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定旺崽崽 本章:第一章

    第一节

    青梅之约

    七岁的林小满蹲在潮湿的草地上,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进眼睛里。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继续盯着那个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罐。罐子里,三只萤火虫的光越来越微弱。

    它们要死了。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把蓝色格子伞突然出现在头顶。林小满抬头,看见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男孩。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色短裤,左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用这个。男孩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燥的玻璃罐,动作熟练地将奄奄一息的萤火虫转移进去。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与小满沾满泥巴的小手形成鲜明对比。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啪声响,两个小孩蹲在公园角落,头几乎碰在一起。萤火虫在新家里渐渐恢复了光亮,一点一点,像星星被重新点亮。

    我叫许晏。男孩说,眼睛盯着罐子里的光,你家住哪

    就在那边。小满指了指公园西侧的老旧居民楼,你呢

    许晏指向相反方向的那片别墅区。小满知道那里,妈妈说过住在里面的都是有钱人。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许晏问。

    小满低下头:妈妈上夜班。她没有说爸爸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也没有说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

    许晏似乎懂了什么,没再追问。他把玻璃罐递给小满:给你。以后下雨天别带它们出来了。

    小满接过罐子,萤火虫的光映在她脸上:谢谢你,许晏。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那年夏天,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许晏教小满怎么捉萤火虫又不伤害它们,小满带许晏去她发现的秘密基地——一棵被雷劈过却依然活着的老槐树。

    我们以后每年夏天都一起看萤火虫好不好八月底的一个夜晚,小满躺在槐树下问道。萤火虫在他们头顶飞舞,像一场微型流星雨。

    许晏侧过脸看她:好。

    拉钩。

    拉钩。

    两根小手指勾在一起,许晏的手很暖,小满的手有些凉。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孩子气的约定会成为后来十几年里最痛的牵挂。

    十二岁那年夏天,小满没有出现在老槐树下。许晏等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忍不住去了她家。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说之前的住户已经搬走了。

    搬去哪了许晏问。

    女人摇摇头:不清楚,好像挺急的。

    许晏站在那扇陌生的门前,手里还拿着给小满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个可以自动调节温度的萤火虫饲养箱。他最终把它放在了门口。

    那天晚上,别墅区的保安发现许家小少爷半夜溜出去,在公园老槐树下坐了一整夜。

    八年后,许晏站在大学美术系的走廊上,盯着公告栏里的一幅画。那是一幅水彩,画的是夏夜的萤火虫,笔触稚拙却充满感情。右下角的署名是:林小满。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喜欢我的画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晏转身,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眼睛还是那么大,只是不再充满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忧郁。

    林小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生歪着头看他,突然睁大了眼睛:许...晏

    他们站在走廊上对视,中间隔着八年的时光和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许晏注意到小满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个小小的萤火虫纹身。

    你...还记得我小满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许晏想说当然记得,想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想说那个饲养箱后来怎么样了。但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嗯,记得。

    小满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但许晏敏锐地发现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真巧,她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有空一起吃饭。转身离开时,许晏听见小满小声说了句什么,像是原来你还记得,又像是对不起。

    那天晚上,许晏翻出抽屉最底层的一个铁盒。里面放着十二岁的林小满写给他的所有纸条,还有一张他们在大头贴机里的合影。照片上的两个孩子笑得没心没肺,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分离。

    手机突然震动,是小满发来的消息:下周六美术系有展览,我的作品也会展出,你要来看吗

    许晏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八年前不告而别的愤怒,这些年寻找无果的失落,重逢时强装的平静——所有情绪在胸口翻涌。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发完消息,他走到窗前。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没有萤火虫,没有老槐树,只有一个二十岁的男孩,站在灯光下,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恍惚间又变成了那个等在雨中的七岁小孩。

    他不知道的是,几公里外的女生宿舍里,林小满正对着手机屏幕流泪。她的书桌上放着一个已经有些生锈的萤火虫饲养箱,箱底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迹:给小满,生日快乐。——许晏

    ---

    第二节

    玻璃罐里的隔阂

    周六早晨七点,许晏已经第三次调整领口。镜子里的男生穿着深蓝色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床头的小木盒。

    手机闹钟响起,距离美术系展览还有三个小时。许晏打开木盒,里面是用树脂封存的七只萤火虫,在晨光中泛着淡绿色的光。这是他用去年在云南考察时找到的最接近童年记忆的品种制作的。

    太刻意了。他自言自语,却还是把木盒装进了背包。

    美术系展厅门口人头攒动。许晏站在角落,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当林小满出现在走廊尽头时,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穿着淡黄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

    你来了。小满小跑过来,脸颊微红,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爽约许晏递过刚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柠檬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滴在他鞋尖上。

    小满接过饮料,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一下。谢谢,正好渴了。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我先带你看看我的作品

    展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小满的画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是一组四幅的系列水彩,主题都是夏夜。许晏在第一幅前驻足——画面上,两个孩子蹲在玻璃罐前,蓝色格子伞倾斜在一旁,雨丝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

    我们的初见。小满的声音很轻,记得吗那年夏天特别多雨。

    许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当然记得,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记忆里:小满被雨水打湿的刘海,萤火虫微弱的荧光,她手指上沾着的泥巴。

    画得不错。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个陌生人的作品,构图很稳。

    小满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后面还有三幅,要看看吗

    许晏跟着她走到第二幅前。画上是月光下的老槐树,两个孩子躺在树下,漫天萤火虫如星辰般闪烁。第三幅画的是空荡荡的槐树下,只有一个男孩的背影。最后一幅则完全是抽象的蓝色和绿色色块,隐约能看出玻璃罐的轮廓。

    这组作品叫《萤火誓约》。小满说,是我大一的期末作业。

    许晏盯着最后一幅画看了很久。那些混乱的色块像极了他十二岁那年的心情。为什么突然画这些他问,声音有些哑。

    小满低头整理根本不存在的裙褶:教授让我们画记忆中最深刻的夏天。她顿了顿,你呢这些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许晏转移话题,你学的是水彩专业

    综合材料,偶尔也做雕塑。小满似乎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题接下去,听说你在建筑系还拿了青年建筑师奖

    许晏挑眉:你怎么知道

    校报有报道。小满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剪报,我...偶然看到的。

    许晏接过剪报,发现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打开又折起过很多次。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膨胀,他急忙指向展厅另一头:那边是什么展区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看完整个展览。许晏发现自己不断注意到小满的小动作:思考时会咬下唇内侧的软肉,看到喜欢的作品右眼角会微微抽动,紧张时左手会无意识地摸那个萤火虫纹身。

    饿了吗走出展厅时小满问,食堂现在应该还有...

    许晏!一个男声打断了她。建筑系的周教授朝他们走来,正好碰到你,下周一古建筑修复项目的资料准备好了吗

    许晏点头:已经发您邮箱了。

    周教授的目光移向小满:这位是

    美术系的林小满。许晏介绍道,这是周教授,建筑系主任。

    哦!《萤火誓约》的作者。周教授热情地握住小满的手,我刚刚欣赏过你的作品,很有感染力。对了,许晏跟你提过我们的古建筑壁画修复项目吗正好需要美术系的人才。

    小满疑惑地看向许晏。

    一个新课题。许晏解释,学校后山的明代寺庙发现了壁画残片,需要修复。如果你有兴趣...

    当然!小满眼睛亮起来,我上学期刚选修过文物修复。

    周教授拍拍许晏的肩膀:那太好了,周一上午十点,你们一起来我办公室详谈吧。他看了看表,我得先走了,你们年轻人继续聊。

    教授离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要不去吃点东西许晏提议。

    他们选了校外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许晏注意到小满点单时习惯性地说了少冰,和他们小时候在奶茶店的喜好一样。

    那个...小满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你的。

    许晏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套手绘明信片,每一张都是不同形态的萤火虫,背面用工整的小字标注着学名和习性。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研究这些。小满搅动着咖啡,不知道现在还...

    喜欢。许晏打断她,小心地收好明信片,谢谢。他从背包里取出那个小木盒,这个...给你。

    小满打开盒子时倒吸一口气。树脂中的萤火虫在灯光下栩栩如生,翅膀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是...云南萤火虫她轻声问。

    许晏点头:去年野外考察时收集的。和当年...和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很像。

    小满的指尖轻轻抚过树脂表面,突然一滴眼泪落在上面。她慌忙擦掉:对不起,我...

    林小满!一个高大的男生突然出现在他们桌旁,找你半天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许晏看到小满迅速把木盒合上塞进包里。陈墨学长,她勉强笑了笑,有事吗

    被称作陈墨的男生自然地搭上小满的肩膀,这才注意到许晏:这位是

    建筑系的许晏。小满介绍道,这是我学长陈墨,美术系研究生。

    两个男生简短地握了手。许晏注意到陈墨的手指上沾着颜料,指甲修剪得很短,握力很强。

    小满,王教授那边催着要方案呢。陈墨说,你方便现在过去一趟吗

    小满看向许晏,满脸歉意:我可能得...

    去吧。许晏站起身,周一见。

    周一见。小满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许晏看着陈墨搂着小满离开,那个姿势熟练又亲昵。他坐回椅子上,发现小满的柠檬茶只喝了一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在桌面汇成一小滩水。

    他拿出手机,搜索美术系陈墨。第一条结果显示是某知名画廊的新锐艺术家,个人主页上与林小满的合影赫然在目——照片上两人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画前,陈墨的手搭在小满腰间。

    许晏关上手机,望向窗外。阳光依然明媚,行人来来往往,一切都正常得刺眼。只有他知道,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碎裂,就像十二岁那年站在陌生人家门口时的感觉。

    他拿出小满送的明信片,最下面一张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对不起当年的不告而别,希望有一天能告诉你全部真相。

    许晏把这张明信片单独放进衬衫口袋,正好贴在心脏的位置。他决定周一见面时要问清楚,关于陈墨,关于当年的离开,关于所有被时间模糊却从未真正过去的事情。

    然而周一时,小满迟到了。当她气喘吁吁地冲进办公室时,许晏注意到她的眼睛红肿,左手无名指上的萤火虫纹身被创可贴遮住了大半。

    抱歉我迟到了。她低声说,全程没有看许晏的眼睛。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小满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得接个电话。她匆匆走出办公室。

    许晏透过玻璃门看见她靠在墙上,肩膀剧烈抖动。某个瞬间,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里有一种他熟悉的、十二岁那年的绝望。

    那一刻,许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母亲离开那天也是这样,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再也没回来。

    ---

    第三节

    雨中的选择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让林小满喉咙发紧。她站在ICU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父亲插满管子的身体。监护仪发出的规律滴滴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小满。母亲拉住她的手,掌心冰凉潮湿,医生说了,必须尽快手术。

    小满盯着父亲凹陷的脸颊。八年过去,债务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他们。当年那些凶神恶煞的讨债人,父亲突发的心脏病,全家连夜逃离的狼狈——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直到三天前那个催债电话。

    手术费...要多少

    母亲报出一个数字,小满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个数目相当于她四年学费的三倍。

    我...想想办法。她机械地拍着母亲颤抖的背,视线落在病房外长椅上放着的背包——里面装着许晏送给她的萤火虫标本。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墨的信息:和伯母谈过了吗我在楼下咖啡厅。

    小满深吸一口气:妈,我下去见个朋友,很快回来。

    data-faype=pay_tag>

    咖啡厅角落,陈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显示着一份电子合同。他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看到小满时立即合上电脑。

    情况怎么样

    小满摇头,眼眶发热:医生说再不做手术就...

    陈墨推过来一杯热巧克力:记得大学第一天吗你躲在画室哭,因为买不起颜料。

    小满握紧杯子,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年陈墨是助教,悄悄在她的储物柜里塞了一整套进口水彩。

    我可以帮你。陈墨的声音突然严肃,手术费,债务,所有。

    小满猛地抬头:我不能——

    不是无偿的。陈墨打开电脑,调出一份合同,画廊下周签约新锐艺术家,三年期,预付款刚好够手术费。

    小满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确实一分不差。为什么是我美术系比我优秀的人很多。

    陈墨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我看过你的毕业创作企划,《萤火誓约》系列如果完成,有市场潜力。他停顿一下,而且...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敲打着玻璃窗。小满想起七岁那年,许晏为她撑起的蓝色格子伞。

    我需要考虑...

    没有时间了,小满。陈墨压低声音,讨债的人已经找到医院了对吗你父亲需要立刻转院手术。

    小满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纹身。那个萤火虫图案下方,其实隐藏着一道疤痕——十二岁那年,讨债人砸碎了她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罐,碎片割伤了她的手指。

    合同...我签。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有个条件,不要让我做违背原则的作品。

    陈墨露出胜利的微笑:当然。他滑动鼠标,这里有个附加条款,签约期间需要与其他画廊保持距离,包括...任何可能影响你创作的个人关系。

    小满的心跳停滞了一拍:什么意思

    许晏。陈墨直视她的眼睛,他父亲是许氏建筑的CEO吧家族企业旗下有艺术投资部门。利益冲突,明白吗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小满想起许晏衬衫口袋里露出的明信片一角,那是她鼓起全部勇气写下的道歉。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她听见自己说。

    签完字走出咖啡厅时,小满的视线模糊了。她在洗手间里捂着嘴无声痛哭,水流声掩盖了她的哽咽。镜中的女孩眼睛红肿,左手无名指上的萤火虫纹身仿佛也在哭泣。

    当她回到ICU门口时,护士正在调整父亲的输液速度。母亲拉着她的手:刚才有个高个子男生来找你,说是同学。

    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有说什么吗

    留下这个就走了。母亲递过一个纸袋。

    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玻璃罐,装着几只活体萤火虫,罐底压着一张纸条:听说医院允许少量活体昆虫陪伴重症患者,有助于缓解焦虑。——A

    小满的眼泪砸在玻璃上。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许晏站在雨中,手里拿着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现在,他又一次在她最黑暗的时刻带来了光。

    妈,我出去一下。她抓起玻璃罐冲下楼。

    大雨中的医院花园空无一人。小满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全身。她多么希望此刻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又害怕真的见到他。玻璃罐里的萤火虫在雨声中发出微弱的光,就像她胸腔中即将熄灭的某种希望。

    周一早晨的修复课,许晏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当小满推门进来时,他正在整理修复工具,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说:刮刀在左边第二个抽屉。

    小满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刮刀

    许晏这才抬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上周说想试试清理壁画右下角的霉斑,那里缝隙小,适合用刮刀。

    小满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总是记得这些细节,就像记得她喜欢少冰的柠檬水,记得她小时候害怕雷声。

    谢谢。她接过刮刀,两人指尖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整个上午,他们默契地配合着。许晏递工具的速度总比小满开口要快,而小满能准确预判许晏需要哪种化学试剂。周教授进来时,看到他们已经完成了预计一天的工作量。

    你们搭档效率真高。教授赞叹道,像合作了很多年一样。

    许晏的嘴角微微上扬:小时候一起做过手工。

    小满手中的刮刀差点掉落。他还记得那些夏夜,他们用树枝和野花做的小玩意,记得老槐树下交换的幼稚誓言。

    午休时,小满鼓起勇气:那天...谢谢你送的萤火虫。父亲很喜欢。

    许晏正在擦拭一块壁画残片,动作顿了一下:不客气。他放下残片,你父亲...还好吗

    需要手术。小满盯着自己的手指,会好的。

    许晏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查了些资料,关于心脏术后护理。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经济上的帮助...

    不用!小满声音突然提高,随即又压低,我是说...已经解决了。陈墨学长帮忙联系了赞助。

    许晏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陈墨

    他的画廊签了我。小满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三年合约,预付款刚好够手术费。

    实验室突然安静得可怕。许晏慢慢合上文件夹:恭喜。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商业画廊是个好平台。

    小满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她宁愿不要这个机会,想说她多么怀念七岁那年的雨夜。但最后她只是轻声说:有些事...回不去了。

    许晏的手紧紧攥住文件夹,指节发白。当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从来没有什么是能回去的。

    下午的工作沉默而高效。当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壁画上时,许晏突然指着角落里刚刚清理出来的一行小字:看这里。

    小满凑近,看到一行几乎褪色的诗句:虽殊途,必同归。

    明代工匠留下的。许晏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传说这是一对恋人共同绘制的壁画。女方家族反对,两人被迫分开,但约定各自从壁画两端开始修复,最终在中间相遇。

    小满的视线模糊了:他们...最后见到了吗

    许晏轻轻擦拭那行小字:史料没有记载。

    走出教学楼时,陈墨靠在他的黑色轿车旁等候。看到许晏,他故意搂住小满的肩膀:辛苦了,我送你回医院。

    许晏视若无睹地走过,但在转角处,小满回头看了一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那天晚上,小满在父亲的病房里打开了许晏给的资料夹。除了医疗信息,最后一页是一张手绘地图,标记着城市周边所有能看到萤火虫的地点。地图角落写着一行小字:等你准备好听我的答案。——A

    她把地图贴在胸口,泪水浸湿了纸张。窗外,一只萤火虫划过夜空,像那年夏天老槐树下的星光。

    ---

    第四节

    破碎的玻璃

    档案室的灯光忽明忽暗。许晏揉了揉太阳穴,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六个小时,翻阅所有与明代寺庙壁画相关的史料。周教授需要的分析报告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但他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林小满。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信息:你父亲下周回国,希望见你。许晏没有回复,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八年前父亲外遇导致父母离婚后,他们再没说过话。

    一张泛黄的纸片从古籍中滑落。许晏捡起来,发现是半首残缺的诗:...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他盯着这行字,胸口发紧。那天小满说有些事回不去了时,就是这种表情吗

    收拾资料时,一张病历复印件意外混入其中。许晏皱眉拿起来,上面赫然写着林志强——小满父亲的名字。他想起前天帮小满拿包时,这份文件从她文件夹里滑落,他当时顺手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

    手指不受控制地翻开病历,一系列专业术语之后,他的目光锁定在病史备注栏:

    患者12年前因债务纠纷遭受暴力胁迫,导致应激性心脏病。近期再次遭遇债权人威胁,病情恶化...

    纸张突然变得沉重。许晏继续往下翻,后面附着手术费用清单和...一份借款合同复印件。借款人签名处是小满稚嫩的笔迹,贷款方则是陈墨的名字。

    合同第七条用红色下划线标出:借款期间,借款人不得与许氏建筑相关人士有任何形式的私下往来,否则视为违约。

    许晏的呼吸停滞了。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小满当年的突然消失,重逢后的欲言又止,她对陈墨的顺从...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去,雨水打湿了手中的纸张。十二年了,他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却不知道小满一家是在逃命。

    医院走廊的灯光刺眼得让人流泪。许晏站在转角处,看着ICU病房外的长椅——小满蜷缩在那里,肩膀剧烈抖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已经撕掉,露出完整的萤火虫纹身,纹身下方隐约可见一道细长的疤痕。

    许晏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最后一次去小满家。门口散落着碎玻璃,其中一块沾着血迹。邻居说前一天晚上有凶神恶煞的人来闹事,林家小姑娘被玻璃割伤了手。

    小满。他轻声唤道。

    女孩猛地抬头,脸上的泪痕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慌忙擦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许晏你怎么...

    许晏举起那份病历:我都知道了。

    小满的笑容凝固了。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再次涌出。许晏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十二年的秘密。

    那年...小满的声音嘶哑,讨债的人说如果再不还钱,他们会去找你。说...你父亲有钱。

    许晏的血液凝固了。他想起自己左脸的疤痕——九岁那年,父亲生意对手派来的人留下的。

    所以你们连夜搬走了。

    爸爸突发心脏病...妈妈怕那些人真的会...小满的指甲陷入掌心,我想过给你留信,但那天晚上太混乱了...

    许晏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发现掌心已经被掐出四个月牙形的血痕。他的拇指抚过那道疤痕:这是那天晚上留下的

    小满点头:他们砸碎了装萤火虫的玻璃罐。她突然哽咽,就是你送我的那个...我拼命想护住...

    许晏把她拉进怀里。小满的眼泪浸湿他的衬衫,滚烫得像那年夏天的雨。她的身体在他怀中颤抖,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现在这些人又来了许晏问,声音低沉。

    小满靠在他肩上点头:爸爸需要二次手术...陈墨学长...

    那份合同是违法的。许晏打断她,限制人身自由的条款没有法律效力。

    小满猛地抬头:但我已经签了!手术费已经...

    我可以帮你。许晏握住她的手,我母亲那边...

    不行!小满抽回手,不能再把你们卷进来。而且...她咬着嘴唇,陈墨学长其实对我很好,他只是...

    只是什么许晏的声音突然变冷,只是利用你的困境控制你

    小满沉默了片刻:他说...等父亲病情稳定后,我们可以结婚。那样债务就...

    许晏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窗外的雨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拳头。你爱他吗他听见自己问。

    小满的眼泪再次涌出:这不重要...

    重要!许晏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护士站的人纷纷侧目。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十二年前我无能为力,但现在...求你让我帮你。

    小满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和决心让她心碎。她多么想扑进那个怀抱,告诉他自己这些年有多想念他,告诉她自己左手纹身是为了遮盖那道提醒她永远不要连累他的疤痕。

    但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这一刻。医护人员冲向ICU,小满的母亲在门口崩溃大哭。

    爸爸!小满冲过去,却被挡在门外。

    透过玻璃,许晏看到医生在进行急救,心电图变成了一条可怕的直线。小满贴在玻璃上的手缓缓滑落,萤火虫纹身被压得变形,像一只折翼的昆虫。

    当医生最终摇头时,小满的尖叫声撕裂了空气。许晏想抱住她,却被陈墨抢先一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束白玫瑰。

    小满,我来了。陈墨搂住她颤抖的肩膀,瞥了许晏一眼,节哀顺变。手续和费用我已经安排好了。

    许晏看着小满在陈墨怀中崩溃,看着她被带走签署文件,看着陈墨以家属身份与医生交谈。他站在原地,手中还攥着那份湿漉漉的病历,雨水和某种温热的液体一起滑下脸颊。

    深夜的医院天台空无一人。许晏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今天本来要送给小满的萤火虫。他打开瓶盖,微弱的光点一只只飞向夜空,像那年夏天老槐树下的星光。

    手机亮起,是周教授的信息:明天寺庙壁画的最后修复工作,你还来吗

    许晏看着最后一只萤火虫消失在雨夜中,回复:来。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知道明天小满不会出现。陈墨会以未婚夫的身份陪她处理丧事,会支付所有费用,会把她牢牢锁在那个用债务和恩情打造的牢笼里。

    除非...

    许晏拨通了一个八年未联系的号码。当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惊讶的声音时,他说:我需要帮忙。关于...一个债务纠纷。

    挂断电话后,许晏望向城市另一端。某栋公寓楼里,小满正坐在窗前,手中捧着父亲的老照片。照片背面,十二岁的许晏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给小满爸爸,祝您早日康复。

    她不知道的是,许晏此刻也正看着同一轮被雨水模糊的月亮,手中握着那张她写有希望有一天能告诉你全部真相的明信片。

    明天,他将不再是被留下的那个人。

    ---

    第五节

    虽殊途,必同归

    陈墨画廊的安保系统比许晏预想的要复杂。凌晨三点的办公楼漆黑一片,他贴着墙壁移动,避开最后一个旋转摄像头。周教授给的钥匙卡在感应器上闪烁绿灯,行政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

    许晏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整齐的文件柜,最后停在标有艺术家合约的抽屉。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快速翻动文件,呼吸在口罩里变得潮湿闷热。第三份合约上的照片让他僵住了——一个与小满有七分相似的女孩,签约日期是五年前,终止原因是自杀。

    该死。许晏迅速拍下这份文件,继续翻找。在抽屉最深处,他发现了一个标着林小满的黑色文件夹,里面不仅有签约合同,还有数十张偷拍照——小满在画室睡觉的侧脸,小满淋雨后湿透的背影,小满左手无名指上的萤火虫纹身特写...

    文件夹最后一页是一份婚礼策划书,日期就在三天后。许晏的胃部一阵绞痛,策划书角落手写着一行小字:终于要得到我的萤火虫了。

    手电筒光突然照到墙上的一张合影。年轻时的陈墨站在一个穿白裙的女孩身边,女孩手腕上有道明显的疤痕。许晏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他大学时听说过的美术系自杀学姐。

    手机突然震动,周教授的信息:保安换班还有15分钟。

    许晏快速复原文件,却在离开时瞥见办公桌上摊开的笔记本。最新一页记录着小满父亲的死亡证明编号,旁边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和美元符号。他的血液瞬间冻结——陈墨在怀疑什么

    雨又下了起来。许晏坐在车里,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他拨通父亲的电话:那份债务文件拿到了吗

    刚到手。父亲的声音透着疲惫,儿子,这家人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许晏看着手机里刚拍的照片:比命重要。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天气预报。明天,也就是小满婚礼前夜,将有一场暴雨。许晏点开地图,老槐树的坐标在屏幕上闪烁。十二年前他们在那里分别,十二年后...

    手机日历提醒突然弹出:寺庙壁画最终修复——明天上午十点。

    许晏的眼神变得坚定。他启动车子,驶向城郊的器材租赁店。今夜,他需要准备一场比建筑模型复杂千万倍的修复工程。

    雨水顺着老槐树的枝干倾泻而下。林小满站在树下,手指轻抚树皮上那道被雷劈过的疤痕。明天这个时候,她将成为陈墨的妻子。婚纱已经挂在更衣室里,纯白的布料像一道无情的判决书。

    爸爸...她轻声呼唤,泪水混着雨水流下。葬礼结束后,陈墨立刻安排了婚礼。这是最好的时机,他说,能冲淡悲伤。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树下那个玻璃罐——许晏上次送的萤火虫已经死去,漂浮在水面上。小满跪下来,捧起罐子。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了脚步声。

    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小满猛地转身。许晏站在雨中,没有打伞,黑色T恤湿透贴在身上,左脸的疤痕在闪电照耀下格外明显。他手里拿着一个防水文件夹。

    你来干什么小满的声音发抖,明天我...

    我知道。许晏向前一步,但在那之前,有些东西你必须看看。

    他从文件夹里取出照片:认识这个女孩吗

    小满盯着照片上那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这是...几年前自杀的梁学姐

    陈墨的前签约艺术家。许晏又拿出几张照片,看看她的手腕。

    照片中的女孩手腕上有一道疤痕,位置和小满左手无名指上的惊人相似。小满的呼吸变得急促:这...什么意思

    他收集你们。许晏的声音低沉,所有和他签约的女艺术家都有两个共同点——外貌相似,以及...他指向小满的手指,身上某处有疤痕。

    雨水打湿了照片。小满的视线模糊了:不...他只是帮我...

    你父亲的死亡证明。许晏拿出手机,显示陈墨笔记的照片,他在怀疑什么为什么急着结婚

    小满的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树干:我不知道...

    许晏突然单膝跪地,从文件夹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父亲帮忙弄到的。当年逼走你家的债务,已经清偿了。

    小满颤抖着接过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她的视线落在金额上——正是父亲欠下的数目。

    为什么...她哽咽道,为什么现在才...

    因为我以为你忘了我。许晏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直到看见你左手上的纹身。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两人之间雨帘。小满突然崩溃: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离开你!她的哭声撕心裂肺,但我不能...不能连累你...那些讨债的人...

    许晏大步上前将她拉入怀中。小满的拳头捶在他胸口,却最终抓紧了他的衣襟。他们跪在泥泞中相拥,像十二年前那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跟我来。许晏抹去她脸上的雨水,有个地方你必须看看。

    他拉着小满跑向停在路边的车。雨水拍打着车窗,雨刷器拼命摆动也无法保持视野清晰。小满看着许晏紧绷的侧脸,那道疤痕似乎在发亮。

    我们去哪

    寺庙。许晏简短回答,壁画修复完成了。

    夜色中的寺庙静谧而庄严。许晏牵着浑身湿透的小满穿过回廊,来到后殿。这里没有电灯,只有几支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

    闭上眼睛。许晏说。

    当小满再次睁眼时,整面墙壁亮了起来——修复完成的壁画在投影下栩栩如生。画面上,一对明代服饰的恋人站在桥上相会,桥下是万千萤火虫组成的星河。壁画角落,那行虽殊途,必同归的诗句被放大投射在穹顶上。

    这是...

    我们的故事。许晏轻声说。他按下遥控器,壁画变成了一张张照片——七岁的小满和许晏在雨中的合影,老槐树下的野餐,十二岁生日那天许晏送她的饲养箱...最后定格在一张建筑图纸上。

    这是什么小满凑近看。

    我设计的房子。许晏的声音有些抖,有朝霞色的厨房——因为你喜欢日出;朝南的画室——采光最好;还有...他指向后院,一棵老槐树,和萤火虫养殖区。

    小满的眼泪再次涌出:许晏...

    我知道时机糟透了。许晏苦笑,明天你就要...但至少今晚,我想告诉你...他深吸一口气,十二年了,我从未停止爱你。

    投影突然切换到一段视频——许晏站在他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罐:小满,如果你看到这个,我可能已经鼓起勇气告诉你...

    视频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殿门被猛地踢开,陈墨带着两个保安冲了进来。

    果然在这里!陈墨的脸在烛光下扭曲,我早该想到。

    许晏立刻将小满护在身后: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跟踪软件。陈墨冷笑,晃了晃手机,未婚妻的手机定位,很实用不是吗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投影,真是感人的告白啊。

    小满从许晏身后走出:陈墨,债务已经还清了。我们的合约...

    合约陈墨突然大笑,你以为我在乎那点钱他向前一步,眼神变得危险,我收集美丽又破碎的东西,小满。而你...他盯着她的左手,是最完美的一件。

    许晏的拳头在身侧握紧:离她远点。

    凭什么陈墨讥讽道,凭你这个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知道这是什么吗小满父亲的尸检报告。猜猜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小满脸色煞白:什么

    足以让你乖乖听话的东西。陈墨的笑容扩大,现在,跟我回去。婚礼明天照常举行,否则...

    许晏突然冲上前,一拳打在陈墨脸上。两人摔倒在地,烛台被打翻,火苗舔舐着木质地板。

    许晏!小心!小满尖叫。

    一个保安从后面勒住许晏的脖子,另一个抓住小满。陈墨爬起来,嘴角流血,眼神疯狂:你以为这就完了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我要在你脸上再添一道疤,让你永远记得...

    刀光闪过,许晏侧身避开,但左脸仍被划出一道血痕——正好与旧伤平行。鲜血顺着下颌滴在白色衬衫上,像雪地里的梅花。

    不要!小满挣脱保安,扑向陈墨,住手!

    混乱中,陈墨的刀划向小满。许晏猛地推开她,自己却被刺中肩膀。他踉跄着后退,撞上了投影仪。刹那间,整个殿堂被虽殊途,必同归的字样照亮。

    警笛声由远及近。陈墨脸色大变:你报警了

    许晏捂着流血的肩膀,艰难地笑了:周教授报的。他知道我来这里。

    陈墨咒骂一声,转身要跑,却被赶来的警察堵在门口。小满顾不上他们,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许晏的伤口上:坚持住,救护车马上...

    许晏用没受伤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抚那个萤火虫纹身:这次...换我为你撑伞。

    小满的泪水滴在他脸上:傻瓜...外面还在下雨呢...

    那就...一起淋雨。许晏虚弱地笑了,像七岁那年...

    当救护人员抬走许晏时,小满紧握着他的手。殿外,暴雨渐歇,云层中透出一缕月光。她抬头望去,恍惚间仿佛看到几只萤火虫划过夜空——就像那个遥远的夏天,两个孩子勾着手指许下的稚嫩誓言。

    虽殊途...小满轻声呢喃。

    担架上的许晏睁开眼睛,接上后半句:...必同归。

    ---

    第六节

    萤火长明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鼻腔。小满用湿毛巾轻轻擦拭许晏左脸的伤口,新伤叠着旧疤,像地图上两条交汇的河流。三天了,他断断续续地高烧,医生说伤口有轻微感染。

    体温又升高了。护士小声说,调整着点滴速度。

    小满点点头,继续她的工作——擦拭许晏滚烫的额头,脖颈,然后是那双修长的手。这双手曾经为她撑过伞,递过玻璃罐,现在却无力地垂在白色床单上。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教授带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陈墨被正式起诉了。他把文件放在床头柜上,敲诈勒索,非法拘禁,还有...梁画家的案子。

    小满的手停顿了一下。梁画师——那个和她有着相似疤痕的自杀学姐,法医重新检验后确认了他杀嫌疑。

    许晏父亲那边...

    债务已经彻底解决了。周教授叹气,那孩子这些年一直没放弃找你们。大学志愿全填的你在的城市。

    一滴泪落在许晏手背上。小满用拇指抹去,发现他的指尖有细小的茧——是长期握笔和做模型的痕迹。她想起寺庙里他展示的那套房屋设计图,每个细节都写着林小满的名字。

    护士离开后,小满从包里取出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游走,勾勒出许晏的轮廓——紧锁的眉头,高挺的鼻梁,还有那道伤痕。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抚摸他们错失的十二年。

    你以前...也这样画过我吗

    沙哑的声音吓得小满差点掉落了素描本。许晏半睁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你醒了!小满按下呼叫铃,手忙脚乱地倒水,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

    许晏轻轻摇头,目光落在素描本上:让我看看。

    画中的自己安静沉睡,左脸伤痕被细致描绘,却不再显得狰狞,反而像某种荣誉勋章。许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很美。

    才不是。小满抽了抽鼻子,我画得不够好...

    我是说,许晏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轻触画纸,伤痕。你画它的方式...很美。

    医生和护士的涌入打断了这一刻。检查结束后,医生宣布许晏已经度过危险期。当病房再次安静下来时,窗外已是黄昏,阳光将白色窗帘染成金色。

    小满。许晏突然说,帮我个忙。

    什么

    床头柜抽屉...有个盒子。

    小满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小巧的木质盒子。她打开它,倒吸一口气——里面是一把钥匙,拴在褪色的蓝色钥匙扣上。

    这是...

    你家的钥匙。许晏的声音很轻,准确地说,是你十二岁之前住的房子。

    小满的手指颤抖起来:但那套房子早就...

    我父亲买下它还债,但我...上个月才从拍卖行买回来。许晏试图坐起来,疼得皱眉,里面基本没变,你父亲的书,你母亲的缝纫机...还有...

    小满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有我的萤火虫饲养箱

    许晏笑了:你去看了

    没有,我...小满擦掉眼泪,我只是...记得。

    一阵沉默。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病房陷入温柔的昏暗。

    许晏。小满突然说,我想完成《萤火誓约》系列。

    许晏转头看她,等待下文。

    最后一幅...我想画你。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在寺庙那天,你挡在我前面的样子。

    许晏伸出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小满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们的指尖都带着创作留下的茧,却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画吧。许晏说,但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再遮住你的纹身了。

    小满低头看自己左手无名指——萤火虫纹身下的疤痕清晰可见。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许晏送她的生日礼物被讨债人砸碎,玻璃割伤了她的手指。那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没能保护好他送的礼物。

    好。她轻声承诺。

    一个月后,《守护者》系列画展在市中心美术馆开幕。小满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左手无名指上的纹身第一次毫无遮掩。许晏站在她身边,左脸的伤痕已经结痂,深蓝色西装衬得他越发挺拔。

    这幅作品叫《伤痕》。小满向参观者介绍最后一幅画,画的是我先生挡在我面前的那一刻。

    画布上,许晏的左脸占据大部分画面,新伤与旧疤交错,眼神却坚定温柔。画面角落隐约可见一只纤细的手——那是小满自己的手,萤火虫纹身微微发光。

    太感人了。一位知名策展人赞叹道,这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爱情宣言。

    许晏在人群中握紧小满的手。他们相视一笑,不需要言语。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陈墨被判刑,小满父亲的冤案平反,许晏与父亲的和解...还有,他们悄悄领了结婚证。

    展览结束后,许晏开车带小满去了一个地方。当车停在老居民楼下时,小满的呼吸变得急促。

    准备好了吗许晏问,手里拿着那把钥匙。

    小满点点头。电梯还是那么慢,楼道还是那么窄,但当钥匙插入锁孔时,她的手不再发抖。

    门开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旧书的味道,檀香皂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颜料气味。家具上盖着白布,但轮廓依然熟悉。小满走向自己曾经的卧室,推开门——

    一个萤火虫饲养箱放在床头柜上,和她十二岁那年收到的一模一样。

    你...小满转身,发现许晏单膝跪地,手里举着一枚戒指。

    虽然已经领证了,但还欠你一个正式的...许晏有些窘迫,林小满,你愿意...

    小满跪下来吻住他,眼泪沾湿了两人的脸。当他们分开时,许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褪色的蓝色格子伞钥匙扣。

    我找了好久,终于在一家二手店找到同款。

    小满又哭又笑:傻瓜,现在谁还用钥匙扣...

    我们用。许晏认真地说,把戒指穿在钥匙扣上,戴进她的手指,每天都要带着。

    那天晚上,他们像两个孩子一样探索着旧居。小满在书柜后面发现了自己小时候的涂鸦,许晏在阳台角落找到一个生锈的玻璃罐——正是他们初遇时用的那个。

    看这个。小满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全是泛黄的画纸,我小时候画的你。

    许晏翻看着那些稚嫩的画作——他捉萤火虫的样子,他爬树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最后一张是未完成的,只画了一个轮廓,旁边写着许晏十二岁生日。

    那天我们分开了。小满轻声说。

    许晏搂住她的肩膀:现在我们有三倍的十二年可以一起过。

    夜深时,小满发现许晏不在床上。她光着脚走到客厅,发现他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那个萤火虫饲养箱。

    睡不着她问。

    许晏摇头,打开饲养箱的盖子:看。

    几只萤火虫在箱中飞舞,发出微弱而温暖的光。小满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季节怎么会有...

    人工培育的品种。许晏有些得意,我找了很久。他指向箱底,还有这个。

    小满凑近看,发现箱底刻着一行小字:这次不会让你逃走了。

    她笑着扑进许晏怀里,萤火虫的光映在两人脸上。窗外,一轮满月挂在夜空,像那个夏天老槐树下的承诺。

    一年后的夏天,萤火虫之家艺术疗愈中心开幕。小满剪彩时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闪闪发亮,许晏站在她身边,左脸的伤痕已经淡去,但依然可见。

    这个中心的创意很棒。记者采访道,用艺术疗愈童年创伤,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小满与许晏相视一笑。

    因为有些伤痕,许晏说,不需要被隐藏。

    它们可以变成最美的图案。小满接上,举起左手,萤火虫纹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参观者们惊叹于中心的每个细节——朝南的画室,种着老槐树的后院,还有那些隐藏在各处的萤火虫装置。没人知道的是,许晏在每间治疗室的屋顶都安装了特殊灯光,只要按下按钮,整个房间就会充满人造萤火虫的光点。

    开幕仪式结束后,小满和许晏溜到后院的老槐树下。夏天傍晚的风带着热气,蝉鸣声此起彼伏。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许晏问,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罐。

    小满笑了:每年夏天都一起看萤火虫。

    许晏打开罐子,几只萤火虫飞向渐暗的天空。小满靠在他肩上,看着那些光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许晏。

    嗯

    这次换我来说那个约定。小满转身面对他,眼睛比萤火还亮,我们每年夏天都一起看萤火虫,好不好

    许晏吻了吻她的额头:好。

    拉钩。

    拉钩。

    两根手指勾在一起,一个伤痕累累,一个纹着萤火虫,却比世上任何完美无瑕的手都更加美丽。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像那年夏天一样,像每个夏天都将如此。

    [全文完]


如果您喜欢,请把《《萤火誓约》》,方便以后阅读《萤火誓约》第一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萤火誓约》第一章并对《萤火誓约》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