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七次表白失败的那晚,北城下了场暴雨。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宿舍门口,看着程野打开门。
他大概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白色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常年健身的轮廓。
又喝酒了
一点点。我咧嘴笑,酒精麻痹了我的理智,程野,我——
进来再说。
他侧身让开,顺手从衣柜里扯了条毛巾扔给我。
熟悉的洗衣粉味钻进鼻腔,我忽然鼻子一酸。
另外两个室友都不在。我坐在他床边,胡乱擦着头发。
程野倒了杯温水给我,自己靠在桌边,从抽屉里摸出烟盒。
他平常不在寝室抽,因为我不喜欢烟味。
别抽了。我把头闷在毛巾里。
他的手指顿了顿,还是把烟点上了。
我抬头看他,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但依旧帅得让人心碎。
程野,我直视他的眼睛,我喜欢你。
这不是我第一次说这句话。
从初二那年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开始,这句话我说了六次。
第一次是高二在篮球场,他刚打完球,汗湿的球衣贴在身上,我故意把自己喝过的水递给他时,憋了四年的话脱口而出。他以为我开玩笑,我却松了口气。
第二次是在高考前夜,我紧张得睡不着,他拉着我去天台看星星。
其实我害怕的是追不上他。
如果不能和他考同一所大学,那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可是他却对我说,如果我考不上,那换他来填报我的志愿。
我没忍住,亲了他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
第三次是在大学开学典礼后,第四次是在他生日,第五次是在我生日,第六次是上个寒假,他教我滑雪。
我在雪地里摔得七荤八素,抬头看见逆光中他伸手拉我,心跳快得不像话。
六次表白,六次被拒。
他总是用那种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气说别闹,或者说你喝多了。
再不济,就是沉默地揉乱我的头发,像对待一只不懂事的小狗。
这一次,他吐出一口烟,声音比往常更哑:你醉了。
我突然笑了。
腿还有些站不稳,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过他唇间的烟,深吸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我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这玩意。
看见他皱眉想抢回来,我侧身躲开。
我没醉,声音因为咳嗽而破碎,程野。七年了,我追着你跑了七年。你考哪我考哪,你选什么专业我选什么专业,甚至宿舍都是我求辅导员调的。
嗓子干得厉害,我咽了口唾沫:我累了。
没敢看他的表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想拿回烟,我直接按灭在窗台上。
明天我去申请换寝室。
程野,我放弃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我怕被他听出我声音的颤抖。
七年了,被拒绝七次,就算是小狗也会心痛。
何况我不是狗。
没等他说什么,我直接转身往外走,又在门口顿了顿:
。
看吧,我都决定放弃了,却还是舍不得。
2.
我订了间宾馆,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算准他们都上课去了才回宿舍,打算随便塞几件衣服就走。
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低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真要搬
我头也不抬:嗯,手续办好了。
为什么
他居然问我为什么。
我有点想笑,更多是觉得自己可笑:你说呢
他又不说话了,总是这样,我也累了。
索性好好整理了一番行李,但也没超过半小时。
看到床头的小盒子,我犹豫了一秒,随手搭在桌上。
这些还你。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怎么处理随你。
我曾像守护珍宝一样守着这些东西。
从初中时他送自己的那支钢笔,到去年生日的那块手表。
还有高二运动会,他跑完三千米,我冲过去抱他时拍的照片。
当时我俩都笑得灿烂。
林予。
我转头就走。
我们还是朋友。
他声音绷得发紧,我忍着没回头。
不了吧,程野。我声音很轻,我当不了你的朋友。
我受够了朋友这个身份,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身份了。
我关上门,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3.
新宿舍在另一栋楼,四人寝,但只有转专业的张明一个人住。
他是个自来熟,比我小一级,听说我和室友闹矛盾才换寝室,相当热情地帮我安置行李,还拉着我去食堂吃饭。
我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却在食堂门口撞见程野。
他一个人端着餐盘,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我下意识想躲,张明却已经挥手打招呼:程学长!
艹,他们认识
我看见他点点头,眼神却一直盯着我。
新室友
这回轮到张明懵了。
啊不是……你们不会……
嗯。
我简短地回答,拉着还在宕机的张明快步走开。
好像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如芒在背。
握草,林予,程学长不会就是——
停!我喘了口气,回头看他有没有跟过来,凭什么叫他学长不叫我学长
张明嘿嘿一笑:这不是看您更亲切吗
别扯,你怎么认识他
他是咱们学生会会长啊!
忘了这茬。
4.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被按了快进键。
我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他的场合。
上课坐最后一排,下课第一个冲出教室,食堂只去离程野常去的最远的一个。
他好像抽烟抽得更凶了。
好几次课间,我看见他站在走廊尽头抽烟,侧脸在烟雾中显得格外锋利。
十二月的某个下午,我和张明打完球回宿舍,他和我玩某站上的梗,我笑得喘不过气。
然后笑声在下个拐角戛然而止。
程野站在宿舍楼下的银杏树旁,随意地划着手机屏幕,显然是在等人。
他看到我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走得很快。
能谈谈吗
我下意识想拒绝,没想到张明这小子居然抢着说他先回宿舍。
靠,等回去再收拾他。
什么事
程野走近一步,我闻到熟悉的烟草味: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我没看他,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林予。手腕突然被他抓住,力道大得让我皱眉,一定要这样吗
不然呢
我挣开他的手:程野,是你不要我的。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像抱怨,太像我还放不下。
我没有不要你。他的声音有点抖。
哈。我短促地笑了一声,得了吧,七次表白七次被拒,我还不明白吗
我往后退一步: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张明人很好,我们很合得来。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你们……
就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我和张明什么都没有。
我就是故意的,就像个心存侥幸的小丑,期待着某些没可能的可能。
他人帅活好还年轻,比某个木头强多了。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心一抽,正想解释自己只是开玩笑,他却已经转身走了,背影僵硬得像块铁板。
我没有动,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随即又隐隐作痛。
5.
回到宿舍的时候张明正打游戏。
和程学长聊完了
嗯。
我倒在床上,用胳膊挡住眼睛。
你们到底怎么了他暂停游戏,转身看我,程学长平时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怎么每次看见你,眼神就跟刀子似的。
大概是因为我烦了他七年吧。我苦笑。
七年张明几乎是吼出来的,能听出来他很震惊。
等等,你们……不会是你……
嗯,我喜欢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恶心的
我自嘲地笑笑,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我却喜欢他,他没有骂我恶心是不是都算仁至义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明转过头看游戏界面,故意扯着嗓子,喜欢男的怎么了你就算喜欢屎——
我一个枕头扔过去,闭嘴打你的游戏!
那晚我又梦见他了。
梦里程野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他说:林予,你别走。
我突然想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却怎么也够不着。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我爆了句粗口。
真没出息。
起身去洗脸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憔悴得不像话。
我盯着看了很久,直到张明问我要不要去吃早饭。
6.
接下来的几周,程野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异常强烈。
不管我走到哪,总能不经意间看见他。
图书馆,食堂,操场,快递站……
他从不主动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悸。
但我也只当没看见他。
这天我和张明打球,余光瞥见程野站在场边,手里拿着本书,却一页都没翻。
张明投进一个三分球,兴奋得一把抱住我,这傻子力气还挺大,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下意识看程野,发现他脸色比他身上的那件大衣还黑。
诶,张明擦着汗,欲言又止,你觉不觉得程学长最近有点……
有点什么
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大狗。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开玩笑的,不过他真的经常盯着你看。
我心跳漏了一拍:你看错了。
我才没——张明突然噤声,表情变得古怪。
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见程野就站在几步开外,脸色阴沉得可怕。
聊什么呢他的声音平静得反常。
没什么。我皱眉挡在张明面前,看见他眼神瞬间变冷。
林予,他一字一顿,我们需要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转身想走,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诶诶诶!别激动啊。张明要来拉我,程野看都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我。
就现在。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程野。
眼神近乎偏执,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
我莫名有些害怕,又隐约感到一丝诡异的满足。
五分钟。
我还是妥协了,对张明使了个眼色。
他一步三回头地退开,程野立刻拽着我往宿舍楼方向走。
你别抓这么紧,疼。
我挣扎了一下,他还真松开手,却仍然紧紧贴着我走。
就好像怕我跑了。
一路无言地走到宿舍楼后的僻静处,他才停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揉着发红的手腕,如果是来说教的,省省吧,我——
不要和他在一起。
我愣住了:什么
张明。他声音低哑,不要和他在一起。
我心跳加速,却故意挑眉:凭什么你是我什么人
程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上前一步,把我逼到墙边。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7.
我仰头看他,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程野,你拒绝了我七次。现在我和别人走得近一点,你就不乐意了
我冷笑,你是不是有病
他猛地低头,在距离我鼻尖几毫米处堪堪停下。
对,我有病。他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他妈快被你逼疯了。
我屏住呼吸,他的唇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就在我以为他要吻上来的时候,他却突然退开,一拳砸在墙上。
艹!
程野罕见地爆了粗口。
我愣住了,直到看见他指关节渗出血丝,下意识伸手想查看他的伤,却被他躲开。
程野你……
别碰我。
他声音颤抖,你赢了,林予。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受不了。
他苦笑:你说得对,我有病。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心脏跳得厉害,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回到宿舍,张明立马围上来:没事吧程学长看起来太吓人了。
我摇摇头,倒在床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时程野发来的消息:
明天一起回家吧,阿姨让我带你回去。
接着发了车票截图,两张,他给我买好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道:我自己回去。
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枕头蒙住头。
8.
寒假回家的高铁票是我偷偷买的。
往年这个时候,我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程野后面,一起订票,一起收拾行李,程野会帮我检查有没有忘带东西,而我则负责准备路上的零食。
今年不一样,我特意选了比他早一班的车次,连告别都省了。
真要走啊
张明靠在门框上,看我往行李箱里塞衣服。
程学长知道吗
我拉上行李箱拉链:关他什么事。
你们俩真是……他摇摇头,行吧。寒假快乐,有事打电话。
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宿舍楼下,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程野半小时前发了条消息:
你今天几点走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直接关机。
高铁站人潮涌动。
我排队检票的时候老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猛地回头,在熙攘的人群里发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是程野。
见我看见了他,程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大步走过来。
你不是……
我一时语塞。
躲着我他的声音因为奔跑有些喘。
我握紧行李箱拉杆:没。
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必要吗我扯了扯嘴角,反正各回各家。
林予。
车要来了。我转身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晚上我去找你。程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别躲。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检票口。
五个小时的车程,睡睡醒醒。
每次睁眼我都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座位。
往年那里坐着程野,会在我睡着时轻轻把我的脑袋拨到他的肩上。
9.
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老妈做了一桌子菜,全是程野爱吃的。
小野呢
她围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
不是说今天一起回来吗
我放下行李:不知道。
走进厨房,看见她正在捞排骨,还是程野爱吃的。
妈,到底谁才是你儿子啊。我拉下脸,特意把尾调拖得长长的,你都不关心我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程野爱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
我哽住,随手抓起一个鸡腿塞进嘴里,我饿了。
怎么,你们吵架了
我吃得声音含糊不清,……没有的事。
回到家后我就窝在卧室里打游戏。
老妈说等程野来了再吃饭。
我气得没办法,却只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突然听到门铃响,接着就是我妈在楼下喊:
小予!小野来了!
我手指一抖,游戏角色当场死亡。
程野这个时候应该坐在客厅,又或者是帮我妈端菜,想到这,我这个楼下得更磨蹭了。
过来!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小野给你带来了。
我妈招招手,桌上摆着两盒点心。
是我最爱吃的那家,每次程野过来都会买。
顺路的,不麻烦。他礼貌性地回应,目光却落在我身上,什么时候到家的
我装作没听见,转身往厨房走:妈,我要吃饭。
这孩子!我头被拍了一下,小野特意来看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没事的阿姨。他笑了笑,可能他还没睡醒。
我翻了个白眼。
程野这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骗过了所有人,只有我知道这人骨子里有多恶劣。
晚饭吃得尴尬至极。
我埋头扒饭,他和我爸妈谈笑风生,还时不时给我夹菜。
我把他夹来的菜全部拨到一边,故意吃得满嘴油光。
饭后,我爸突然问起来:你们两个,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
这种时候,我和他倒是挺默契的。
那正好,小野爸妈今晚有事,小野,你去小予房间玩吧,今晚在这住。
那怎么行!
我跳起来反对,我妈却已经推着我俩上楼:怎么不行以前你们不是经常睡一块吗
那、那是以前!
别顶嘴。这个威严的女人一个眼神就让我噤了声,靠,我真是哪哪都没出息。
行了,去吧去吧。她把程野推进我房间,睡衣待会拿给你啊小野。
10.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立刻退到墙角,和他保持最大距离。
他倒自然得很,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我小时候的照片。
放下。
他置若罔闻,手指还轻轻抚过相框,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小时候真可爱。
程野!我冲过去抢照片,却被他顺势扣住手腕。
和他的距离骤然缩短,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躲我多久了他声音低沉,三个月零四天。
我不敢看他,用力挣脱:关你屁事。
他松开手,我看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顿了顿,又放回去。
这个小小的动作莫名让我心软了一秒。
他还记得我讨厌烟味。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来他换了个问题。
不想和你一起。
为什么不想
我冷笑:你说呢。
他不说话了。
我刚要转身,他突然叫住我:林予。
声音哑哑的。
莫名让我想起昨天。
还有那句我他妈快被你逼疯了,以及砸在墙上的那一拳。
我不自觉瞟向他的右手,指关节上还结着新鲜的痂。
行了。我别过脸,我只是想通了,没必要围着你转。
张明……
别提他。我打断,我和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
手机突然震动,说曹操曹操到。
到家了吗程学长没把你怎么样吧
后面跟着一连串搞笑表情包。
我忍不住笑了,手指飞快地回复:
到了,他能把我怎样
刚发出去,手机就被抽走,程野盯着屏幕,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我!
我跳起来抢。
他把手机举高。
这混蛋明明比我小三个月,怎么就比我高了五厘米
五厘米,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只能看着他扫我的聊天记录。
你们每天都聊
要你管!
我一脚踩在他脚上,趁他吃痛抢回手机,我们聊得可开心了,张明比你好玩多了。
我看见他喉结滚动,是吗
是啊。
我嘲讽地笑笑:人帅活好,还不会冷暴力。
他猛地将我推到墙上,一只手垫在我的脑后,另一只手扣住我的下巴。
下一秒,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我一时僵住了。
程野的唇比我想象的还要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这个吻粗暴又生涩,等我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时,他已经分开,呼吸粗重。
笑啊,怎么不笑了
他抵着我的唇,声音嘶哑。
11.
你疯了!我推开他,用力擦嘴。
对,我疯了。他眼神幽深,拇指擦过我的唇,最终停留在嘴角,狠狠揉了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接受你的表白吗
现在不想知道了!我推开他,这算什么占有欲作祟看我终于不围着你转了,心里不舒服了
他被我推得后退几步,突然笑了。
占有欲
他一步步逼近。
林予,你知道你喝奶茶喜欢加多少冰吗三分满。
你知道你打球累了喜欢喝什么吗葡萄味的佳得乐。
你知道你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左手大拇指吗
你知道……他突然停住,喉结滚动了几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这他妈叫占有欲
我的心脏狂跳,声音却弱下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那么多次……
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害怕。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程野,我闷闷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害怕什么……但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眼睛有点酸,我揉了揉:七年了,我追着你跑了七年,你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给我。
他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我知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苦笑,你亲也亲了,骂也骂了,还想怎样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轻声说:别躲着我了,好不好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我强撑的伪装。
……行啊,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反正学校那么大,躲你也挺累的。
那——
但我们得约法三章。我打断他。
第一,不准干涉我交朋友;第二,不准突然发疯;第三……我顿了顿,第三,别再提以前的事了。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刚想发作,他才点点头:好。
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一些。
我坐回床上,他靠在书桌边,保持着安全距离。
张明……他刚开口我就瞪他。
……我是说,你新室友怎么样
看到他慌忙改口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还行吧,话多,和我一样。
程野也笑了。
街边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突然想起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在课堂上偷看他的侧脸,也是这样被光亲吻的弧度。
看什么
他偏过头,我移开视线。
没什么。你烟戒了没
在戒。他的手放进口袋,……很难。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12.
寒假结束后的校园还残留着年味,主干道上挂着没来得及拆的红灯笼。
我拖着行李箱往宿舍走,远远看见程野站在楼下的银杏树旁抽烟。
他比我早几天到,因为学生会有事。
虽然往年我依旧会粘着他,和他一块回学校。
我下意识放慢脚步。
自从那个吻之后,我们默契地闭口不提,表面上恢复了从前的关系。
至少他应该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到我,掐灭烟走过来:冷不冷
说着想要摸我的手,被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还好,我盯着地面,你等多久了
刚到。他熟练地接过我的行李箱。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宿舍楼。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勾起那个吻的记忆。
我的嘴唇突然发干,下意识舔了舔。
张明还没回来。上楼梯时他突然道,是陈述句。
他明天回来。我觉得有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
我搬到你寝室了。
程野的语气很平静,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啊
我懵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回过头,我居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无辜:不是说好,不躲着我
……
我认输,我无话可说。
回到宿舍,我的床铺已经铺好了,桌上还放了杯奶茶,三分糖加热。
你……
他正整理自己的书桌,头也不回:路过买的,给你暖暖手。
我知道这家店在两条街外,没开外卖。以前每次想喝都得犹豫好久,最后还是他帮自己买回来。
谢谢。
我捧着奶茶,小声道谢,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
他转过身,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伸手,拇指轻轻抹过我的下唇。
沾到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我看到他收回的手攥成拳头。
艹,太犯规了。
我耳根子发烫,低头猛吸奶茶,结果被呛得直咳嗽。
他轻轻拍我的背,手掌的温度透过毛衣,灼烧我的皮肤。我僵住了。
他也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我去买晚饭。
程野突然说,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我。我瘫坐在椅子上,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这太危险了。
面对程野,自己根本无力抵抗。
手机震动,是程野发来的消息:
吃什么老样子
老样子。我盯着屏幕,鼻子突然发酸。
他记得我喜欢三分糖的奶茶,记得我打球后爱喝葡萄味佳得乐,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却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随便。
我回复完,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
13.
接下来的日子相当难熬。
我们像以前一样,一起上课,一起吃饭。
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像任何一对普通朋友,一切都那么完美,那么正常。
每次程野靠近,我都得调动全部演技,装作不为所动。
似乎回到了从前,我狂热地喜欢他的日子。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周三的线性代数课上,我又走神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
高中的时候我就爱这么看他,到现在也没能改掉。
我看得入迷,直到程野突然转头,和我四目相对。
看什么他压低声音问,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慌乱地移开视线:没……我在看黑板。
黑板在那边。他指了指前方。
我知道,他肯定又在逗我了。
我能感觉到两颊滚烫,但还是强装镇定:我知道!我只是……脖子酸。
他轻笑一声,没再追问。
但接下来的整节课,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像羽毛轻轻拂过,痒得让人心慌。
下课铃响,我几乎是跳起来往外冲,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跑什么如果我没听错,他好像在笑。
我……我不敢回头,怕他看见自己通红的脸,我约了张明打球。
握在手腕上的手立刻收紧:什么时候约的
快下课的时候。
我终于转头,看见程野的表情瞬间冷下来。
我跟你一起去。
他松开手,语气不容拒绝。
我张嘴想反对,却在对上程野眼睛的瞬间哑了火。
这种眼神让我想起小时候养的狗,每次我要出门都会这样看着我。
固执又委屈。
随便你。我最终还是妥协,但别摆臭脸。
14.
篮球场上,张明已经等在那里。
看见我身后的程野,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打招呼:程学长也来打球
程野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张明搭在我肩上的手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不动声色地躲开,拿起篮球开始热身。
打了半场,程野明显心不在焉。
几次低级失误后,他干脆站到场边抽烟。
我偷瞄他挺拔的背影,被张明逮个正着。
你们俩,他压低声音,什么情况
我装傻:什么什么情况
得了吧,张明翻了个白眼,程学长看我的眼神像要杀人,你看他的眼神像要……他顿了顿,算了,当我没说。
我恼羞成怒,一个三分球砸在篮筐上弹飞老远。
程野掐灭烟,走过去捡球,回来时直接站在了我和张明之间。
累了,回去吧。他对我说,完全无视张明。
我刚要反对,张明已经识趣地摆手:你俩先走,我再练会儿。
回宿舍的路上,程野异常沉默。
我偷看他的侧脸,发现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在生气。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拐进一栋教学楼的侧门,把我拉进一间空教室。
门关上的瞬间,我被按在门上,程野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你干什么我声音发抖,却没有真正挣扎。
他双手撑在我耳侧,脸离得极近,呼吸交错:你说呢
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和汗水的气息,能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这个距离,只要谁稍微动一下,唇就会相碰。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来的吻。
但他只是这样看着我,目光从眼睛下移,落到嘴唇,再回到眼睛。
最后,他退开一步,声音沙哑:抱歉。
我双腿发软,靠着门才能站稳。
我现在应该生气,应该推开程野大骂他有病,但出口的却是:……没关系。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张明……
我和他只是朋友。我打断他,不像某些人,亲了别人还不给个说法。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们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就这样被轻率地抛出来。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的表情变得复杂,伸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我……
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暧昧。
他如梦初醒般猛地收回手,拉开了距离。
回去吧。他说,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教室。
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中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不像陌生人那么远,也不像恋人那么近。
15.
这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对床的程野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索性翻过身不去看他。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还没睡
心跳漏了一拍,我转头看向对面,程野正对着我,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墙上,形成一个模糊的亮斑。
睡不着我回复。
因为我今天的事
我犹豫了一下:部分原因
他的回复来得很快:对不起
我盯着这三个字发呆。
程野的道歉总是这么简单直接,却从不解释为什么。
就像他拒绝我的表白一样,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为什么道歉我忍不住问。
让你为难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深吸一口气,打字:程野,你到底想要什么
发送后我立刻后悔了,但撤回已经来不及。
程野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句话: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又是这样。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蒙住头。
程野又在逃避,而我竟然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第二天是周末,我醒来时已经快中午。
程野的床铺整齐,显然早就起来了。桌上放着一份凉掉的煎饼果子和一张字条:实验室有事,晚上见。
我捧着煎饼果子,心里空落落的。
他总是这样,越界之后又退回安全距离,留我一个人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张明推门进来时,我正对着煎饼果子发呆。
呦,爱心早餐他调侃道。
我翻了个白眼:有事
打球去程学长不在吧他做了个夸张的环顾四周动作。
看得我心里更烦了,抓起枕头砸他:闭嘴。
球场上,我打得格外凶,仿佛要把所有无处发泄的情绪砸进篮筐。
张明气喘吁吁地喊停:大哥,我错了行吗你跟程学长爱咋咋地,别拿我撒气啊。
我瘫坐在场边,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我们没什么。
骗鬼呢他挨着我坐下,你俩那氛围,瞎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
我沉默地拧开一瓶水。
是啊,连张明这傻子都看出来了,为什么程野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亲过我。我突然说,随即被自己的直白吓了一跳。
张明瞪大眼睛:卧槽!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苦笑,他说对不起。
16.
……张明罕见地沉默了,半晌才拍拍我的肩,要不,你试试和别人约会
我摇头:没兴趣。
不是真约会,就刺激一下程学长。他挤眉弄眼,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我刚要反对,手机响了。是程野发来的消息:晚上系里有讲座,一起去
我盯着屏幕,突然做了个决定:不了,约了人
谁他的回复几乎是立刻跳出来的。
张明的朋友
我发完这条,心脏狂跳。
我在赌,赌他会有什么反应。
程野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好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胸口闷得发疼。
看,这就是答案。程野压根不在乎。
怎么样张明好奇地看过来。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你说得对,帮我介绍个人吧。
张明的朋友叫周媛,外语系大三,笑起来有对可爱的酒窝。
我在咖啡厅见到她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错误。
她眼里闪着真诚的光,显然不知道这只是一场做戏。
张明说你喜欢悬疑她搅动着拿铁,我最爱东野圭吾了。
我勉强笑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第三通了,全是程野。
我按了静音,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你心不在焉的。她敏锐地察觉,在等电话
没有。我条件反射地否认,又觉得内疚,抱歉,我……
有喜欢的人了吧
她真是一针见血。
看到我震惊的表情,她笑了:女生直觉很准的。张明那傻子是不是想撮合我们
我耳根发烫:这么明显吗
嗯,从你每隔几分钟看一次手机的样子就知道了。周媛凑近,她是谁这么有魅力
我盯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一个笨蛋。
她突然拿出手机:介意合个照吗气气那个笨蛋。
照片里,周媛亲昵地靠在我肩上,我露出腼腆的笑。
看起来还挺般配的。我鬼使神差地发了朋友圈,配文:新朋友笑脸
然后直接关了机,对她举起咖啡杯:谢谢你。
不客气。周媛眨眨眼,不过下次还是直接告诉那个人你喜欢他比较好。
17.
离开咖啡厅后,我直接跟张明去了酒吧。
我需要酒精麻痹自己越来越强烈的负罪感。
干得漂亮!张明给我倒了杯威士忌,程学长肯定气疯了。
我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无所谓了。
几杯下肚,世界开始旋转。我趴在吧台上,眼前又浮现程野的脸。
他生气时微微皱起的眉头,抽烟时低垂的睫毛,还有那个把我按在门上时滚烫的呼吸。
再来一杯。我含糊地说。
张明没给我倒,他拍了拍我的脸,大概是有点担心:差不多了吧别醉得回不去。
唔……我抓住他晃来晃去的手,想要借力起身。
却没注意到酒吧门口的高挑身影,没看见程野阴沉着脸穿过拥挤的人群。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攥住我的手腕。
回家。程野的声音比冰还冷。
我迟钝地抬头,他的脸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眼里却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怒火。
张明还想凑上来说什么,被程野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你谁啊……我试图挣脱,却被他一把拽起来,酿酿跄跄地往外走。
夜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
我蹲在路边干呕,他沉默地扶着我,手劲大得似乎想要在我骨头上留下淤青。
放开……我挣扎,我要回宿舍……
他充耳不闻,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酒店地址。
我昏昏沉沉地靠在后座,闻着程野身上熟悉的洗衣粉混着烟草的味道,莫名想哭。
酒店大堂的灯光刺得眼睛疼。
电梯里,程野按了顶楼,镜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偷瞄了一眼,发现他正通过镜子盯着自己,眼神暗得吓人。
房门刚关上,我就被按在墙上。他的呼吸粗重,带着威士忌的味道。
他竟然也喝了酒。
玩得开心吗程野的声音嘶哑,手指重重地摩挲着我的嘴角,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我瞬间酒醒了大半:你管得着吗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低头吻住了我。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粗暴得近乎啃咬。
我尝到了血腥味,不知道是谁的嘴唇破了。我用力推搡,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头顶。
程野!我偏头躲开,你他妈疯了
程野的呼吸喷在我颈侧:对,我疯了。他的唇沿着脖颈往下,看到那张照片,我恨不得……
我浑身发抖,一半因为愤怒,一半因为可耻的兴奋。
我爱的人正在我身上留下印记,却是因为可笑的嫉妒,而不是爱。
住手……我声音居然带着哭腔,你不能这样……
他突然停下,抬头看我。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程野,眼睛通红,嘴唇带血,像头失控的野兽。
为什么不能他哑声问,你不是喜欢我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
我用尽全力踹开程野,他酿跄着撞到茶几,发出一声闷哼。
所以呢我声音颤抖,你知道我喜欢你,就仗着这点为所欲为
他沉默地站起来,想要靠近我。
程野,我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心脏仿佛被活生生挖出来,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七年暗恋,七次表白,无数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换来一句不知道。
他明明早就告诉过我答案,我却还一厢情愿地以为他……
好。我点头,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以后别来烦我了。
18.
我抓起外套往外走,他没有拦我。
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把椅子砸在了墙上。
我打车回学校,路上他给我发了条消息:对不起
他只会说对不起。
我直接拉黑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像行尸走肉。
我申请了海外交换项目,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准备材料上。
张明愧疚得不行,天天给我带饭,却不敢提那晚的事。
程野没有再出现。听别人说,他请了一周假,实验室的项目都交给了别人。
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烟瘾更重了,经常一个人在走廊尽头抽到半夜。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礼堂门口远远看见了程野。
他穿着学士服,站在阳光下,依旧好看得让人心痛。
视线相遇,他似乎想走过来,我却转身钻进了人群。
飞机起飞时,我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想起大一那年和程野一块坐飞机的场景。
当时他怕我耳鸣,一直给我递口香糖,还教我捏鼻子鼓气的办法。
五年,足够忘记一个人了吧
伦敦的雨冰冷刺骨。
这五年我变了很多——头发留长了,学会了做饭,甚至开始喝不加糖的黑咖啡。
唯一没变的是手机里那个始终没有解除拉黑的号码。
先生,需要饮料吗空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咖啡,谢谢。我摘下眼罩,不加糖。
接过纸杯,黑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19.
飞机落地时正值北城盛夏。
热浪扑面而来,与伦敦截然不同的燥热。
我拖着行李箱穿过人群,远远看见老妈踮着脚张望的身影。
小予!妈妈小跑过来,一把抱住我,怎么又瘦了
我笑着任她揉捏:建筑师都这样,熬夜赶图是常态。
回家的车上,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小区的变化。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五年时间,北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对了,她状似随意地说,小野上个月刚从海市回来,接手了他爸的公司。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了两下:哦,挺好的。
你们……她欲言又止,要不要找个时间聚聚
妈,我无奈地笑了,我们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她叹了口气,没在说话。
我望着窗外,想起大四那年程野曾说想去斯坦福读研。
当时我偷偷查了加州的建筑事务所,想着如果能申请到工作签证……如今他却接受了家族企业,那个曾经在实验室待到深夜的少年,现在大概穿着笔挺西装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吧。
家门口的银杏树比五年前更高大了。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院子里,不自觉地看向隔壁——程野家的窗帘拉着,看不出是否有人在家。
小野最近忙得很,妈顺着我的视线解释,经常出差。
我点点头,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
我入职了北城一家知名建筑设计院,每天埋首于图纸和模型之间。
我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程野的场合,甚至连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都不再光顾。
20.
直到一个周末的早晨。
我穿着运动服在小区晨跑,转过一个拐角,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正要抬头道歉,却对上程野惊愕的眼睛。
五年时光在程野身上刻下了成熟的痕迹。
他比从前更挺拔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下颌线比记忆中更加锋利。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依然深邃得像夜色中的海。
……早。程野先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早。
我俩尴尬地站在原地,谁都没动。
注意到程野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戒指,我心里某个角落悄悄松了口气。
刚回来程野问。
嗯,上个月。我点点头,听说你接管公司了恭喜。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建筑设计师很适合你。
简单的寒暄后,又是一阵沉默。
晨风拂过,带来程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还在抽烟。
我...继续跑了。我指了指前方。
程野点点头:注意安全。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闻到程野领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是陌生的木质调,不属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我的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不得不放慢脚步平复呼吸。
回到家,我冲了个冷水澡,试图洗掉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镜子里的男人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眼神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明亮鲜活。
五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
手机震动,老妈发来消息:周日两家人一起吃饭,别忘了。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好。
周日的晚餐安排在程野家。
为了避免单独相处的尴尬,我特意迟到了十分钟。然而推开门时,程野正独自在客厅摆餐具,听到声音抬头看我。
叔叔阿姨去接我爸妈了。他解释,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在离程野最远的沙发坐下。
客厅的摆设和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墙上多了几幅抽象画,看起来价值不菲。
工作还顺利吗程野问,手上动作不停。
还行。我盯着自己的手指,你呢
忙。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但我喜欢。
我抬头,意外地发现程野正看着自己,两人视线相撞,又同时移开。
门铃声拯救了尴尬的气氛。
两对父母热热闹闹地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我妈一进门就开始指挥:小野去厨房帮忙,小予摆桌子。
晚餐比想象中轻松。
大人们谈论着邻里八卦和市场行情,刻意避开敏感话题。我低头喝汤,感觉膝盖偶尔碰到身边的程野,又迅速分开。
小予有女朋友了吗程叔叔突然问,饭桌上一静。
我的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
小野也是,都快三十了还不着急。程阿姨叹气,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我妈笑着打圆场: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我家这个还说早着呢不急。
我突然感觉程野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灼热得几乎要烧出个洞来。
我抬头对母亲笑了笑:工作刚稳定,不着急。
小野公司里那么多优秀女孩,就没一个看上的老林调侃道。
程野放下筷子,声音平静: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晚餐后,大人们在客厅喝茶聊天。我借口抽烟来到阳台,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烦闷。
我是刚去伦敦时学会抽烟的,总有些时候无比渴望尼古丁的安抚。
不过后来又戒了,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给。
身后传来程野的声音,一根烟递到眼前。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烟,就着程野的打火机点燃。
久违的辛辣感涌入肺部,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会抽他靠在栏杆上,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
不是,戒了。我又吸了一口,这次顺畅多了,你呢
戒过几次。程野轻笑,没成功。
我们沉默地抽着烟。
建筑设计,他突然开口,和你想象的一样吗
比想象的更累,但也更有趣。我顿了顿,你呢经商的感觉如何
不像科研那么纯粹,程野吐出一口烟,但能看到即时效果。
我偷偷打量程野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这个人曾经是我的整个青春,现在却像个陌生人一样站在这里,谈论着彼此的生活,却对最重要的部分避而不谈。
我听说...我斟酌着词句,你本来要去斯坦福
他的烟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
你...以前提过。我含糊其辞,没说自己曾为此查了多少加州的建筑事务所。
程野沉默了一会:父亲生病了,公司需要人接手。
原来如此。
我掐灭烟头,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程野总是这样,把责任扛在自己肩上,从不解释,从不抱怨。
你呢程野问,为什么选择回来
我望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家在这里啊。
程野转头看我,眼神深邃。我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程野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不知道。
我该回去了。我移开视线,明天还有早会。
他点点头,没有挽留。
我们一前一后回到客厅,大人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小予要走了程野母亲惊讶地问。
嗯,明天有个项目要交。我弯腰穿鞋,叔叔阿姨再见。
程野站在玄关处,双手插在口袋里:我送你。
不用,就几步路。我头也不回地推开门。
夜风拂过脸颊,带走了一丝烟草味。
我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身后没有脚步声跟来,程野果然还是那个程野,从不会强求什么。
回到家,我冲了个漫长的热水澡。
水珠顺着身体滑落,我低头看着自己左胸口的纹身——一株小小的银杏叶,刚到伦敦时纹的。
当时纹身师问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图案,我说不出原因。
现在我知道了。那是程野家院子里的银杏树,是每次望向窗外都能看到的风景。
擦干身体,我站在镜子前,手指轻轻抚过那枚纹身。
五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冷静,却在重逢的那一刻溃不成军。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落在阳台的打火机,还要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最终回复:扔了吧。
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我把手机扔到床上,仰面躺倒。
天花板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疼。
我想起晚餐时程野看我的眼神,想起阳台上那支烟,想起五年前那个未完成的吻。
五年了,有些问题,依然没有答案。
21.
周一早晨的设计院例会,我正低头修改图纸,总监王岩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
各位,这是程氏集团的团队,未来半年我们将合作开发占阳区的商业综合体项目。
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桌上。
站在王岩右侧的高挑身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室,在看到我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位是我们的主创设计师林予,刚从伦敦回来,将负责这个项目的整体规划。王岩介绍道。
我机械地站起来,感觉全身血液都冲向了耳朵。
程野向我伸出手,职业微笑完美得无懈可击:久仰,林设计师。
那只手干燥温暖,指节修长有力。我轻轻一握就松开,生怕对方察觉自己掌心的潮湿:程总客气了。
会议进行得异常顺利,如果忽略我全程没敢抬头看程野的话。
方案讨论时,程野提出的几个建议专业且精准,完全不像半路出家的商人。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地盯着投影仪,侧脸线条在荧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林设计师觉得呢程野突然转头问我。
我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舌头打了结:我...同意程总的意见。
他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会议结束后,王岩热情地邀请程野团队共进午餐。
我借口要修改方案想溜,却被总监一把按住:小林啊,客户点名要你作陪,别不给面子。
餐厅包厢里,我刻意坐在离程野最远的位置,却还是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味。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程野公司的副总不断敬酒,我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干。
林设计师好酒量!副总拍着我的肩膀,来,再敬你一杯!
我刚要接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了杯前。
张总,适可而止。程野的声音不冷不热,下午还要回公司讨论方案。
副总讪讪地缩回手:程总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酒杯,不敢看程野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喝得有点多了,脸颊发烫,视线也开始模糊。
但酒精至少能麻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比如程野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22.
饭局结束时已近黄昏。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婉拒了同事送我回家的提议。
走出餐厅,夏夜的热浪扑面而来,我踉跄了一下,被人从后面稳稳扶住。
地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呼吸拂过耳廓。
我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不用……我自己能回……
他却已经拖着我来到车前,不容拒绝地把我塞进副驾驶:别逞强。
我缩到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试图给发烫的脸降温。
公司附近的公寓。我小声报了个地址,然后补充,临时租的,离公司近。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沉默在车内蔓延,只有电台里模糊的歌声填补空隙。
为什么接这个项目程野突然问。
我苦笑:我要是知道甲方是你,打死也不会接。
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凭什么我酒精上涌,声音提高了几分,就因为你程大总裁不想看见我
程野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别过脸不看他。
宾利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程野半扶半抱地把我弄下车。
电梯里,我靠着墙壁,感觉天旋地转。
他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兜,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钥匙。到了门口,他伸手。
我摸索着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孔。他叹了口气,接过钥匙,手指短暂相触,我们像被烫到一样同时缩了一下。
公寓整洁得近乎冷清,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喝水。程野从厨房找来杯子。
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
我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没注意到他暗沉的眼神。
这五年,程野突然开口,有女朋友吗
我呛了一下:没。
男朋友呢
我抬头看向他,他站在逆光处,表情模糊不清。
程总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我试图用玩笑搪塞过去。
他突然向前一步,身影笼罩住我:回答我。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我向后靠在沙发上,酒精和程野的逼近让我呼吸困难:没有...都没有。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真伪。
我闻到他呼吸间淡淡的酒气,混合着熟悉的烟味,勾起了太多不该在此刻回忆的往事。
我累了。我移开视线,想睡觉。
程野直起身:那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我脱口而出,随即懊悔地咬住舌头,我是说...客房可以睡。
他顿了顿: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被他一把扶住,我们又不是……
话没说完,我僵住了。
他的手掌贴在我腰间,热度透过衬衫灼烧皮肤。
我们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呼吸交错,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不是什么他低声问,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猛地推开他:……没什么。客房在右边,毛巾在衣柜里。
我逃也似地冲进主卧,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要冲破肋骨。
五年了,他依然能让我溃不成军,一个眼神,一次触碰,就足以摧毁我精心构筑的防线。
浴室里,冷水冲不走身体的燥热。
我盯着镜子中自己泛红的脸和湿润的嘴唇,想起程野刚才的眼神——那种专注的、带着占有欲的目光,和五年前如出一辙。
主卧的床宽大冷清。
我蜷缩在被子一角,听着隔壁隐约的水声。
程野在洗澡,这个认知让我的胃部绞紧。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控制不住想象水珠滑过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体的样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我顶着黑眼圈走出卧室,发现程野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厨房煮咖啡。
早。他递给我一杯,加了两块糖。
我怔了怔,接过咖啡。
程野还记得我喝咖啡要加两块糖的习惯。
谢谢。我小声说,昨晚...麻烦你了。
他摇头:项目会议下午三点,别忘了。
专业而疏离的语气,仿佛昨夜那些试探从未发生。
我点点头,看着程野拿起西装外套走向门口。
程野。我鬼使神差地叫住对方。
他回头:嗯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下午见。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咖啡,热气氤氲中,喝了一口,太甜了。
23.
项目庆功宴选在了北城最高的观景餐厅。
林设计师,我敬你一杯!程野的副总举着香槟走过来,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造诣,前途无量啊!
我微笑碰杯,余光瞥见程野站在不远处与人交谈。
他今晚穿了件深蓝色丝绒西装,衬得肩线越发挺拔。
半年来,我们保持着完美的专业关系——会议室的礼貌问候,图纸上的专业交流,偶尔应酬时的客套寒暄。
就像两条平行线,近在咫尺却永不相交。
林予,总监王岩拍拍我的肩,去给程总敬个酒,这次合作多亏他力挺你的方案。
我手指一紧,香槟杯差点脱手。
深吸一口气,我朝程野走去。
对方正在听一位投资人说话,侧脸在灯光下如雕塑般棱角分明。
程总。我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僵硬。
他转头,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好久,又后知后觉地笑笑:恭喜,方案很成功。程野和我碰杯,玻璃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是团队的努力。我抿了一口酒,气泡在舌尖炸开,程总指导有方。
客套话在唇齿间滚了无数遍,生疏得令人心酸。
程野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音乐打断。餐厅中央,有人开始跳起了舞。
失陪。我微微颔首,准备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话。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位服务生匆忙经过,手肘不小心撞到我的肩膀。
我踉跄了一下,被程野迅速伸手扶住,而服务生托盘上的红酒已经泼洒在我胸前。
对不起先生!服务生慌乱地道歉。
没事。
冰凉的液体渗透衬衫贴在皮肤上,我下意识扯了扯衣襟。
这一扯,本就紧绷的第三颗纽扣突然崩开,露出大片胸膛,以及左胸上那枚小小的银杏叶纹身。
空气凝固了。
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死死钉在那枚纹身上。银杏叶的轮廓精致清晰,叶脉分明,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你.....他的声音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慌忙掩住衣襟,但为时已晚。
我看见程野眼中闪过震惊、困惑,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疼痛的了然。
我去处理一下。我仓皇后退,转身冲向洗手间。
冷水哗啦啦地冲刷着手指,我盯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
颤抖的手指抚上左胸的纹身。
当时我疼得眼泪直流,却固执地不肯打麻药,仿佛疼痛是一种赎罪。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程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镜中。我僵住了,水滴从悬在半空的手指上坠落。
解释。他反手锁上门,声音低沉危险。
我强装镇定:什么
他一步步逼近,直到将我困在洗手台前。
二人的倒影在镜中重叠,一个西装笔挺,一个衣衫凌乱。
这个。他的手指隔着衬衫,按在那枚纹身上,为什么是银杏叶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随便选的……好看而已。
撒谎。他的手掌整个覆上去,热度透过湿透的布料灼烧皮肤,我抖了抖。
这是我家的银杏树。
你太自恋了……我试图推开他,世界上银杏叶都长一个样……
程野突然扯开我的衬衫,纹了多久程野的拇指摩挲着那片叶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擦破皮。
……刚出国的时候。我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
说了是随……
他突然低头,唇代替手指贴上了那枚纹身。
湿热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程野的唇沿着纹身的轮廓游走,像在确认每一道线条,每一处细节。
林予,他的声音震动通过胸腔传来,你带着我的记号过了五年。
这句话击溃了我最后的防线。
我揪住程野的头发想把人拉开,却使不上力气:程野……你混蛋……
他抬头,眼神破碎又偏执:是谁混蛋一声不响地消失五年,却在身上纹了我的树
那不是你的树!我声音发抖,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逼问,只是忘不了我只是还爱着我
我眼眶发热:程野,你醉了。
我他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猛地低头吻住我,这个吻带着五年积攒的渴望,凶狠得像要把我吞吃入腹。
我的抵抗逐渐软化,直到他在我唇间呢喃出那句我爱你,我才如梦初醒,用尽全力推开对方。
一记耳光响彻走廊。
程野偏着头,而我的右手火辣辣地疼。
他缓缓转回来,左脸红了一片。
我喘着粗气狠狠瞪他,却没发现自己通红的眼眶和发抖的嘴唇。
你凭什么我声音破碎,五年不联系,一个纹身就让你心血来潮了
不是心血来潮。程野想要拉我的手,我这五年……
别说了。我整理好衣领,外面还有几十个人等着我们,程总。
这个称呼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人之间。
他后退一步,整理凌乱的西装,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程氏总裁模样。
只有泛红的眼角和湿润的嘴唇泄露了刚才的失控。
我们还没完。他低声说,伸手替我拢好衬衫,结束后等我。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看着程野转身离开,洗手间的门开了又关,我将自己重新抛回寂静之中。
镜子里的男人嘴唇红肿,眼睛湿润,胸口还留着程野唇齿的温度。
那枚银杏叶纹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明,像是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滚烫的脸颊。
整理好仪容,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宴会厅里解筹交错,程野已经回到人群中,正与几位投资人交谈。
他看起来完美无瑕,除了一侧脸无端出现的红印,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曾在洗手间里将人吻到腿软。
林设计师!王岩招手叫我,去哪儿了大家都在找你!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接过递来的香槟。酒精滑过喉咙,却浇不灭体内燃烧的火。
宴会持续到深夜。
24.
我喝得比平时多,却异常清醒。每一次与程野目光相撞,都像有电流窜过脊椎。
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时,我借口头疼匆匆告辞,却在电梯口被程野拦住。
我说了等我。他按着电梯按钮,不容拒绝。
我抬头看他,酒精和疲惫让防线摇摇欲坠:等什么再来一次洗手间py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家那棵银杏树,今年结了很多果子。
这句看似无关的话让我鼻子一酸。
小时候我们常在树下捡白果,程野总是耐心地帮我把果肉剥出来,因为我嫌那味道太苦。
所以我强装冷漠。
所以,他靠近一步,声音低沉,我想带你回去看看。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门缓缓打开,我迈步走进电梯,在门即将关闭时轻声说:下次吧。
电梯门隔绝了程野的表情。
五年的时间,让我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黑眼圈到公司,办公桌上赫然放着一杯奶茶——三分糖加冰,冰块刚好三分满。
没有署名,但除了程野没人会记得这种细节。
我刚要把奶茶扔进垃圾桶,手机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消息:口味变了现在喜欢什么
我拉黑了这个号码,但中午下楼吃饭时,程野就站在大厦门口,手里拎着那家需要排队两小时的网红便当。
滚。我绕开他。
他不依不饶地跟着:至少把饭吃了。
程总这么闲公司要倒闭了
追老婆比较重要。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谁是你老婆!
他趁机把便当塞进我手里:趁热吃。
接下来的一周,程野的追求行动变本加厉。
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送早餐,中午雷打不动地来送便当,晚上蹲守在设计院楼下要送我回家。
全公司都在传高冷的程总被林设计师下了降头,只有我本人知道这有多折磨人。
25.
周五晚上加班到十点,我走出大楼,他果然靠在车边等候。
不同于平日的西装革履,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像极了大学时的样子。
先别走,今天有正事。程野说,我来拿落在你家的打火机。
我皱眉:什么打...
上次在你那过夜,他直视我的眼睛,打火机落你那了。
我心跳漏了一拍:早没了。
那给我十分钟,我上去找找。程野厚着脸皮说,找不到就走。
公寓电梯里,我们一左一右站着,谁都没说话。
门一开,程野就熟门熟路地走向客房,在床头柜里发现了它。
找到了。他轻声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能...喝杯水吗
我叹气,去厨房倒水。
回来时发现程野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那本《建筑的诗学》,扉页上是程野当年龙飞凤舞的赠言:给我的未来建筑师。
放下。我把水杯重重放在茶几上。
结果他不仅没放,反而从书页里抽出一张照片——大学时我们在银杏树下的合影。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夹进去的。
林予,他的声音发颤,你还爱我。
这不是疑问句。
我夺过照片撕成两半:那又怎样爱你就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吗
他的眼神暗了暗,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我这些年,每天都会看这个。
我低头,认出那是自己大二时写的便签,随手夹在程野课本里的:今天实验记得吃饭,爱你。
你...我嗓子发紧,带着这个干什么
提醒我失去了什么。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撕碎的照片拼好,给我三个月。
什么
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是不想见我,我永远消失。他的眼神近乎恳求,就三个月。
我想说不,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26.
第二天是周六,我被门铃声吵醒。开门一看,程野拎着两大袋食材站在门口:早餐。
没等我反应,他就挤进厨房,开始笨手笨脚地煎蛋。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最终端出一盘焦黑的培根和形状古怪的煎蛋。
失败了。他沮丧地低头,我练习了一个晚上。
我心头一软,接过盘子:……能吃就行。
程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坐在对面,眼巴巴地看着我吃下第一口:怎么样
咸了。我实话实说,却在他失望的表情中吃完了全部。
就这样,程野正式入驻了我的生活。
晚高峰的地铁站人潮汹涌。
程野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闸机口前,我终于忍不住转身: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你安全到家。
这五年你怎么不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太像抱怨,太像我还耿耿于怀。
我看的。他轻声说,每个月张明都会发你的照片给我。
我如遭雷击。
你们……我的声音发颤,无耻。
我转身刷卡进站,几乎是小跑着冲下楼梯。
身后没有脚步声追来,程野大概还站在原地,像过去无数个我决绝离开的时刻一样,从不挽留。
27.
作为牛马社畜,我又一次加班到深夜十一点。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我站在公司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有78人排队,地铁已经停运。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露出程野疲惫的脸:上车吧。
我站着不动。
就当是普通同事。他递过一把伞,雨太大了。
雨水顺着我的刘海滴进衣领。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带着一身水汽。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音响里放着Damien
Rice的《The
Blowers
Daughter》——大学时我最爱的歌。
我别过脸看向窗外。
雨水模糊了整个世界,只有车窗上我和他的倒影清晰可见,像被关在同一个水牢里的囚徒。
当年...我听见自己问,你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车内的空气凝固了。程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发白。
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你。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不是不知道爱不爱你。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像是要掀翻整个车厢。
到了。程野将车停在公寓楼下,早点休息。
没有挽留,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就这样戛然而止。
我冒雨冲进楼道,回头时那辆黑车还停在原地,车灯在雨幕中形成两道朦胧的光柱。
28.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门铃在响,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我——程野拿着备用钥匙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焦急的房东太太。
烧到38度5。程野冰凉的手贴在我额头上,去医院。
我摇头,喉咙火辣辣地疼:药...在抽屉……
接下来的记忆断断续续。
程野扶我吃药,程野用湿毛巾擦拭我的脖颈,程野坐在床边看护了一整夜。
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他也是这样照顾生病的自己。
渴……半夜,我哑着嗓子说。
他立刻扶我起来,玻璃杯边缘碰到牙齿,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就着他的手喝完水,恍惚中看见床头柜上摊开着一叠泛黄的纸张。
是我高中时用过的草稿纸,上面满是随手涂鸦的程野侧脸。
这……怎么……
程野耳根发红,匆忙将草稿纸收进公文包:睡吧。
退烧后的清晨,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
我睁开眼,看见程野蜷缩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领带松开,西装外套皱巴巴的,手里还攥着半湿的毛巾。
我轻轻起身,却惊醒了浅眠的程野。
好点了吗他立刻伸手摸我额头,动作自然得仿佛这五年从未分开。
我没有躲开。程野的手掌干燥温暖,带着熟悉的薄茧,是常年握笔和打火机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我直接问。
他的手顺着我的脸颊,摩挲了下我的嘴角,最终垂下来:想你的时候看。
……我一时间沉默。
你没必要这样。我轻声说,我们……
我知道。程野打断我,是我一厢情愿。
这不是我想听的话。
我掀开被子下床,双腿却一软,被程野稳稳扶住。两人距离骤然缩短,呼吸交错,我能看清程野眼中的自己。
程野。我声音发颤,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想要你。
然后呢林予逼问,得到后再一次推开我再说一次‘不知道’
他的睫毛剧烈颤动一下。
不会了。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接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我这些年...想对你说的话。
我没有接。
不看也没关系。他将信封放在床头柜上,我放在这里。
他转身去厨房倒水。
我盯着那个鼓鼓的信封,突然想起大学时程野帮我改论文的样子。
也是这样,把修改好的稿子轻轻放在我桌上,从不邀功。
程野。我听见自己说,我饿了。
他猛地转身,眼睛亮得惊人:想吃什么
粥。我顿了顿,你煮的。
程野的嘴角上扬:好。
厨房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
我拿起那个信封,轻轻拆开——里面是厚厚一叠明信片,每一张都写着日期和地点,从北城到海市,从东京到纽约,全是程野这五年出差去过的地方。
2015.5.12
东京晴空塔
今天看到一家奶茶店,想起你不爱喝太甜的。
如果当时勇敢一点,现在是不是能一起看东京的夜景
2017.10.7
纽约中央公园
银杏叶黄了,和家里那棵一样。
总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五年了,为什么我还是会想你
最新的一张是半年前的:
2018.1.15
北城
今天又去公司楼下等你了。
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看着。
林予,我从来都知道答案。
从十七岁起,答案就是你。
……
厨房的动静突然停了。
我慌忙将明信片塞回信封,却已经来不及——程野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目光落在那些散落的纸片上。
我……他的耳朵红得滴血,不是要给你压力。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我是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粥碗被匆忙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野单膝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
我爱你。他声音颤抖,从始至终,只爱你。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程野的呼吸越来越近,最终落在我的唇上。
这个吻很轻,像是试探,又像是忏悔。
当他想要退开时,我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带。
再说一次。我低声要求。
他的眼里泛起水光:我爱你,林予。
这一次,我主动吻了上去。
番外:程野的独白
1.
十七岁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林予,是在十七岁的夏天。
那天他打完篮球,浑身是汗,校服T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仰头灌水的时候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巴滑落,滴在锁骨上,阳光下亮得刺眼。
他把喝过的水递给我时,突然说他喜欢我。
我别开视线,心跳却快得不正常。
……不对劲。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
初中时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哪个女生漂亮,我毫无兴趣;高中时有人偷偷传阅杂志,我也只觉得无聊。
我以为我只是晚熟。
直到林予凑过来,湿漉漉的手臂搭上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程野,发什么呆呢
他的体温透过校服传来,呼吸喷在我耳畔,带着运动后的热气。
我浑身僵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2.
拒绝他七次
林予跟我表白过七次。
第一次是在高中篮球场,他递水给我时,眼睛亮亮地说喜欢我。
也就是那次,我发现我喜欢他。
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回了句别闹。
第二次是在高考前夜,他紧张得睡不着,说如果没和我考到同一所大学怎么办
我把他拉到天台看星星,对他说,那换我来考他的学校。
他突然亲了我一下,天台的风大,没盖住他那句喜欢我,却盖住了我的心跳。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每一次,我都用最冷静的语气拒绝他。
不是不喜欢。
是不敢。
我爸从小教我,程家的儿子必须优秀、得体、无可挑剔。我可以是学霸,可以是精英,唯独不能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所以我一遍遍推开他,以为时间久了,他就会放弃。
可林予这个傻子,偏偏固执得要命。
3.他的气味
我偷了林予的卫衣。
他搬走那天落下的,灰扑扑一团塞在衣柜角落,就像被抛弃的我。
我把它捞出来时,还沾着点他的洗衣粉味——薄荷混着阳光暴晒后的暖,是他打完球懒得洗澡就瘫在我床上时会留下的气味。
现在这味道快散了。
我试过用同款洗衣液,喷他常用的香水,甚至愚蠢地把衣服罩在热水袋上烘。
都不对。
就像往枯井里灌水,再怎么填也养不活一尾渴死的鱼。
凌晨三点,威士忌烧穿理智。
我给他发消息:给我件你的衣服。
手指比大脑先清醒,撤回时聊天框已经弹出:
你变态啊
4.痣
林予的嘴角有颗痣。
很小,很淡,在他笑的时候会陷进那个好看的弧度里。
我第一次注意到,是高中的某节自习课。
他趴在桌上睡觉,阳光斜斜地切过他的侧脸,那颗痣就停在最暧昧的位置。
我想碰它。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又顽固地扎了根。
后来他总在我面前笑,那颗痣就跟着晃,晃得我喉咙发紧。
我抽烟的频率越来越高,尼古丁也压不住那股躁意。
直到那晚,他嚣张地在我面前夸别人,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怒火快要冲破胸膛。
那颗痣近在咫尺,我终于没忍住,低头咬了上去。
他吃痛地哼了一声,睫毛颤得厉害。
5.
他走了
林予出国的那天,我没去送他。
张明给我发了张照片,是林予在机场的背影,单薄又倔强。
我盯着手机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那晚我喝得烂醉,把宿舍里他留下的东西一样样收进纸箱——他用过的马克杯,他忘在我这的外套,他写满我名字的草稿纸……
最后,我在抽屉最深处翻到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电影票根。
全是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
我攥着那些票根,突然想起大二那年,他硬拉着我去看一部无聊的爱情片。
散场后,他笑着说:程野,以后我们每年都来看一次,好不好
我当时没回答。
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6.
五年
林予离开的五年,我活得像台机器。
按我爸的要求接手公司,按我妈的安排相亲,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可每次路过奶茶店,我还是会想起他爱喝三分糖加冰;每次看到银杏叶,还是会下意识拍下来,尽管再也没人能分享。
我偷偷关注了他所有的社交账号,却不敢点赞,不敢留言,像个可悲的偷窥狂。
张明偶尔会给我发他的近照。
他在图书馆熬夜画图,他在伦敦街头喝咖啡,他和新朋友笑得灿烂……
每一张照片我都存进手机,夜深人静时反复看。
我告诉自己:他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如果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呢
6.
重逢
再见到林予,是在小区的路口。
他突然撞到我身上,我差点以为这是个梦。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见到我,愣了一秒,随即垂下眼,客套又疏离地和我聊天。
多可笑,我们简直像个陌生人。
项目合作的两个月,我像个卑劣的stalker,找尽借口接近他。
送早餐,陪加班,甚至故意在雨天等他。
他每次都冷淡地推开我,可我还是忍不住靠近。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7.
爆发
他纹身了,在胸口纹了一枚银杏树叶。
那一瞬间,我几乎窒息。
五年了,我以为他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我也在尝试接受这个事实。
但我发现我错得离谱。
在洗手间,我把他按在墙上,疯了一样吻他。
他咬破我的嘴唇,狠狠推开我,给了我一巴掌。
他说我是心血来潮,可我知道,我没有一天不想他。
那晚我在车里坐到天亮,抽完整包烟,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我完了。
我根本放不下他。
8.
追他
我开始正大光明地追他。
每天送早餐,等他下班,甚至学着他当年的样子,在每张明信片上写我爱你。
朋友骂我疯了,我爸气得停了我的卡,可我不在乎。
我已经错过太多次,这次哪怕死缠烂打,我也要把他追回来。
直到他发烧那次。
我闯进他公寓时,他烧得迷迷糊糊,抓着我的手喊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我照顾了他一整夜,天亮时,发现床头抽屉里放着我们大学时的合照。
他偷偷留着,就像我留着那些草稿纸一样。
我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心想: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了。
9.
坦白
跟家里坦白的那天,我爸砸了茶杯。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程家的儿子喜欢男人,你让我的脸往哪放!
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爸,我可以不要公司,但不能不要他。
我妈哭了,林予妈妈也哭了。
可最终,他们还是妥协了。
不是因为我多坚持,而是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我和林予,早就绑在一起了。
从出生起,就再也没分开过。
10.
现在
今晚林予蜷在沙发上看电影,看到一半睡着了。
我轻轻关掉电视,把他抱回床上。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嘟囔了一句:程野……
嗯,我在。
他往我怀里蹭了蹭,又睡熟了。
我搂着他,突然想起十七岁那个夏天——他浑身是汗地靠过来,而我心跳如雷,慌不择路地推开他。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会紧紧抱住他,说:
林予,我也喜欢你。
从十七岁起,就只喜欢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