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我,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报复。我嫁他,明知是火坑,却甘愿沉沦。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为什么,越痛越舍不得放手
1
我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人影。二十五岁生日宴的礼服是母亲选的——香槟色真丝长裙,一字领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裙摆上手工缝制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芷柔,快些下来,客人都到齐了。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这场生日宴规模远超往年,阮家几乎邀请了半个商界的名流。父亲说这是为了庆祝我二十五岁生日,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小姐,您真美。李妈帮我整理着裙摆,眼里闪着慈爱的光。她是这个家里唯一会对我笑的人。
谢谢李妈。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胸口却像压着一块石头。
下楼时,我听见大厅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父亲正在高声谈论最近的股市行情,母亲则用她那标志性的得体笑声应和着宾客。我停在楼梯转角,突然不想再往下走。
阮小姐,生日快乐。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猛地转身,差点踩空台阶。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手臂。
小心。
我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男人很高,我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谢、谢谢。我慌忙抽回手,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江总!您来了!父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热络,芷柔,快请江总下来。
原来他就是江许弃。江氏集团最年轻的CEO,商界传闻中冷酷无情的掌权者。我早该从身高猜出来的——190的个子在人群中总是格外醒目。
阮小姐先请。他微微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我僵硬地点头,提着裙摆小心下楼。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走在我身后,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父亲满面红光地走过来,亲热地拍着江许弃的肩膀,然后转向宾客。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参加小女的生日宴。今天除了庆祝芷柔二十五岁生日,我还有另一个重要消息宣布。父亲顿了顿,目光在我和江许弃之间来回扫视,经过友好协商,阮氏集团与江氏集团决定联姻,小女芷柔将与江总结为夫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联姻结婚和这个我刚刚第一次见面的男人
宾客们爆发出掌声和祝贺声,我却像被扔进了冰窖。我看向母亲,她正优雅地举杯微笑,眼里写满了警告——别在这个时候丢脸。
我…声音卡在喉咙里,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江许弃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谈判。他微微颔首,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向宾客致意。
江某荣幸。
四个字,轻描淡写地定下了我的终身。
宴会持续到深夜。我像个精致的玩偶,被父母带着在宾客间周旋,接受一波又一波的祝福。江许弃很快离开了,说是公司还有事务要处理。父亲对此毫不介意,反而夸赞他事业心强。
当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我终于崩溃了。
爸,妈,我不能嫁给他!我根本不认识他!我的声音在发抖。
父亲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别任性。江氏的实力你是知道的,这次联姻对我们家族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
可是…
没有可是。母亲打断我,你弟弟明年就要出国留学,阮氏最近的项目需要江氏的资金支持。你以为你的艺术梦想是怎么维持到现在的
我咬住嘴唇。是啊,我一直是阮家最无用的那个。弟弟是家族继承人,而我,只是必要时可以交换的筹码。
他...他看起来那么冷漠,我们甚至没说过几句话…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父亲冷哼一声:感情可以婚后培养。江许弃年轻有为,不知多少名媛想攀这门亲事。你能嫁过去是福气。
那晚,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我想起江许弃看我的眼神——那不是看爱人的眼神,甚至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三天后,江许弃正式登门提亲。他带了一套价值连城的翡翠首饰作为聘礼,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在双方父母讨论婚礼细节时,他把我叫到了花园。
阮小姐,我知道这桩婚事非你所愿。他开门见山,声音比那晚更加冷淡,但商业联姻在圈内很常见。我可以承诺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尊重。
我抬头看他,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真的很英俊,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为什么是我我鼓起勇气问,以江氏的地位,你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又好像穿过我看向远方。
你的眼睛…他顿了顿,突然转移话题,婚礼定在下个月,你有什么特别要求可以告诉我的助理。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留我一个人站在花园里,满心困惑。
就这样,我的反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一个月后,我穿着价值百万的婚纱,在两家亲友的见证下,成为了江太太。
婚礼上,江许弃全程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可那笑意从未到达眼底。当神父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时,他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引来宾客一阵善意的起哄。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在这场婚姻里,我们都只是演员,演着一出名为幸福的戏。
2
婚礼前一周,一只精致的礼盒送到了阮家。
小姐,这是江先生派人送来的。李妈捧着那个足有半人高的白色盒子走进我的房间,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我放下手中的素描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上银色的缎带。自从订婚那天后,我就再没见过江许弃。所有的婚礼筹备都由双方父母和他的助理操办,我这个准新娘反而像个局外人。
要现在打开吗李妈递来剪刀。
我点点头,剪断缎带。掀开盒盖的瞬间,一阵淡雅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层层叠叠的薄纱下,一件婚纱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阳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件我梦寐以求的婚纱——不是传统的大蓬裙,而是修身的鱼尾设计,上半身是精致的蕾丝刺绣,从腰部开始延伸出流畅的线条,裙摆处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和水晶,既不会过分华丽,又透着低调的奢华。
天啊,这太美了!李妈惊叹道,江先生真有眼光。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婚纱的面料,触感冰凉丝滑。这件婚纱完美契合了我的审美,甚至连尺寸都分毫不差。可问题是,江许弃怎么会知道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我抬头问李妈。
李妈摇摇头:只有这个盒子,和一张卡片。
她从围裙口袋里取出一张对折的象牙色卡片。我打开它,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迹:
希望合适。——J
没有亲笔签名,没有多余的话语。就像这整场婚礼一样,精确、完美,却毫无温度。
小姐要不要试穿一下李妈建议道。
我摇摇头,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改天吧。
李妈离开后,我重新拿起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件婚纱的草图,几乎和盒子里的一模一样。这是我在大学时随手画的,从未给任何人看过。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脊背。江许弃调查过我还是说,这只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
婚礼前三天,我终于见到了江许弃。他来阮家参加婚前最后一次家庭聚餐,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婚纱还合适吗入座时,他突然问道。
我正往嘴里送一勺汤,闻言差点呛到。很合适,谢谢。我低声回答,不敢抬头看他。
那就好。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工作进度。
餐桌上,父亲和江许弃讨论着最近的股市行情,母亲则时不时插入几句关于婚礼安排的细节。弟弟阮明哲坐在我旁边,偷偷在桌下踢我的脚。
姐,你赚大了,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江许弃可是圈内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多少名媛想攀都攀不上。
我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是啊,在所有人眼里,能嫁给江许弃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没人关心我是否愿意,是否准备好与一个陌生人共度余生。
婚礼当天,阳光灿烂得刺眼。
我穿着那件完美契合的婚纱,站在教堂的休息室里,听着外面宾客陆续入座的嘈杂声。母亲忙着检查每一个细节,从我的头纱到指甲的颜色,确保一切都符合江太太的标准。
记住,从今天开始,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江氏的形象。她最后一次为我整理头纱,语气严肃,别再想那些没用的画画了,做好你的本分。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发型完美,活像个橱窗里的假人。这就是江许弃想要的妻子吗一个漂亮的花瓶,一个听话的摆设
时间到了。父亲推门进来,看到我时明显怔了一下,芷柔,你今天很美。
他伸出手臂,我机械地挽上去,跟着他走向教堂正厅。管风琴奏响婚礼进行曲的瞬间,我的双腿几乎失去知觉。
长长的红毯尽头,江许弃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梦幻的光晕,却融化不了他眼中那片冰原。
我一步步走向他,感觉自己在走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婚礼仪式比我想象中还要简短。神父念完誓词,江许弃用冷静清晰的声音说了我愿意,轮到我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当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时,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江许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他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一个比社交礼仪还要克制的接触,引来宾客们一阵善意的起哄。
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始终完美得像个面具——唇角微扬,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厌恶。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活动,而我是他今天需要应付的又一个项目。
婚礼晚宴在江氏旗下最豪华的酒店举行。香槟塔、鲜花拱门、三层高的婚礼蛋糕...极尽奢华的布置让宾客们赞叹不已。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带着在各桌间敬酒,脸颊因为强颜欢笑而发僵。
江太太真是好福气啊,江总年轻有为又体贴。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拉着我的手说,听说这婚礼全是江总亲自操办的,连餐桌上的花都是他指定的呢。
我勉强笑笑,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江许弃。他正被一群商界人士围着,举杯谈笑,举手投足间尽显精英风范。体贴他连婚纱都是派人送来的,我们之间的对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晚宴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我和江许弃被送到他在市中心最高层公寓的新婚套房。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套房比我想象中要简约,现代风格的装修,大片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我的行李箱已经被整齐地放在卧室一角,上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祝新婚快乐,明天早上九点来接您。——林助理
你可以住主卧,我睡客房。江许弃松开领带,声音里带着疲惫,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
我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这一切太不真实了,24小时前我还是阮家那个可有可无的女儿,现在却成了江太太,站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公寓里,听着他安排我们的新婚之夜。
我理解你的不情愿。见我不动,江许弃转过身来,眼神比婚礼上真实了些,这场婚姻对我们都很突然。我可以承诺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尊重,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任何事。
他的语气出奇地温和,与商场上那个雷厉风行的江总判若两人。
为什么是我我再次问出这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心甘情愿嫁给你的人。
江许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又像穿透我看向更远的地方。良久,他轻声道:睡吧,明天还要回老宅见长辈。
他转身走向客房,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宽敞的卧室中央,满心困惑。
第二天一早,林助理准时来接我们前往江家老宅。那是一栋位于城郊的欧式别墅,占地广阔,花园里种满了白玫瑰。
少爷,少奶奶。一位头发花白的管家在门口迎接我们,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我紧张地看了江许弃一眼,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示意我跟着他。
江家的长辈比我想象中要和蔼。江父威严中带着慈爱,江母则温柔地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午餐时,他们询问我的兴趣爱好,听说我喜欢画画后,江母甚至提议把三楼的一间阳光房改造成画室。
许弃从小就不太爱说话,以后你要多包容他。江母拍拍我的手,眼神中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孩子...其实很温柔。
我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江许弃,他正专注地切着盘中的牛排,仿佛没听见母亲的评价。
午饭后,江母带我参观了老宅。经过二楼走廊时,我注意到一扇紧闭的房门,上面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牌子,写着江月。
这是许弃妹妹的房间,江母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她十年前就离开了我们。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江母的手。她勉强笑了笑,很快转移了话题。
当天晚上,我们正式搬进了江许弃位于城郊的独栋别墅。比起市中心的公寓,这里更像一个家——三层楼高,带花园和游泳池,装修风格简约而温馨。
你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江许弃提着我的行李箱上楼,看看还缺什么,可以告诉王管家。
我跟着他来到二楼,推开那扇白色的房门,瞬间愣住了。
这完全不像一个临时准备的新娘房间。淡紫色的墙壁,落地窗前摆着一张画架,旁边是整整齐齐的颜料和画笔。单人沙发旁的书架上,竟然全是我一直想读却没机会买的艺术类书籍。床头柜上放着一盏造型别致的小夜灯,和我小时候用过的那盏几乎一模一样。
这…我转向江许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希望你喜欢。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我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书架的边缘。这个房间太了解我了,了解得令人害怕。江许弃到底调查了我多少还是说,这一切又是另一个可怕的巧合
第二天早晨,我下楼时发现江许弃已经去公司了。王管家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并告诉我可以随意使用家里的任何设施。
少爷吩咐过了,您可以把这里完全当成自己的家。王管家和蔼地说,他晚上七点回来吃饭,如果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告诉我。
我摇摇头,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橙汁。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光洁的木质桌面上。这个家漂亮得像个样板间,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温度。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见不到江许弃。他早出晚归,偶尔在家吃晚饭也是沉默寡言。我们就像两个恰巧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一周后的下午,我在花园里写生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女佣的对话。
...少爷昨晚又在书房待到凌晨,我送茶进去时,看见他拿着那个音乐盒发呆。
嘘,小声点。自从小姐走后,少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
可怜的小姐,要是还活着,现在也该结婚了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少奶奶的眼睛很像小姐小时候…
女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却僵在原地,画笔从指间滑落。音乐盒江月我的眼睛像他妹妹
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似乎都串联起来了——那件与我素描本上一模一样的婚纱,房间里完全符合我喜好的布置,江许弃看我时那种穿过我的眼神...
我弯腰捡起画笔,胸口突然闷得发疼。也许在这场婚姻里,我从来就不是主角,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江许弃无法拥有的过去的影子。
3
婚后第三周,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江家别墅的生活节奏——如果适应意味着学会如何在一个大房子里做一个透明人的话。
江许弃的生活规律得像瑞士钟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七点半吃早餐,八点整林助理会准时开车来接他。晚上七点回家,我们一起吃晚餐,然后他要么去书房工作,要么在客厅看财经新闻。十点整,他会礼貌地道一声,回到自己的卧室。
我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且大多围绕着今天过得怎么样、饭菜合口味吗这类客套话题。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在演一出名为模范夫妻的荒诞剧,唯一的观众就是我们自己。
这天早晨,我比平时起得早了些。下楼时,发现江许弃已经坐在餐厅里,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右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钢笔。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轮廓线。
早。我轻声说,不确定他是否希望被打扰。
他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早。睡得好吗
还行。我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橙汁,你今天有重要会议
他微微挑眉,似乎惊讶于我会主动提问。嗯,一个并购案。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会回来得晚些,不用等我吃饭。
王管家适时地送上了早餐——煎蛋、培根、吐司和水果,摆盘精致得像高级餐厅。我注意到江许弃的咖啡杯已经空了,便顺手拿起咖啡壶给他续了一杯。
谢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温度。
我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冰封湖面下的一丝波动,转瞬即逝。
不客气。我低头切着盘中的水果,心跳却莫名加快了几分。
早餐后,江许弃像往常一样离开了。我站在窗前,看着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大门,突然意识到这是两周来我们第一次在早餐时有超过三句的对话。
上午的时间我通常用来画画。江许弃说得没错,别墅三楼确实有一间阳光房,采光极好,江母已经命人把它改造成了画室,配备了全套绘画工具。我常常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王管家来叫我吃午饭。
但今天,我决定做点不一样的事。
王叔,我想整理一下书房,可以吗午饭过后,我问道。江家的书房我从未进去过,那是江许弃的私人领地。
王管家略显惊讶,但很快恢复了专业表情。当然可以,少奶奶。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我笑了笑,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
书房位于二楼尽头,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两面墙都是落地书架,中间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房间整洁得几乎不需要打扫,但我还是认真地擦拭着每一本书的书脊,重新排列那些稍有凌乱的书籍。
整理到第三个书架时,我在最底层发现了一排相册。好奇心驱使我取出了最厚的一本。翻开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江父江母站在一座欧式建筑前,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我屏住呼吸。那一定是江许弃和他妹妹江月。小男孩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小女孩则笑得灿烂如花。他们的五官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无辜又温柔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佣人们说我的眼睛像江月,是真的吗
继续往后翻,照片中的江月渐渐长大,但笑容始终不变。而江许弃则从严肃的小男孩变成了更加严肃的少年,只有在与妹妹合影时,嘴角才会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最后一页的照片上,江月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病号服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笑容依然灿烂。江许弃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相册到此戛然而止。我轻轻合上它,胸口莫名发紧。
将相册放回原处后,我继续整理书桌。抽屉里大多是文件和工作资料,分类整齐得令人发指。但在最下面的抽屉,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上锁的金属盒。
我盯着那个盒子,心跳加速。这里面会是什么为什么上锁是江许弃的商业机密,还是...更私人的东西
理智告诉我应该放下,但某种说不清的冲动却让我拿起了那个盒子。很轻,摇晃时里面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什么小物件在滚动。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放回去时,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少奶奶,您的电话。王管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无线电话。
我手一抖,盒子掉回了抽屉里。谢谢,王叔。我强装镇定地关上抽屉,接过电话。
是母亲。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社交场合的注意事项,以及作为江太太应该如何举止得体。我机械地应着,心思却全在那个上锁的抽屉上。
挂断电话后,我彻底失去了继续整理的心情。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在我的脑海里。
晚饭时间,江许弃果然没有回来。我独自吃完饭后,回到卧室早早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喉咙火辣辣的疼,全身发冷又发热。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喝水,却发现连拿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模糊中,我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阮芷柔江许弃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怎么了
冰凉的手贴上我的额头,我本能地往那凉意上靠。
发烧了。他的声音紧绷起来,王叔!叫医生来!
接下来的记忆断断续续。我被扶起来吃药,有人用湿毛巾擦拭我的额头和手臂,冰袋被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每一次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都能看到江许弃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地盯着我。
...
...很晚了...你...睡…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睡你的。他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我在这儿。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浑身是汗,但头痛减轻了不少。床边椅子上坐着的是王管家,正在看报纸。
王叔…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少奶奶醒了王管家连忙放下报纸,递来一杯温水,感觉好些了吗
我小口啜饮着水,环顾四周:江...许弃呢
少爷守到凌晨四点,等您退烧了才去休息。王管家的语气中带着赞许,早上有个重要会议,不得不去。他嘱咐我好好照顾您。
我靠在枕头上,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那个冷若冰霜的江许弃,竟然会彻夜照顾我
医生中午又来了一趟,确认我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休息几天就好。下午,我精神好了些,靠在床头看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是江许弃。他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和几碟小菜。
感觉怎么样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略显笨拙,像是很少做这种事。
好多了。我小声说,你不是有会议吗
提前结束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吃点东西。
粥是皮蛋瘦肉粥,熬得浓稠适中,香气扑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坏了,拿起勺子小口吃起来。江许弃就坐在旁边看着,目光专注得让我有些不自在。
谢谢。吃到一半,我鼓起勇气开口,昨晚...还有今天。
他微微点头,眼神飘向窗外。应该的。
沉默再次降临。我低头继续喝粥,突然注意到他西装袖口的一点褶皱,和领带上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歪斜。这个永远一丝不苟的男人,今天居然衣冠不整。
那个并购案...顺利吗我试图找话题。
还行。他简短地回答,然后出乎意料地补充道,对方要价太高,还在谈。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跟我谈起工作。我正想再问些什么,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
我得接这个。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说。
简短的通话结束后,他转向我:我得回公司一趟。
去吧,我已经没事了。我微笑着说。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三天后,我的感冒完全好了。这天早晨,我破天荒地比江许弃起得还早,亲自下厨做了早餐——煎蛋、培根、吐司,还有一壶现磨咖啡。
当江许弃七点准时出现在餐厅时,他明显愣住了。
早。我笑着招呼他,今天我做了早餐,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他慢慢走到餐桌前,目光扫过每一样食物,最后落在我脸上。你会做饭
简单的会一点。我给他倒了杯咖啡,尝尝看
他坐下,谨慎地尝了一口煎蛋,眉毛微微扬起。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喜悦。整个早餐过程中,他比平时多说了几句话,甚至问起我昨天画的画。
就是些风景练习。我有些不好意思,还在恢复手感。
你喜欢画人物吗他突然问。
喜欢,但画得不好。我老实回答,人体比例总是把握不准。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嘴角似乎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礼貌的微笑,而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晚上见。他说,声音比平时柔和。
晚上见。我回应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家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
那天晚上,江许弃准时回家吃晚饭。饭后,他没有立刻去书房,而是在客厅多坐了一会儿,问我有没有兴趣看一部电影。
好啊。我有些受宠若惊,看什么
他递给我一个影碟盒,是《午夜巴黎》——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我惊讶地问。
他轻轻咳了一声:你微博转发过。
我瞪大眼睛。江许弃会看我的微博这个发现比发现上锁的抽屉还让我震惊。
电影看到一半时,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边缘。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我被迫嫁给的陌生男人,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漠无情。
而那个上锁的抽屉,也许藏着的不只是秘密,还有一颗等待被理解的心。
4
感冒痊愈后的第二周,一个包裹精致的礼盒出现在我的床头柜上。
深蓝色的包装纸上洒着银色星星图案,系着月牙形状的银色缎带。没有卡片,没有署名,但我知道这房子里除了江许弃,没人会这样做。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盒,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我捧起水晶盒,不由自主地贴近闻了闻。淡雅的玫瑰香气钻入鼻腔,带着一丝清晨的凉意。这朵玫瑰与婚礼上那些华丽但无香的花束完全不同,它鲜活、真实,仿佛刚刚从枝头摘下。
喜欢吗
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猛地转身,看到江许弃倚在门框上,西装笔挺,显然是准备出门。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为他高大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很漂亮,谢谢。我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晶盒的边缘。
他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晚上有个应酬,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突然意识到这是婚后他第一次主动送我礼物。
那天晚上,江许弃回来得很晚。我已经睡下,却被轻轻的敲门声惊醒。
进来。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
门开了,江许弃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纸盒。他的领带松开了,头发也有些乱,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夜风的凉意。
城西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他将纸盒放在床头柜上,听说要排队两小时才能买到。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城西那家意大利甜品店是网红店,每天限量供应,确实需要排长队。江许弃这样的商业精英,居然会为了一块蛋糕去排队
你...亲自去买的我忍不住问。
他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飘向别处:刚好路过。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我打开纸盒,提拉米苏完美无缺,上面撒着可可粉和一个小小的银色月亮装饰。我尝了一口,奶油绵密,咖啡酒的香气在口中扩散,甜中带着微苦,恰到好处。
第二天早晨,我在早餐桌上发现了一个小巧的音乐盒。拧开发条,清脆的旋律流淌而出,是一首我没听过但莫名熟悉的童谣。
这是...我抬头看向正在喝咖啡的江许弃。
维也纳的手工音乐盒,他放下咖啡杯,曲子是《月光小夜曲》。
我小心地合上音乐盒,注意到盒底刻着一轮弯月和几颗小星星。和昨天提拉米苏盒子上的月亮装饰如出一辙。
就这样,礼物成了我们之间的新常态。江许弃开始每天带回不同的小东西——一盒比利时巧克力,一本绝版的艺术画册,一条绣着星月图案的真丝围巾...每件礼物都精致考究,明显经过精心挑选,却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从不越界。
最奇怪的是,几乎每件礼物上都有月亮元素——有时是明显的月亮图案,有时只是包装纸上一个小小的月牙标志。这个发现让我既困惑又隐隐不安。
王叔,一天下午,我在厨房遇到老管家,忍不住问道,江许弃...一直这么喜欢送人礼物吗
王管家正在泡茶,闻言手顿了顿:少爷从小就不善表达,送礼物是他表示关心的方式。他递给我一杯红茶,不过...确实很久没见他这样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看不清王管家的表情。
从小姐走后。王管家的声音低了下去,江月小姐很喜欢收礼物。
茶杯在我手中突然变得滚烫。我放下杯子,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以这些礼物,这些月亮标志,都是因为我和江月相似的眼睛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江许弃无处安放的思念的载体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天晚上,江许弃又送了一条月亮形状的项链。我勉强笑着道谢,却怎么也戴不上。他走到我身后,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后颈,为我扣上链扣。他的指尖微凉,触到皮肤的瞬间,我几乎要颤抖。
很适合你。他在我耳边说,声音低沉。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项链上的月亮吊坠正好落在锁骨之间,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像是一个标记,一个所有权声明。
第二天下午,我在花园里写生。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昏昏欲睡。正当我收拾画具准备回屋时,隐约听到凉亭后面传来江许弃的声音。
...都安排好了吗他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对,老地方...小月亮最喜欢的那家…
小月亮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画笔。他在和谁通话为什么用这么亲昵的称呼还有老地方...难道他外面有人
画笔在我手中断成两截,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我却感觉不到疼。所有线索突然串联起来——那些礼物,那些月亮标志,那个亲昵的称呼...我不过是个替身,不仅替了他死去的妹妹,还替了他真正爱的人。
我机械地收拾好画具,回到房间,取下脖子上的月亮项链,放进抽屉最深处。镜中的我脸色苍白,眼睛里闪烁着受伤的光。
当晚,江许弃回家时,带回了一束罕见的蓝色玫瑰。
明天晚上有个商业晚宴,他递给我玫瑰,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公事公办,需要你一起出席。
我接过花束,强迫自己微笑:好。
玫瑰的包装纸上,依旧印着那个小小的月亮标志。
晚宴在城中最高级的酒店举行。我穿了一条江许弃送来的深蓝色长裙,搭配他上周送的那条星月图案的丝巾。镜子前,我像个被精心打扮的玩偶,全身上下都是他挑选的物品,连耳环都是月亮形状的。
紧张车上,江许弃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我不太擅长这种场合。
他沉默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伸出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跟着我就好。
他的手温暖干燥,给了我些许安慰。但小月亮的阴影仍盘旋在心头,让我无法真正放松。
晚宴比我想象的还要盛大。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江许弃一进场就被各路商业伙伴围住,我挽着他的手臂,努力保持微笑。
这位就是江太太吧果然年轻漂亮。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上下打量着我,听说您是学艺术的现在全职做太太了
是的,我学油画。我轻声回答,目前...暂时没有继续深造。
艺术好啊,陶冶情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江许弃一眼,江总好福气,娶了这么个漂亮又听话的太太。
我感觉到江许弃的手臂肌肉突然绷紧,但他脸上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晚宴进行到一半,我越来越难以应付那些探究的目光和暗藏机锋的问题。当一位董事长的夫人故意将红酒洒在我的裙子上时,我终于撑不住了。
对不起,我...我去下洗手间。我低声对江许弃说,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洗手间里,我用湿纸巾拼命擦拭裙子上的酒渍,却越擦越花。镜子里的我眼眶发红,妆容也开始晕染。这一刻,我突然无比想念自己的画室,想念那些可以尽情表达而不必担心失态的颜料和画布。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江许弃站在洗手间门口,眉头紧锁。
我...我把裙子弄脏了…我语无伦次地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大步走过来,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我们回家。
可是晚宴…
不重要。他简短地说,一手揽住我的腰,带我往外走。
经过大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那位洒酒的夫人假惺惺地迎上来:哎呀,江太太不舒服吗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妻子有些不适。江许弃冷冷地打断她,失陪。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妻子二字。那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退开了。
回家的车上,我蜷缩在座位一角,江许弃的外套还披在我肩上,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古龙水香气。
对不起,我搞砸了。我盯着自己的手指,声音几乎听不见。
你没有。他目视前方,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棱角分明,是那些人太无礼。
沉默在车内蔓延。过了好一会儿,江许弃突然开口:今天你听到的电话...是我打给墓园管理处的。
我猛地抬头:什么
小月亮,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脆弱,是我妹妹江月的小名。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光。
她从小就喜欢月亮,说月亮是夜空的宝石。她走后,我把她葬在了城北的玫瑰墓园,那里有她最喜欢看的星空。他顿了顿,每年她生日前后,我都会去打理她的墓地,放上她喜欢的花和礼物...就像小时候答应过她的那样。
我的心跳加速,喉咙发紧:所以那些礼物...那些月亮标志…
都是她喜欢的。他轻轻点头,我以为...你也会喜欢。
真相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所有谜团。那些礼物不是给替身的,而是江许弃笨拙地试图分享他珍视的记忆。月亮不是标记,而是桥梁,连接着他无法言说的过去和现在。
我很喜欢。我轻声说,眼泪终于落下来,每一件都很喜欢。
江许弃转头看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柔软。他伸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芷柔,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谢谢你。
那一刻,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在沉默的车厢里,某种无形的东西悄然改变了。不再是雇主与雇员,不再是替代品与原版,而是两个真实的灵魂,开始尝试触碰彼此最脆弱的部分。
回到家已是深夜。厨房里,江许弃从冰箱取出昨晚剩下的提拉米苏,分成两小份。
饿了吗他递给我一份。
我点点头,接过甜点。我们站在厨房的暖黄灯光下,安静地吃着。奶油在口中融化,甜中带着微苦,就像今晚的种种滋味。
下周是江月的忌日,他突然说,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我抬头看他,在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深藏已久的伤痛。
我很乐意。我轻声回答。
嘴角不小心沾上了奶油,我正要抬手去擦,江许弃却先一步用拇指轻轻拂过我的唇角。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我们同时愣住了。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脸颊旁,呼吸微微急促。
时间仿佛静止。厨房里只有冰箱的嗡嗡声和我们交织的呼吸声。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最终,他先退开一步,清了清嗓子:不早了,休息吧。
。我小声说,心跳如擂鼓。
上楼时,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月亮项链——回房间后我又把它戴上了。现在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标记,而是一个温暖的承诺,一个开始理解的信号。
躺在床上,我回想着今晚的一切——他在众人面前维护我的样子,车上罕见的坦诚,厨房里那个几乎要发生的瞬间...这个我被迫嫁给的陌生男人,原来有着如此柔软的内核。
而那个上锁的抽屉,那个被称为小月亮的女孩,那些带着月亮标志的礼物...所有的谜团都开始有了答案。也许,只是也许,在这段始于交易的婚姻里,我们终于开始走向彼此真实的样子。
5
江月忌日过后的周末,我发现琴房的门开着。
这间琴房位于别墅三楼,平日里总是锁着。我曾透过门缝瞥见过里面的三角钢琴,但从未听到有人弹奏。此刻,门虚掩着,一缕阳光从缝隙中漏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推开了门。
江许弃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琴盖上放着一张照片,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认出是江月——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琴房里没有开灯,但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我正想悄悄退出去,地板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江许弃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迅速将照片反扣在琴盖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尴尬地站在原地。
没关系。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有事
只是...从来没见你弹过钢琴。我小心地走进房间,阳光照在钢琴漆面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泽。
江许弃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抚过,没有发出声音。很久不弹了。
我走到钢琴旁,看到琴架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乐谱,页边已经泛黄。这是...江月喜欢的曲子
他的眼神暗了暗:《梦中的婚礼》。她总说将来要在自己的婚礼上弹这首。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弹出几个零散的音符,但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我突然很想触碰他,安慰他,但手指刚抬起又放下了。我们之间,还横亘着太多未知的距离。
你会弹吗他突然问。
我摇摇头:小时候学过一点,但没什么天赋,很快就放弃了。
想学吗他抬头看我,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我可以教你。
就这样,钢琴课成了我们之间的新日常。每周六下午,江许弃会准时在琴房等我。他出人意料地是个耐心的老师,从不批评我的错误,只是安静地示范,然后等我慢慢跟上。
手腕再放松一点。有时他会站在我身后,双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引导我的手指找到正确的位置。他的胸膛几乎贴着我的后背,呼吸拂过我的耳际,让我心跳加速到几乎听不清琴声。
一个月后的周六,我终于磕磕绊绊地弹完了整首《梦中的婚礼》。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鸣。我转头看向江许弃,发现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弹得很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脸上,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钢琴对他的意义——这不仅是一种乐器,更是他与妹妹之间无法割舍的联结。而现在,他选择将这份记忆与我分享。
谢谢。我轻声说,不确定是在感谢他的教学,还是感谢他的信任。
他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又像透过我看着更远的地方。你的眼睛…他喃喃道,突然又停住了,下周继续
好。我答应着,心里却记下了他未说完的话。我的眼睛像江月,这是他最初注意到我的原因。但现在的钢琴课,是为了妹妹,还是为了我
这个问题在六月初的一个下午得到了部分解答。那天我提前结束了画室的工作,想去厨房倒杯水,路过琴房时听到里面传来琴声。不是江许弃一贯的沉稳风格,而是更加灵动跳跃的旋律。
我好奇地推开门,看到江许弃和一个陌生女孩并肩坐在琴凳上。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正专注地弹奏着一首欢快的曲子。江许弃在一旁看着,嘴角挂着罕见的轻松笑容。
我后退一步,准备悄悄离开,却不小心碰到了门框。琴声戛然而止,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我。
芷柔。江许弃站起身,这是林小雨,江月...生前的钢琴老师。
女孩也站了起来,友好地向我点头:您好,江太太。江总请我来调音,顺便…她看了一眼江许弃,弹一些江月小姐喜欢的曲子。
打扰你们了。我尴尬地说,我只是路过。
不,正好。江许弃向我走来,小雨下周要去奥地利进修,今天是最后一次来。我想请你帮我们拍张照,就像...以前一样。
他递给我一部老式拍立得相机。我这才注意到琴房里还摆着几张类似的照片——年轻的林小雨和更年轻的江月,在钢琴前笑得灿烂。
站近一点。我举起相机,透过取景框看着他们。江许弃站在钢琴旁,林小雨坐在琴凳上,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画面很美,却让我胸口发紧。这是江许弃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我永远无法真正进入的世界。
相机咔嚓一声,照片缓缓吐出。我摇晃着相纸,等待影像显现。
谢谢。江许弃接过照片,小心地放进胸前的口袋,对了,下周三你有安排吗
周三我愣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了
你的生日。他平静地说,好像这只是个普通提醒,我想请你空出那天晚上。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记得我的生日。即使在阮家,生日也从来只是社交场合,而非真正的庆祝。母亲会精心准备宴会,但那些都是为了父亲的事业,与我本人无关。
你...怎么知道我小声问。
江许弃看了我一眼:结婚证上有。
林小雨识趣地告辞了,琴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阳光渐渐西斜,在钢琴漆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不必特意庆祝…我开口道。
我想庆祝。他打断我,声音出奇地柔和,七点,可以吗
我点点头,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太深沉,我怕自己会溺毙其中。
周三很快到来。一整天,江许弃都没有出现,王管家说他很早就出门了。我在画室待到傍晚,心神不宁地涂抹着颜料,却画不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六点半,我回到卧室,发现床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礼盒,上面系着银色缎带——和之前那些礼物一样,但更大些。盒子上放着一张卡片,上面是江许弃工整的字迹:
晚餐前打开。J
我小心地拆开包装,掀开盒盖的瞬间,一阵熟悉的机械声响起。盒子里是一只精致的机械夜莺,通体银蓝色,眼睛是两颗细小的蓝宝石。当我把它拿出来时,它突然展开翅膀,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
我的手指开始发抖。这只夜莺,与我七岁那年在一家古董店橱窗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时我缠着父亲要买,却被严厉拒绝,说那不是小孩子该玩的东西。后来每次路过那家店,我都会驻足看它,直到有一天它不见了,我以为永远错过了。
而现在,它就在我手中,翅膀扇动时带起细微的风,拂过我的脸颊。我翻过夜莺底部,发现刻着一行小字:
给我永远的小月亮
心脏猛地一缩。又是这个称呼。我小心地把夜莺放回盒子,手指触到了底部的另一件物品——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幼的江月,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捧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机械夜莺,笑得灿烂。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这不是巧合,江许弃不可能知道我与这只夜莺的往事。除非...除非这只夜莺本来就是江月的,而我只是恰好也喜欢过同样的东西。
七点整,我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下楼,手里捧着装有夜莺的盒子。江许弃已经等在客厅,一身深蓝色西装,比平时更加正式。看到我手中的盒子,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谢谢你的礼物。我轻声说,它很...特别。
他微微点头:你喜欢吗
非常喜欢。我犹豫了一下,但它...原本是江月的,对吗
江许弃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缓缓点头:她七岁生日时我送的。她一直很喜欢,直到…他顿了顿,我想她会希望有人继续珍惜它。
我会的。我郑重地承诺,尽管胸口隐隐作痛。这只夜莺承载了太多不属于我的记忆。
晚餐在后花园进行。王管家和佣人们精心布置了一切——白色亚麻桌布,银质烛台,新鲜的白玫瑰,还有我最爱的柠檬芝士蛋糕。烛光在暮色中摇曳,为江许弃棱角分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柔和。
生日快乐。他举起酒杯,与我轻轻相碰。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放松。江许弃甚至问起了我小时候的事,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七岁那年,为什么那么想要那只夜莺他切下一小块蛋糕,状似随意地问。
我惊讶于他还记得这个细节:它让我想起外婆讲的一个故事——关于一只用歌声治愈人心的机械夜莺。那时外婆刚去世不久…我顿了顿,幼稚的执念罢了。
江许弃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你外婆...是不是姓陈
你怎么知道我瞪大眼睛。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江月的夜莺...也是从一个陈奶奶那里听来的故事。
我们面面相觑,一种奇异的联系在空气中蔓延。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因为同一个故事爱上同一只夜莺,这巧合几乎令人毛骨悚然。
江月她...是怎么…我犹豫着开口。
先天性心脏病。江许弃的声音低了下去,从出生就有,但直到她十岁才确诊。医生说手术风险很大,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他的手指紧紧攥住餐刀,指节发白,她坚持了三年,最后还是…
烛光在他眼中闪烁,我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反光。他突然站起身,走到花园边缘,背对着我。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背影,肩膀微微颤抖。
我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夜风微凉,带着玫瑰的香气。我站在他身后,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最终,我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背上。
她走的那天,手里还握着那只夜莺。江许弃的声音破碎不堪,我答应过她,会找到一个像她一样喜欢夜莺的人...好好珍惜它。
我的心猛地一疼。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了我因为我和江月一样喜欢那只夜莺因为我们的眼睛相似我不过是一个承诺的延续,一个替代品
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江许弃突然转身,双手握住我的肩膀: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也许是...但现在…他的眼神炽热而真诚,芷柔,你不仅仅是…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江许弃皱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抱歉,必须接。他松开我,走到几步外接听,说。
我站在原地,夜风突然变得刺骨。月光下,江许弃的侧脸线条紧绷,眉头深锁。通话很短,但挂断后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出什么事了我忍不住问。
公司有急事。他简短地说,我得立刻过去。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不必等我,可能很晚。
就这样,我的生日晚餐戛然而止。江许弃匆匆离开,留我一人站在花园里,夜莺的盒子还放在餐桌上,烛光依然摇曳。
我拿起夜莺,轻轻拧动发条。清脆的鸟鸣在夜空中回荡,像一声无人回应的呼唤。
那晚,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夜莺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它身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我翻来覆去,回想着江许弃未说完的话。不仅仅是...什么不仅仅是一个替代品还是不仅仅是为了履行对妹妹的承诺
凌晨两点,我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经过我的房门时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翻身面对窗户,月光依然明亮。夜莺静静地立在那里,眼睛反射着冷冽的光,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个充满未解之谜的夜晚,见证着两颗想要靠近却又不断错开的心。
6
机械夜莺放在我的床头已经一周了。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银蓝色的羽毛在晨光中闪烁。我会轻轻拧动发条,听着它清脆的鸣叫,然后想起那个戛然而止的生日夜晚。
江许弃再也没有提起那晚未说完的话。公司似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变得异常忙碌,常常早出晚归,有时甚至通宵不归。我们之间的钢琴课也暂停了,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最初那种疏离的状态。
唯一不同的是,他开始每天发短信问我是否吃了晚饭,是否需要他带什么回来。简短、克制,却比之前的沉默前进了一步。
我坐在画室里,心不在焉地调着颜料。画布上是未完成的夜莺素描,但怎么看都不对劲。我放下画笔,走到窗前。六月的阳光热烈而直接,照在花园里盛放的白玫瑰上,刺得眼睛发疼。
白玫瑰是江月最喜欢的花。这个家里的一切——钢琴、音乐盒、花园、甚至我房间的布置——都带着她的影子。而我,不过是恰好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恰好也喜欢那只机械夜莺。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次见到江许弃看我时那种复杂的眼神,那根刺就扎得更深一些。他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江月
手机震动起来,是江许弃的短信:今晚七点回家吃饭,有事商量。
我盯着屏幕,心跳莫名加速。自从生日那晚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约定一起吃晚饭。有什么事需要专门商量公司的事还是...关于我们
晚餐前,我换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简单化了妆。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平静如常,只有自己知道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七点整,楼下传来开门声。我深吸一口气,走下楼梯。江许弃站在客厅中央,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已经松开。他转身看到我,眼神闪烁了一下。
饿了吗他问,声音比平时柔和。
我摇摇头:还好。你说有事要商量
先吃饭吧。他走向餐厅,示意我跟上。
王管家准备了江许弃喜欢的牛排和我喜欢的柠檬虾。我们安静地吃着,刀叉碰撞的声音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最近...画画还顺利吗江许弃突然开口。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盘子,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还行,我小心地回答,在尝试新的技法。
你以前...想过继续深造吗他抬起头,目光终于对上我的眼睛,学艺术。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我一时语塞。大学毕业后,我确实申请过国外的艺术学院,但父母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为由拒绝了。结婚后,这个梦想更是被彻底搁置。
曾经想过,我放下叉子,但没机会。
江许弃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我查了一下,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下个月还有最后一批申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
我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什么
你的画很有灵气,他平静地说,好像只是在讨论天气,不应该被埋没。
餐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钟表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我盯着江许弃的脸,试图找出这个提议背后的真实动机。他是真心认为我有才华,还是...想找个体面的方式把我送走
为什么突然…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江许弃放下刀叉,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前:我注意到这段时间你情绪不高。以为你...可能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他顿了顿,我们的婚姻开始得很突然,你有很多梦想还没来得及实现。我不想成为你的束缚。
原来如此。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以为我情绪低落是因为后悔这段婚姻,所以体贴地给我一条退路。多么绅士,多么周全。就像他做的一切那样,完美得无可挑剔。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低声说,食不知味地戳着盘中的食物。
当然,江许弃点点头,不过如果要申请,最好这周做决定。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周末回阮家和你父母商量。
提到我父母,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们绝不会同意我出国,那意味着失去对江太太这个筹码的控制。
他们不会同意的。我苦笑。
江许弃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芷柔。而且...是我的妻子。他说我的妻子时声音微微发紧,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
我的妻子。这个词在他口中听起来如此陌生又熟悉。我们结婚快半年了,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夫妻之实。法律上我是他的妻子,现实中我们更像是...室友朋友还是某种更复杂的关系
谢谢。我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晚饭后,江许弃去了书房,我回到卧室,机械地洗漱准备睡觉。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思绪纷乱。出国学画确实是我的梦想,但以这种方式实现,却让我胸口发闷。
更让我不安的是江许弃的态度。他提出这个建议时,眼中没有一丝不舍,仿佛我的离开对他毫无影响。也许对他而言,我确实只是个责任,一个对妹妹承诺的延续。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我翻身把脸埋进枕头,任由泪水无声地浸湿布料。
周末很快到来。周六早晨,江许弃罕见地没有去公司,而是等我一起吃早餐。
准备好了吗他问,一边在吐司上抹着果酱。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一想到要面对父母,胃部就绞成一团。
去阮家的路上,雨又开始下。江许弃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冷峻。我偷偷看他,想起那天他在花园里几乎落泪的样子。那个瞬间的他如此真实,如此脆弱,与平日判若两人。
如果他们说话难听,别往心里去。他突然开口,眼睛依然盯着前方,有我在。
这句简单的有我在让我眼眶发热。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阮家别墅一如既往地富丽堂皇,却让我感到窒息。母亲在客厅等我们,一身得体的香奈儿套装,笑容完美得像计算过的。
芷柔,许弃,来得正好。她优雅地起身,你父亲在书房等你们。
我跟着江许弃上楼,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父亲的书房门半开着,能听到里面传来他讲电话的声音,语气强势不容置疑。
江许弃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进来。
父亲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看到我们时脸上露出商业化的笑容:许弃,好久不见。坐。
我们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皮革的气息,让我想起无数个被训话的童年记忆。
听说你们有事要商量父亲开门见山。
江许弃坐姿挺拔,声音沉稳:是的。我想送芷柔去佛罗伦萨学艺术,特地来征求您的意见。
什么父亲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目光锐利地射向我,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喉咙发干。就在这时,江许弃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温暖而坚定。
是我的提议。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芷柔很有艺术天赋,不应该被埋没。
父亲冷笑一声:江太太的身份还不够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爸!我忍不住出声,画画对我很重要…
闭嘴!父亲猛地拍桌,你以为嫁入江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桩婚姻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的脸刷地白了。虽然一直知道这场婚姻是商业联姻,但被这样赤裸裸地撕开,还是让我如坠冰窟。
江许弃的手突然收紧:阮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
许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父亲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笑容,当初同意这门亲事,看中的是江氏的资源。现在阮氏的几个项目正需要支持,你妻子应该做的是协助你的事业,而不是跑去国外玩什么艺术!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心上。我知道父母势利,但亲耳听到自己只是交易筹码,还是让我呼吸困难。
江许弃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阮先生,芷柔现在是我的妻子。她的梦想,我会支持。至于阮氏的项目,他冷笑一声,我想我们有必要重新评估合作条款了。
父亲的表情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江许弃一字一顿地说,芷柔不是交易的筹码。如果阮氏想要继续获得江氏的支持,最好学会尊重她的选择。
我震惊地看着江许弃。这是他第一次为我站出来,如此强势,如此不留情面。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转向我:芷柔,你自己说!你要抛弃家人去追求什么可笑的梦想吗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多年的驯服让我本能地想要妥协,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这是你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我…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想去。
你!父亲猛地站起来,却被江许弃的动作打断。
我想谈话到此为止。江许弃起身,拉着我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脸色难看:芷柔,你太让人失望了。
我没有回答,任由江许弃带我离开。下楼时,我的双腿抖得几乎站不稳。江许弃的手臂稳稳地扶着我,像一座不会倒塌的堡垒。
雨下得更大了。我们沉默地走向车库,雨水打湿了衣服和头发,但我感觉不到冷。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烧尽了多年的顺从和畏惧。
上车后,江许弃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递给我一条干毛巾:擦一擦,别感冒了。
我机械地接过毛巾,却只是攥在手里。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合着脸颊上的泪水。
谢谢你。我哽咽着说。
江许弃摇摇头: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不,我是说...谢谢你为我说话。我抬头看他,雨水或泪水模糊了视线,从来没有人...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我的话没能说完。一种巨大的情绪突然决堤,我捂住脸,再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多年的委屈、压抑、不被看见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江许弃僵住了,显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片刻后,他解开安全带,倾身将我拉入怀中。
没事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有些僵硬但很温柔,都过去了。
这个拥抱笨拙却温暖,我能闻到他身上雨水混合着淡淡古龙水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抽泣渐渐平息,却不愿离开这个安全的怀抱。
为什么…我靠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像江月吗
江许弃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慢慢拉开距离,双手捧着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雨水和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依然能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挣扎。
一开始...也许是。他声音嘶哑,但现在...天啊,芷柔,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离开。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抹去泪水,当我提出留学的事...每一秒都在后悔。但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因为自己的需要就束缚你的翅膀。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的...需要
江许弃的眼神变得异常脆弱,那层常年冰封的表面正在龟裂:我需要你,芷柔。不是因为江月,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只是因为你。
雨声在车外轰鸣,雷声在远处翻滚。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车库里,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江许弃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这半年...每一天我都在克制自己不要靠近你,不要依赖你,不要…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告诉自己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次把心交给可能离开的人…
我不会离开。我轻声说,双手覆在他的手上。
你不知道...江月走后,我花了三年才重新学会呼吸。他的额头抵上我的,如果你也离开,我会死的,芷柔。
这个强大如山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风中残烛。我看着他湿润的眼睛,突然明白了所有那些若即若离,所有那些克制与温柔。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
我不会。我再次承诺,轻轻吻了他的手指,我哪儿也不去。
江许弃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在我脸上搜寻,似乎在确认这些话的真实性。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的唇覆上了我的。
这个吻带着雨水的气息,温柔而克制,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当他终于退开时,我们都在微微发抖。
回家他低声问,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
我点点头,心中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定:回家。
回程的路上,雨渐渐小了。江许弃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紧握着我的手,好像怕我会突然消失。我们都没再提留学的事,那已经不再重要。
回到家,王管家看到我们湿透的样子,惊呼着要去准备热茶和干净衣服。江许弃摇摇头,拉着我径直上楼。
去换件干衣服,他在我房门前说,然后...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房间。
我点点头,心跳如雷。二十分钟后,我穿着干爽的睡衣,轻轻敲响了他的房门。
江许弃也换了家居服,头发还滴着水。他身后的房间比我想象中简洁,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除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年幼的江月和他,在某个游乐园的合影。
坐。他指了指床边的沙发,自己则坐在床沿上。
我坐下,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小保险箱,门微微开着。江许弃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犹豫了一下,起身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木盒。
江月的东西,他坐回我身边,轻轻打开盒子,我一直没勇气看。
盒子里是一些小女孩的宝贝——彩色发卡、干花、几张蜡笔画,还有那只机械夜莺的原版,比我那只更旧一些。江许弃小心翼翼地拿起夜莺,拧动发条。令人惊讶的是,它依然能发出清脆的鸣叫。
她走的那天,手里就握着这个。江许弃的声音很轻,医生说最后时刻她没受苦,只是...睡着了。
我轻轻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的颤抖。他放下夜莺,从盒子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这是她的遗愿清单。他展开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几个愿望:坐摩天轮、看海、弹一首完整的钢琴曲…我完成了大部分,除了最后一个。
我看向最后一条:希望哥哥不要再一个人。
眼泪再次涌上眼眶。江许弃将纸条放回去,合上盒子,然后转向我: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窗外,雨停了。一缕夕阳穿透云层,照在床边的地板上。江许弃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所有的防备都已卸下,只剩下赤裸裸的真实。
今晚...留下来他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我点点头,靠进他张开的怀抱。在这个安静的黄昏,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里,我们终于找到了彼此。不是作为替代品或责任,而是作为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黑暗中互相照亮。
那天晚上,我们相拥而眠。江许弃的怀抱温暖而安全,他的心跳在我耳边稳定有力。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他的唇轻轻贴上我的额头,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钢琴课会继续,花园里的白玫瑰会绽放,机械夜莺会在晨光中歌唱。而这一次,我们不再隔着回忆相望,而是牵着手,一起走向未来。
7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蜷缩在江许弃的怀里。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呼吸均匀而深沉。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完整夜晚,却依然让我感到新奇而珍贵。
小心翼翼地转身,我面对着他。晨光中,江许弃的睡颜毫无防备,眉头舒展,嘴角微微上扬,与平日里的冷峻判若两人。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黑发。
手指刚触到他的皮肤,他的眼睛就睁开了。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透,带着初醒的朦胧。
早。他的声音因睡意而低哑,手臂却收紧了些,将我拉得更近。
早。我微笑着回应,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过去一个月,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雨夜之后,江许弃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枷锁,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感。他开始主动分享工作上的事,会在回家时给我带小惊喜,甚至偶尔在我画画时安静地坐在一旁,只是看着。
而今天,我们计划去江月的墓地。这是江许弃第一次主动提出带我去,他说是时候让我了解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紧张吗早餐桌上,他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只是希望能在那里陪着你。
他的手指与我的交缠,掌心温暖而干燥:她一定会喜欢你。
墓园坐落在城北的山坡上,四周种满了白玫瑰,正是盛开的季节。江许弃一手提着装满工具的小桶,一手牵着我,沿着碎石小路走向深处。
江月的墓碑很简单,一块白色大理石,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一行小字:我们的小月亮,永远在天上闪耀。
墓碑前已经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妈妈来过了。江许弃轻声解释,蹲下身开始清理墓碑周围的杂草。
我跪在他旁边,帮忙擦拭墓碑上的灰尘。阳光照在石碑上,映出一张小小的照片——十二岁的江月,穿着白色连衣裙,笑容灿烂如花。看到照片的瞬间,我的呼吸一滞。
那双眼睛。那双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很像,对吗江许弃注意到我的停顿,声音平静,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几乎以为…
他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第一次见到我时,他几乎以为看到了江月。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作为他的妻子。
她真美。我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照片。
江许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银质月亮挂坠:她十岁生日时我送的,一直戴着,直到…他将挂坠轻轻放在墓碑前,我想她会希望你也有一件。
他从盒子里取出另一只几乎相同的挂坠,只是略大一些,然后转身为我戴上。银质的月亮落在锁骨之间,冰凉而沉甸。
现在你们都有了。他轻声说,拇指摩挲着挂坠,然后是我的锁骨,眼神温柔得几乎让我心碎。
我们在墓前待了一整个上午。江许弃讲了很多江月的事——她如何偷偷把流浪猫带回家,如何在每次他生气时弹钢琴逗他笑,如何在知道自己病情恶化后反过来安慰全家...
她走的那天,握着我的手说不要一个人。江许弃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远处,十年来,我一直以为她是在劝我再找个妹妹一样的女孩...直到遇见你。
我握紧他的手,无言以对。阳光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他的温暖,我的微凉,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契合。
回家的路上,江许弃比平时话多,甚至提议下周带我去海边,完成江月遗愿清单上的另一项。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我感到一种深沉的满足。也许,这就是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帮助对方找回生命中失去的色彩。
下午,我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打量新戴上的月亮挂坠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袭来。我弯腰对着马桶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来。这种情况最近已经发生好几次了,我一直以为是胃病。
但当这个月的生理期推迟了两周时,一个可能性突然击中了我。我颤抖着从药柜深处找出上次买的验孕棒,按照说明操作后,将它放在洗手台上,然后强迫自己离开浴室,等待结果。
三分钟像三个世纪那么长。当我再次推开门,看到验孕棒上清晰的两道红线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怀孕了。我怀孕了。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我和江许弃的孩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我窒息。他会是什么反应惊喜担忧还是两者都有
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他,但又想找个特别的方式。也许晚餐时,或者...我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弟弟明哲。我们很少联系,他突然打来让我有些意外。
姐!电话一接通,明哲急促的声音就传来,爸中风了,现在在医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妈让你马上回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一小时前!姐,你快来吧,市中心医院急诊科!明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爸一直在说你的名字…
电话挂断后,我站在原地,手中的验孕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父亲虽然强势,但毕竟是我父亲。而此刻,我腹中正孕育着下一代的生命...这种轮回般的巧合让我胸口发紧。
来不及多想,我匆匆给江许弃发了条短信,告诉他父亲住院的消息和我去向,然后抓起包包冲出门。王管家坚持让司机送我,一路上,我不停地祈祷父亲平安。
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人来人往。我小跑着来到护士站,气喘吁吁地询问父亲的情况。
阮建国护士查了下记录,哦,刚才转去VIP病房了,16楼。
我乘电梯上楼,心跳如鼓。16楼很安静,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外,我看到母亲和弟弟站在门口。
妈!爸怎么样了我快步走过去。
母亲转身,脸上的表情让我脚步一顿——那不是担忧或悲伤,而是一种奇怪的...冷静
进来吧。她推开病房门,声音异常平静。
我疑惑地走进去,却发现父亲好端端地坐在病床上,正在看报纸,脸色红润,哪有半点中风的样子
爸你...你不是中风了吗我站在门口,困惑不已。
父亲放下报纸,露出一个我从小熟悉的算计笑容:不这么说,你会来吗
一瞬间,我明白了。这是个骗局。他们骗我来医院,根本没有什么中风。
你们...为什么我后退一步,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
把门关上。父亲命令道,声音里是惯常的强势。
明哲在我身后关上了门,还上了锁。咔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阮氏要完了。父亲开门见山,三个主要项目同时出问题,资金链下周就会断。如果得不到注资,我们就会失去一切。
我瞪大眼睛:所以你们装病骗我来...就为了这个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父亲冷笑,你以为江许弃娶你是为什么爱情别天真了。这桩婚姻就是商业联姻,现在是你履行责任的时候。
我的手指紧紧攥住包包带子:什么责任
让江许弃注资五千万。母亲接话,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买菜,以他的身家,这只是小数目。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想让我向他要钱
不是要,是说服。父亲纠正道,你是他妻子,枕边风总该会吹吧
我不会这么做。我声音发抖,却异常坚定,江氏的投资有自己的评估标准,我不会干涉。
不会父亲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你以为你有选择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本能地挣扎,包包掉在地上,验孕棒从没拉好的拉链口滑出来,落在地板上。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根显示两道红线的验孕棒上。
你...怀孕了母亲的声音尖锐得不自然。
我弯腰想捡起来,却被父亲抢先一步。他捏着验孕棒,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算计,最后定格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上。
更好。他轻声说,眼神让我不寒而栗,现在他更不可能拒绝了。
把手机交出来。母亲突然命令,在江许弃同意注资前,你哪儿也不去。
我这才意识到他们的真正意图——他们要软禁我,用我和孩子的安全要挟江许弃!
你们疯了!我后退几步,直到背贴墙壁,江许弃不会受这种威胁!
那我们拭目以待。父亲冷笑,向明哲使了个眼色,拿下她的手机。
明哲犹豫了一下,但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还是向我走来。我拼命挣扎,但抵不过他的力气。手机被夺走时,我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父母手中的筹码。
别担心,母亲的声音假惺惺地温柔,等钱到账,你就能回去继续做你的江太太。至于孩子…她的目光落在我腹部,来得正是时候。
我被关在病房附带的休息室里,门外站着家里的保镖。窗户被锁死,电话线被拔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沉,房间里渐渐暗下来。
我坐在床边,双手护着腹部,不停地想着江许弃。他看到我的短信了吗他会发现不对劲吗如果他真的被逼注资,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答案。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我猛地抬头。明哲端着晚餐进来,脸上带着愧疚。
姐...吃点东西吧。他将托盘放在桌上,不敢看我的眼睛。
明哲,放我走。我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你知道这是错的。
他摇摇头:爸会杀了我的...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公司真的快完了。如果拿不到钱,我们都会流落街头。
那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我几乎喊出来,你们这是在犯罪!
明哲退缩了一下:就几天...等钱到账…他匆匆退出房间,再次锁上门。
我愤怒地将托盘扫到地上,瓷盘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泪水终于决堤,我蜷缩在床上,无声地哭泣。为父母的冷酷,为自己的天真,也为腹中可能面临危险的小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熟悉的嗓音。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是江许弃!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妻子在哪他的声音冰冷而危险。
江总,您不能…保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什么吓住了。
几秒钟后,门被猛地踹开。江许弃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穿黑西装的人。他的目光一扫到我就变得锐利,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
芷柔!你没事吧他的双手捧住我的脸,眼睛急切地扫视我全身。
我摇摇头,泪水再次涌出:我没事...但他们想要…
我都知道了。他打断我,声音低沉,我们回家。
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搂着我往外走。经过外间时,我看到父亲脸色铁青地站在角落,母亲则一脸惊恐。明哲缩在沙发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江许弃!父亲强作镇定地开口,这是个误会...我们只是…
闭嘴。江许弃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冰冻,你们用自己怀孕的女儿做筹码,还有脸说是误会
我们只是需要资金…母亲试图解释。
用威胁的方式江许弃冷笑,阮先生,阮太太,你们彻底失去了我的尊重和任何合作可能。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如果你不注资,阮氏就完了!芷柔是我们的女儿,难道你要看着她娘家破产
江许弃转向我,眼神变得柔和:你的选择
这一刻,我明白他是在给我最后的选择权——选择原生家庭,还是选择他。没有胁迫,没有条件,只有完全的尊重。
我看向父亲,那个从小让我敬畏的男人,此刻眼中只有算计;看向母亲,她脸上写满对失去财富的恐惧而非对女儿的关心;最后看向明哲,他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深吸一口气,我转向江许弃,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带我回家。
父亲的表情瞬间扭曲:芷柔!你敢!
他突然冲过来,扬起手似乎要打我。江许弃迅速将我拉到身后,但父亲已经失去理智,转而抓住江许弃的衣领。
你以为你是谁父亲怒吼,没有阮家,你根本不会认识芷柔!现在想过河拆桥
放开他!我冲上前,试图拉开父亲的手,爸,你疯了!
混乱中,父亲猛地推了我一把。我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江许弃挣脱父亲的手,试图抓住我,但已经晚了。
我的后背撞到茶几边缘,然后整个人重重摔在大理石地面上。一阵剧痛从腹部炸开,瞬间蔓延至全身。耳边是江许弃的怒吼和母亲的尖叫,但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温热液体从腿间涌出时,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发黑前,我看到江许弃跪在我身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和痛苦。
孩子…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坠入无边的黑暗。
8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我睁开眼睛,世界是一片刺眼的白。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提醒着我身在何处。腹部隐隐作痛,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里那个被生生挖空的洞更让我窒息。
芷柔
熟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我慢慢转头,看到江许弃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睛布满血丝,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肩上。他看起来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我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立刻拿起床头的水杯,小心地托起我的后颈,帮我喝了几口。水很凉,滑过喉咙的感觉让我想起那天摔倒在地时,腿间涌出的温热液体。
孩子。我的手指颤抖着摸向平坦的小腹。
江许弃的手突然覆上我的,握得紧紧的。对不起…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孩子...没保住。
我知道。在坠入黑暗前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胸腔。眼泪无声地顺着太阳穴滑落,渗入鬓角的头发。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江许弃用手指轻轻擦去我的泪水,身体会恢复的...我们...我们还会有…
我闭上眼睛,不想听这些安慰的话。不会有下一个了。不会再有孩子在一个如此轻易破碎的世界里冒险。我太累了,累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黑了。江许弃还在椅子上,现在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紧锁。我微微侧头,看到屏幕上是一连串的法律文件。阮家。他正在处理阮家的事。
一阵钝痛从胸口蔓延开来。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布料摩擦的声音告诉我他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但他很聪明地没有打扰我假装睡眠的尝试。
三天后,医生允许我出院。江许弃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进车里,就像我是什么易碎品。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车窗外的阳光明媚得刺眼,行人脸上带着笑容,仿佛世界一如既往地运转着。多么荒谬,在我的人生分崩离析的时候,其他人还能如此正常地生活。
别墅里,王管家准备了清淡的饭菜和热茶。我机械地咀嚼着,尝不出任何味道。江许弃坐在对面,时不时看我一眼,却不再试图搭话。自从医院里我拒绝回应任何安慰后,他似乎就进入了一种谨慎的沉默状态。
饭后,他送我回卧室。床单是新换的,带着阳光的气息。我躺下后,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轻声道: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蜷缩成一团,抱着枕头,终于允许自己无声地哭泣。眼泪浸湿了布料,却带不走一丝痛苦。我哭到精疲力竭,然后坠入无梦的睡眠。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潭死水。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有时盯着窗外发呆,有时干脆闭着眼睛假装睡觉。江许弃每天准时回家,带来不同的食物试图引起我的食欲,但我只是象征性地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他不再提起孩子,不再提起阮家,甚至很少提起工作。我们之间的交流缩减到最基本的日常需要——吃点东西吗,要喝水吗,需要换床单吗。
一周后的深夜,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梦中我站在一个空荡荡的婴儿房里,墙纸是柔和的浅蓝色,小床上铺着干净的白色床单。我知道那里应该有一个婴儿,但当我走近时,床上只有一滩刺目的鲜血。
我坐起身,大口喘气,试图赶走梦中的画面。窗外月光如水,给房间镀上一层冷清的银辉。床头柜上的水杯空了,我决定去厨房倒点水。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我赤脚踩在地毯上,尽量不发出声音。就在经过三楼楼梯时,一阵微弱的钢琴声飘进耳朵。
这么晚了,谁在弹琴
我循着声音来到琴房门口。门虚掩着,温暖的黄色灯光从缝隙中漏出来。我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屏住了呼吸。
江许弃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琴架上摆着一张照片,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也能认出是江月。他正在弹奏那首《梦中的婚礼》,但节奏比平时慢得多,几乎像是一首挽歌。
我正要悄悄退开,琴声突然停了。江许弃的双手重重落在琴键上,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巨响。然后,令我震惊的是,他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一声压抑的啜泣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在哭。江许弃,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江许弃,正在无声地哭泣。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就在这时,他抬起头,我看到了镜子里的倒影——他满脸泪水,眼睛红肿,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破碎。
又一次…他对着照片喃喃自语,我又一次没能保护好…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我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到了门框。江许弃猛地转身,在看到我的瞬间迅速擦去脸上的泪水,但已经来不及掩饰了。
芷柔…他站起身,声音还带着哽咽,你...需要什么吗
我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在深夜独自哭泣的男人。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张力。
我听到琴声…最终我小声说。
他点点头,目光落在地板上:抱歉吵醒你了。
是《梦中的婚礼》…我说,江月最喜欢的那首。
他的眼睛猛地抬起,似乎惊讶于我还记得这个细节。嗯。简短的回应,但我能听出其中的颤抖。
沉默再次降临。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庞,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他不仅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还重新经历了失去妹妹的创伤。双重打击下,他却一直坚强地支撑着我,而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我...我去给你倒杯水。他打破沉默,向我走来。
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僵住了,低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
再弹一次吧。我轻声说,那首曲子。
江许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我跟着他回到钢琴前,在他旁边的琴凳上坐下。他的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我听到了其中的悲伤和思念。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我鼓起勇气,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浑身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一只手犹豫地环住我的腰。
对不起…我低声说。
不要道歉。他的声音很轻,这不是你的错。
我是说...这段时间…我的声音哽咽了,我太自私了…
江许弃转过身,双手捧起我的脸,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芷柔,你失去了孩子,有权利以自己的方式悲伤。不需要为我...或任何人...强装坚强。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照亮了他眼中的泪光。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感受着那份温暖和微微的颤抖。
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他轻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需要时间...但会好的。
我点点头,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相信。但此刻,至少我们不再各自孤独地承受痛苦。这个认知带来了一丝奇怪的安慰。
第二天早晨,我比平时起得早,下楼时发现江许弃已经去公司了。王管家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
少奶奶!您怎么起来了需要什么叫我上去就好。他连忙擦手走过来。
我没事,王叔。我勉强笑了笑,就是...想活动一下。
王管家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那您坐一会儿,我给您准备早餐。
我在餐厅坐下,看着窗外花园里的白玫瑰。它们开得正盛,在晨光中洁白得几乎透明。江月最喜欢的花...现在成了某种纪念。
少奶奶…王管家端着餐盘回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接过盘子,里面是简单的白粥和小菜。
他搓了搓手:昨晚...少爷他…
我听到了。我轻声说,他在琴房。
王管家叹了口气,在我对面坐下,这在他多年的职业素养中是很不寻常的举动。少爷他...从小就不善于表达情感。江月小姐走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出来后就像变了个人...直到遇见您。
我搅动着碗里的粥,没有接话。
这次...我担心他会再次封闭自己。王管家的声音低沉,他太习惯把一切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包括那些根本不是他的错的事。
我抬头看他:阮家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王管家的表情变得严肃:少爷切断了所有与阮氏的合作,但...没有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他顿了顿,他说您已经失去了太多,不想让您再失去原生家庭。
即使这样,江许弃还在为我考虑。胸口一阵刺痛,我放下勺子,食欲全无。
王叔…我犹豫了一下,江月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的眼神飘向远处,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先天性心脏病。从出生就有,但十岁才确诊。医生说手术风险很大,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他的声音哽咽了,小小姐坚持了三年,最后还是…
江许弃...很自责
他总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妹妹。王管家摇摇头,但其实...那时候他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啊。
我望向窗外的玫瑰,突然理解了江许弃的痛苦。失去孩子对他而言不仅是现在的悲剧,更是过去创伤的重现。而他却一直默默承受着双重打击,还要支撑着我。
他这几天...睡得好吗我问。
王管家苦笑:几乎没睡。要么工作到凌晨,要么就在书房看那些…他突然停住,像是说漏了嘴。
看什么
呃...心理学的书。王管家不太自然地说,关于...创伤后恢复的。
我瞪大眼睛。江许弃在读心理学的书为了...帮我
还有…王管家继续道,他请了位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每周来家里两次...本来是要给您看看的,但少爷说不能勉强您…
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在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时,江许弃一直在想办法帮我,甚至去学习如何照顾一个心理受创的人。
医生什么时候来我问。
今天下午三点。王管家看了看表,但少奶奶如果不愿意…
我愿意。我轻声说,我想...试试。
王管家的眼睛亮了起来:少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我摇摇头:先别告诉他...我想...给他个惊喜。
下午三点整,门铃准时响起。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心跳加速。王管家引进来一位中年女性,穿着朴素的灰色套装,面容和蔼。
江太太,我是林医生。她微笑着在我对面坐下,很高兴您愿意见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失去,关于悲伤,关于如何继续生活。她告诉我,痛苦不会消失,但会变得可以承受;告诉我允许自己悲伤不是软弱;还告诉我,江许弃为了预约到她,亲自打了十几个电话。
他很关心您。林医生温和地说,虽然不太会表达,但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在说我爱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紧锁的心门。是的,江许弃的爱从来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深夜的钢琴声,是心理学书籍,是尊重我的沉默和悲伤的空间...是即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先治愈我的决心。
送走林医生后,我径直走向画室。一个月没碰画笔,颜料已经干涸在调色板上。我换了新颜料,铺开一张干净的画纸,然后开始作画。
我不知道江许弃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我转身,看到他站在门口,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你...在画画他轻声问,好像害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时刻。
嗯。我放下画笔,向他走去,林医生今天来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你见她了
见了。我在他面前停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江许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柔软:不需要谢我。
需要。我坚持道,然后鼓起勇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我知道你也很难过...关于孩子...关于江月…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闪过一丝脆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没事。重要的是你…
不。我打断他,我们都重要。我们的感受都重要。
江许弃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我只是...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这句话里包含的恐惧和爱意让我心碎。我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唇角:你不会失去我。我保证。
他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但我不介意,因为我也同样用力地回抱着他。在画室的暮色中,我们相拥而立,像两个在暴风雨后终于找到彼此的幸存者。
那天晚上,江许弃没有去书房工作,而是坐在床上陪我聊天。我们谈起江月,谈起那个失去的孩子,谈起未来的可能性。痛苦仍在,但不再是我们之间的屏障,而成了共同背负的重量。
深夜,当我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感觉到江许弃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头发,然后是一个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这一次...我终于保护了重要的人。
9
三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我睁开眼睛,发现江许弃已经醒了,正侧卧着看我,眼神温柔而专注,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很久。
早。他的声音因刚睡醒而低哑,手指轻轻拂开我额前的碎发。
早。我微笑着回应,感受着他的指尖在皮肤上留下的温度。
过去三个月,我们像两个小心翼翼的探险者,慢慢重新认识彼此。每周两次的心理咨询,无数次深夜长谈,以及那些不需要言语的拥抱和触碰,一点一点修复着我们破碎的世界。
江许弃的手机响了,他皱眉看了一眼,然后按掉。公司的事,不急。他将我拉近一些,再躺会儿
我点点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个曾经习惯用工作逃避情感的男人,现在学会了把手机调成静音,学会了说不急,学会了活在当下。
今天天气很好。他抚摸着我的长发,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自从流产那件事后,我就很少去花园了。那里有太多回忆——好的和坏的。但今天的阳光确实很诱人,而且...也许是时候了。
好啊。我说,我想种点东西。
江许弃微微一愣:种什么
白玫瑰。我轻声回答,为了纪念。
他的眼神柔软下来,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好。
早餐后,我们去了城郊的花卉市场。三月的风还带着凉意,但阳光已经足够温暖。江许弃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我,耐心地陪我挑选花苗和工具。
这种抗病性强,花期长。他指着一株名为纪念的白玫瑰,认真地读着标签,适合新手。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还懂园艺
昨晚做了点功课。他轻描淡写地说,但我能看到他耳尖微微发红。
这个习惯永远准备周全的男人,连种玫瑰都要提前研究。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扬起一个罕见的、完全放松的微笑。
回到家,江许弃亲自帮我准备种植区域——花园西南角的一个小空地,阳光充足又不会太晒。他卷起袖子松土的样子,与办公室里那个雷厉风行的江总判若两人。
给。他递给我一把小铲子,手套和园艺垫已经整齐地铺在地上。
我跪在垫子上,小心地将花苗从盆中取出,放入挖好的坑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春天特有的湿润和生机。江许弃蹲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操作,随时递上我需要的东西。
你知道吗,我一边填土一边说,我外婆常说,种下一株玫瑰,就是种下一个希望。
江许弃的手停顿了一下:你外婆...是个有智慧的人。
她去世得太早了。我轻轻拍实花苗周围的土壤,我常常想,如果她还活着,我的童年会不会不一样。
江许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母亲也是。江月走后,她...一直没走出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自然地谈起那些失去的亲人。以前,这些话题总是小心翼翼地被避开,像是怕触碰到未愈合的伤口。但现在,我们学会了在怀念中寻找慰藉,而不是痛苦。
好了。我最后浇上水,后退一步欣赏我们的作品。六株白玫瑰苗整齐地排列着,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江许弃从背后环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它们会开得很美的。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是的,它们会开得很美,就像那些记忆中的爱,即使伴随着失去的痛苦,依然值得被纪念。
那天晚上,我们如约去了心理咨询。林医生已经成了我们康复路上的向导,帮助我们从各自封闭的堡垒中走出来,学习如何真正地交流和理解。
这周过得怎么样林医生微笑着问,笔记本放在膝上。
我们种了玫瑰。我说,为了纪念那个孩子。
林医生赞许地点点头:这是个很有意义的仪式。江先生,您参与了这个过程
江许弃坐姿端正,但比刚开始治疗时放松多了:是的。我...查了些资料,帮芷柔选了品种。
您为什么觉得需要做这些准备林医生敏锐地问。
江许弃思考了一会儿:我想...确保一切顺利。不想再...搞砸任何事。
林医生轻轻点头:江先生,您是否意识到,您对搞砸的恐惧,很大程度上源于童年失去妹妹的经历
江许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我知道这个联系。但知道和...感受是两回事。
那么现在,当您为芷柔准备玫瑰时,您是在试图控制什么
不是控制…江许弃皱眉,寻找着合适的词,是...弥补。给芷柔...给我们...一个完美的纪念。
但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物,江先生。林医生温和地说,有时候,正是那些不完美让我们更真实地连接在一起。
我伸手握住江许弃的手,他的掌心有些潮湿。我喜欢那些玫瑰,我轻声说,正因为你花了心思,它们才更特别。即使将来长得歪歪扭扭,那也是我们一起种的。
江许弃紧紧回握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领悟。林医生微笑着看着我们互动,这是她最乐见的时刻——我们不再各自挣扎,而是共同面对。
治疗结束后,我们去了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江许弃点了我喜欢的柠檬虾和提拉米苏,还特意要了蜡烛,营造了一个小小的约会氛围。
敬我们的玫瑰。他举起酒杯,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睛里跳动。
敬我们的玫瑰。我轻轻碰杯,红酒在杯中荡漾,像一抹温柔的晚霞。
晚餐后,我们散步回家。春夜的风带着花香,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再拉长。江许弃的手一直紧握着我的,仿佛害怕我会在夜色中消失。
林医生今天说得对,他突然开口,我一直追求完美...是害怕再次失去。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但你不会失去我。不是因为你做得够好,而是因为...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即使不完美。
江许弃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可能是路灯的反光,也可能是泪水。他低头吻住我,这个吻温柔而坚定,像是承诺,又像是接受。
我爱你,芷柔。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只是因为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最后一把锁。多少次我怀疑过,他爱我是因为我像江月,或者因为我对妹妹的承诺。但现在,我终于确信,他爱的是我这个人,有着所有不完美和伤痕的我。
我也爱你。我回应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只因为你是你。
回家路上,我们经过一家母婴店。橱窗里陈列着可爱的婴儿服装和玩具,以前这样的场景会让我胸口发紧,但现在,我发现自己能平静地看过去,甚至有一丝隐约的期待。
江许弃注意到我的目光,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不急。我们有时间。
是的,我们有时间。不再急于弥补什么,证明什么,只是让一切自然发生。这种从容,是我们用无数眼泪和对话换来的珍贵礼物。
时间如春风般轻柔地流逝。玫瑰苗抽出了新芽,心理咨询从每周两次减为一次,最后变成了每月一次的保养。江许弃学会了在工作与生活间找到平衡,而我也重拾画笔,开始创作一系列以重生为主题的作品。
六月的一天早晨,我在浴室里盯着验孕棒上的两道杠,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这一次,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喜悦和微微的紧张。
我走出浴室,发现江许弃正在厨房笨手笨脚地煎蛋——这半年来他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许弃。我叫他。
他转身,看到我手中的验孕棒时,铲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点点头,突然说不出话来。江许弃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双手捧住我的脸,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你确定吗他轻声问,我是说...你准备好了吗
这个问题的背后,是对我意愿的绝对尊重。不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应该再要一个孩子,而是询问我是否已经从创伤中恢复,是否真的想要这个新生命。
我确定。我微笑着回答,我们一起。
江许弃紧紧抱住我,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与我的一样快。当我们分开时,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但嘴角却上扬着。
这次会不一样的。他说,声音里充满坚定的温柔,我们会一起面对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谨慎的喜悦。我们告诉了林医生这个消息,她帮助我们处理那些偶尔冒出来的焦虑和恐惧。江许弃开始关于孕期心理的书籍,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按摩浮肿的脚踝,即使有重要会议也从不缺席产检。
你太紧张了。我常常这样取笑他,但心里却暖暖的。这种被珍视的感觉,是我在原生家庭中从未体验过的。
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江许弃的呵护也越发无微不至。他在每个房间都放了防滑垫,把家里尖锐的家具边角都包起来,甚至学会了做各种营养餐。
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一天晚上,当他端着一碗亲手熬的鸡汤进来时,我忍不住说。
江许弃坐在床边,轻轻抚摸我隆起的腹部:让我宠你吧。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明白他的意思。宠爱我,照顾我,保护我,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治愈那个无力保护妹妹的小男孩。这不是病态的替代,而是爱的自然延伸。
十月的一个周末,江许弃神秘地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他亲自开车,路线越来越熟悉——我们正前往当初相遇的地方,阮家的别墅。
为什么来这里我有些紧张地问。自从那次事件后,我再没回过阮家,只偶尔与明哲通电话。
了结一些事。江许弃简短地说,但眼神温和,如果你不舒服,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阮家别墅看起来比记忆中萧条许多。花园里的植物缺乏打理,喷泉也干涸了。明哲在门口等我们,看到我时明显松了口气。
姐。他拥抱了我,然后对江许弃点点头,姐夫。
这个称呼让我和江许弃都愣了一下,但谁都没有纠正。
父亲在书房等我们。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几乎全白了,但眼神中的锐利不减当年。看到我隆起的腹部时,他的表情复杂地变化了一下。
听说你们要见我他开门见山地问,目光在江许弃身上停留。
江许弃站得笔直,一只手始终握着我的:是的。我想您应该知道,芷柔又怀孕了。
父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恭喜。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温度。
谢谢。我平静地说,我们想邀请您...在孩子出生后见见他。
父亲明显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们会提出这样的邀请。江许弃捏了捏我的手,无声地支持着我的决定。
为什么父亲直白地问,上次的事后,我以为你们会彻底切断联系。
因为家庭很重要。江许弃回答,即使是不完美的家庭。
父亲盯着我们看了很久,最后微微点头:我会考虑的。
离开时,明哲送我们到车前。公司情况好转了,他小声告诉我,姐夫...江总暗中帮了不少忙。
我惊讶地看向江许弃,他只是耸耸肩:商业决策而已。
回家的路上,夕阳如火,染红了半边天空。我望着江许弃专注开车的侧脸,心中充满爱意。这个曾经冷漠的男人,现在学会了宽容和原谅,不仅为了我,也为了他自己。
谢谢你。我轻声说。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扬:为了什么
为了...成为现在的你。
江许弃的笑容扩大了,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不,谢谢你,让我成为现在的我。
十二月初,江许弃在花园里为我准备了一个惊喜。白玫瑰已经开过一季,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但他却在花园中央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玻璃温室,里面种满了冬季也能盛开的花卉。
这样你冬天也能有花看了。他有些腼腆地说,而且...我想在这里告诉你一件事。
温室里温暖如春,花香弥漫。江许弃拉着我的手,单膝跪在铺着软垫的长椅上——考虑到我的肚子,他已经无法真正跪地了。
芷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年前,我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那时我以为...自己又一次搞砸了一切。
我抚摸着他的脸,感受着他说话时的细微震动。
但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他继续道,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你教会了我,爱不是完美的保护,而是共同面对不完美。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戒指——不是钻戒,而是一枚镶嵌着月光石的指环,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
这是新的开始。他轻声说,不是出于责任或承诺,而是纯粹的选择。芷柔,这一次,请只为你自己,留在我身边。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爱和期待。这不是弥补,不是替代,而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最真诚的请求。
我愿意。我俯身吻他,只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江许弃将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然后起身拥抱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肚子。在玻璃温室的温暖中,在冬季花朵的环绕下,我们静静地拥抱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第二年春天,当花园里的白玫瑰再次抽出新芽时,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她有着江许弃的眉毛和我的嘴唇,眼睛则像是江月的翻版——生命以如此奇妙的方式延续着爱与记忆。
产房里,江许弃抱着新生儿,眼中满是敬畏和爱意。她真美。他轻声说,然后看向疲惫但幸福的我,你们都很美。
我微笑着伸出手,他将宝宝轻轻放在我臂弯里。小小的手指抓住我的衣襟,那么脆弱,又那么充满生命力。
要叫她什么江许弃问,手指轻抚婴儿的脸颊。
我想了想:江曦。晨曦的曦。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江许弃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完美的名字。
回家后,我将那只机械夜莺放在了婴儿房的窗台上。阳光透过它的翅膀,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许弃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熟睡的江曦,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我。
她会喜欢这个故事的。我轻声说,指着夜莺,关于治愈人心的歌声,关于爱和失去,以及...如何重新开始。
江许弃走过来,将江曦小心地放进摇篮,然后从背后环抱住我:我们的故事。
是的,我们的故事。不完美,伤痕累累,但真实而美丽。就像花园里的白玫瑰,在经历风雨后,依然能绽放出最纯净的花朵。
窗外,春风轻拂,新栽的白玫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屋内,我们的女儿在睡梦中微笑,小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仿佛在抓住属于她的全新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