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谢砚声闯荡江湖十年。
可朝廷招安时,我却见他亲手为陌生女子穿上金丝绣鞋,满堂都唤她夫人。
沈璃书,她与你不同。
你能不要名分随我刀口舔血,可漪漪不能,她出身跟你不同,只能做堂堂正正的官夫人。
那天我没哭,也没闹。
更没挽留。
谢砚声不知道,家中早为我定下婚约。
京城将军府的独子日日捧着婚书,只等我这个混账丫头肯给个名分。
1
谢砚声第九十九次替我挡下敌人射来的暗箭后,我像往常一样拿出手帕为他止血。
他却冷冷地推开我。
不必如此,你我两清了。
什么两清
我愣在原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跟了我十年,替我挡过九十九刀,今日是我还你的九十九次。
他看着我,声音冷得像冰。
沈璃书,往后我们互不相欠。
雷声轰鸣,我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谢砚声从不喜欢记那些琐碎小事,却在这件事上数得这样清楚。
可他不是为了记住我的好,是为了算准时辰离开,能堂堂正正走向别人。
我沉默了很久,才弯腰捡起他刚扔到地下的手帕。
因为宋漪
他嗯了声,忽然拧着眉头回头看我。
沈璃书,我成婚那日……
他罕见地有些迟疑,
你不会来抢亲吧
我浑身一颤,记忆回溯到五年那个雨夜。
我们剿灭海沙帮后喝得酩酊大醉,谢砚声开玩笑说将来要找个温柔贤淑的娘子。
我借着酒劲拍案而起。
若有一天你敢娶别人,我就去抢亲,把你绑到山上去!
当时谢砚声笑得前仰后合,将我搂进怀里:
好啊,我等着。
如今同样的问句,却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如果……我的喉咙发紧,我还是当初那样的年纪,也许真的会。
雨声中,我听见谢砚声的呼吸微微一滞。
但现在……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就到这吧。
谢砚声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
也是,你毕竟不像漪漪。
好人家的姑娘可不会像你一样随便跟男人乱跑。
跟你一样年纪的女人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口。
曾几何时,我也是高门贵女。
只因爱上了他,便不管不顾地跟着还是山匪的他私逃。
漏风的破庙里,他握着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璃书,待我站稳脚跟,就八抬大轿娶你回家。
因为这一句话,
十年,我陪他经历腥风血雨,走过刀山火海。
从无名小卒到一方霸主。
如今他功成名就,却嫌弃我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袖中的手掐如入掌心,我疼的清醒。
这些年是我糊涂,以后不会了。
转身想要离开,谢砚声却一把将我拉回遮雨的檐下。
他动作亲昵的把我耳边散下的鬓发撩到耳后。
你受伤了,等雨停再走吧。
十年过去,成长的不止是我对谢砚声的感情。
既然要断,那就断个干净。
我低笑一声,推开他。
谢盟主,雨早就该停了。
谢砚声眼尾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又想说什么,却被突然的声音打断。
盟主!
青霜盟弟子匆匆跑来。
宋姑娘被雷声吓哭了,一直在找您。
谢砚声表情立刻柔和下来,转身就要离开,却又停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我。
沈璃书,保护好自己。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许久后,我才转身看向出现在身后的黑衣人。
他腰侧露出沈家专属的令牌。
小姐,侯爷命我问您,何时给萧将军一个名分
萧云湛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战功赫赫。
不知多少名门贵族想把女儿送到他身边,他却心甘情愿等了我十年。
我垂目笑笑,伸手接过那人递来的描金婚书。
告诉父亲,
三天后,我来给这个名分。
2
雨停后,我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屋。
帮中那群跟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们早就在屋子里等我。
他们一身酒气,醉话中夹杂着熟悉的叫骂声。
副盟主!弟兄们听说了谢砚声那厮干的混账事!那姓宋的丫头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您受委屈
就是!不过是个地里刨食的乡野村妇,那谢砚声真是瞎了眼了!
副盟主,你知道吗谢砚声给那女人买的云锦衣物,抵得上咱们当初两年的伙食费!
我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裙,云锦衣物
谢砚声对宋漪,是如此奢侈。
可他从不让我在打扮上浪费半点银两。
以前我以为是帮中财务紧,一直体谅。
后来他有了权有了势,也不曾让我更换打扮。
只一次我因着姑娘家的喜欢,买了身红色罗裙,却被他一剑劈成了碎片。
沈璃书,谁允许你买这样贵的东西你也配
谢砚声待我和宋漪的差别,其实不只这些。
他曾逼着我在大雪天练剑,我稍微松懈,便被他绷着脸教训。
他说只有最强大的女人,才配跟在他身边。
他用了十年,把我教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刀。
而现在,他娇养着宋漪,连打雷时都不舍得让她一人独处。
又比如我头上这支粗糙的木簪,
桃木的,雕工拙劣,尾端还留着几道刻歪的纹路。
这是谢砚声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他那时熬了三个通宵,手指被刻刀磨得鲜血淋漓,却还笑嘻嘻地递给我。
璃书,等我技艺钻研好了,再送你亲手做的漂亮首饰。
可现在他的技艺比得过那些雕刻的老师傅,那些漂亮的首饰,却戴在了宋漪头上。
……
从前我不懂都是女人,为何谢砚声待我的差别如此大。
现在懂了。
因为爱不一样。
他爱宋漪,不爱我。
我自嘲地笑笑,刚想开口劝阻弟兄们的口无遮拦,却听砰的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谢砚声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袭华服的宋漪。
3
谢砚声目光扫过满院狼藉,最后落在我身上,
沈璃书,你就是这么带兄弟们编排我夫人的
宋漪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砚声哥哥,沈姐姐心里对我有气,我都理解……我、我不计较的。
她嘴上说着不计较,手指却悄悄揪住了谢砚声的袖子,眼圈说红就红。
谢砚声立刻心疼地揽住她。
沈璃书,给我夫人道歉。
院中霎时死寂,弟兄们的拳头却捏得咯咯作响。
我望着他们青筋暴起的手臂,
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往后还得在已经当了官的谢砚声手底下讨生活。
我叹了口气,垂眼朝宋漪欠了欠身。
兄弟们喝多了,说了些浑话,还望……望谢夫人见谅。
如果大人要罚,罚我一人便是。
我这样规矩的称呼让谢砚声怔住,宋漪却掏出帕子,眼泪说来就来。
沈姐姐何必解释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砚声哥哥。
宋漪眼中噙着泪,执起我布满剑茧的手往自己心口按。
沈姐姐,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因我伤了与砚声哥哥的情分……
手背传来刺痛,我猛地抽回手,却见她忽然踉跄后退。
她腕间那只通体莹白的羊脂玉镯应声碎裂。
漪漪!
谢砚声箭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指尖发颤地检查她周身。
待见只有掌心微红,紧绷的下颌才稍缓。
他怒视着我,眼底的寒意比冬雪更冷。
沈璃书!漪漪好心为你解释,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是她拿针刺……
我的解释淹没在谢砚声愈发冰冷的目光中。
宋漪倚在他怀中抽泣。
砚声哥哥别怪沈姐姐,只是……
她拾起断镯,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谢砚声的目光扫过我洗得发白的袖口,突然了然的轻笑一声。
沈璃书,我知道你是嫉妒漪漪能成为谢夫人,自己却还是小小平民。
他抬手从宋漪鬓间随意拔下一支素银簪,扔在我手里。
玉镯和这只簪子的钱,够买你这十年光阴了吧。
4
我望着掌心这支平平无奇的银簪。
十年前他送我桃木簪时说礼轻情意重,
如今这支施舍的银簪,倒真是把情意称得清清楚楚。
我冷笑一声,将那支银簪狠狠扔在谢砚声脚下。
他将宋漪护在身后,可银簪落下时,宋漪的手背上却莫名多了一道红痕。
啊!
她娇呼一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谢砚声见宋漪受伤,立刻拔出腰侧的佩剑,抵在我的喉间。
沈璃书,
他声音嘶哑,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漪漪,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我顺着冰冷的剑刃看去,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剑穗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红色剑穗。
十年前,谢砚声为我挡下毒箭,险些丧命。
我亲手编制了这个剑穗,又一步一叩首,跪上九百九十九阶石阶,
求大觉寺的方丈亲自开光,只为保他一生平安。
他那时刚从昏迷中醒来,红着眼紧紧的抱住我。
我记得他潮湿的泪水,记得他沙哑的誓言,
璃书,只要有它在,我们就永远不会散。
可现在这剑穗被他亲手握在持剑的右手上,剑尖抵着我的咽喉。
既然鲜血染红石阶换来的庇佑护不住我们的情分,不如就此斩断。
我冷了眼,反手抽出我的佩剑,直直朝着剑穗砍去。
谢砚声却以为我要伤他的宋漪,猛地变了脸色,剑锋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我心口。
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的剑偏了三分,刺破我的左肩。
我的剑斩断了那只剑穗,落在地上。
璃,璃书……
谢砚声脸色骤然惨白,他丢了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剑,下意识走向了我。
可宋漪抓住了他的袖子。
砚声哥哥,我的头好疼……
谢砚声顿时僵在了原地。
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目光在我和宋漪之间徘徊。
直到宋漪呜咽一声晕了过去,他才弯腰抱起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一向轻快的脚步,此时异常沉重。
这次我没再看他的背影,只是弯腰拾起剑穗,将其抛入其中。
火光霎时裹挟着剑穗蹿高,映得满室通红。
我回到内室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等再回到院子里,方才还醉醺醺的弟兄们此刻都清醒地站着。
副盟主,你的伤……都是我们的错,让你受牵连了。
我看着他们的样子,笑了笑。
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兄弟。
正好你们来了,我也不用挨个去通知了。
三天后,威远将军府,我和萧将军的婚礼你们一定要来参加。
话落,一群汉子全都傻了眼,还是其中一个刀疤脸率先反应过来。
萧将军是那个十六岁就上战场,年仅二十岁就立下赫赫战功的萧将军!
我点了点头。
是,两家早就定好的婚事,到时候可都要来喝喜酒啊!
一定去!要我说只有萧将军这样的男儿郎,才配得上我们的副盟主!
看着这群七尺男儿突然像小姑娘似的欢呼雀跃,我忍不住笑出声。
……
余后两日,我简单收拾了些旧物,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侯府。
我没和谢砚声道别,他一直陪在宋漪身边,想来也不会在意我。
第三日清晨,我穿着绣金凤的嫁衣,在父母不舍的目光中坐上花轿。
喜乐声震天响时,谢砚声正阴沉着脸走在长街上。
自从入朝为官,他处处受人排挤。
今日萧将军大婚,满朝文武都收到了请柬,唯独他的贺礼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他看着路上嫁女的豪华阵仗,蓦地回忆起当初他说要娶我时,
也要这样的大张旗鼓,十里红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想着不知那日我的伤如何了
他两日未曾关心过我一句,我是否会怪他
谢砚声鬼使神差的走进了一家药店,等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比以往他送我的所有礼物加起来都要贵。
他想象着我得知他来给我送药时的场景。
一定如往常一样不计前嫌的继续追着他跑。
想到此,谢砚声本来因为贺礼被退回的阴郁心情有所好转。
突然,他在送亲的队伍里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
昔日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如今个个锦衣华服。
连最邋遢的刀疤脸都将胡须修得整整齐齐,腰间还挂着将军府的鎏金请帖。
他心中骤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抓住其中的刀疤脸急声问道:
你们怎么在这儿沈璃书呢
刀疤脸见是他,故意将请帖晃得哗啦响。
谢大人还不知道吗今日是我们副盟主和威远将军大婚的好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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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谢砚声死死拽住刀疤脸的衣袖,对所有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
他只想知道关于我的消息。
这时花轿经过,他这才看清轿帘上绣着的侯府徽记。
十年江湖漂泊,他几乎忘了,我本是侯府嫡女。
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回到高门大户,做个体面的贵夫人。
那些他曾说过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
好人家的姑娘……
堂堂正正的官夫人……
谢砚声的脸色瞬间惨白,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刀疤脸见他这副模样,也懒得再讥讽。
正要赶去将军府观礼,却见谢砚声猛地冲向了花轿。
他拦在轿前,声音嘶哑,
璃书!真的是你吗
迎亲队伍顿时乱作一团,花轿剧烈摇晃,我扶住轿壁才稳住身形。
掀开轿帘,只见谢砚声一身素衣站在轿前,眼中布满血丝。
那哀求的眼神,与几日前说两不相欠时判若两人。
我轻抚着尚未痊愈的伤口,凤冠上的明珠映得他面色更加苍白。
谢大人,请让开,别误了吉时。
赶来的官兵立即用长枪将他架开。
谢砚声这才真正意识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浑身颤抖,声音哽咽,
璃书,你怎么能嫁给别人我们十年的情分,你都忘了吗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身着大红喜袍的少年将军策马而来,英姿勃发。
谢大人。
他居高临下地开口,
我竟不知镇北侯府嫡女、圣上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与你有什么情分可言
谢砚声嘴角渗出血丝,被府兵按得抬不起头。
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小小的七品指挥使,连抬头直视萧云湛的资格都没有。
若不是今日这场闹剧,以他的品级,这辈子都无缘得见这位圣上亲封的一品大将军。
萧云湛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将我扶稳。
娘子可伤着了
我摇摇头,
无碍,别误了吉时。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冲我扬起明朗的笑容。
都听娘子的。
翻身上马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砚声,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不愿为你一届土匪计较。免得晦气。
转头对迎亲队伍喝道。
所有人,抬轿,出发!
花轿里,我对谢砚声最后那点情意也消散殆尽。
脑海中浮现的,是方才萧云湛骑在马上的英姿。
当年那个追在我身后说要娶我的少年,如今已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6
威远将军府内,
跨火盆、拜堂、入洞房,一切顺遂。
上午那场闹剧,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罢了。
洞房里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痕迹。
我顶着红盖头坐在床边,原以为要等很久。
毕竟萧云湛不仅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更是长公主的独子,圣上的亲外甥,今晚来贺喜的宾客定然不少。
谁知外头的喧闹声很快平息。
我正想唤陪嫁丫鬟桃夭,却听见沉稳的脚步声走近。
让娘子久等了。
清朗的声音响起,一柄喜秤轻轻挑开了我的盖头。
抬头就看见萧云湛通红的脸。
我凑近闻了闻,
你喝醉了
他耳尖红得滴血,慌忙后退两步。
没、没有。
结结巴巴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他也跟着傻笑起来。
我们......
我们......
异口同声的尴尬让他瞬间蔫了。
姐姐先说。
该喝交杯酒了。
我递过酒杯,认真道。
萧云湛,我既然决定嫁给你,是真心实意想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过去的事情是我的太过荒唐,但是从今以后我只会是你萧云湛的妻子。
萧云湛接过酒杯的手微微发抖。
方才在前院被灌了那么多酒都没醉,此刻却因这一句话头晕目眩。
十岁那年许下的心愿,今日终于成真了。
……
三日后回门,萧云湛备下的礼物足足装了十辆马车。
我看着仆人们忙前忙后,萧云湛还在亲自核对礼单。
我笑着打趣,
这也太多了。
你是要把侯府的库房撑破不成
萧云湛还未答话,长公主已快步走来。
我正要行礼,却被她一把扶住,
自家人不必多礼。
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
璃书你是不知道,别家都是婆母准备回门礼,这臭小子倒好,连礼单都不让我过目,生怕我亏待了你。
身后的丫鬟们都掩嘴轻笑。
我看着萧云湛窘迫的模样,也不由莞尔。
他耳根通红,不自在地摸着后脑勺。
时辰不早了,娘子,我们该出发了。
长公主将我的手塞进萧云湛掌心,佯装嫌弃。
快把你媳妇带走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我们都听出她话里的疼爱,行礼告别后便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宽敞舒适,我与萧云湛相对而坐。
我轻声问道。
洞房那晚,你想说什么
萧云湛身子一僵,支吾道,
没什么……
我挪到他身旁,捧起他的脸,
看着我说实话。
他耳尖又红了,眼神躲闪。
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开口,
十年前,我没能留住你,这十几年出生入死,每一次我都靠着再见你一面活了下来。
如今你答应嫁给我,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声音越来越低,
他像只委屈的小狗,把头埋进我怀里,
我怕你不是真心想嫁给我的。只是为了……那个人。
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放开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继续等你十年,五十年……
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我轻抚他的后背,思绪回到十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我决心跟谢砚声私奔,穿着小厮衣服从狗洞爬出,却看见淋成落汤鸡的萧云湛。
我有些尴尬,居然被一直当弟弟的人看到了这一幕。
你怎么在这里
十三岁的萧云湛已经开始变声,声音嘶哑。
你喜欢他什么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谢砚声,掰着手指数谢砚声的优点。
他善良勇敢,从不欺负弱小。
他以后一定会成为拯救老百姓的大英雄!
月光被乌云遮挡,我看不清萧云湛的表情。
如果我也能做到这些,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愣住了。
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喊姐姐的小男孩。
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摸摸他的头,
你还小呢。
说完便落荒而逃。
如今想来,那个雨夜里,我漏看了少年眼中的认真。
7
萧云湛从我怀中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
姐姐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
我心脏感觉被什么击中,柔声道,
既已成夫妻,自然要白头偕老。
只这一句话,就让萧云湛眉开眼笑,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
璃书!
萧云湛正与我十指相扣,眼底的柔情还未散去。
忽闻外头喧哗,剑眉骤然一凛。
那股子战场磨砺出的肃杀之气瞬间迸发,惊得车帘无风自动。
萧云湛脸色骤变,将军威严尽显。
他轻拍我的手:
我去看看。
说罢掀帘下车。
拦车之人已被府兵按倒在地。
萧云湛用靴尖挑起那人的下巴——竟是谢砚声。
原来是谢大人,看来那日的教训还不够。
谢砚声回到家中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每当宋漪靠近时,他总是不自觉地皱眉躲开。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想起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宋漪端来亲手熬的汤,他却觉得甜腻得难以下咽。
她精心打扮的模样,在他眼中也变得做作起来。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总盼着能再见我一面。
有时听到门外有动静,就急忙跑去开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
可他区区七品指挥使,连将军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只得冒险拦车。
他不顾萧云湛的嘲讽,嘶声喊道,
璃书,你当真这么狠心,不肯在见我一面。
三天时间,你就背叛了我们之间十年的感情吗
璃书,你出来好吗只要你愿意,我们回到从前,重新在一起好吗
萧云湛正沉浸在与我两情相悦的甜蜜中,哪容得谢砚声这般放肆。
他抬脚就将谢砚声踹出丈远,
谢砚声一口鲜血喷出,捂着胸口道。
萧将军,你我同朝为官,下此重手,不怕圣上怪罪
萧云湛抱臂冷笑,
重手
这点力道连军中操练都不如。看来谢大人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谢砚声脸色煞白。
这时马车里传来我的声音,
夫君,父亲母亲候了多时,莫要为不相干的人耽搁。
谢砚声听到我唤夫君’二字,心头剧痛竟比胸口的伤还要厉害。
萧云湛闻言大喜,当即下令将谢砚声押送大理寺,罪名以下犯上。
回到马车,萧云湛欢喜地挨着我坐下。
我取出帕子替他拭汗,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谢砚声狼狈不堪地被府兵拖行在尘土中,衣衫凌乱,再无往日骄傲。
8
到了侯府,远远就看见父亲母亲在门口等候。
见到十辆马车的回门礼,二老脸上笑意更深。
宴席上不分男女,一家人围坐一桌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父母有意试探萧云湛对我过往的态度。
萧云湛起身恭敬行礼,
岳父岳母,我十岁起就立志要娶璃书为妻。
如今得偿所愿,定当珍之重之。
父亲大悦,命人取出珍藏三十年的佳酿。
酒酣耳热之际,话题转到了朝政。
父亲抿了口酒,
当今圣上的意思的先将那些土匪招安,随便给个不重要的小官当当。
若是老实就先留他们一条命,若是还是改不了一身野蛮习性,随便找个理由出事了就是。
也省的他们整天打打杀杀,祸害老百姓。
我手中筷子微顿,母亲担忧地看我,我轻轻摇头示意无碍。
萧云湛举杯敬酒,
岳父明鉴。有些匪徒确实劫富济贫,但有些劣根难改……
他与父亲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9
再听到谢砚声的消息时,他已被抄家问罪。
他不过七品小官,却能豪掷千金给宋漪买那么多名贵的衣服首饰想来也不正常。
不仅收受贿赂,还贪污了上千两黄金。
证据确凿,判了秋后问斩。
宋漪听闻风声,卷了细软就要逃,却被官兵抓个正着,如今与他一同关在死牢里。
这日萧云湛下朝回来,神色复杂。
他临死前想见你一面,说只要见到你,就交代三千两黄金的下落。
我正喝着安胎药,闻言皱眉,
与我何干
萧云湛用手给我轻轻按摩腰部,语气带着酸意。
谁让娘子这般招人惦记。
我笑着推他,
都要当爹的人了,还吃这等飞醋。
他握住我的手,
你怀着身子,牢里阴冷……
我靠进他怀里,
既然是为了朝廷,我也得去一趟。
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只是……
萧云湛闻言,身形明显一僵。
只是什么
我轻声道出顾虑,
他手下那些兄弟,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好汉,与我同生共死多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谢砚声敛来的钱财,他们也分文未取。
说到此处,我抬眼望他,
能否……想办法保全他们
萧云湛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唇角微扬,
娘子放心,为夫自有安排。
届时将他们编入军中,若有真才实学,挣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
10
牢房阴冷潮湿,虽经萧云湛命人收拾过,仍掩不住腐朽气息。
我站在铁栅外,看着里面蓬头垢面的两人。
璃书!
谢砚声猛地扑到栅栏前,却被护卫拦住。
护卫厉喝,
大胆!将军夫人也是你能直呼名讳的
我坐在软凳上,淡淡道,
黄金的下落,说吧。
谢砚声颓然跌坐,
璃书,你当真如此绝情
竟真的过去十年的感情一点都不顾。
他这话已经听的我有些厌烦。
你说够了吗说够了,我就走了。
我起身欲走。
等等!
他慌忙喊道,
我心里爱的从来都是你!宋漪不过是一时新鲜……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宋漪突然扑上来撕打。
放屁!睡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新鲜
她尖声骂道,
当初为了讨好我,你又是骂她又是砍她,现在装什么深情
她从前是千金小姐你是土匪,如今她是将军夫人你是阶下囚,这辈子你都配不上她!
够了!
宋漪的话像把尖刀,狠狠剜开谢砚声最不愿示人的伤疤。
招安后,他从草寇摇身变成官老爷,而我却从侯府千金沦为江湖人。
这身份颠倒的快意,本是他压抑多年的心结终于得解。
每次见我,都像是在照一面镜子,照出他曾经卑贱的模样。
他只能通过羞辱我,来掩饰内心的惶恐。
而宋漪不过是个寻常村姑,初遇时他已是威风凛凛的盟主。
在她仰慕的目光里,他才能做回想象中的英雄。
谢砚声脸色煞白,猛地推开宋漪。
只听砰的一声,宋漪的头重重撞在墙上,再无声息。
我不在看这场闹剧,转身离开牢房。
吩咐狱卒,
看紧他,别让他寻了短见。
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像他这样最要脸面的人,就该被关在囚车里游街,受尽百姓的唾骂,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问斩,这才是最大的惩罚。
马车刚驶出不远,狱卒匆匆追来禀报,
夫人,犯人已招供,黄金就藏在招安前住的草屋里。
草屋
我微微一怔。
自从当上盟主,谢砚声早搬进了青砖大瓦房,唯有我那间旧屋还保留着茅草屋顶。
没想到,他竟把赃物藏在了我的住处。
忽然记起他当年玩笑般说过的话,
若能娶到你,我定效仿汉武帝,筑金屋藏之。
可惜他大概不知,汉武帝与陈阿娇,终究是场悲剧收场。
就像我们一样。
不过如今,这些前尘往事,都已不再重要了。
回到将军府,萧云湛早已备好火盆和柚子叶。
他一边轻声念着驱邪的咒语,一边用柚子叶轻轻拂过我的衣衫。
仪式刚结束,我就扑进他怀里。
他稳稳接住我,听见我说,
萧云湛,我爱你。
他将我打横抱起,走向内室。
烛火映得满室通明,我们的余生还很长,足够慢慢相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