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人人皆知我苏玉窈十年倾心照料寒疾缠身的谢清淮。
最后竟落得一句"不如那醉仙楼卖笑的艺伎知情识趣。"
我决然斩断情丝嫁入东宫,肩负起身为苏家嫡女的责任。
1.
春寒料峭时节,我捧着新制的药膳站在翰林院朱红大门前。
浅杏色裙裬扫过青石阶上未化的残雪,袖口银线绣的木兰花在暮色里泛着微弱的光。
谢大人正在与同僚议事。门房小厮垂着头,目光落在我被雪水浸湿的绣鞋上,姑娘不如将食盒交给小的
指节在紫檀木食盒上收紧,我望着檐角晃动的铜铃笑了笑:无妨,我再等等。
这已是我这个月第七次来送药膳。
谢清淮的寒疾每逢倒春寒便要发作,太医院开的方子总不如我亲手调配的见效。
十年前他在雪地里捡回高热昏迷的我时,恐怕想不到那个浑身滚烫的小姑娘,会为钻研医书熬干多少盏灯油。
暮鼓响起第三遍时,门内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月白锦袍掠过门槛,谢清淮眉眼如浸寒泉,目光落在我发间融化的雪珠上:我说过不必再送。
最后一回了。我将食盒递过去,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袖口,开春后吏部要外派官员去云州,你......
苏姑娘。他退后半步,玉冠垂下的丝绦在风中轻晃,谢某去留,与姑娘无关。
我怔怔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怀中药膳腾起的热气熏得眼眶发酸。
十年间为他缝的三十七件冬衣,抄的四百卷经书,调的八百副汤药,终究化作了宣纸上晕开的墨渍,风一吹就散了。
这不是苏尚书家的千金么
斜刺里传来轻笑,我转头看见谢清淮的好友周明允摇着折扇走近。
听闻姑娘昨日又往谢府送了十盆极品绿萼梅要我说,谢兄最厌花草,姑娘这殷勤怕是献错了地方。
我拢紧狐裘后退两步,却听他压低声音道:
方才在值房,谢兄正与我们说呢。姑娘这般死缠烂打,倒不如学学醉仙楼的花魁娘子,好歹知情识趣......
惊雷劈在耳畔,我踉跄着扶住宫墙。
喉间腥甜翻涌,一口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原来我十年真心,在旁人眼中不过是风月场里的笑谈。
姑娘!侍女春桃的惊呼声中,我望着食盒里倾洒的药汁,突然想起去年上元节。
那夜满城灯火如昼,我提着琉璃灯追了他三条街,却亲眼见他扶着醉酒的花魁走进画舫。
他说那是公务应酬,我便信了。
回府。我扯断腰间佩了十年的双鱼玉珏,碎玉划破掌心,竟不觉疼,把西厢房那些没送出去的香囊,都烧了吧。
三日后太子萧景珩登门提亲时,我正对着铜镜将谢清淮最爱的青玉簪换成鎏金步摇。
父亲在门外急得跺脚:窈儿,你与谢翰林......
女儿愿嫁东宫。我用螺子黛勾出远山眉,镜中人眼眸如寒潭深寂。
妆奁最底层躺着张泛黄纸笺,是十三岁那年谢清淮教我写的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如今才懂,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大婚那日,喜轿经过翰林院。
我掀开描金盖头一角,看见谢清淮站在围观人群里,手中握着个褪色的香囊。
那是去年七夕我熬了三夜绣的,当时他说公务繁忙,随手搁在案头。
殿下。我放下轿帘,指尖抚过嫁衣上栩栩如生的金凤,妾身听闻朱雀街新开了间药铺
萧景珩轻笑一声,温热掌心覆住我冰凉的手:早知你惦记,孤命人将城南的百草堂迁到东宫西侧了。往后你要制药,不必再踏雪出门。
轿外忽然传来喧哗,我听见春桃低呼:是谢大人拦驾!指甲掐进掌心,却听萧景珩漫不经心道:冲撞鸾驾者,杖二十。
红绸摇曳,我端坐着纹丝未动。
十年痴妄随喜乐声碎在朱雀长街,从此凤冠翟衣,再不为谁折腰。
龙凤喜烛爆开第三朵灯花时,萧景珩仍握着那卷《水经注》斜倚在沉香榻上。
大红色吉服衬得他眉眼如淬寒刃,方才饮合卺酒时。
他指尖状似无意擦过我发间鎏金翟冠,却始终没有触碰那支嵌着东珠的木簪。
与我及笄礼丢失的那支,连木纹走向都分毫不差。
殿下可知朱雀桥的合欢树开得正好
我摘下九翚四凤冠,任由青丝垂落腰间妆花缎。
父亲说工部要在那儿修堤,怕是留不住了。
他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去年谢清淮生辰,我曾借口赏花,拖着病体在合欢树下埋了坛女儿红。
今夜东宫库房登记贺礼的清单里,正巧多出一坛泥封潮湿的浮玉烧春。
太子妃若是舍不得。
鎏金护甲划过书页,他忽然将《水经注》掷进炭盆,火光舔舐着江淮河道图。
明日孤命人移栽到东宫便是。
我凝视着灰烬中蜷曲的云州二字——那是谢清淮外放之地。
绣鞋轻轻碾过仍在燃烧的纸页,却在弯腰拾簪时被萧景珩擒住手腕。
东珠磕在翡翠屏风上发出清响,他染着丹蔻的拇指重重擦过我锁骨旧疤:这般劣质簪子,也配得上东宫之主
殷红血迹顺着素白中衣蜿蜒而下,我忽然想起及笄那年暴雨夜,谢家小厮送回个浸透雨水的锦盒。
摔碎的青玉簪旁附着谢清淮的字迹:此等稚拙之物,勿再相赠。
殿下教训的是。我笑着咽下喉间腥甜,任由他将嵌着鲛人泪的新簪插入云鬓。
铜镜里那双曾为谢清淮哭肿的眼,此刻倒映着萧景珩腰间晃动的玄铁令牌。
那是三皇子党的命脉,三日后就该出现在父亲案头。
更漏声里,我们各怀鬼胎地剪下两缕发丝。当萧景珩的吻终于落在那个狰狞伤疤上时,窗外突然传来暗卫叩窗声。
他系衣带的手比我解嫁衣的动作还要快,绣着金龙的婚服掠过满地狼藉,却在门槛处滞了滞。
妆奁第三层暗格。他背对着我,月光在蟠龙纹上流淌,有你要的云州驿站布防图。
我抚摸着木簪断裂处新填的檀木,突然嗅到一丝雪山松针的气息。
那是谢清淮书房独有的熏香,此刻却从萧景珩撕裂的袖口幽幽散出。
2.
我故意让人将密信飘落在谢清淮脚边时,萧景珩正在为我描眉。
螺子黛在他手中折断,青灰粉末簌簌落在我们交叠的衣袂上,像极了那日刑场飘落的骨灰。
殿下可知西郊马场藏着什么我蘸着口脂在宣纸上勾画,赤色蜿蜒成三皇子私印的形状。
前儿臣妾养的那只雪貂,刨出半块刻着景字的头盖骨。
铜镜里萧景珩的喉结动了动。
他当然认得那是他埋在乱葬岗的暗卫首领,更该认得我腕间新添的翡翠镯。
昨夜这镯子贴着三皇子心口,听他亲口说如何在东宫安插了二十三枚钉子。
谢清淮拾信的手指泛起青白。
那封三皇子密令实则浸过太子府的鹤顶红,只要他拆开火漆,明日御史台就会收到他弑杀钦差的罪证。
我透过菱花镜看他颤抖的睫毛,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攥着我送的香囊跳进冰湖,捞起先帝赐给苏家的丹书铁券。
娘娘的貂儿倒是伶俐。萧景珩突然咬住我耳垂,血珠顺着玛瑙耳珰滚进衣领。
不如送给谢翰林当个伴他府上那些锦鲤,最近总翻着肚皮往水面上漂呢。
我轻笑出声。那些锦鲤是谢清淮为解我思乡之苦从江南运来的,可惜今早全被三皇子送的西域鱼食毒翻了。
就像此刻谢清淮怀中揣着的解药,其实是我让春桃换了标签的断肠散。
萧景珩将密折摔在鎏金案上时,我正在往他常佩的香囊里塞决明子。
昨日大理寺呈上的盐税案卷宗里,夹着三皇子亲笔的赈灾良策。
字迹却与陛下年轻时,批红的朱批有八分相似。
玉窈觉得这字该值几品官衔他忽然擒住我捣药的手,白玉杵尖正对着香囊里刚塞进的东宫令牌。
三皇弟前日献的百寿图,用的是先皇后独门双面绣法。
青玉钵里药汁泛起涟漪。
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他知我昨夜扮作医女潜入三皇子府,我知他今晨往陛下汤药里添了致幻的曼陀罗。
那些模仿帝王笔迹的罪证,此刻正在我们彼此的袖笼里发烫。
隔日御花园惊现巫蛊人偶,我哭着指认三皇子侧妃,却在陛下震怒时意外扯破人偶衣料,露出东宫织造局的暗纹
。
太子跪在暴雨中请罪,我当众掌掴他斥其狼子野心。
外头都在做赌我们这对成婚不足月余的夫妻,是一日还是三日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三皇子党羽弹冠相庆那夜,陛下寝宫却出现一份他"亲笔"书写的账册。
每一笔都是这些年三皇子及其党羽,贪墨的赃款,而每一笔银钱最后都是经由谢清淮之手,转入三皇子的私库。
谢清淮闯进汤泉宫那日,我正将太子文房四宝浸入毒泉。
他官靴碾碎满地青玉碎片,那是陛下刚赐的西域贡品,此刻却映着我们三人纠缠的身影。
娘娘可知昨日早朝,陛下将朔方军权分给了三家
他抖开玄色大氅,内衬缝着苏府百口人的卖身契,三皇子得铁骑,太子掌粮草,而臣......
我拔下金簪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烫痕——那是模仿我锁骨旧疤的形状。
温泉水汽氤氲间,我笑着将太子刚送的和田玉镇纸塞进他手中:
谢大人该去恭喜殿下,他书房那尊貔貅,终于换成陛下最厌的睚眦了。
宫灯忽明忽暗,照见窗外飘落的纸钱。
今日是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日,亦是父亲告老还乡的第三日辰时。
我们都在等那匹从北疆疾驰而来的汗血马,马鞍下压着十二封不同笔迹的谋逆信,而最旧的那封落款永和三年。
那年陛下还是东宫最不受宠的庶子。
3.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如擂战鼓,谢清淮闯进东宫时,我正在给萧景珩染指甲。
凤仙花汁混着孔雀胆,在烛火下泛出妖异的蓝。
当年你说最喜我穿天水碧。
他浑身湿透,怀中却护着个油纸包,露出半截桃木剑穗。
那是我十岁为他刻的辟邪剑,若我愿弃了三皇子......
朱砂笔尖顿在太子尾指。
我抬眸望着他颤抖的睫羽,忽然想起及笄那年他高热昏迷,也是这般狼狈地攥着我衣袖喊窈窈。
可惜此刻他腰间玉坠已换成三皇子赏的蟠螭纹,袖口还沾着刑部地牢特有的血锈味。
谢大人可知昨日早朝,令尊门生参了苏家七条罪状
我掰开他手指,油纸包里掉出个褪色香囊,正是当年装过断肠散的那个。
巧得很,昨夜三皇子乳母的孙儿,正用这香囊装了砒霜投井。
雷鸣劈开夜幕,照见他骤然惨白的脸。
我笑着将香囊系回他腰间,金丝银线勾出朵将败的木樨花:
听闻谢氏祖坟迁到了雁门关真不巧,北狄骑兵昨夜刚借道那片乱葬岗。
他掏出的桃木剑内侧刻着岁岁常相见,却不知我早将剑身泡过剧毒,此刻正随他体温渗入经脉
。
三皇子乳母孙儿实为太子暗桩,那口井连通着三皇子别院的水源,明日御史台就会在井底挖出谢氏祖传玉佩。
而北狄突袭是太子与我合演的戏,谢家祖坟里早埋好通敌密信,而守墓人正是当年被他退回来的苏府老管家
萧景珩忽然嗤笑出声,染着毒汁的指尖划过我锁骨旧疤:玉窈猜猜,谢大人袖中那封悔过书,够不够换苏老尚书半条命
我反手将金簪刺进谢清淮掌心,看着他跪倒在满地血水里。
簪头蓝宝石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像极了当年雪地里相拥取暖的孩童。
劳烦谢大人转告三殿下。
我拔下簪子在他官服上擦净,血渍蜿蜒成北疆地图的模样。
明日我会亲自去刑场送苏家旁支上路——毕竟他们怀里揣的,可是您亲笔写的卖官名录呢。
暴雨渐歇时,谢清淮眼底最后一点星火终于熄灭。
我倚在窗前数朱雀桥新栽的合欢树,春桃说今晨有辆青篷马车坠了崖,车里搜出三百封未寄出的信,每封开头都写着吾妻玉窈。
萧景珩从背后拥住我,往我掌心塞了枚温热的虎符:
岳父大人此刻该到岭南了,你猜三皇子派的追兵,会不会喜欢孤准备的接风宴
铜镜中我们相视而笑,像两柄交叉的淬毒匕首。
4.
萧景珩沾着朱砂的笔尖悬在谢清淮死讯奏报上,墨滴晕染开坠崖二字,像极了我嫁衣上溅落的合卺酒。
窗外新雪压断枯枝,他忽然将密报掷进炭盆,火光舔舐着三百封书信未焚的字样。
玉窈觉得这青瓷瓶衬什么花好他捻起我鬓间一缕白发。
那是昨夜听闻谢府祠堂起火时骤然生出的霜色,西郊乱葬岗新开了片红梅,折来插瓶倒应景。
我抚摸着案上冰裂纹瓷瓶,指腹在瓶底永和三年制的款识上流连。
那是谢清淮及冠时我送的贺礼,此刻却盛着三皇子今晨送来的血燕,燕窝里埋着半枚谢家祖传的蟠螭玉佩。
殿下该去瞧瞧三皇弟。我拔下金簪挑开燕盏,露出底下泛黄的纸角。
是谢清淮模仿我字迹写给北狄的密信,他咳血的症状,像极了当年您喂给淑妃娘娘的朱颜醉。
萧景珩突然擒住我手腕,鎏金护甲在肌肤上硌出月牙痕。
铜镜映出我们重叠的身影,他染着凤仙花汁的唇擦过我耳际:昨夜暗卫从崖底捞出的马车里,有坛贴着囍字的女儿红。
我瞳孔倏地收缩,那本该埋在三皇子别院合欢树下的酒坛,封泥上却有道指甲划痕。
是我当年埋酒时被碎石割伤留下的。
谢清淮未寄出的三百封信里,夹杂着三皇子模仿他笔迹的密令,每封都盖着太子私印的暗纹
。
亲自磨得锋利的利刃出鞘,第一个斩的就是磨刀石,断尾求生时,他谢清淮当真是选了一个明君。
要了他的命还不够,还要让死人背上全部罪责和污名。
果然那日后不久,青瓷瓶被查出涂着慢性毒药。
配方竟与东宫药库失窃的雪上一枝蒿相同,而药库钥匙正挂在谢清淮尸身的腰带上。
西郊红梅林下埋着北狄使者的骸骨,怀中揣着谢清淮官印,树根却缠绕着萧景珩幼时戴过的长命锁
三皇子不仅想把谢清淮经手贪墨的银钱栽赃嫁祸给东宫,还要给东宫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子夜时分,我独自走进存放谢清淮遗物的偏殿。
三百封信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每封火漆都印着不同的图腾。
突厥狼头、南诏蛇纹、东海鲛鳞......却在撕开封口时簌簌落下桃木屑,正是当年我为他刻剑剩下的边角料。
娘娘小心!春桃尖叫着扑来,我反手将信纸按在她掌心。
本该浮现密文的药笺,遇热后竟显出歪歪扭扭的童谣:窈窈打马过江东,阿淮采药南山中。
萧景珩的玄色大氅裹住我颤抖的肩,他指尖捏着片烧焦的信纸,依稀可见玉娘莫怕四字:
三皇弟当真好手段,连十年前的桃木都能仿得这般逼真。
我望着他腰间新换的睚眦佩刀——刀柄缠着从我妆奁偷走的银丝线,忽然笑出泪来。
那夜我们各怀鬼胎地相拥而眠,他梦中呓语着窈窈别跳,而我袖中藏着刚从谢清淮尸身上取下的半块虎符。
五更鼓响时,暗卫来报三皇子呕血昏迷。我抚摸着枕下谢清淮送的桃木小像,突然摸到夹层里褪色的婚书。
苏氏玉窈的窈字少了一笔,恰似当年他握着我手写字时,被窗外惊雀抖落的墨点。
萧景珩跪在太庙青砖上接旨时,我正往陛下赏的翡翠玉镯内侧涂鹤顶红。
鎏金托盘里躺着十卷贵女画像,最上首那幅的落款沾着龙涎香。
是陛下亲手为太子选的侧妃,镇北侯嫡女眉间那颗朱砂痣,与三皇子生母宸妃如出一辙。
儿臣惶恐。太子忽然咳出血染红画像,指尖不着痕迹地划过腰间玉带,那里缝着我今晨塞进的北疆急报。
父皇康泰如松柏,何需急着为儿臣添手足
我端着药盏的手稳稳停在陛下唇边。碗底映出三皇子残党最新的动向,而汤药里漂浮的雪蛤,正与陛下枕边香囊中的七星海棠相生相克。
镇北侯嫡女入宫谢恩那日,我赠的嵌宝护甲突然开裂,露出夹层里宸妃与北狄往来的密信。
她眉间朱砂遇酒融化,竟与三皇子胎记颜色相同。
太子殿下为了将弱症以假乱真,每日咳在帕子上的血,实则是边关将士的鸡血石粉。
陛下派来的太医诊出肺痨,东宫自此闭门,却暗中将三皇子余党诱入瓮城。
我戴着淬毒玉镯为陛下推拿,指尖轻点风池穴。
三日后陛下头风痊愈,却开始夜夜梦见先太子(萧景珩兄长)浑身插满孔雀翎羽。
残月夜,我打开谢清淮遗留的木匣。
十二瓶解药整齐排列,每瓶标签都摹着我的笔迹,瓶底却刻着三皇子暗桩名单。
最底层压着张泛黄药方,是当年他教我识字的草稿,背面用密语写着:苏氏女贵不可言,宜配东宫。
萧景珩忽然从背后抽走药方,丹蔻染红的指甲点在东宫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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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可知,谢翰林书房暗格里供着尊送子观音他笑着将药方浸入参汤,像极了那年你落在寒山寺的玉雕。
暗卫从谢府废墟挖出的观音像内藏血书,记载着陛下当年毒杀先太子的秘辛。
而佛像底座刻着萧景珩生辰八字,朱砂已沁入玉髓。
我每日为太后抄写《药师经》,金箔粉末混着孔雀胆渗入宣纸。
太后头七那日,陛下在经卷中发现先皇后(太子生母)的绝笔信。
太子献上的蓬莱仙丹渐解陛下体内沉疴,却在腊祭那日引发蛊毒反噬。
丹炉灰烬中检出谢清淮的私印,而他生前最后一封奏折正是弹劾钦天监炼丹误国。
冬至宫宴,陛下突然将我们二人的手按在龙椅上。
他腕间佛珠硌得我生疼,每颗珠子都刻着皇子们的死期:珩儿可知,当年你母妃咽气前,求朕许你做个闲散王爷
萧景珩忽然割破掌心,任血浸透龙纹:儿臣只记得母妃临终时,盯着您新得的东海明珠说——这样的好东西,该碾碎了给窈窈镶鞋尖。
满殿死寂中,我抚上微隆的小腹。
三个月前谢清淮送来的安胎药方,此刻正在太医院化为灰烬,而窗棂外新栽的合欢树突然绽放,满枝红花似血。
更漏声碎,太子执起我染毒的手贴在颈侧:等咱们的孩子出生,就把谢翰林埋的合欢酒挖出来罢。
他笑得像只餍足的狐,只是不知该唤他表叔,还是......
5.
萧景珩将玉玺按在我掌心时,合欢树正飘落今春最后一片残红。
他指尖还沾着陛下喉间喷溅出的血,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大婚那夜交缠的发丝。
这天下最锋利的刀,该握在朕的皇后手里。
他笑着舔去我眼尾泪珠,龙袍下摆扫过满地先帝遗诏。
那些写着苏氏女祸国的绢帛,此刻正垫在我们脚下。
比如明日早朝,窈窈觉得是户部尚书先死,还是谢家祖坟先被雷劈
我拔下凤簪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那道与我锁骨旧疤相映的箭痕。
三日前叛军攻城时,他本可全身而退,却非要替我挡下那支涂了孔雀胆的冷箭。
陛下不妨猜猜,臣妾今晨往钦天监送的龟甲上刻了什么卦象
我抚摸着微隆的小腹,那里藏着能让他血脉断绝的麝香丸,是亢龙有悔,还是凤鸣岐山
更深露重时,他忽然攥住我染丹蔻的手按在胸口:
那年你追着谢清淮的马车摔进雪堆,朕在城楼上看着,竟盼你永远跑慢些。
我望着他腰间新换的睚眦佩玉——那是我用谢家祖坟挖出的玉石雕的。
我轻笑道:陛下可知,当年先帝给三皇子的密旨中写着,若苏家女诞下皇嗣,当即刻去母留子
铜漏声里,我们像两柄互相砥磨的剑。
他鬓角的白发缠着我新生的华发,在龙榻上铺成阴阳鱼的模样。
窗外骤雨扑灭宫灯,我藏于枕下的匕首与他袖中软剑同时出鞘,却又在贴上彼此咽喉时化作缠绵的吻。
五更鼓响,新帝牵着我的手踏上登基台。
百官山呼中,我瞥见他龙袍内衬露出半截桃木剑穗正是谢清淮死时攥着的那截。
而他摩挲着我腕间红玉镯的手指,正悄悄压住苏家暗桩的名单。
朕的皇后可要握紧这玉玺。
他在我耳边低语,唇齿间有谢清淮常用的雪山松香。
毕竟明日参你干政的折子,摞起来能填平护城河。
我迎着朝阳抬起涂满鹤顶红的指尖,任凤袍吞噬整座皇城的阴影。
祭坛下跪着的镇北侯嫡女突然暴起,袖中弩箭却射穿她自己咽喉。
那箭簇上淬的,正是当年谢清淮为我解的温柔乡。
萧景珩忽然大笑,震落冕旒上沾着的血珠。我们相握的手心里,他悄悄画了个歪扭的淮字。
史书记载,昭元帝与明懿皇后携手开创永徽盛世。
(番外)
萧景珩摔碎第九只药碗时,我正在屏风后批阅户部呈上的蠲免章程。
飞溅的瓷片划过龙纹帷帐,有一粒硌进他掌心,恰如那年他为我挡箭时嵌入骨缝的玄铁碎屑。
陛下该喝药了。我蘸着朱砂在折子上勾画,腕间翡翠镯磕碰御案发出清响。
那镯子是他上月围猎时亲手雕的,内圈刻着长相守,却因尺寸不合总撞得青紫。
鎏金护甲忽然挑开珠帘,他赤足踏过满地狼藉,龙袍下摆还沾着钦天监的香灰:
皇后昨日又驳了江南织造的请安折子药气氤氲间,他指尖抚过我发间凤钗。
那是谢清淮当年送及笄礼的式样,明懿二字,当真衬你。
我望着奏折上晕开的血珠,想起三日前他强闯宗人府的模样。
为保苏家旁支那个蠢货,他竟当廷折断御史的笔,朱批溅满龙袍的样子,倒比大婚那日更像新郎官。
每月朔望他留宿凤栖宫后,我总要当着太医的面饮下汤药。
却无人知晓碗底沉着苏家暗卫的密报,而真正的避子方早换成调理旧疾的补药。
苏家嫡长女已稳坐中宫,若我再得皇儿,储君之位即便我无心去争,也有不轨之人打着苏家的名头替我去争。
伴君如伴虎,我要保住苏家上下长盛不衰,只能早早将那日复一日生出的儿女情长的贪嗔痴扼杀。
他赐的九尾凤簪暗藏机关,遇毒则鸣。我偏用其挽发接见番邦使臣,簪鸣声声里,突厥王子的酒盏碎了三回。
移栽宫中的合欢树突然枯死,我命人制成十二扇屏风摆在太极殿。
每片残花都对应着一位劝谏选秀的大臣,其中三片浸过他们嫡子外室的胭脂。
我殚精竭虑,我工于心计,自然也就少了风情雅趣。
比不得那温柔体贴的贤妃,也比不得那张扬恣意的姝贵人。
可贤妃盛宠两年,便全家流放宁古塔,最小的幼弟年仅五岁,活活被冻死在那苦寒之地。
姝贵人专宠不过月余,唯一的兄长便惨死街巷,最后在冷宫里自缢,含恨而终。
那段日子我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毕竟真正得过陛下偏宠和信任的人,有且只有我一人。
我时常梦见自己被困在他和家族存亡之间左右为难,他总说我越来寡淡无趣。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不明白,我们早就不仅仅是东宫那时相辅相成的结发夫妻。
我们首先是君臣,再是夫妻。更何况后宫佳丽三千,他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人。
冬至祭天那日,我踩着三尺积雪将玉玺捧到他面前。
玄色祭服下的手冻得发青,他却突然扯开大氅将我裹进怀间:朕记得你最畏寒。
温热呼吸拂过颈侧旧疤,那里还留着他中蛊毒时咬出的齿印。
礼部奏请选秀的折子,臣妾已用凤印批红。
我后退半步,翟衣扫落香案上供着的雪山松枝——谢清淮棺椁里铺的正是此物。
镇北侯嫡孙女年方二八,眉眼肖似故人。
他突然捏碎掌心血玉,那是从谢府祠堂抢来的遗物。
殷红顺着冕旒滴在祭文上,将风调雨顺染成永结同契:
好个明懿皇后!这贤良淑德的面具,你还要戴到几时
苏家有从龙之功,可那功德早晚有用尽的一天,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如何敢懈怠半日
上元夜飘雪时,小太监战战兢兢呈上苏家新添的嫡孙画像。
我摸着孩子眉间朱砂痣,忽然想起镇北侯府那杯毒酒。
萧景珩不知何时立在廊下,大氅上落满雪粒子:朕若说当年谢翰林坠崖前,曾求朕保你永世安稳......
陛下慎言。我剪断画像系带,任宣纸被北风卷向冰湖,臣妾昨日梦到寒山寺的桃树,恍惚记起您说过,最厌花果香气。
更漏声碎,我们隔着三重珠帘对弈。
他落子时总故意碰我指尖,我偏用谢清淮教的杀招步步紧逼。
待到晨曦漫过窗棂,残局竟拼出个歪扭的淮字,被他一掌拂作满地星。
史官记载,明懿皇后薨于永徽二十三年冬。
丧仪那日,有人瞧见白发天子抱着个褪色香囊独坐冰湖,怀中还拢着半截桃木剑。
而苏氏祠堂新立的族规第一行,朱笔淋漓写着——永世不入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