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一颗颗大橙子 本章:第一章

    1

    北上寻梦

    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

    北方秋风敲黄南方第一片树叶时,蓝安决定北上。她义无反顾的假条是,所学不知所为,想去寻找答案。导员带着厚厚的眼镜打量了那个假条五分钟,理了理她一贯整洁得近乎刻板的碎花裙,缓缓说,既然这样,希望你有所获。

    火车是在深夜驶入站台的,车身的深绿色切着夜的黑,巨大的灯光能让她看见轨道旁的杂草丛生。旅人像两股疲惫的潮水,裹涌着漂泊的物件。

    火车穿行的夜晚,蓝安窝在板硬的座椅上睡得浑身不舒服,像是掉进了一个石块丛突的小坑,蓝安睁开眼看到窗外一团灯火,心里像有一个小船,在星光披散的海洋上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不知过了几个这样的夜晚,蓝安终于在齐齐哈尔下的车,一路打听一路随意选择,从大巴到客车,从客车到三轮车,始终有一条宽阔的银带若隐若现。正午时分来到一个小村落,几个女人在树下聊天,蓝安走过去问附近有没有民宿。几个人略带新鲜感看着她,一个穿着深绿色外套,头上用一支雕花筷子盘了个发髻的中年女人走上前,地方不大但是干净,可以吗

    她点头。

    妇女笑了笑,那跟我走吧。

    两人刚到门口,撞见一个男青年,二十多岁,风风火火的,剑眉凌傲,穿着皮衣,手里拎着一个桶,妈,这是咱家客人

    嗯,南边来的,叫蓝安。她又向蓝安说,这是我儿子,陈言。

    他笑着摆手,你好啊,小姑娘。

    蓝安点点头。

    他提了提手里的桶,刚打上来的鱼,晚上有得尝了。

    红婶打开西房的门,房里一张小床,一个写字台,一个小窗户对着街道,天花板是竖条状的绿色。

    一日三餐,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蓝安说一切都可以。

    红婶走后,蓝安倒在床上,看着绿色的天花板,慢慢的,好像在看一片树林在流动。迷迷糊糊,她走进这片树林里。

    2

    麦田初遇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暮色沉沉。隐隐听到敲门声,不一会儿便清晰有力。蓝安终于带着厌气拉开门,陈言愣了一下,饭做好了。

    北方人习惯在炕上吃饭,饭桌上的主角是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红婶分完碗儿,说,一起吃饭就当是一家人一样。陈言拿起碗儿给蓝安盛了一碗儿鱼汤,尝尝,我的拿手菜。刚昏睡完饥饿感也是困乏的,她拿起勺子抿了一口,陈言拿着大葱蘸着酱大嚼特嚼,同时对她笑了笑。她一阵无味,饭也只吃了几口。

    陈言问,来这边旅游的

    蓝安点头。

    可以看看麦田,不过我们这儿麦田不多。

    在哪儿

    村后就是,穿过麦田里的公路就能到嫩江堤。

    蓝安心里终于有了点松露般的欢欣。

    陈言挤了挤眼睛,这鱼就是嫩江里的,纯野生。

    蓝安放下筷子点点头。

    月明星稀,出门蓝安才真正感受到北方空气麻利的干冷,忍不住一阵哆嗦。

    在屋内简单地洗过澡,蓝安坐到桌子前,拿出一叠草稿纸,一盒笔,这是她上火车前被一个车站推销员硬塞过来的,她抽出一只笔,笔尖点在白纸上,就像陷进一个沼泽一样停了,墨水晕染一大片,门又忽然被敲了,她拉开门,陈言拿着一摞衣服,看你都没带什么东西,虽然才九十月,也冷呢。这我妈年轻时的衣服,你先穿着。

    蓝安看着陈言自己那件单薄的皮衣,说,不用,我明天去买。

    陈言眼睛微睁,行,在你买衣服前就先凑合吧。说着将衣服塞到蓝安怀里,是一件碎花裙袄,分量很足,蓝安闻到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她觉得碎花,刻板俗气。

    第二天,蓝安一出门陈言就看到她还是穿着自己一件白长衫,配着一个深蓝的牛仔裤,陈言竖起拇指,有骨气!

    蓝安说,我想去麦田。

    陈言说,先去买衣服。

    蓝安昂着头,没有半点鸟的影子,终于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陈言开出一个泥迹斑斑的三轮车,一股刺鼻的鱼腥味,蓝安问,我们还要带着它

    是它带着我们

    前天没洗。

    你平常会洗

    也不会。

    我愿意走着去。

    行啊,你沿着嫩江走,一上午大概能到,我直接在家做饭等你得了。

    蓝安磨着后槽牙,两人对峙。红婶从屋里出来,姑娘,将就一下,脏了衣服叫他给你洗。

    蓝安还是上了车,沉了一会儿脸,我想要沿嫩江走。

    大概也就这一条路。

    早间晨光沐浴的温柔绊住了风的干厉,蓝安微微眯了眯眼,忽然眼睛边界出现一条金黄色的线,她睁开眼,一大片金黄的麦田沉甸甸的,千篇一律的美与壮阔不需要太多描写,就让人欢喜几千遍。蓝安眼线舒展着,阳光像敲在琴键上一样掠着她的睫毛,眼睛是一派安静。陈言觉得这种情绪的调节很神奇。

    3

    江心洲谜

    风变得绵绵无垠,要上江堤了!陈言放缓车速,金黄的画卷慢慢褪下,折接着一线银白,像天空堆砌下的绸缎,嫩江不断往前推着延伸,几粒舟船远远的绣在绸缎上,抛出的鱼网粘住晨光的形状。曾在火车上的黑域密音变得如此光明锦绣。

    这是嫩江支流,但我们直接叫嫩江,看到一个小岛没有

    蓝安极力往远处看,江面像是被晨光踩出深深浅浅的脚窝,其中有一个比渔船还小一点的,有着隐隐约约的毛边,那个小船

    那是江心洲,我工作的地方。

    蓝安侧头看一眼陈言。

    江心洲西北处有一片湿地,栖息着很多珍稀鸟兽,我主要负责环境监护。

    我以为你是捕鱼的。

    陈言笑着说,大型捕鱼活动中我也指挥。

    蓝安点点头。

    三轮车沿着嫩江平稳地开行,两人到达镇上,蓝安买衣服不挑,一身土色的大衣大褂觉得合适就准备买,陈言拦住,你又不是奶奶,试一试色彩青春一点的。

    蓝安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收银台,老板娘说了一个价,陈言从后面说,老板娘,咱们这么熟了我才带她来的,价格实诚点呗。老板娘爽快地降了价。付完账,陈言说,先去个地方。

    三轮车颠簸着来到一个饭店门口,上面写着烫金体:金聚缘。

    俗气的名字,蓝安心里想。

    陈言轻车熟路地绕到后厨,里面噼里啪啦,一片火热,油烟味刺鼻,还放着摇滚乐。洗碗池上面粘着一个小音响,满是油渍。

    厨师们响亮地跟他打招呼,陈言走到里边,大声问,什么菜,接着,他熟练地起锅烧油,抄起旁边的鸡块倒入,油烧起了火,陈言握稳锅柄,推太极一样撼锅,锅里的菜抛出矫健的弧线,如鱼得水,勺子飞鸿掠影般撷取钢碗里的调料,盛完菜后迅速将锅放到水龙头下,滋滋啦啦一阵白气。

    连续炒了几个菜,陈言拍了拍旁边人,向蓝安招手,端菜,吃饭。

    陈言领着到一个小包厢,一盘青菜,一个肉烧豆腐,还有一盘炒牛肉。

    蓝安安静地吃着饭,一碗小山的饭被移平了,陈言打量她一会儿,我还以为你对我多少有点好奇心

    除了饭菜的安全性之外我没有什么可关心的。

    你多大啊

    十九岁。

    陈言啧啧几声,还是学生

    蓝安点点头。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面貌清瘦俊朗,打扮体面的人进来,怎么闷声去了后厨,也不跟我说一声。

    没啥事,就过来借点火,借点菜。

    陈言向蓝安看了看,这是店老板。

    你好,我是李言。他笑了笑。有人的眼睛天生是用来笑的,李言笑起来像雪地里撒上鸟雀般斑斓的枝叶,像月落满松山,像暮色远方的山城,像马蹄袖一朵幽蓝的郁金香。

    麦子收割时,我也想回家住几天。

    陈言翘着二郎腿,笑笑不说话。

    回去的路上,陈言问,你是学生,文笔还不错吧

    得看写什么,我比较擅长写景,写人叙事比较少。

    那你把那片麦田还有那片江写出来吧。

    蓝安第一次在陈言面前笑了,如果写它们,熟悉的人应该写得更好。

    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熟悉它们的嘛

    徬晚,蓝安伏身在一张草稿纸上写着,我走在一条路上,月光在左手边,阳光在右手边。

    第二天早饭,没有看到陈言,红婶说他去湿地了,蓝安无处可去,一上午都窝在屋里,中午吃饭的时候,红婶递给她一个红鸡蛋,亲戚家添娃了,一起去看看。蓝安看着碗沿一会儿,我不去。红婶点点头。

    下午,蓝安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树林里好像穿行着绿色的藤蔓,勾连着荆棘丛生,不久,树林显得更加严密了,忽然一阵烟雾弥漫树林,蓝安又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又是晨钟暮鼓一样,蓝安听到陈言的声音。

    4

    盗猎风波

    门打开,陈言急匆匆的,人家添娃多喜庆的事儿,怎么也得去,快跟我走。一天没有喝水,蓝安的嘴唇有点干涸,一时呆呆的没有行动。

    走啊。陈言发丝上还有泥巴,但衣服却换了干净的。

    蓝安不耐烦地点点头,跟着出来。

    陈言忽然转身,拿件衣服外穿防冷。

    蓝安皱了一下眉,还是转身去拿了。

    两人远远地就看见一家里里外外的灯都亮了,外面干冷寂远,一进屋,一群人热气腾腾的,和他们热热闹闹地打招呼。陈言进厨房跟红婶碰面,红婶掀起围裙擦了擦他发丝上的泥泞,去看看孩子。

    产妇被大红被子围在床上,孩子被放在传统制造的像鞋子一样的摇篮里,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有点皱巴,身上裹得红红的棉布。人们围着给孩子送祝福,蓝安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陈言旁边,陈言用手轻轻刮了一下小孩的手臂,低头问蓝安,你说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呢

    他爸爸姓什么,男孩还是女孩儿

    也姓陈,女孩儿。

    蓝安想了想,叫陈易安怎么样

    有什么意义

    易安居士是古代一位很有才华的女词人,有自己的主见,敢于反抗不公平。

    有什么快乐的名字呢

    蓝安耸耸肩,那叫陈乐器吧。

    陈言嘿嘿笑了笑。

    床上的母亲温柔地拉住蓝安的手,希望我闺女以后长得像你一样秀气。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有一个声音冒出,南方的姑娘啊,水灵儿!。

    陈言乐得向蓝安挑眉。

    红婶喊吃饭,陈言说,蓝安,我得先回去工作了,你好好尝尝我们的羊肉面,很好吃的。

    蓝安静地点点头,陈言已经走进夜色中,微微叹气。

    陈言走了两三天。蓝安吃完饭,除了窝在自己的屋里,偶尔会去麦田散散步,开头的新鲜感最终牵连着一种无聊至极的孤独。麦田本是天生的群体,可她却感觉麦子是被切割的无数的孤独,无法移动,难以摆脱。红婶和她话说得也比较少,因此两个人的饭菜总是吃的快些。

    一天,她来到麦田,却在单一的颜色中发现了不同,一件棕色的大衣,一块色彩的鲜艳的画板,李言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中午李言到红婶家蹭饭,陈言这段时间很忙吗

    最近非法盗猎猖獗,陈言抽不开身,每天都要巡逻。

    上面应该给他派点防备武器。

    红婶叹口气。

    如果陈言忙,我帮你收拾今年的麦子。

    红婶笑了笑,那倒不用,你习惯拿算盘和画笔的手得好好照看。

    李言无奈地摊手。

    晚上,蓝安正用湿毛巾擦拭后背,忽然听到哐当的声音,她冲过去,红婶正坐在炕沿揉着她的膝盖,旁边一地碎片,看到她,无奈地笑了小,关节炎,这个季节就开始犯了。

    蓝安将打碎的碗扫干净,然后把剩下的碗洗了。再次进来的时候,红婶正在撕膏药。看了一会儿,蓝安问,红婶,你的关节炎会有什么影响

    做事会比较迟钝,其他的都还行。

    蓝安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李言站在院子外,蓝安,你的纸张掉了。

    那天蓝安去麦田的时候揣在口袋里的,上面写着:天空是一座花城,花瓣每一次都随着两岸的悲欢离合飘落,至此铺成了嫩江。

    是诗吗。

    蓝安摇摇头,低头笑了一下,是不知所云的随笔。

    李言摸了摸鼻子,能邀请你看一看我的画吗

    他的眼眸有一股忧郁。

    蓝安点点头。

    李言家离麦田更近,房子是新装修的,因为不常住显得空荡,他打开西边的房门,里面是一间熙熙攘攘的画室,一幅幅油画墙上挂着,炕上堆着,画有四季,饭店,鱼,嫩江,麦田,色彩至明至暗,对比明显,线条流畅或粘连,蓝安看到一个靠在窗口的画,蒙着白布,那个能看看嘛

    李言缓缓走过去,将画布揭开,画的是嫩江,却让人一眼注意到江心洲,上面有一不大不小的房子,伸出小小的烟囱,周围是树的影子。树画得比房子还高,一个小船系在洲上,江心洲西北方是一大片水墨晕染,这是国画

    李言自己也像端详别人的作品一样端详着这幅画,眉毛越耸越尖,眼神也越来越忧郁,如笔尖凝聚的蓝墨水,最后全部放空,不是吧,我忘了。

    蓝安还在看,李言忽然说,嫩江流量年际变化大,对江心洲有侵蚀作用,所以岛上的房屋隔几年就要搬移。蓝安继续看。

    李言拿起其他的画作,颇有兴致地向蓝安介绍,蓝安不懂画,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看完画儿,李言说,我虽然经营饭店,但做饭的手艺没有陈言好,不过还是想邀请你吃午饭。

    不用了,红婶应该留饭了…

    所以你还画画家

    李言笑而不语,在篱笆外向她挥手告别。

    太阳直射点不断南移,北方的黑夜步步紧逼,吞掉庸庸碌碌的白昼。蓝安将碗筷洗了,红婶倚在炕上,望了望窗外,闺女,不好意思,中饭懒得没做,晚上还要你洗完碗。

    蓝安说没事,她顿了一下,……红婶,要不去医院看看

    老毛病,去了也只是开这些膏药。

    蓝安坐在小凳子上,将头低了低,然后说,红婶,晚上你一个人这样我不放心,我睡在你旁边吧,有个照应。

    红婶愣了会儿,闺女,没啥事……唉,你要想来就来吧。

    蓝安抱来自己的被子,躺在红婶身边,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细沟的宽度。

    红婶,你在想陈言

    自然而然地想心事,难免会想到他。

    陈言总是这样隔很久才回家

    是吧。

    蓝安靠着窗户边,月光冰凉了院子里整个地面。

    过了许久,红婶轻声叹气,多少年了都是一个人睡啊。

    这晚蓝安睡得满足,第二天醒来,红婶还在床上,蓝安想要做一顿早饭,莫名其妙,一股甘泉般的喜悦涌进心中。

    5

    冰上誓言

    但经验不足,红婶很快在一阵哐啷声中醒来,无声地笑了。

    陈言跳进家,看到蓝安正围着围裙,把粥端进房里面,红婶笑吟吟的摆着筷子,蓝安看到陈言,微微一愣,刚巧,我多煮了一碗。

    陈言笑着哎呀了一声。

    陈言收拾完碗筷,红婶说,你不用为我跑回来一趟。

    陈言笑了笑,你每到这个时候老毛病就犯,我不大放心。最近队里有了新人,我也轻松点。

    红婶微笑着点点头。

    陈言蹭了红婶一下,妈,儿子一身泥,得先脱衣服洗澡。一旁的蓝安惊了一下,话也没说就跑出去了,听到后面隐隐两声笑。

    蓝安正揪着大衣上一团乱糟糟的线,陈言在外面喊,蓝安,跟我打鱼去不

    蓝安拉开门,去!

    骑着三轮车,麦穗已经沉甸甸地弯下了,像醉汉灌满春夏两季酿的酒,睡梦正酣。陈言带着蓝安缓缓下坡,跳上渔船,江风将小船翻动了一下,小船气鼓鼓地发动起来,陈言站得挺直,蓝安紧紧握住船沿,顺风加快船速,江心洲在一点一点地放大,可忽然小船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行进,陈言也坐下来,回头笑看着蓝安,你别紧张,放开感受!

    陈言四方打量一会儿,就选了一个水面抛网,和那天颠勺一样,一气呵成。

    陈言!蓝安喊。

    陈言转身,蓝安愣了一下,才说,你为什么要住在江心洲

    岛上很美,能看见湿地也能看见家。

    ……可是会有危险,江流无常。

    陈言看着她,却明显高兴起来,哪有危险呢不过蓝安,你是在关心我,关心着我的妈妈

    蓝安顿时不想说话,撇过头,看向江面,一个呆呆的鱼浮在江面上,背对着她。陈言弯了弯嘴角,猛地伸手,呆鱼就被抓住了,在有力的禁锢间挣扎,蓝安看着陈言,陈言冲她显摆地笑,好家伙,三斤半呢!

    蓝安一下站起来,陈言愣住,下一秒,她奋力一跳,船身颤动,陈言措不及防,两人倒在船里,鱼趁机溜走了。

    天空白蒙蒙的,太阳若隐若现,蓝安把手搭眼睛上,唇角往上翘,这就是危险。

    红婶说,村里决定后天统一割麦子。

    蓝安说她也想去。

    红婶说太累了。

    陈言拦住,蓝安喜欢,就让她试试呗,我在旁边,也不是真要她干活。

    红婶扶着腰,嗔怪地看了眼儿子。

    坐在书桌前,蓝安看到那一行被人捡回来的文字:天空是一座花城,花瓣每一次都随着两岸的悲欢离合飘落,至此铺成了嫩江。

    她拿起笔继续写,莎士比亚在仲夏夜穿着白袍,带着花环,行走过一片麦田,因此我相信,每一节饱满的麦穗都是一首十四行诗。

    收割机的声音正式宣告收割开始,村庄兴奋起来了,蓝安带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小镰刀,红婶把自己织的手套带到蓝安手上,边对儿子说,看着点蓝安。

    放心吧。陈言连最外层的皮衣都不穿了,双臂露出结实的肌肉,转身碰到篱笆外的李言,还是那么风度翩翩,他笑道,我还说你家收麦子,替你做点事呢。

    陈言说,好好做菜就行。

    李言笑笑,陈言,你总是这样说一不二。

    他看向蓝安,那天看了你写的东西,我据此画了一幅画,有机会去看看吗

    蓝安点点头。

    两人到麦田时,收割机已经操作一大半,陈言在前面割漏掉的麦子,蓝安在拿着篮子跟在后面捡麦穗,镰刀在阳光下成了篮子的银色装饰。陈言说,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不能浪费。蓝安点点头,天空突然飞来几只鸟儿,发出清远的鸣叫,盘旋成一个圈。蓝安抬头,这是她在这儿第一次看到鸟,陈言说,应该是湿地那边没有回南方的鸟儿。蓝安还在抬头看,陈言走近她,认真地说,等河面结冰,我带你步去江心洲,我带你去湿地。

    蓝安看向他,陈言伸手拂去她发丝上的麦叶,承诺般笑起来。

    邻地几个妇女中一个妇女看到蓝安,急匆匆地赶来,我去拿饭,你能帮我割一下麦子吗

    蓝安稀里糊涂地答应,拿出银色的镰刀,几个妇女有说有笑,手却像长了另一双眼睛一样敏捷麻利,蓝安却是一双眼睛吃力地跟在后面,忽然,亲吻麦香的镰刀勾住了她的手,流出玫瑰般的血,她胡乱拿衣服裹着,一个妇女回头喊她,她答应着,卖力地赶上她们,几滴玫瑰沿途落在麦叶上。

    陈言拿完饭回来,窜到蓝安身边,看到宽大衣服里藏着一只手,注意到麦叶上的血迹,立马小声问,你割到手了

    蓝安吃力地点点头。

    陈言没有任何耽搁的带蓝安回家,口子不大有点深,只是捂了会儿,有点蔫儿状,红婶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不满地看着陈言。陈言沉静地看着蓝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结绳,是麦穗状的,底下坠着一只可爱的小猫。蓝安眼睛微亮,你会编结绳

    嗯。陈言坐到她身边,那天我看你看麦子看得出神,想着你也许喜欢。

    蓝安眨眨眼睛,为什么不是鱼是猫呀

    陈言笑了,因为猫爱吃鱼呀。

    红婶关节炎症状轻了很多,她悄悄出去收拾东西。

    陈言说,再怎么不喜欢说话以后受伤了也要说出来,这是勇敢。

    蓝安面色微窘,一个影子撞到门上,陈言站起来,蓝安只听到,陈哥,有盗猎者和我们干起来了!下一秒蓝安就不见陈言的影子了。

    6

    归途心结

    割完麦子,北方这片地方又少了一块守护,晒完麦子后,风和黑夜来得更急,嫩江时而呜鸣,红婶摇摇头,今年的冬天恐怕要早来了。她从橱窗里拿出一件厚的大袄,是她们那个时代最流行的款式,雅白的面料上绣着清新脱俗的兰花,闺女,天气越来越冷了,衣服虽然不好看,但总是管暖的。在风寒逼迫中,红婶却像忍冬花一样越发坚韧,她说的话很少,始终用发簪将头发盘得挺拔美丽,麻利地收拾麦子,有条不紊收拾家务,蓝安跟在后面帮忙,也学了不少生活技能。

    徬晚在书桌前,她数了数写过的草稿纸,陈言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家了。她想问问李言,却发现他家的门已关了,也许是回饭店了吧。辅导员已经打来好多电话,说请的假即将逾期,必须赶快回来。

    她躺在床上,外面的风紧锣密鼓,她甚至听见嫩江的嚎啕,像来了一位兴风作浪的妖怪,她心里七上八下,终于睡不着,拉开门,跑到红婶房里,红婶,我怕。

    红婶也没睡着,姑娘过来。

    蓝安嗡着声音数到,嫩江,江心洲,陈言。

    红婶身子抖了一下,别怕,那小子知道回来。

    过了一晚,白天的力量仍是微乎其微,村庄陷入一种凛冬的守候。蓝安穿上兰花的外袄,跑过光秃秃地麦田,跑到呜咽的嫩江边,江心洲因为距离几乎与四周暗色融合,她深吸了一口气,喊道:陈言,快回来。

    陈言!

    陈言!

    嫩江的水呻吟着,哀唤着,裹挟着,江心洲朦胧的影像抖动着,挣扎着与周围分离,树木伸到天空,像是在招手。蓝安就这样一直喊,一直喊。

    在导员最后的声明下,蓝安最终买了南归的车票,出了车站,鼻尖碰到北方第一片雪花,冰凉冰凉的,晶莹剔透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期待冬天,也比任何时候害怕冬天。

    红婶打来电话,陈言回来了!

    李言的家门也开了,李言是陈言背回来的——在他组织盗猎的时候。

    她忽然明白了陈言说的好好做菜,是要用守法的心。

    陈言转身,遇到刚进门的蓝安,他脸上斑驳的伤疤,其中一个尖端像匕首一样直抵眼角,陈言局促地笑了笑,今年北方冬天比往常来得要到,不知道你习惯吗

    ……不习惯,所以我得回去了。

    ……

    李言躺在床上低着头,腿上打着石膏,双目低垂。

    蓝安问,一双拿笔的手怎么会暗握屠刀呢拿了屠刀的手画出屠刀指着的地方怎么能不是一片模糊不辨的污迹呢

    ……蓝安,能看看我新的画作吗就在架子上。

    蓝安看到那幅画,在颜料的调和下,嫩江红粉纯洁,像云沐浴在里面,一个少女带着麦穗编织的花环站立江边,含情远望。

    很美,可终究太孤单了。我见过比这更美的画面。那是两个人,一前一后,银饰的篮子里晃晃悠悠着金黄的麦穗。

    一夜之间雪花漫天,风渐渐被抽离,天地归于平静,陈言在窗外喊道,蓝安,快走啊!

    蓝安匆匆忙忙裹上白底兰花的大袄,陈言骑着三轮车带她来到江边,嫩江已经是冰封千里,长久的呜咽像是等来了归宿,陈言说,蓝安,下来!

    蓝安把脚伸到冰面上,触碰到一种生命荒原般原始沉积的厚实,前面一群人喊陈言,他们正在准备起渔网,陈言拉着蓝安过去,他弯身探查冰面下的情况,然后做出手势,顷刻间,在人们欢乐的号子声中,肥大的鱼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落在冰面上,欢腾跳跃着。

    陈言拉着蓝安在冰上滑动,继续向前,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远山一样的眉间。远处有灯闪成一座小山,距离越来越近,四周幽蓝的树木仿佛在流动,红砖小房子的烟囱在冒烟,从小房子里出来几个和陈言一般年纪的小伙子,穿着制服,笑嘻嘻地说队长,我们再次取得胜利!

    天空飞来几只鸟,发出清远的鸣叫,绕了小道一圈,终于选定靠近房屋的那棵树栖息。

    这是湿地的鸟儿。陈言指向西北方向,蓝安抬头望过去,忽然一列火车在冰面上疾驰而过,发出急促的鸣笛……

    蓝安蓦然睁开眼睛,天花板的绿色被编织成一块柔顺的毛毯。

    蓝安。是陈言真真切切的声音。

    她打开门,风呼呼地响,雪花苗条得微不可见。陈言满目惆怅,眼神隐忍。

    陈言!

    蓝安一把抱住他,我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和人交往,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诉求,看起来孤冷,其实内心胆怯敏感……

    我知道,陈言温和地拍着蓝安的背。

    谢谢你陈言,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

    陈言觉得自己胸口一阵滚烫,他说,蓝安,别哭,这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你的江心洲,你的湿地,我看到了,你的坚持和担当,我明白了。

    蓝安忽然明白了自己写下的句子:江上的风四面八方,心被凿成千佛窟还只能任由它的流浪。

    陈言紧紧抱着蓝安,闻着她的发丝,浓浓的叹息像吸进的香烟积郁在胸膛。

    7

    释槐之恋

    一座森林往往留不住一阵风,但一棵树却也许能留住一只鸟,只当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蓝安对陈言耳语。

    南方的导员也在等她,关心着她,她想见面第一句该说,导员,碎花很青春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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