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阿财星 本章:第一章

    我叫沈云初,十六岁那年我离了扬州老家,入宫做一名宫女。

    我在宫里遇到了两个女人。

    一个是我的执棋人,我是她棋盘上的一步棋。但我不恨她。

    一个是死在我手里的棋子,但她不恨我。

    一个告诉我:这宫墙里最锋利的从来不是刀剑。

    一个告诉我:红绡帐暖承恩夜,白绫霜寒族血时,方知帝王恩原是借命刀。

    1

    初入深宫

    坤宁宫的琉璃瓦上积着昨夜新雪,我捧着汤婆子跟在李嬷嬷身后,绣鞋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这是我入宫的第三日,也是我十六年来头回离了扬州老家。

    仔细跟着。

    李嬷嬷撩开湘妃竹帘,暖香扑面而来。

    正殿中的雕花铜炉里银丝炭烧得正旺,熏得人面颊发烫。

    奴婢沈云初,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垂首,双目直愣愣的盯着自己膝下跪压着的杏色宫装,听见榻上传来一声轻笑:扬州来的倒比她们都白净些。起身吧。

    抬头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皇后娘娘斜倚着鹅黄色的软枕,素白中衣外头松松披着件月白色夹袄,乌发未挽,倒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病美人。

    她冲我招招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手炉上叮当响:来,让我瞧瞧。

    凑近看,我这才发觉她身量极瘦。

    搭在锦被上的那只手,五指细得能看见青紫色血管。

    前日在管教嬷嬷处,我才听说了皇后娘娘是镇北侯独女,十五岁嫁给还是太子的皇上,如今不过二十有三,却已缠绵病榻五年有余。

    2

    药碗风波

    娘娘,该喝药了。

    门外忽然传来清亮女声。

    身穿碧色比甲的宫女端着漆盘进来,圆脸上居然沾着雪粒子。

    奴婢偷折了两枝绿萼梅,您闻闻香不香

    她说着话,把白瓷药碗往榻旁的案几上一搁,举着梅枝就往皇后鬓边比划。

    阿萝!

    皇后娘娘笑着躲开,晃动间碰到了岸几,搁在上头的药碗被碰得晃了晃,褐色药汁溅在了我的袖口处,杏色宫装上晕染开的褐色药汁,格外的刺眼。

    哎呀。

    名唤阿萝的宫女哎呀一声,扯着帕子就要给我擦,反倒将水痕抹得更开。

    皇后娘娘支起身子要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点点猩红。

    李嬷嬷挤开我,扶着皇后娘娘靠回软枕,阿萝熟练地拍着皇后的背顺气。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扑在窗纸上,炭盆里爆开一朵火星。

    不该唤太医吗

    这话被我牢牢压在了喉间。

    管教嬷嬷说过,在宫里管不住嘴的奴婢,不是在慎刑司、就是在哪口不知名的井里。

    3

    海棠惊魂

    那日后,我留在了坤宁宫,以皇后娘娘贴身婢女的身份。

    娘娘说宫里太冷清,喜欢听外边的世界,要我细细地将扬州的风土人情说上一遍。

    阿萝总在煮茶时偷吃桂花糖,有回被李嬷嬷逮个正着,慌得把糖块塞进我嘴里,倒害我被甜得直咳嗽。

    三月初九是春分,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

    阿萝折了枝垂丝海棠别在我的鬓边,说是谢我前日替她抄的经。

    我们沿着九曲桥往湖心亭去,远远望见明黄仪仗,慌得躲进假山洞里。

    那是皇上

    初次得见这深宫的主人,我攥着阿萝的袖子,试图寻回一丝镇定。

    石洞阴冷,说话时竟呵出了白气。

    阿萝竖起手指抵在唇上。

    我听见靴底碾过卵石路的声响,混着玉佩相击的清脆。

    忽然有女声轻笑:皇上瞧这芍药,开得比臣妾衣裳还艳呢。

    透过石缝,我看见明黄袍角掠过,它旁边绯色裙裾上金线绣的牡丹在日头下晃眼。

    阿萝在我耳边气声道:是林贵妃。

    我想起前日尚宫局送来给皇后娘娘裁衣的云锦。

    当时的阿萝抱怨着说最上等的两匹都被贵妃宫里截了去。

    4

    绣帐遗愿

    暮春时候皇后娘娘病势愈重。

    那日我去得早,正遇见太医令从内殿出来,老太医令的白色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

    李嬷嬷红着眼眶打帘子,瞧见我说了句娘娘刚醒。

    原本的床帐换成了素纱的,皇后娘娘靠在床头绣百子千孙帐,听见声响抬头笑道:云初来得正好,帮我瞧瞧这婴孩的肚兜该配什么丝线。

    我凑近看时,楠木牙棚子上绣着个胖娃娃,针脚却歪得厉害,牡丹花芯的鹅黄丝线乱糟糟缠作一团。

    您歇会儿吧。

    我接过绣绷,触到她指尖冰凉。阿萝端着药进来,眼圈也是红的。

    皇后娘娘忽然握住我的手:好云初,替我办件事可好

    她腕上翡翠镯子滑到小臂中央,露出腕间狰狞疤痕,像是陈年旧伤。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坤宁宫的湘妃竹帘被重重掀起,扑进来的龙涎香的味道冲散了殿内的药苦。

    我慌忙跪地,瞥见玄色龙纹靴停在床前三步处。

    皇后剧烈咳嗽起来。

    你们都退下。

    皇帝的声音像是浸过寒泉。

    我跟着宫人们退出内殿,转身时瞥见皇帝伸手似乎要碰皇后娘娘的肩头,却在半空僵住,最终攥成拳头背在身后。

    5

    夏至惊变

    夏至那日,三皇子从马上摔了下来。

    消息传来时,皇后娘娘正在教我打璎珞,五彩丝线在她干枯的手指间倏地绷断,丝线上摇摇晃晃的玉珠噼里啪啦地滚了满地。

    阿萝扶她起身时,皇后娘娘攥着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云初,去太医院找王院判,就说...就说本宫头风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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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太医院廊下等了半盏茶功夫,听见里头传来摔茶盏的声音。

    ……三皇子只是皮外伤,林大将军昨日才从北境回来!王院判可清楚

    狭窄的门缝里,王院判跪在地上,对面站着个穿紫袍的内侍,背影像是林贵妃宫里的总管太监张德全。

    回坤宁宫时天色已暗,阿萝在角门等我,急得直跺脚:娘娘咳血了,李嬷嬷不让我们声张……

    话音未落,西边突然亮起火光,隐约传来喧哗声。

    我们循声望去,竟是三皇子住的庆云殿方向。

    那夜宫中乱作一团。

    皇后娘娘挣扎着要起身,被李嬷嬷按回床上。

    我站在廊下看着往来奔走的宫人,火光映得窗纸泛着血色。

    阿萝不知从哪钻出来,往我手里塞了块温热的栗子糕:吃些垫垫,尚食局都忙着往庆云殿送参汤呢。

    6

    宫宴毒酒

    中秋宫宴那日,皇后娘娘难得妆扮齐整。

    胭脂掩掉了她苍白的面色,垒丝金凤衔东珠步摇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我跪坐在她身后布菜,看见皇帝目光数次掠过这边,却始终未发一言。

    酒过三巡,林贵妃举着夜光杯要敬皇后:姐姐这气色好多了,定是皇上洪福庇佑。

    还有我哥哥能从北境平安回来,都是拖了皇上洪福庇佑……

    她今日穿着正红蹙金绣百鸟朝凤袍,竟比皇后娘娘的朝服还要华丽三分。

    皇后娘娘刚要举杯,皇帝突然道:你喝不得酒。

    满殿寂静中,阿萝突然扑上来抢过酒杯:奴婢替娘娘喝!

    绛红酒液顺着她嘴角流下,在杏色宫装上洇开暗红。

    不过须臾,她突然捂住心口,指缝间渗出黑血。

    传太医!皇后厉声喝道,发间步摇乱颤。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我扶住瘫软的阿萝,她攥着我衣袖的手渐渐失了力气,那双圆眼睛还望着皇后的方向。

    林贵妃的惊叫刺破喧哗:护驾!酒里有毒!

    混乱中我看见皇帝将皇后娘娘护在身后,原来他玄色袍袖上绣的不是龙纹,而是银线勾的缠枝莲。

    皇后娘娘却在推搡间突然转身,将皇帝往我这边一推。

    寒光闪过,我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

    血滴在青玉地砖上,像极了我离家那年扬州三月落下的海棠花瓣。

    皇后娘娘倒在皇帝的怀里,嘴角噙着笑。

    她染血的指尖抚过皇帝的脸,干枯的腕间挂着碎成两半的翡翠镯子:怀瑾……你终于肯抱我了……

    阿萝的尸首在次日被送出宫,说是突发急病。

    我收拾她床铺时,在枕下发现半块核桃酥,用油纸包得好好的,里头夹着张字条:给云初留的。

    7

    灵前真相

    皇后娘娘灵柩停在坤宁宫那夜,我跪在青玉砖上烧纸钱。

    火盆里突然爆出个火星,正落在李嬷嬷递来的素帕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这是娘娘留给姑娘的。

    李嬷嬷从怀中掏出个褪色香囊,里头装着一对翡翠镯子。

    李嬷嬷说,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留给我的添妆,那镯子水头极好,像她看人时清洌洌的眼睛。

    等娘娘下葬以后,我就去守陵。娘娘临终前求了恩典,姑娘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了。

    半夜。

    更漏声里混进靴尖点地的声音,林贵妃裹着狐裘闯进来,丹蔻指甲掐住我下巴:小蹄子倒是会躲清闲。

    她身上的酒气混着龙涎香,比暮春那日的味道更浓。

    灵前白烛猛地一跳,我盯着她发间新换的九尾凤钗——那本该随皇后入殓的。

    尚宫局来坤宁宫清点旧物时,我在皇后妆奁夹层中摸到张药方。

    王院判的字迹潦草如鬼画符:离人欢日服三钱,佐以鹿茸血,三月可毙。

    我忽然想起去年冬日,林贵妃送来盏鹿血酒。

    皇后当时笑着抿了口,转头就赏给廊下的白毛犬。

    那畜生死时七窍流血,阿萝说是误食了老鼠药。

    姑娘仔细手!李嬷嬷突然出现,收走药方的手在发抖。

    她腕上戴着皇后赏的绞丝银镯,内侧刻着极小一个瑾字。

    8

    冷宫秘闻

    皇帝宣我去养心殿那日,案头摆着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他摩挲着虎符缺口,忽然问:婉棠可说过恨朕

    我盯着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原先那枚青玉的,此刻正躺在皇后棺中。

    娘娘只说过,当年您送的生辰礼,她埋在老梅树第三块砖下。

    我故意漏说了半句。

    那夜皇后娘娘咳着血笑:他说要送我自由,却不知这宫墙……咳咳……早把我们都砌在里头了。

    ……

    立冬那日,三皇子病情陡然加重,不治而亡。

    三皇子头七那晚,我在太医院墙角撞见张德全倒药渣。

    借着月色,几片鹿茸残片混在其中。

    老太监阴笑:姑娘可知贵妃娘娘为何总穿红她第一个孩子落地就是死胎,产婆说血浸透了三床锦被。

    他忽然逼近两步:姑娘可知阿萝老家在沧州她娘得了痨病,太医院的特供川贝母……

    枯瘦的五指比了个银锭形状,顶好的药材,抵得过一个小宫女十年的月钱。

    ……

    冬至,宫中惊变,林贵妃被拖去了冷宫。

    张德全的话逼着我不得不去找她。

    即使没了正红蹙金绣百鸟朝凤袍和九尾凤钗,林贵妃依旧是贵妃的做派。

    鬓间金簪高悬,大开的妆匣内摆着层层叠叠的胭脂盒。

    想看本宫的笑话

    殷红唇角抿出讥诮弧度,如同中秋那日的宫宴。

    不过是我和陛下玩惯了的把戏,沈云初,你以为赢得是你们

    林贵妃扯开衣领,光滑白净的肩上纹着支缠枝莲——和皇帝常服的暗纹一模一样。

    娘娘急什么奴婢来这儿,只是想问问有关阿萝的一些事。

    我不懂林贵妃和陛下的把戏,只是往日咽下去的桂花糖今时竟腻的人齁嗓子。

    阿萝呀,不过是本宫捡到的一条狗,只是不知怎地这条狗突然挣开了笼头……

    林贵妃拉长了调子。

    9

    信笺焚灰

    我冲进坤宁宫时,李嬷嬷正在烧皇后旧衣。

    火舌卷着那身素白中衣,忽地露出半角信笺。李嬷嬷慌忙要抢,我已然看清开头:怀瑾亲启……

    信纸在炭盆里蜷曲成灰,我望见建昭七年的春。

    那时皇上还是太子,北狄犯境,镇北侯请缨出征,条件是太子必须立他女儿为太子妃。

    大婚当夜,太子在书房摔了合卺杯,皇后娘娘独自剪灭龙凤烛坐到天明。

    ……

    嬷嬷,你腕间的绞丝银镯是娘娘何时赏的

    李嬷嬷怔怔地抬起手腕。

    火舌舔舐间,那枚瑾字晃的人眼角生疼。

    半晌,合着哭腔的低语在我的耳边响起。

    娘娘,怎么偏偏是皇家啊……

    是啊,风华绝代的侯女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了太子。

    即便新婚夜守着空闺也抑不住那满腔情意。

    只一句殿下特意嘱咐奴婢来伺候您。

    她便将刻着小心思的嫁妆镯子赏给来伺候的嬷嬷,满心欢喜地走向为她织好的牢笼。

    一年又一年,她迎来了一个接一个的细作。

    那副将门之女的健康身躯也落得个缠绵病榻的下场。

    10

    贵妃末路

    嬷嬷和我说说林贵妃吧。

    当真相只剩一层薄纱时,我似乎没了揭开的力气。

    或许是这几年的主仆之情压过了李嬷嬷骨子里的忠心。

    林大将军是陛下少时的伴读。陛下常年出入林府,一来二去,和闺阁中的林贵妃有了来往。

    青梅竹马的感情最是动人,陛下许了林小姐太子妃的位子。

    可后来北狄犯境,镇北侯以皇后娘娘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为其出征的条件……

    我截住李嬷嬷接下来的话:所以娘娘就被他们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李嬷嬷你、阿萝、‘离人欢’……一件接一件,或许还有我

    李嬷嬷摇摇头:林大将军未独当一面之前,皇后娘娘是安全的。

    镇北侯去世那年,陛下改了心意,送来了阿萝姑娘为的是保下娘娘的命。

    至于姑娘你,是娘娘亲自选的。

    姑娘来京时,想必扬州的海棠开的正艳吧

    婉棠、婉棠……

    娘娘‘病’了之后,在奴婢耳边念叨过几次扬州的海棠。

    微垂双目,我瞧见灰白色的宫装上晕开的水渍,恍惚间腕间的翡翠镯子像是蓄着汪眼泪。

    我想起皇后娘娘教我打璎珞时说的话:这宫墙里最锋利的从来不是刀剑。

    ……

    张德全和我说,林贵妃第一胎是个死胎。

    那次难产伤了林贵妃的身子,那三皇子的生母是谁

    冷宫中的林贵妃实在不像是刚丧子的模样。

    三皇子坠马后,紧接着便是庆云殿起火。

    中秋宫宴,林贵妃着一身正红蹙金绣百鸟朝凤袍,步步紧逼逼死阿萝害死皇后,面上没有丝毫担忧儿子的神色。

    张德全怎么会是了是了,他是从沧州来的……

    李嬷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烦请嬷嬷往冷宫走一趟。

    就说日前刚回北境的林大将军中了北境的圈套,此刻尸首正悬在幽州城门。

    11

    虎符现世

    林贵妃砸碎第三个胭脂盒时,我出现在冷宫的檐下。

    冷宫内传来的尖厉笑声刺破了寂静:红绡帐暖承恩夜,白绫霜寒族血时,方知帝王恩原是借命刀。

    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伸出窗棂,死死抠住我腕上的翡翠镯子:沈婉棠没有输,我也没有赢。

    翡翠突然裂开细纹,露出里头半枚青铜虎符。

    林贵妃瞳孔猛地收缩,突然抓起金簪刺向咽喉:告诉他,我在地狱等着他。

    血溅在窗纸的刹那,我瞥见墙角闪过玄色衣角。

    皇帝拾起带血的虎符,指尖轻抹掉血渍:原是在这。

    侍卫铁箍般的手褪去了另外一只镯子,我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玄色衣角翻飞离开冷宫。

    林贵妃喉间溢出的血迹顺着窗柩弯弯绕绕的滴下。

    那颗美人颅永久阖上双目。

    12

    扬州柳絮

    养心殿地龙烧得人发昏,我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皇帝摩挲着那半截翡翠镯子,突然轻笑:婉棠总说翡翠镯子太沉。

    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极了皇后灵前的炭盆。

    林大将军刚战死沙场,三皇子暴毙。朱笔在折子上划过血痕,不知这镯子该赏给哪家

    我手中紧握着皇后临终前绣的婴孩肚兜。

    丝线被血染透的地方硬结成块,硌得我掌心生疼。

    奴婢愚钝,做事总不够周全,幸得皇后娘娘青睐才在宫中得一栖身之所。

    上次陛下宣召奴婢,奴婢将此物竟忘了。

    这件百子千孙帐,娘娘说是为她腹里未降世的孩儿所制。

    我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皇后日日呕血,仍不肯撂下这件肚兜。

    玄色龙纹靴步步逼近。

    皇帝的手停在肚兜血迹斑斑的牡丹花蕊上,我盯着他拇指的墨玉扳指——那是林贵妃去年宫宴献的礼。

    婉棠总说要给孩儿绣满百子帐。

    他忽然将肚兜覆在脸上,她朝朕念叨过在闺中没有认真听绣娘的教导,一件白子千孙帐绣得乱糟糟地,这并蒂莲还是朕教她绣的。

    我再次叩首,腕间结痂处生出隐隐痒意:中秋宫宴那日,娘娘梳妆时说想起建昭十年上元节,您带她溜出宫看灯……

    够了!

    那件肚兜轻飘飘自空中飘落,玄色龙纹靴大踏步离开眼前,衣角翻飞处,我又瞧见了那支缠枝莲。

    皇帝颈侧青筋暴起,忽又颓然跌坐:她既求了恩典……你明日便离宫吧。

    13

    终

    第三棵老梅树虬根盘结处,铁锹磕到青玉匣。一支褪色的竹蜻蜓,翅膀上歪歪扭扭刻着怀瑾赠婉棠。

    中秋宫宴前,皇后的笑语忽在耳边响起:他总当我是恋慕荣华,却不知我十六岁埋下的,才是真心。

    袖中的虎符划过腕间,那道疤痕又在发痒。

    暮色漫过皇后陵碑时,火舌舔上肚兜金线。

    我望着青烟里扭曲的婴孩轮廓:娘娘,扬州三月的海棠,定比宫里的红。

    ……

    五年后·扬州杏林堂

    沈大夫,北边来的客商求见。

    药童探进头时,我正碾着狼毒花根。

    来人斗篷下露出的那双眸子,与当年我抬头看到的一般模样。

    他接过虎符的手布满冻疮:祖父说她不怪姑母。

    我瞥见他腰间新添的皇宫禁军铜牌,将绘着宫中军防与密道的丝帕压进青玉匣底。

    药炉白雾升腾间,仿佛又见那病弱美人歪在榻上,翡翠镯子碰着药碗叮当响:云初,你瞧这雪像不像扬州柳絮

    檐下风铃叮咚,恍惚又是坤宁宫那串琉璃铃。

    入口的桂花糖少了份甜腻,多了丝苦意。

    窗外突有卖花声脆生生飘过:

    柳絮飞,宫墙矮,小娘子且买支春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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