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厂长儿子陈建军的第三年,他那下乡插队时的城里娇赵晓玲回来了。
陈建军敲打我:当初要不是晓玲回城指标出了问题,哪轮得到你这个农村丫头进门给我安分点,伺候好我瘫痪的爹妈!
赵晓玲堵在门口,眼神轻蔑: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穿上好衣服也变不成凤凰。趁早滚蛋,别脏了陈家的地儿!
我心里乐开了花,太好了!
偷偷攒的钱够了,技术也学到手了,再不用天天对着那对难缠的公婆了。
扁担一甩,赵晓玲再敢上门指手画脚,我就让她尝尝庄稼人的力气。
陈建军气得脸发青,跟我离了婚。
没过两年,我的服装摊成了市里有名的个体户,陈建军却逼着娇滴滴的赵晓玲学我样子,起早贪黑去摆摊,成了我的翻版。
1
工厂大院楼道逼仄,我弓着腰给陈公公擦拭身体,汗水浸透后背的确良衬衫。
这位置本来是我的,你这个农村丫头也敢赖着不走赵晓玲站在门口,,眼神里满是轻蔑。
苦累了一上午,心里正憋着一股火,我抬手就把沾满公公痰液的毛巾甩在她脸上。
婚书上写的是我林巧的名字,你赵晓玲不过是个下乡回不了城的倒霉蛋,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毛巾从她精致的脸上滑落,赵晓玲尖叫着后退,双手乱挥,脸色瞬间惨白。
几乎是同时,陈建军从厨房冲出来,一把推开我的肩膀,将赵晓玲揽入怀中,眼睛里冒着怒火。
你这个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给我道歉!他从口袋掏出我的布票和工业券,当场撕得粉碎,这个月别想买任何东西!
我冷笑着站在原地,看着他半搂半抱地将赵晓玲拖进卧室,不一会儿,墙那头传来故意拔高的声音。
心里划过一丝钝痛,很快又被麻木取代,我走到瘫痪公公床前,盯着他不能言语的眼睛。
老爷子,别怪我对你们不上心,当初我答应嫁给你儿子,不过是为了那本城市户口和每月二十块钱补贴,现在他不给钱了,咱们的协议也就作废了。
三年前,赵晓玲因回城指标问题滞留农村,陈厂长病急乱投医,找到我们大队最标致的姑娘——我。
只要你学着城里姑娘的样子,嫁给我儿子,每月给你二十块,以后回城名额有了,再帮你爹娘一起调进厂里。当时这条件多诱人啊。
两个月前,公婆相继中风偏瘫,陈建军接手了厂办企业,发现了我和他父亲的交易。
他二话不说停了我的补贴,还用铁锤砸烂了我偷偷藏在床底下的缝纫机,骂我不安分守己。
正琢磨着这烂摊子怎么收场,供销社送来一批凭票难买的紧俏商品,赵晓玲欢呼着扑了过去。
建军,这些好东西我都想要啊!她撒娇地拉着陈建军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
陈建军掏出一沓工厂内部票证,宠溺地捏着她的下巴,想要什么都给你买,不差钱。
我弯腰拖着地,水桶里的脏水溅到赵晓玲脚边,她尖叫着躲进陈建军怀里,用眼神刀子剜我。
2
陈建军推着赵晓玲在库房间拥吻,我故意端起扫帚大声喊道:爱人,这边地上有老鼠屎,我得打扫干净。
库房里的几个工人顿时停下手中活计,眼神在我和拥抱中的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小声议论着。
这不是厂长儿媳妇吗那拥抱的女人是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工惊讶地捂住嘴。
听说是知青下乡时的对象,这算不算小三插足啊另一个男工嘿嘿笑着抬高了音量。
陈建军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工人们悻悻离开,窃窃私语声却传了进来:厂长儿子也不能三心二意啊,这影响多不好。
赵晓玲靠在陈建军怀里抽泣,双手掩面:建军,他们会不会向组织上举报,影响我的政审档案
陈建军搂紧她娇小的身躯,严厉地对我说:还不给晓玲道歉当初要不是她回城指标有问题,哪轮得到你这种农村姑娘嫁进城
赵晓玲抹着眼泪,忽然嘤嘤哭诉:你不知道我当年下乡多苦,风吹日晒,城里姑娘下地干活,手上全是泡啊。
她边说边朝我扬起下巴,眼角眉梢全是得意,在陈建军看不到的角度低声补了一句:厂长媳妇这位置,本该是我这样的城里姑娘坐的。
我绕过赵晓玲,直接盯着陈建军的眼睛:你手里握着我的户口本和结婚证,现在倒好,光天化日拉着下乡时相好的在厂里招摇,国营厂的干部作风就这样
陈建军涨红了脸,手指着我鼻子:不知感恩的东西!我好心让你这农村丫头进城,户口粮本都给了你,现在倒在厂里编排我
赵晓玲趁机跺着脚撒娇:建军,我真的很爱你,这些年从没忘记过你啊!
陈建军一边心疼地安抚她,一边狠狠瞪我:就你心眼多,偷偷跟纺织车间学人家缝纫手艺,还想铤而走险做投机买卖!
我不再辩解,从贴身衣兜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申请递到他面前:陈队长,您是党员干部,讲究表率作用,这字您签了吧。
赵晓玲眼睛一亮,殷切地盯着那张申请表,脸上掩不住喜色。
陈建军狠狠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咆哮起来:离婚就想要二十平方宿舍和三百元安家费哪来的脸!给你十块钱回乡下种地得了!
说完他搂着赵晓玲扬长而去,留下我站在满地狼藉中。
我扔掉手中的扫帚,回到宿舍拿出藏在炕席下的缝纫技术手册和做了手脚的教师证明,趁着两人在屋里亲热之际悄悄出了大院门。
背着简单行李走向火车站,耳边是刺骨的冬风,却再没回头看那个囚禁我三年的地方。
3
刘巧芳刚要说话,县广播站的大喇叭突然响起:近期我县将严厉打击投机倒把和伪造证件行为,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
收音机里传来刺耳的杂音,我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拉上了窗帘。
第二天,刘巧芳的弟弟从乡下赶来,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姐,陈建军打电话到家里,让你交出秦芳,说她偷了厂里机密资料!
三天时间,我们寸步不敢出门,粮食吃光了只能啃窝头就咸菜。
直到听市场里人说陈建军因挪用公款被停职调查,我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背着二手缝纫机到市场摆摊。
姑娘,这衣服能改小点吗一位拎着布料的妇女成了我第一个客人。
正要接过布料,市场尽头传来一阵骚动,赵晓玲挽着民兵队长的胳膊,直指我的方向。
就是她!偷了陈厂长儿子的档案材料和厂里图纸!赵晓玲尖声喊道,故意拉着民兵队长挤过围观的人群。
血液冻结在血管里,我死死抓住缝纫机,脊背贴紧市场的砖墙。
赵知青,你可别血口喷人!我咬紧牙关,声音提高八度,倒是你,回城指标怎么来的组织上知道你的手续是造假的吗
民兵队长皱起眉头,把赵晓玲往边上拉了拉,显然不愿卷入这复杂纠纷。
赵晓玲脸色惨白,眼神狠毒地盯着我,却因周围人群的目光而投鼠忌器。
我抓住时机,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入党申请表,高高举起:同志们看,我可是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好青年,怎么会做那种事
赵晓玲气得发抖,正要再次开口,我突然甩手一个板栗重重打在她额头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破鞋,勾引别人老公还敢害人!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眼里含着屈辱的泪水。
4
赵晓玲尖叫着扑上来,十指张开直奔我的脸,锋利的指甲在我颧骨上划出三道血痕。
民兵队长想拉开我们,却被人群推搡着绊倒在地,眼镜滚落在尘土里。
我抓住赵晓玲的衣领猛地一扯,她那件时髦的蓝色的确良衬衫应声撕裂,露出里面改过好几次的旧背心。
看啊,城里姑娘也穿打补丁的内衣,装什么大小姐!我高声喊道,心中涌起一阵复仇的快感。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指指点点:原来城里人也穷得叮当响,还净装阔气!
陈建军气喘吁吁地挤进人群,看到赵晓玲衣衫不整、内衣上的补丁暴露无遗,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你这个疯子!他挡在赵晓玲前面,却不自然地与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我冷笑着看着他们,突然放声大笑:陈建军,当初你以为是我非要嫁给你
还不是你父亲求着村支书,说你要在城里朋友面前撑面子,找个能装像城里姑娘的普通人救场!
陈建军脸色瞬间煞白,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年你们厂里人来我们村看戏,你爹眼尖,看出我五官端正,嗓音清亮,就托村支书找上门。我慢条斯理地说着。
每个月二十块钱,让我假装是村里考上大学回来的学生,陪你在城里同学面前装阔气,谁知道演着演着你就当真了
三年前的情景在眼前浮现:村支书拿着香烟和两块钱布票上门,说厂长公子相中了我的气质。
只要你学着城里姑娘的样子,嫁给他儿子,每月给二十块钱补贴家用。支书搓着手,眼睛却不敢直视我父亲。
婚后,陈建军把我关在小黑屋里,逼我学习城里人的走路姿势和说话方式。
手拿杯子的时候小指要翘起来!吃饭不许发出声音!走路要挺胸抬头!稍有不对就是一顿毒打。
为了每月那二十块钱,我死死地撑着,把眼泪和血吞进肚子里。
两个月前,公婆相继中风偏瘫,陈建军接管了厂里事务,发现了我和他父亲的协议。
他砸烂了我偷偷买的二手缝纫机,把我积攒的布料全部付之一炬,骂我:想做投机倒把的生意门都没有!
五年来,我暗中跟纺织车间的师傅学习,一针一线磨练技术,和刘巧芳计划着在县城另谋出路。
陈建军听完我的话,恼羞成怒地吼道:你偷了国家资产!偷学技术,还有假冒城镇户口,这都是犯罪!
被揭穿了就翻脸民兵队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冷冷地看着陈建军,大家都知道你挪用了厂里多少布料给这位赵同志做衣服。
赵晓玲慌忙拉着陈建军离开,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人群散去后,市场经理走过来,打量着地上散落的我的作品样品。
姑娘,你这手艺不错,现在城里人都喜欢新潮的喇叭裤和的确良衬衫,我给你安排个固定档口如何
我愣在原地,突如其来的转机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5
县城服装市场里,我的小店开张两个月,秦芳时装店的招牌前挤满了人。
这衣服比供销社的新潮多了,料子也结实!顾客们争相抢购我设计的喇叭裤和花衬衫。
正忙着给客人量尺寸,铃铛声响,陈建军阴沉着脸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赵晓玲。
晓玲怀孕了,厂里要给我们分新房,你必须尽快净身出户离婚。他开门见山,眼神却不敢与我直视。
我手中的剪刀在布料上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头也不抬地回应。
净身出户没门。我要我老家一亩责任田的承包权,三百元安家费,还有你砸坏的缝纫机赔偿。
陈建军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我的裁剪台上:你这个泥腿子还敢讨价还价能嫁进城就是你祖上烧了高香!
我放下剪刀,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赵晓玲尖利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店铺:那些工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些出身不好的下等人,居然敢对我指手画脚…
两人脸色刷地变白,赵晓玲慌乱地扑上来想抢录音机。
县革委会的同志们肯定很想听听,一个教师对工人阶级的真实看法。我镇定地看着他们惊恐的眼神。
一个月后,厚厚的补偿款摆在我面前,我买下了市场最显眼的转角店面,添置了三台高级缝纫设备。
农女时装的红底金字招牌高高挂起,我在写这几个字时,手臂有力却眼眶微热。
这个曾被用来羞辱我的身份标签,如今成了我骄傲的品牌名称。
两年后,我的服装厂已经开始接外贸定单,技术员们日夜赶工生产出口日本的时装。
县领导来视察的那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厂门口——陈建军,西装皱褶,手里捏着一份求职申请。
赵晓玲站在他身后,眼圈青黑,低垂的目光躲闪着周围人的视线。
秦厂长,这个人说以前在国营厂当过干部,想来应聘仓库管理员。保安指着他们对我说。
陈建军听到秦厂长三个字,浑身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厂…厂长他嘴唇颤抖,手中的申请表被捏得皱皱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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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身后跟着三个助理,缓步走向他们。
赵晓玲终于抬起头,看清我的样子后惊得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
你…你怎么可能…她声音嘶哑,眼中满是难以接受的震惊。
陈建军挺直了腰板,试图找回一丝尊严,却发现我身后的县领导正满脸笑容地点头致意。
秦厂长,你们聊,我们先去看车间。县长拍拍我的肩膀,显然对我十分尊重。
陈建军的脸色从苍白变成铁青,再到一种难看的灰色,手里的申请表掉在地上,竟然忘了弯腰捡起。
当初你不是说农村人永远只配给人端屎端尿吗我停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这对曾经高高在上的夫妻。
赵晓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字字句句回响在耳边。
我…我们不知道这是你的厂子…陈建军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我转身要走,却听见赵晓玲突然开口:秦姐…现在厂里还招人吗
曾经傲气十足的城里姑娘,如今居然用这种恳求的语气喊我秦姐。
县长走过来,热情地搂着我的肩膀:秦厂长啊,你这厂子办得真不错,市里准备推荐你参加全国劳模评选呢!
陈建军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彻底崩溃,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全…全国劳模他声音微弱,双眼发直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留下他们站在寒风中发抖。
县商业局举办年度宴会,我作为个体户代表坐在主桌,身着自己设计的时尚套装。
这位是秦芳同志,我们城里最成功的女企业家,从农村走出来的优秀人才!县长热情地向其他领导介绍我。
陈建军站在角落,抱着一摞服装样品,听到从农村走出来这几个字时,脸色瞬间苍白。
赵晓玲穿着我厂里最普通的工作服,端着托盘在宾客之间穿梭,眼神不时飘向主桌,满是羡慕和不甘。
我端起茶杯,目光越过他们看向更远处——那里有一个商业代表团正从香港过来洽谈合作。
香港商人肯德明西装革履走进会议室,我起身迎接,身后站着一排助理。
陈建军被安排在门口搬运样品箱,额头渗出汗珠,眼睛却死死盯着会议桌上的合同。
秦总,我们对你的设计和工艺非常满意,这批订单金额是一百万港币。肯德明签下名字,向我伸出手。
我不动声色地接过钢笔,在陈建军震惊的目光中,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麻烦搬运工把样品箱送去仓库。我头也不回地吩咐,听见身后陈建军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
赵晓玲弯着腰,跪在厂区最脏的厕所里刷地板,污水浸湿了她的裤子。
赵组长,这边的水槽还要彻底清洗,下水道也要通一通。我的助理冷着脸递给她一副橡胶手套。
能不能安排我去车间做别的工作赵晓玲眼中含泪,双手已经被碱水泡得通红。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畅快:听说你城里人最讲究卫生,这种活儿最适合你了。
陈建军在厂区食堂窗口打饭,耳边传来同桌工人的议论。
听说秦总被选中参加国际服装展览会,代表咱们国家出国了!
厉害啊,改革开放就数她赶上了好时候!
饭菜洒在裤子上,陈建军浑然不觉,脑海里全是我穿着时髦套装站在国外舞台上的样子。
他回到破旧的出租屋,将酒气和怒火全撒在赵晓玲身上:你不是城里人吗不是有本事吗看看人家秦芳!
赵晓玲捂着脸上的红印,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肯德明握着我的手,眼神中充满赞赏:秦小姐,香港时装业需要你这样有才华的设计师,考虑来香港发展吗
我转头看向刘巧芳,两人相视一笑:巧芳,工厂就交给你了,我去开拓国际市场。
放心吧,姐妹齐心,什么山头不能闯刘巧芳坚定地点头。
陈建军下班路过办公楼,听见清洁工聊天:秦总要去香港了,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大老板了!
他脚步顿住,一股悔意如潮水般涌来——当初若不是自己愚蠢,现在享受这一切的本该是他。
第二天,他特意打扮一番,在我必经的走廊装作擦地,看见我走来立刻站起身。
秦芳,有空聊聊吗我—他换上多年未用的温柔语气。
我目光如刀:陈车间工,手上没本事,就别想靠嘴巴讨生活,擦地的活儿做好就行。
周围工人的笑声让陈建军脸颊发烫,低头看见自己粗糙的双手,第一次真切感到自卑。
赵晓玲顶着熊猫眼,悄悄溜进我的办公室,跪在地上抽泣:秦姐,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这样对我…
错什么说来听听。我按下桌下的录音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当年是我不懂事,看不起农村人,对不起…赵晓玲声音颤抖。
第二天,全厂广播里放着她的忏悔录音,赵晓玲站在车间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临行前夕,县领导为我举办隆重的送别宴会,各界人士纷纷到场。
陈建军挤进宴会厅,西装是借来的,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刚要上前,两名保安架住他的胳膊。
这里不欢迎你,请出去!保安粗暴地将他推出门外。
陈建军挣扎着,正好撞见被人推着轮椅进来的公婆,他父亲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主桌。
花束跌落在地,如同他心中最后一点奢望。
7
香港《东方商报》头版刊登着我的照片,标题赫然写着:从农村走出的时装奇才——农家女品牌创始人秦芳专访。
杂志被邮寄回县城,一时间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照片上的我站在繁华的中环,身着自己设计的中西合璧时装,笑容自信而从容。
陈建军在报摊前驻足许久,最终咬牙买下这份报纸,回到破旧的出租屋彻夜未眠。
我必须跟她说清楚,我后悔了...他熬了一整晚,写了一封长信,托县里去香港做生意的王老板带给我。
一周后,信封完好无损地回到他手中,上面盖着拒收的红色印章,还附着一张我助理的便条:秦总无暇私人信件。
怎么办信都送不到她手上...陈建军跌坐在床边,头埋在双手中。
赵晓玲拿着解雇通知单,眼睛哭得通红:他们说我整天抱怨,影响车间情绪,把我开除了!
你别着急,我...我去找找关系。陈建军支吾着,不敢告诉她自己如今的处境。
推开县食堂的后门,赵晓玲震惊地看到陈建军正穿着油腻的围裙,埋头刷着一大叠碗筷。
你...怎么在这里洗碗她声音颤抖。
国营厂都改制了,我这个中层干部没人要...陈建军的声音里满是苦涩。
陈婆婆瘫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陈建军手忙脚乱地换着尿布,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
妈,您再忍一下,马上就好了。他额头渗出汗珠,闻着刺鼻的气味,第一次理解当年我的处境。
县城广场上人头攒动,我的车队缓缓驶入,轿车停稳,我在助理的陪同下走向工厂大门。
陈建军混在人群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一袭高级定制服装,举手投足间尽是大都市的优雅气息,与他满是油渍的工作服形成鲜明对比。
他鼓足勇气向前,却被保安拦住:秦总行程满满,不见闲杂人等。
我...我是她前夫,我有话要说...陈建军急切地解释。
前夫更不能见了。保安冷笑着推开他。
夜幕降临,陈建军在刘巧芳下班路上拦住她:求你帮我约秦芳,我是真心爱过她的...
刘巧芳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录音机:真心听听你的真心是什么样子。
录音中传来他的咆哮声:贱人!泥腿子就是泥腿子!随后是清脆的耳光声和我压抑的哭声。
她流着血都没有喊一声痛,而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刘巧芳转身离去。
赵晓玲收拾着简陋的行李:建军,我想回农村,城里我待不下去了...
不行!陈建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一走,我们就完了!
我们早就完了!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我回来,我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赵晓玲歇斯底里地喊道。
两人在街头激烈争吵,路人纷纷侧目,曾经的厂长儿子和城里知青,如今狼狈不堪地站在寒风中互相指责。
县政府会议室里,我签下收购陈家濒临倒闭的纺织厂的合同,转身对助理说:筛选员工,只留下当年没有欺负过我的人。
昔日趾高气昂的工人们排成长队,忐忑地等待着面试结果,而我坐在总经理办公室,一一审视他们的表情。
8
雨水浸湿了陈建军的衣服,他跪在工厂大门口,瑟瑟发抖地等待我的车队。
秦芳,求你原谅我,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他在我下车那一刻扑上前,双膝跪地,满脸泪水。
我后退半步,目光冰冷:各位,这位就是我曾经的丈夫,要不要听听他都做过什么好事
周围工人立刻围拢,七嘴八舌地揭发:他逼秦总洗厕所!他大冬天把秦总关在屋外!他说农村人只配端屎端尿!
陈建军跪在人群中央,头越埋越低,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办公室里,县委书记热情地握着我的手:秦总,中央说今年要选一批改革先进个人,我们推荐了你,准备去北京领奖吧!
我微笑着看向窗外,想起当年赤脚逃离县城的那个夜晚,命运已经彻底改写。
赵晓玲抱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乡下老家的门口,父母冷漠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你不是嫌家里穷,嫌我们没出息,去城里找大干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母亲讥讽道。
村里人围观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昂的城里姑娘,窃窃私语:听说被男人甩了城里呆不下去了活该。
滚烫的泪水顺着赵晓玲的脸颊滑落,她第一次体会到当年我被冠以农村丫头时的羞辱感。
深夜,酒气冲天的陈建军砸开我办公室的门,摇摇晃晃地走向我的办公桌。
秦芳,我错了,真的错了!他声泪俱下,我现在才明白,我一直爱的人是你,不是什么城里姑娘...
我冷静地按下桌下的录像按钮,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醉话,然后按下对讲机:保安,有人酒后闹事,请处理。
陈建军被拖出办公室时,看见我与香港商人肯德明相谈甚欢,他脸色瞬间变得扭曲:你勾引外国人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眉头一皱,肯德明先生立即站起身:这位先生,请尊重秦总,否则我会要求警方介入。
当晚,陈建军因扰乱公共秩序被拘留三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可笑的醉汉曾经放弃了一个多么出色的女人。
县电视台的摄像机对准我精心装饰的办公室,主持人满脸崇拜:秦总,能说说您从一个农村姑娘成长为服装大王的经历吗
我从容不迫地回答:命运给了我一记重拳,我选择不倒下,不屈服,每一次被看轻都是我前进的动力。离婚那天,我哭过,但那也是我新生活的起点。
陈家破旧的客厅里,电视机播放着我的采访,陈父坐在轮椅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垂头坐在地上的儿子。
你这个蠢货!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去追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城里姑娘,现在后悔了吧老人气得浑身发抖。
陈建军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失声:爸,我错了,真的错了...
9
陈父推着轮椅,在我办公室门外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我下班。
秦芳啊,看在咱们一场婆媳情分上,能不能给建军一个工作机会他已经后悔死了...老人哀求道。
我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公公,如今憔悴不堪,心中闪过一丝怜悯:告诉他明天去染布车间报到,从最底层做起。
染布车间的硫酸味呛得人睁不开眼,陈建军站在高温蒸汽中,双手浸在刺激性染料里,指甲缝都染成了黑色。
多干点,这批布料赶着出口呢!车间主任冷冷地说,看着陈建军通红的手,没有丝毫同情。
其他工人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午餐时无人愿意与他同桌,有人故意在他背后嘀咕:这就是那个打老婆的前厂长儿子。
他低头扒着饭,眼中含泪却强忍住不让人看见,加班到深夜,仍执着地要做完所有工作。
赵晓玲受不了农村生活和父母的奚落,一周后便偷偷溜回县城,尝试找工作却处处碰壁。
对不起,我们不需要没有技术的员工。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在秦总工厂洗厕所那我们可不敢用你。
寒风中,赵晓玲的摊位上摆着几件粗糙的手工毛衣,瑟瑟发抖地坐在夜市的角落,眼神早已没了当年的傲气。
我的轿车缓缓停在她摊位前,她立即堆起笑容迎上来:老板,看看这毛衣,我亲手织的,又暖和又实惠!
全要了。我淡淡地说,司机递给她一沓钱。
赵晓玲激动地抬头,这才看清车里的人是我,脸色瞬间惨白。
不用谢,就当是给你织的补偿——当年你不是最看不起我这个农村编织能手吗我按下车窗,毛衣被司机统统扔进垃圾桶。
县医院的走廊上,陈建军握着父亲干枯的手,眼睛熬得通红。
儿子,你爸我这辈子活该,看人不准,害了你,也害了秦芳那个好姑娘...老人气若游丝。
所有亲戚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来,病房里只剩父子二人。陈建军突然明白,当年我独自照顾瘫痪公婆的辛苦和孤独。
香港《时代周刊》亚洲版封面上,我身着自己设计的中西结合礼服,笑容自信而从容,标题写着:中国改革之星:秦芳与她的时尚帝国。
医院的报刊亭里,陈建军颤抖着手指翻开这本杂志,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照片。
爸,这就是我亲手推开的女人,如今她光彩照人,而我...陈建军的声音哽咽。
病床上的老人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一周后,我回国视察工厂,身边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著名服装设计师林志远。
我们刚走进医院大厅准备捐款,就看见憔悴不堪的陈建军站在电梯口,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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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挽着林志远的手臂走过医院大厅,谈笑间满是默契,陈建军站在走廊尽头,眼神复杂地望着我们。
秦总,这边请。医院院长热情地迎上来,完全忽略了陈建军的存在。
陈建军主动上前,声音干涩:秦芳,谢谢你来看望我父亲,他一直很想见你...
我与林志远径直走过,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连目光都没有给他一个。
今天代表公司捐款五十万元,希望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患者。我在捐赠牌上签下名字,闪光灯此起彼伏。
陈建军站在人群外围,如影子般黯淡无光,眼中的痛苦无人在意。
医院办公室里,主治医生接过我助理递来的信封:陈老先生的特效药已经安排了,秦总的心意我们会转达。
不必说是我,只要能治好病就行。我淡然道,转身离去。
陈建军得知真相后,在医院走廊里失声痛哭:连她的怜悯我都承受不起...
赵晓玲在医院门口徘徊,终于鼓起勇气走向陈建军:建军,听说叔叔病得很重...
陈建军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为了照顾我爸,已经辞去工厂的工作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找我还有什么用
两人在寒风中对视,曾经的爱情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生活的窘迫和相互埋怨。
陈父的葬礼简陋而冷清,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秦芳派人送来的花圈,要摆在哪里殡仪馆工作人员问道。
陈建军看着那个精美的花圈,眼泪再次流下: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吧。
他站在灵堂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爸,都是我的错,连累了您和秦芳,如果时光能倒流...
葬礼结束后,陈建军写了一封长信,托人送到我的办公室:
秦芳,我不再打扰你的生活。这些年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每当看到你的成就,我都为当初的愚蠢感到悔恨。我会带着妈妈回老家,希望你一切都好。——陈建军
我在落地窗前读完信,罕见地流下眼泪,脑海中闪过那个农村姑娘被关在小黑屋、被迫洗厕所、在寒风中发抖的画面。
擦干眼泪,我果断地将信撕碎,扔进了垃圾桶——过去的伤痛已成为我坚强的一部分,但不代表我会原谅施暴者。
巴黎时装周的舞台上,我的设计引发全场轰动,中西结合的农家女系列成为焦点,国际媒体争相报道这个来自中国的设计奇才。
秦女士,您是中国第一位在巴黎时装周上获得如此成功的设计师,有什么感想西方记者问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痕,关键是你如何利用这些伤痕创造美丽。我的回答自信而坚定。
《时尚先锋》杂志记者采访我的感情生活,我平静地回应:有些伤痕会变成勋章,但不意味着你要感谢伤害你的人。我相信真正的爱情是平等的尊重与欣赏,而不是控制与伤害。
这段话刊登后引发全国讨论,无数女性从中获得力量,而在遥远的小县城,陈建军捧着杂志,沉默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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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民大会堂,我正式宣布成立农家女教育基金会,专门资助农村女孩学习服装设计,打破城乡界限。
农村姑娘不比城里人差,她们缺的只是机会。我希望通过这个基金会,让更多像当年的我一样的女孩找到自己的价值。我的发言引来热烈掌声。
央视记者专访我时称赞:秦总的农女精神已经成为全国女性的榜样。
偏远小镇上,陈建军在简陋的小裁缝铺里为邻居改着裤脚,身边是坐在轮椅上的老母亲。
电视里播放着我的基金会新闻,他停下手中的活计,久久地望着屏幕上光彩照人的我。
儿子,别看了,人家早就把咱们忘了。老太太叹息道。
妈,我不是在惋惜,而是在为她感到骄傲。陈建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重新低头缝制起来。
基金会办公室里,助理递来一份特殊的申请表:秦总,这个申请人的名字您可能会感兴趣。
我翻开表格,看到赵晓玲三个字,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申请表上赵晓玲痛陈自己对农村女性的歧视与伤害:我曾经因为城乡差别而伤害他人,如今落魄后才明白农村女孩同样拥有价值和尊严...
我没有拒绝她的申请,而是在批准栏上签下名字,并特别注明:安排参加身份与尊重特别课程。
赵晓玲坐在简陋的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解平等与尊重的重要性,周围全是年轻的农村姑娘,她的眼睛不时湿润——这是我给她的特殊礼物,让她亲身体验曾经被轻视的滋味。
陈建军得知赵晓玲获得我的帮助,颤抖着写下一封长信:秦芳,谢谢你对晓玲的帮助。这些年我一直在反省自己的错误,附上我的悔过日记,希望你能理解我是真心忏悔...
我着这本厚厚的日记,看到里面记录的每一次自我批评、每一次对过去行为的愧疚、每一次看到我新闻时的复杂情感。
第二天,我的助理带着一台崭新的高级缝纫机和上好的面料来到陈建军的小店:秦总让我转告你,这不是原谅,只是承认你的改变。
陈建军双手接过,目光中的感激无以言表。
国际时尚杂志专访我的人生故事,我首次毫无保留地讲述了自己的婚姻往事:那段经历教会我坚强,但更让我明白了自尊的重要性。
您是否原谅了前夫记者小心翼翼地问。
伤害让我更坚强,但我选择带着伤痕前行,而非回头拥抱伤口。原谅不等于回头,有些路一旦走过,就不必再回去了。我的回答充满智慧。
十年后,我的服装博物馆在北京盛大开幕,展示了农家女品牌从创立到国际化的全过程。
人群中,陈建军和赵晓玲静静地站在角落,他们如今只是普通的服装工人,默默注视着我的辉煌成就。
我挽着林志远的手,自信而优雅地走过红毯,目光坚定地望向未来,身后闪烁的灯光如同照亮过往的星辰,而我早已不需要回头。
那个曾经被瞧不起的农村姑娘,如今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为千千万万个和她一样的女孩指引了方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