了吃药。
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心思歹毒,只会抢着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季沉寒伸手扣住我的下巴,仿佛施舍一般,对我冷笑道:
既然如此,这孩子到底留不留,我就让你自己决定。
我出神地透过季沉寒的眼睛,想起那份合同。
为了报复我,季沉寒让我女承母业,留在他身边,当十年的保姆。
而距离合同结束的日子,也不过一个月了。
不留。我缓缓说道。
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
哼。你何必装出这副恶心的样子,不会以为我真的会让你留下孩子吧
他再次回头看我,却见我盯着天花板,脸色惨白,像一个死人。
之后的日子,我被软禁在屋子里,直到孟馨人派人来叫我过去给她按摩。
你真是好手段,十几年前,我就比不过你。
我木然地揉捏着她的肩颈,听到她淬满恶意的声音:
虽然知道沉寒不会让你生下孩子,可我这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痛快。
不如你陪我玩个游戏吧。
她忽然卧倒,将几片刀片洒落在地,又在颈间用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
沉寒!
季沉寒一冲进房间,孟馨然就扑进他的怀里,哭道:
我不过是劝沈小姐留下孩子,她就拿出刀片,要往我脖子上抹!
季沉寒一听,立刻扬起手,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
贱人,你和你母亲果然一模一样!
他立刻吩咐佣人在院子里铺满刀片,逼着我从上面走过去。
我徒劳地解释着自己没有伤害孟馨然,可他一个字也不会听。
就像当年,我拼命地解释母亲不会杀人,可没有人相信。
包括那个亲口告诉我,以后一定会信我爱我的季沉寒。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那堆刀片,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感受着钻心的疼痛,直到双脚被全部割烂,皮肉绽开,满地鲜血。
可我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在草草包扎后,就被季琰勒令下楼为他做甜品。
妈妈说晚上不能吃太多小蛋糕,那我就分给他们吧!
他让我带着剩下甜品跟在身后,送给楼上季沉寒和孟馨然。可还未等他拧开门把手,就听到里面传来孟馨然的声音:
沈小姐毕竟是阿琰的亲生母亲,如今有了孩子,也算能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了。
不如就留下吧。
季琰恍如晴天霹雳般,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我。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意外中也慌了神,不知如何开口和他解释。
可下一秒,我就看见他将目光投向我的小腹,满是怨毒。
我的心顿时一沉。
我不要弟弟妹妹,你也不是我的妈妈!他尖叫着朝我撞过来。
我滚下楼梯,鲜血慢慢从我身下溢出。
昏迷之前,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罢了。
也快结束了。
4
那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医生告诉我,我以后大概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阿琰只是听到真相,一时无法接受,冲动了些。季沉寒听完医生的话,似乎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自言自语道:
他还小,你也不用和他计较。
我没有说话,眼中一片死寂,静静地听他表演。
他顿了顿,见我没有丝毫反应,最终转身离开。
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
所以哪怕他再怎么羞辱折磨我,我的心都不会再痛了。
可我唯独没想到的是,我默默呵护照顾了八年的孩子,会恨我至此。
流产后的一周,季琰和孟馨然一起去当地一座风景秀美的山中春游。
他命令我一同前往,又支使我去一座陡峭的山崖边,替他摘一朵他看上的花。
我勉力支撑着身体,刚把花摘下回身时,他竟走到崖边,伸脚绊了我一下。
我瞬间坠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攀住崖壁,满身冷汗。
而季琰跑回孟馨然的怀里,撒娇道:
我只有一个亲妈妈,我不要那个妈妈。
孟馨然怜爱地摸摸头,笑道:
当然,我也只有阿琰一个孩子。
阿琰要是心里有气,我们就让她消失一会儿好不好
沈阿姨是保姆,身体很好,会自己爬上来的。
季琰欢快地点点头,牵着孟馨然的手向前走去。
我挣扎了几下,可刚刚流产后的身子连正常爬山都费力,根本无法成功攀上崖壁。
无尽的恐惧中,我看见孟馨然去而复返,蹲下身,将手机放在我的耳边,眼中透着威胁:
沉寒的电话,他有话和你说。
沈若茵,你把合同放在我桌上是什么意思季沉寒压抑着怒气的质问在我耳边响起:
你以为十年就够了吗
我告诉你,直到你死,你都要替你的母亲赎罪!
他声音极大,我却忽然有些累了。
死。
所以只要死了,我就不用赎了,对吗
我轻声地问着,对面却一下子沉默了。
可我也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连孟馨然都吓得后退了几步。
十年来,季沉寒折磨我的每一个瞬间,季琰冲向我小腹,将我绊倒的瞬间,都在告诉我——
每个人都恨我。
于是我骤然松开了手,轻快地向下坠落。
今天,本就该是我彻底消失的日子。
恭喜你们,得偿所愿。
孟馨然浑身一震,听到季沉寒问她是什么声音。
而她走到悬崖边,向下看了一眼,很快镇定下来,浅笑道:
没什么,只是沈小姐发了脾气,摔了我的手机。
季沉寒又骂了几句,挂断电话,却不知为何,心脏跳动得极快,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
没过多久,他又接到了季家老宅的电话,说他的父亲快不行了,请他来看一眼。
季父与季沉寒关系平平,卧病多年,总算要断气了。
季沉寒拿起衣服就要走,却又听对面的人说,请他带沈若茵小姐一起去。
你没听错季沉寒奇怪地反问道,不知为何父亲不让他带上妻儿,而是让他带一个保姆。
是的,老爷说……对方支支吾吾,半晌后才道:
老爷说,他要告诉你们关于您母亲和沈小姐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
和您以为的……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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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季沉寒匆匆赶到时,季父已是弥留之际,半睁着眼,看着季沉寒。
怎么……没带她。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季沉寒不知为何,心跳一直很快,冷声道:
她有事。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就可以。
季父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突兀地笑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道:
她也是个可怜人,被骗得团团转。
按理说,这些事和她没有关系,可你偏偏喜欢她。
季父诡异地笑着,慢吞吞道:
这大概就是她的命。
季沉寒越听越觉得古怪不安,上前一步,厉声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
季父盯着他,缓缓说出几句话。
而季沉寒不可置信地踉跄了几步,竟陡然跌坐在了地上。
季父告诉他,当年杀害她母亲的人,根本不是那个因为勾引季父不成,所以才对季母痛下杀手的保姆。
而是他自己。
那个女人发现后,竟然私下开始转移财产,还想把你带走。季父骨瘦嶙峋的手攥紧了床单,眼睛越瞪越大:
可我怎么会如她的愿
季父与季母的婚姻本就不是门当户对。季父的生意后来能做得这么大,几乎全是靠季母娘家的家底。
他自以为低了一辈子的头,被所有人嘲笑是吃着季母家的软饭才有今日的成就,心中憋着气,就瞒着季母出轨,还和别人有了孩子。
季母发现后立即提出要和他离婚,还要将季沉寒带走。
可季父根本不在乎儿子,他只在乎那些钱。
他绝不允许季母带着季家的钱离开。
所以他很快痛下杀手,在季母的茶里下了毒。
那女人蠢得很。就算她无意中发现了,我本也可以给她一笔钱财,放她一条生路。
可她却骂我是杀人犯,还说要替她的夫人去报警。季父痴痴地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全了他们的主仆情深,送她一起上路了。
也多亏了她,我才能把这个死局,天衣无缝地推到她身上啊。
一场尘封了十余年的栽赃陷害,终于真相大白。
而季沉寒坐在地上,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看着自己干净的掌心,可上面,却好似沾了血。
他都做了什么
他误会了我母亲十年,也误会了我十年,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寿终正寝
他自言自语着,心脏忽然一阵疼痛,瞬间令他满身冷汗。
若茵,若茵……季沉寒叫出那个许久不曾叫过的名字,疯了般地跑出病房。
我要找她,我要立刻去见她。
他想了很多种,想着见到我之后要怎么做。
是要下跪求我的原谅,还是将刀递给我,让我亲手杀了他。
可他想了千百种忏悔赎罪的办法,却根本没想到,我不会再回来了。
沉寒,你别急。孟馨然看到他恍如失心疯的样子,也有些害怕起来:
沈小姐当时和你打完电话就把我的手机摔了,然后就跑远了,一直没有回来。
我也派人去找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什么,那个人离家出走了季琰跑过来,抱着季沉寒的腰兴奋地说:
那她是不是以后就不回来了
这样就只剩我们一家三口,再也没有讨厌的人来打扰我们了!
他沉浸在喜悦中,却没想到一向疼他的父亲竟忽然暴起,重重将他的身体甩了出去!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是你妈妈!
她才是你的一家三口!
季琰被甩到地上,怔怔地看着暴怒的父亲,连哭都吓了回去。
可季沉寒却被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席卷。
是啊,他凭什么要求季琰认识到这一点。
从他出生那一刻,他就勒令季家上下都不许透露这个秘密,甚至威胁我,要是说漏了嘴,就将我母亲的坟墓挖开,挫骨扬灰。
兵荒马乱中,终于有人传来了消息,在山崖边发现了血迹。
季沉寒匆匆前往,却见到山谷下溪水湍湍,一丝人影也没有。
而悬崖边,我挣扎时的痕迹血迹清晰地映入季沉寒的眼帘,让他不寒而栗。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死的。季沉寒痛苦地跪坐在崖边,双目赤红:
都给我找,都给我找!
妈妈!季琰的脸色也白了,牵着孟馨然战战兢兢问道:
你不是说,她会自己爬上来吗
孟馨然想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季沉寒猛地扭过头,向他们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6
季沉寒在一台记录季琰春游画面的录像机里找到了完整的过程。
季琰是如何将我绊倒的,孟馨然是如何见死不救的,以及我是如何双手一松,坠下山谷的。
看得一清二楚。
不论孟馨然如何哭叫辩解,季沉寒都不予理会,将她软禁在了家中。
我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而他也坚信我没有死,开始全世界地找我,仿佛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挖出来。
或许是我前半生的苦难太多,临死前,老天突然开恩,还真的施舍了我一条命。
我掉下去时被崖壁上的树挡了好几下,最终也正好坠落在水最深的那一处,侥幸活了下来。
我被路过的村民救起来,并在清醒后给了他一笔巨款,请他帮忙保守秘密,然后火速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不想再见到季沉寒,也不想被他找到。
他说死亡才能赎清我的罪孽,那就当我死了吧。
他们和和睦睦的一家三口,从此与我再无瓜葛。
我在朋友的帮助下注销了几乎所有个人信息,办了新的身份证,来到南边一座山清水秀的小镇隐居下来。
我在这里租了一座带院子的小平房,又在花店找了一份插花的工作。
在给季沉寒当保姆的这十年,我从一个在疼宠下长大,对家务一窍不通的小女孩,被逼成了十项全能。
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饿死。
可我不想再浑浑噩噩地做那些不喜欢的事了,所以我选了一个感兴趣的工作,很快融入了当地生活。
花店里的话琳琅满目,有时没有客人时,我也会对着那些花怔怔地发呆,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小时候,季沉寒为了讨我的欢心,每天都会给我送一捧花。
我的茵茵就应该是养在锦绣花丛里的,只要我还在你身边,就每天给你送一束花,直到白头。
而自从我们反目成仇后,这个人就轻易变成了孟馨然。
为了离那些过去的记忆远一些,我在下班后又去儿童福利院当了义工,在和孩子们的相处过程中渐渐抚平心里的伤痕。
我的生活平静且充实,直到看到季沉寒的寻人启事。
他大张旗鼓,连我这个平时不大刷娱乐新闻的人都看到了季家发的消息。
他们说,他们在找的人是季夫人。
季夫人怎么姓沈我记得季家不是和孟家联姻的吗
是啊,当时他们办的那个超级豪华的婚礼,我记得好像还上过热搜呢。
网友众说纷纭,热切地讨论起这宗豪门秘辛,可我看着寻人启事上那张青涩的照片,只觉得好笑。
季沉寒翻遍相册,大概这十年间关于我的照片,一张都不会找到。
我不是没有想过季沉寒会找到我,可那一天还是来得太快了。
他站在花店的玻璃门外,透过一片盛放的鲜花,与我对上了视线。
他憔悴了许多,肩膀塌着,像一根摇摇欲坠的芦苇秆。
我转身就想去找店里的锁,可他的速度比我更快,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茵茵!
他喊出了一个极度陌生的名字,我只觉得全身寒毛倒竖,见鬼一般地甩开了他的手。
你别激动,我求求你,听我说几句好吗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直到我的胸膛不再剧烈起伏时,才将一沓文件递给了我。
关于你妈妈的事。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自己……看看吧。
对不起。
我的心终于狂跳起来,颤抖着手接了过去。
我从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去勾引季家的男主人,更不相信她会对季夫人下毒。
可哪怕我把喉咙喊破,也从没有人相信我的狡辩。
我慢慢地,一张一张地将那些材料看完了。
季沉寒以为我会难过,或是会情绪激动,可都没有。
我很平静地将那些材料看完,注视着他躲闪的眼睛,问道:
他死了吗
7
季沉寒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太可惜了。我释怀地笑了一下,季沉寒却一下子慌了,拉住我的手,落泪道: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识人不清,被人蒙骗至此。
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茵茵,你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好吗
他声线颤抖,我却觉得他的表演并不入戏,至少我作为观众,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场迟来了十年的平反,带来的不过是两个枉死的女人,和一对面目全非的恨侣。
赎罪我琢磨着这两个字,轻声道:
你想怎么赎罪呢,季先生。
父债子偿,你也要留在我身边,被我折磨十年吗
我可以,我愿意!季沉寒只觉得心如刀绞,紧紧扣着我的手,一直说着:
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你别抛下我。
他痛哭流涕,我却倍感恍惚。
毫不犹豫抛下我的人,从来都只有季沉寒一个啊。
可我不想。我平静道:
你在我的身边,我只会觉得恶心难受。
季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绝情的脸,又搬出了另一个理由:
那阿琰呢,你不想他吗他是你的亲生骨肉,是你的孩子。
他现在就在酒店里,只是因为水土不服还不能起身。
他哭着想要妈妈回家,想要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团圆。
你错了。我淡淡地反驳他:
他不是想妈妈,而是想念他的保姆了。
如季先生当初所言,自他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那一刻,我和他就没有任何关系,包括血缘。
回旋刀刀刀致命,季沉寒半跪下来,翻来覆去求我和他走,他心甘情愿地替我赎罪。
可我知道,十年间,爱恨已逝,我们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季先生,我们的关系仅限于那一张合同,如今合同结束了,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我留下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会他那张痛哭流涕的脸,直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进我的花店,对我笑道:
沈小姐,我来拿我的花。
我的眼睛亮了亮,将他在我这里定好的插花包装好,送到他的手里,又问道:
念念现在怎么样还发烧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些咳嗽,所以我没有带她来找你。他微笑着,又举起手机对我道:
多付给你的那些钱麻烦帮我定做一些花束,就送给福利院的小朋友吧。
我愣了一下,对他点点头道:
好,那我替小朋友们谢谢江先生了。
季沉寒看着我将他当作空气,旁若无人地和江煦熟稔地交谈着,终于出声打断了我们:
他是什么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瞥了他一眼,随口道:
朋友。
朋友他气极反笑,竟无比刻薄地质问我道:
你能有什么朋友
你的朋友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过,还给我生过孩子吗
话一说出口,季沉寒就后悔了。
因为我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摊垃圾。
很早之前我就明白,季沉寒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季沉寒了。
他变得和他的父亲一样,自私、冷漠、刻薄。
可以是普通朋友、好朋友、男朋友。我挺直脊背,尽全力不在外人面前露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总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季沉寒的眼中堆满懊悔,刚要张嘴道歉,就听到江煦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
沈小姐,这位就是你的前男友啊。
难怪你会和他分手。
他看起来品德低下,和你一点也不相配。
8
季沉寒虽然离开了花店,但仍旧没有放弃纠缠我。
他每天跟着我上班,还给我送了许多极其昂贵的礼物。
包括一些在小镇花店上根本不会出现的名贵花朵,一箱一箱地送进花店里。
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把他赶走。江煦看着那些堆积起来的花朵,对我忧心忡忡道。
江煦是我的常客,也是一位单亲爸爸。
他收养了一个不能开口的女孩,可能也正因这个,一直都没有结婚。
而自从我成了这个花店的员工后,他惊叹于我插花的审美与技术,便经常在我这里定制花朵摆件。
没关系。我笑着摇摇头,将那些花取出,说:
这些花很难卖得出去,我就把它们都做成永生花,送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们。
我摆弄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抬头时,却看到江煦一眨一眨地看着我,似乎有些出神。
咳,好,需要帮忙吗我今天休假,可以来当免费的帮工。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我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应下,用一束免费的花束作为报酬。
来这里的几个月,我再迟钝,也早就看出江煦的意思了。
可我的过往,终究与别人不同。对我来说,要真正组建一个家庭,还是太难了。
我尽量避免和江煦的接触,将重心放在了自己的工作上。
而等我将那一袋永生花送给福利院门口翘首以盼的孩子们时,我看到季琰的身影。
他被季沉寒牵着,一见到我,就哭了起来。
而我面不改色地将最后一朵花送给了另一个小男孩。
妈妈。他一边哽咽着,一边向我跑过来,拉着我的手:
妈妈,我好想你。
你和我们回家好不好
直到孟馨然被软禁后,季琰才发现,自己这短短八年的人生中,充当母亲这个角色的,似乎从来不是他心爱的妈妈。
而是他最看不起的那个保姆。
孟馨然对他从来不是真心相待的,在事情败露后,指着他疯狂大笑,说他是个孽种。
只有我,会在他生病时守在他的病床时,照顾他的起居,永远温和慈爱地看着他,护着他。
妈妈,这是我做的花。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朵歪歪扭扭的永生花,送给我。
阿琰花粉过敏,因为这朵花,又进了几次医院,好不容易才做成功的。季沉寒打量着我的神色,试图来拉我的手:
孩子的心意,你收下吧。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我的衣角时,我就侧身闪开了。
我根本没有去接那朵花,任由它轻飘飘地被风吹走,又被一个骑着自行车经过的男碾成一地碎片。
什么心意我冷漠地反问道:
不好意思,我不收陌生人的东西。
季沉寒呆呆地望着我,好像怎么也想不出我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明明,季琰是我的亲骨肉,明明他是我最爱的人,明明我最期待的,就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若茵,你怎么站在门口
江煦抱着孩子从福利院里走了出来,我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在小姑娘脸上亲了一口。
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他笑着对我发出邀请,我也自然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茵茵,沈若茵,你别和他走——
直到我和江煦向前走了几步时,他才如梦初醒,在我的身后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追几步,江煦报警叫来的警察就拦住了他的步伐。
江煦关上车门,将他的哭嚎声隔离开来,驱车前往餐厅。
若茵。晚饭吃得差不多时,他看着我,忽地开口道:
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9
我看着他英俊帅气的脸庞,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退缩与恐惧。
为什么我轻声问道:
是因为念念格外亲近我吗我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倒是可以去江先生的家工作。
我从前就是做保姆的,可以把念念照顾得很好。
当然不是!他伸出手,试探着握住我微微颤抖的指尖,目光如闪烁的星辰,明亮又坚定:
我追求你,是想让你成为我的爱人,成为家庭的一份子。
我会尊重你的一切,但更希望你可以自重自信,珍惜自己。
如果你答应,那我会尽我所能,爱你护你,如果你觉得冒昧唐突,那么哪怕拒绝我,我也永远不会后悔认识你。
他的话中除了情意,更有我许久不曾体会到的真心相待。
不论未来我们是不是真的会走到一起,可此时此刻,我好像真的不愿意辜负这样好的一个人。
我垂下眼,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他终于笑了起来,一手抱着念念,一手与我十指紧扣,慢慢走回了花店。
而十米开外的地方,季沉寒望着近似一家三口的我们,目眦欲裂。
可他早已失去了上前质问的勇气。
他明白,我再也不会回头了。
后来的几个月里,我再也没有见到季沉寒与季琰。
倒是孟馨然来找过我一次。
坐着轮椅。
他说要让我也体会一下,从悬崖上掉下去,是什么感觉
孟馨然指着自己的腿,咬着牙道。
她同样也变得面目全非,早已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季夫人了。
小时候,我就喜欢他,可他的眼里只有你。孟馨然冷笑一声,看着我的眼睛道:
后来老天开眼,你和他之间再也没有可能,我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季夫人。她的眼睛里慢慢溢出眼泪,绷着脸,面目狰狞地看着我:
可他却从来没有碰过我。
他把你的孩子送给我,美其名曰是怕我疼,其实就是根本不爱我。她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沈若茵,你到底凭什么能拥有他的爱
我听着孟馨然的抱怨,心中只余悲凉和可笑。
这样将我千刀万剐,让我遍体鳞伤的爱,居然也会有人羡慕的吗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在那个下午救下溺水的季沉寒,从此被他带到季家,陷入情网。
青梅竹马,对我而言,早已是万劫不复。
孟馨然的话还未说完,季沉寒就冲进来,勒令季家的保镖将她带走。
他紧张地上前查看我有没有受伤,我去避开他,对他道:
你们不必再跟着我,很没意思。
过几天,我要陪江煦去国外看念念的喉咙,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季沉寒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季琰也不知从哪跑了出来,抱着我的腿哭喊着,说妈妈不要走。
听说那种新疗法有希望让念念开口说话。我很期待地看向角落里的绣球花,那是小姑娘最喜欢的花。
所以,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那明明是别人的孩子。季沉寒咬着牙,痛得跪倒在地:
你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是吗
是啊。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念念,还有福利院的那些孩子,全都是我的孩子。我幸福地笑了起来:
除了你的。
我转身离开,不再看这一对父子,直到身后传来一阵绝望崩溃的哭声。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三日后,我们坐上了出国的飞机,远走高飞。
我再也没有听说过季沉寒的任何消息,直到他的死讯刊登在了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
重度抑郁,自杀身亡。
我看着报纸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静静地将它翻了过去。
那是三月的一个下午,初春的风温柔拂过,我放下报纸,走进新家的院子里,帮江煦移植一些花苗。
从未说过话的小姑娘就是在这个时候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看了我们许久,忽然对江煦张开嘴,轻轻地说了一句:
爸爸。
我们都以为听错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抱她时,她却忽然伸出手,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欢快地说了一句:
妈妈。
我的眼泪瞬间滴落了下来。
江煦在雪天里捡到了伤痕累累的她,又在小镇的四月天里,遇见了伤痕累累的我。
我们三个人,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却在命运的指引下,兜兜转转,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春天来了。江煦的眼睛也红着,但还是伸出手,温柔地擦去我的眼泪。
真好。
是啊,春天,真好。
那些和季沉寒一起度过的时光,美好的,痛苦的,终于在一个又一个的春天里,逐渐离我远去。
我不会怀念,不会恐惧,更不会遗憾。
因为我知道,我的余生,还有无数个美丽的春天,正等待着我与我爱的人,一起携手共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