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厨房内，原本动感的音乐变成了刺耳的电话铃声，我不安的拿起边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掏出手机。
心里默念着骚扰电话，骚扰电话。
只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来电人显示是父亲。
心中的不安感逐渐变得更加强烈了起来。
因为我父亲以前从来不会在我上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而这两年来他却在我上班或者是凌晨睡觉的时候，给我拨打过两个电话。
第一通电话，告诉我爷爷生病了，让我请假回去看看爷爷。
因为我平时很沉闷，哪怕是对家人也一样，因为我除了问他们吃饭没有，家里冷不冷，多穿点衣服这些话外，好像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让我很少亦或者说我基本上都没有主动给家里打过电话。
所以爷爷生病这件事，我完全是不知情的。
或者说家里的很多事情我都是不知情的。
只是我刚请完假，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爷爷的电话来了，让我好好上班，他没事了！
我那时候想着还有两个月就回家了，所以我也就答应了。
只是在过年回去的时候，我惊讶的看着门口那个瘦瘦的老头，有些惊讶！
这居然是我的爷爷，我记得去年离开家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胖老头来着，我从小的记忆里他也是胖乎乎的，笑起来格外的慈爱。
可是为什么才一年不见，他就变瘦了，虽然没有瘦骨嶙峋那么夸张，但是一个一百八十多斤的人，一下子就变得只有一百四左右了。
样子也不同之前那般了。
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开口问他，为什么变得这么瘦了，是不是生的病很严重
他告诉我只是生病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吃饭才变成这样的，养几个月就好了。
我相信了他的话，因为从小到他爷爷从来不骗我的，或者说，我自己不敢往深处想。
今年的春节同往年一样，大鱼大肉，该吃吃，该玩玩，只是同往年不一样的是，除夕夜那天，父亲告诉我今年没有买到烟花。
我想着反正都那么大了，放不放烟花，我也找不到以前过春节的感觉了，所以我就没在意。
我们村，每年初二早上都会去山里的观音庙拜佛，祈求平安。
那年父亲拜的格外的久，而且父亲居然没有出门去喝酒，老老实实的呆在家，只是我出去玩，并没有注意到那年和往年的不同寻常。
年过完了，我也该继续走出那个小村庄了。
第二通电话又是在年尾打来的。
老爸告诉我爷爷做完手术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有点严重，正在医院做手术，让我打电话给爷爷聊聊天。
只是，没过一个月，就在我放假去父亲那边吃饭的时候，我发现家里只有老妈在。
我问他老爸去哪里了，老妈说爷爷在房间烤火，煤炭中毒，老爸回去照顾他了。
我当时是有些不知所措和生气的，毕竟，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和我说。
我想着和老妈吵一架，只是我刚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从小就很听话，从来没有和家里人吵过架，因为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我沉默了，快速的吃完碗里的饭菜，我就离开了。
我给爷爷打电话，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他知道和平时一样，告诉我他没什么事情，只是睡觉的时候太冷了，所以就把煤炭拿到房间里烧。
我当时没有多想，在网上买了几件外套寄回去，到时候让我弟拿给他。
同时告诉他，下次冷了就拿那个小太阳去房间里开着，别拿煤炭，那玩意会中毒的。
他答应了。
今年回家过年的时候，家里变得不一样了，爷爷的病好像更严重了，除了白粥以外，只能偶尔吃两口肉。
吃多了就会吐出来。
我这时候才发现了不对劲，我问他，不是说病好了吗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严重了
他笑着说小病而已，只是，手术要分三次做，所以才这样，今年再做最后一次就好了。
平时除夕夜的时候，村里人中午就开始杀鸡杀鱼准备年夜饭了，只是今年中午了老爸或者老妈都没叫他起来帮忙。
他还以为是他们自己搞定了，所以没有叫。
只是下午的时候，他被爷爷叫了下去帮忙杀鸡。
这时候我才发现，厨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准备，家里除了自己和弟弟外，爸妈和奶奶都不在家。
我奇怪的问道。
他们都去哪里了。
爷爷笑着说。
他们都去忙了，今年的年夜饭，只能让我们爷孙三个人来了！
顿时，我只感觉胸口有团火在烧着，格外的难受。
心里想着，爷爷都生病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来干活，什么事情那么忙，三个人全去了。
就算去忙，也可以叫他和弟弟起来做呀！
想着有的没的，我接过爷爷手里的鸡，塞进弟弟手里，接过爷爷手里的刀，勉强对爷爷笑着说。
你休息吧！今年终于可以到我做年夜饭了，早就吃够了老爸做的菜了。
只是爷爷没有答应，说我做的肯定不好吃，让他来做。
听到这话，我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我是最听话的，从来不反驳他们说的话，只会一点点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想着明年一定要让我来做年夜饭，今年就先从帮忙处理食材开始。
我很庆幸，没有反驳爷爷的话，也很后悔没有反驳他的话。
晚上四点多的时候，爸妈和奶奶才回到了家里。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老爸埋怨的对着爷爷说道。
不是说，今年随便吃点就好了吗为什么还弄那么多
听到他的话，那种想要爆发的感觉又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爷爷笑着道。
过年嘛！就该吃好喝好，随便一点算怎么回事
听到爷爷的话，老爸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坐在桌子上准备开饭，我却看到爷爷抱着一碗白粥从厨房出来。
他没有和他们一起坐在桌子上吃饭，而是抱着碗坐在门口的火堆边，笑着道。
快吃呀！尝尝我的手艺，你们都多久没吃过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一家人坐在桌子上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没有人动筷子，我吃着饭，也没有说话。
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老爸今年的除夕夜，为什么没有做饭。
看到没有人动筷子，爷爷走过来给每人夹了一块肉，坐在我边上笑着道。
吃呀！我做的不好吗
我沉默的低着头，感觉今年的米饭，老弟煮的好硬，每一口都那么难以下咽。
鸡肉也好柴，鱼肉也是！
今年的除夕夜上空，璀璨的烟花在家的上空绽放开来。
好看，绚丽，但是好短暂。
这是爷爷带我和弟弟去买的，买了六个大烟花。
只是它真的好短暂，短暂到，除了爷爷的忽明忽暗的笑脸，我什么都记不住了。
真希望烟花是永久的，家人也是！！！
我看着手机界面的来电提示，深吸一口气，才敢接通。
喂！你在干嘛为什么那么久才接电话！
父亲的语气很凶，很凶，就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我不知道我在害怕的是情绪暴躁的父亲，还是什么。
我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
我在上班呢！怎么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直到我以为是我网不好卡了的时候。
父亲平静柔和的语气传来。
小白，你爷爷快不行了，赶紧请假带你妈回来。
我以为是我幻听了，还是太害怕此时的父亲，想要再问一遍，父亲再说什么，只是半天，我只憋出了一个嗯。
我麻木的看着窗户上的自己，沐浴在刺眼而又热烈的阳光下，身子却感觉到格外的冰冷。
伴随着高铁的屏幕上缓缓上涨的数字，我和母亲坐上了那趟我一直想坐的高铁。
等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因为爷爷的情况不好，来接我和老妈的是二爷。
我爷爷亲弟弟。
此时我的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了，看着二爷那沉默的脸，我坐上了车子，向着家的方向行去。
我本来打算在车里睡一觉，等醒了就到家了。
只是，看着窗外在昏黄车灯下，飞速倒退的树影，就好像一头头欲要择人而噬的怪物一般，一闭上眼睛就让我感到不安。
听着二爷和老妈的谈话，说着关于爷爷的事情。
你们已经尽力了，但是遇到这种事情，谁也没有任何办法。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就像一个欲要爆炸的炸弹，感觉谁嘴里说出的话语都带着深深的恶意。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我就是压制不住那种感觉，他们说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就好像失去听觉了一般，四周安静的可怕，眼前也很模糊。
我呆呆地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
此刻我好希望，爷爷的电话再次打来，告诉我别回去了，他好了。
你回去好好上班吧！
只是，伴随着车子停在村口，我渴望的电话铃声却还是没有响起。
我拖着行李箱来到了自己的家，敞开的大门和明亮的灯光没有给我任何温馨的感觉。
我一直想见到的爷爷，在我踏进家门的时候，却开始退缩了。
我笑着和红着眼睛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弟弟说道。
我身上好臭，先去洗个澡先！
我也没有管弟弟说了什么，径直向着楼梯口走去。
路过爷爷房间的时候，没有勇气往里面看，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你不去看爷爷，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在房间里待了多久，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她的声音好压抑呀！他们的声音都好压抑啊！这好像不是我的家！
我张了张嘴，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我确定自己说谎了。
我来到爷爷的房间，看到一个瘦骨嶙峋，面颊凹陷的老人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声好艰难，就好像一个快要喘不上气的一般。
还伴随着痛苦的的闷哼声。
这不是我的爷爷，我的爷爷是个大胖子，这么瘦，一点肉都没有的老人，怎么可能是我爷爷。
我好像是在车上睡着了，然后被拉到了这个鬼地方！！！
你要吃人就直接吃呀！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弄一个这样的幻境。
直接点….不好吗
父亲抓着爷爷的手笑着道。
爸，小白回来了！
爷爷听到父亲的话，睁开了眼睛，他眨眨眼，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喘了几口粗气后转头对着我笑。
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却能清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小白，回来了坐车累了吧
先去吃个饭，然后洗澡睡觉吧！
这么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麻木的点点头，就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没有动。
爷爷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父亲，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笑着道。
还有你，一天没睡觉了，快回去睡觉。
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父亲将爷爷的手放回了被窝里，点点头。
我回去睡了，你也休息吧！
说完，父亲转头看着我，开口道。
先去吃饭，然后睡一觉吧！醒了再来看爷爷。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走的好慢，好慢，但是却感觉自己像是跑着离开一般。
洗完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该干嘛来着呢
对，吹头发，睡觉！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神经病一样，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一团浆糊在里面摇晃着。
等到第二天睁开眼，我才好似回过魂来一般。
情绪恢复了平静和弟弟坐在沙发上，听着爷爷房间里传来父亲和母亲的窃窃私语。
好像在和爷爷说着什么，我好想去看看。
但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我拿出手机刷着视频，像没事人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好像又回到了城里上班一样。
白天在客厅坐着，晚上回房间睡觉，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时间慢慢流逝，我不情不愿的被老妈逼着走进了那间带着奇怪味道的房间里。
我坐在了本该父亲坐的位置，看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寐的爷爷身边。
我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老人现在的模样，白色的胡子和头发显得格外的醒目。
我记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房间里不应该是臭味，而是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老人只有黑色的胡茬没有白头发。
躺着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他….
就如同那个夏天一般，漫天的热浪被床头的老人挡住，轻柔的风吹走男孩的焦躁，伴随着蝉鸣蛙叫入睡。
睡醒后，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听着爷爷那轻微，又带着断断续续，和类似于痛苦呻吟的呼吸声。
像一把重锤一般，一记记的敲击在我的心头。
这样的感觉好难受，我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压抑的氛围让我快要死掉了一样。
我好想跑，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把这一切当成自己的幻觉。
只是，看着老人抓紧被子的手，我伸出手将其抓住。
上面的茧好厚，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但是又害怕弄疼爷爷，我微微的松开了一些。
不过却是被爷爷紧紧的抓住了，他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笑着道。
看来这次严重了！
会好的，你说了会好的！过年了还要给我买烟花呢！
只是我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爷爷闭上了眼睛，刚才的话就好似他的梦话一般。
我大拇指轻柔的抚摸着那只大手的虎口，我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帮爷爷缓解疼痛，但是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往后的几天了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父亲母亲还有奶奶白天陪着爷爷，而晚上是我和弟弟陪着他。
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半夜的时候，爷爷总是叫我回去睡觉，他说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怎么可能回去睡觉呢！他连起床都做不到，怎么可能照顾的好自己。
后面，也姑姑回来了。
我的作息也变回来了，只是看着白天，一楼很多亲戚都在那里陪着爷爷，我就没有下去。
听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心中的恐惧感再次袭来，我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躲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
再也没有踏进那个房间的勇气，每次都在告诉自己，不是我不去，而是房间里面人太多了，太挤了太吵了。
病人就该好好休养。
你每天都躲在房间里干嘛爷爷都快不行了，为什么不去看看。
看着面前冷着脸的父亲，我好想说，我害怕！
害怕亲戚的眼光，害怕房间里的味道，害怕爷爷的呼吸声！
只是，话在嘴里又停住了。
我木讷的向着楼下走去，看着还在轻声聊天的亲戚们，我感觉这样的氛围好压抑。
晚上，我跑到门口抽掏出一支烟，一阵惊呼声响起。
原本还有些安静的客厅忽然变得吵闹无比。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爸！！！
家里突然传来一阵哭声，随后是耳边也响起了哭声。
好吵呀！他们这么吵！爷爷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边上姑姑的哭声传来。
我没爸爸了！
昏暗的道路上，陆陆续续有手电筒的灯光照来。
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好多人，好多好多，看的我头昏眼花的。
有人推了推我。
小白，快去看看你爷爷！
嗯…对，看看爷爷。
他是不是在玩什么恶作剧呢！居然不告诉我！
我走了进去，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
走到了爷爷的房间门口，看什么，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把空气都挡住了！我站在外面都呼吸不上来，在里面的爷爷怎么呼吸
他们好吵，真的好吵，这样爷爷怎么睡的着
我好想骂人，可是爷爷说过不能乱骂人，哪怕他总是骂人！
有人递过来一个口罩，一道声音响起。
戴上吧！
看着面前的摇晃着的口罩，为什么要给我口罩为什么要让我戴口罩
我转头看着给我递口罩的叔叔，终于骂了出来。
戴什么口罩他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怎么办
…..
我的怒骂声被人们的声音掩盖，脸色苍白的奶奶走过来，摸着我的后背，开口道。
戴上吧！小白。
看着奶奶眼角的泪水，我抓过口罩，一把扔进了垃圾桶，没有说话。
我麻木的转头看着被关上的房间门。
为什么关门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看爷爷我都记不住他的样子了，为什么想不起来爷爷的样子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看到老爸和二爷还有几个叔叔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出来。
放在了客厅中央的白布上，那天夜里，我一直坐在爷爷的身边。
他没有叫我回去睡觉，也没有问我饿不饿！
听着周围的哭声，我也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眼泪都没有流。
我是不是一个冷血的怪物我怎么就是哭不出来呢
我看着殡仪馆流动的屏幕，许久许久….
明明知道这是他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可是还是哭不出来。
心里总在幻想着这些都是恶作剧，爷爷只是躲起来了。
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来看我的。
直到爷爷被一捧黄土掩埋，坚硬的大理石碑竖立在他身前。
那张慈祥和蔼的笑脸被永远定格在了相框内。
直到，绚烂的烟花在那座无名的小山上空亮起，爷爷始终都没有结束他的恶作剧。
而他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始终都没有再来看我一眼。
家里回归了平静的生活，只是，那个房间里的床被烧掉了，换成了一台冰箱和一张麻将桌。
只是每年的除夕夜，少添了一副碗筷。
只是，那个小小的家里，再也没有了如那年除夕夜一般，绽放烟花。
好似再害怕惊扰到过年归家的人亦或者是一年才来一次的年兽。
多了一个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就心脏一紧的少年。
直到多年以后，眼泪在枕头上渲染，少年的思绪在其上作画，念念不忘的人才终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