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众人乍然看到夏晚柔独自进来,都不同程度地愣了一下。
站在当中的一个长脸妇人正举着胳膊要慷慨陈词,一愣之下话没说出来,张着嘴呆在哪里,气势立时就减了一半。这个应该是真老虎,胡夫人。
方才听她说话语速颇快,这会儿反应却如此迟钝,可见那些话要么是她早就打好草稿的,要么就是有人教她的。
夏晚柔这样想着,目光一转,看向坐在床边的那个妇人。
这位年纪略大一些,眼角堆了些细细的纹路,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手里还握着一串念珠。她应该就是假菩萨,贾夫人。
陈妈忙过来拉着夏晚柔走到床边,给她一一介绍,“这是你大伯母,这是你五婶婶。”
夏晚柔乖巧地分别叫了声,“大伯母,五婶婶。”
贾夫人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上下看看,笑道,“多好的孩子,这模样倒是像她娘多一些。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让她自己跑来跑去呢,也没个丫鬟婆子在身边跟着,万一磕了碰了,多让人心疼。这院子这么大,却没几个人,这孩子也是怪孤单的,可别憋出病来。”
胡夫人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嘛。小孩子就得跟同龄的一块儿玩,蒙哥儿要是经常出去跑跑,跟族里的兄弟们打打闹闹的,也不至于这么病殃殃的,你看我们天赏,能吃能睡,又结实又活泼。大嫂,你干脆把她接到你家去,正好跟纤姐儿作伴,她俩年纪差不多,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贾夫人道:“这样自然好,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自己愿不愿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
“小孩子家家的,她能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们当长辈的做主就行了。”
夏晚柔耳朵听着她们的一搭一唱,眼睛看向墙边的书案。
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正坐在书案上,抱着一个桃子啃得汁水四溅。这小胖子不过十来岁,身体宽度是夏端蒙的三倍,坐在书案上硕大的一坨,把宽大的桌案都衬得袖珍了不少。
见夏晚柔看他,小胖子朝她翻了个白眼,把啃了一半的桃子随手一丢,又拿起旁边一盘子点心塞了起来。
书案上下已经丢了四五个啃得坑坑洼洼的桃子。
大概是点心不合口味,夏天赏放下盘子,又抓起一个桃子,见夏晚柔盯着他瞧,故意狠狠啃了一大口,又翻了个白眼——这次是噎的。
“哎呦我的宝儿,你慢点儿吃,这桃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胡夫人心疼地给儿子抚背顺气。
夏晚柔忽然开口道,“五婶婶说得对,桃子不是好东西,吃多了不好。”
闭目养神的夏端蒙睁开眼,看向柔顺地站在贾夫人身边的妹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
其余众人一时都没说话,只有夏天赏嚷嚷起来,“我偏要吃我就要吃,这是我的桃子,我想吃就吃,你管不着!”
夏晚柔委屈道,“我没不让你吃啊,我就是好心提醒你。爹爹说,古时候有三个厉害的勇士,就因为吃两个桃子,三个都死了。这是真的,书上都写着的。”
胡夫人听不懂,贾夫人家里毕竟有念书人,听出夏晚柔说的是“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不过听她说的没头没尾糊里糊涂,想必只是一知半解就拿出来显摆了。
贾夫人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夏晚柔又说道,“爹爹说,有个杀人案,死的那个人就是被桃子毒死的,肠穿肚烂七窍流血,死得可惨了。所以桃子还是少吃的好。”
夏端蒙拿过桌上的盖碗,喝了口清甜温热的梨汤,掩去唇边一丝笑意。
夏天赏母子脸色都有点难看。胡夫人恼怒非常,指着夏晚柔叫道,“你个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你敢咒我们天赏,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夏晚柔一派纯良道,“五婶婶误会了,我没有咒他,只是提醒一下。其实,我刚才眼睁睁看着他把桃子里的一条虫子给吞下去了,他吃得太快了,我想提醒,却没来得及。”
话音未落,就见夏天赏暄大的胖脸涨得通红,脸上的肥肉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两只胖手死死捂住肚子。
胡夫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找夏晚柔算账,大呼小叫地喊人找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
最后是长生和长庚齐心协力,一个抱头一个抱腿,抬着夏天赏去找镇上的老大夫。
不少人都有幸亲眼目睹了夏天赏被抬出去,以及胡夫人追在后面呼天抢地的闹剧,很快镇上便传开了各种猜测。
有说胡夫人上门分家产,结果自己的儿子突然中了邪;有说胡夫人上门分家产,结果自己的儿子被夏端蒙下了毒;有说胡夫人上门分家产,结果自己的儿子被夏晚柔下了毒……
众说纷纭,唯一被确定无疑的,是胡夫人上门分家产,结果自己的儿子倒了霉。
--------------------------------------
小红拍手叫好,陈妈提心吊胆,不怕别的,就怕胡夫人上门来报复。
“小柔,咱们买点东西去看看天赏少爷,你再给五婶婶道个歉。她消了气,就不会为难你和你哥哥了。”
夏晚柔对此无所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嘛,道个歉又不会少块肉,要是五婶婶刁难她,大不了再找机会让夏天赏吃点苦头。
夏端蒙却坚决不同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
“妹妹没有做错事,不用去道歉。”
陈妈心里发苦。她何尝不想护着夏晚柔,可现在家里只有这两个小主人,身后没有个大人撑腰,那夏天赏是老族长的亲孙子,胡夫人又不是个好惹的。逞了这一时的痛快,日后这两兄妹到了人家手里,那和砧板上的鱼有什么两样,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折腾呢。
夏晚柔安慰道,“姥姥,我们惹不惹她,她都是要折腾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趁着能痛快的时候先痛快痛快。”
陈妈被她逗乐了,摇着头收拾被夏天赏糟蹋得一片狼藉的书案。
书案上有一篇没写完的《祭父文》,素白的宣纸上沾了不少桃汁和点心渣,陈妈小心地擦拭干净。
以往吃晚饭,夏家兄妹都是各吃各的。主要是因为夏端蒙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三餐不定时。
今天夏端蒙精神稍微好了一点,陈妈让小红小翠把晚饭摆在了他卧房外的次间,让他们兄妹俩一起吃饭。
陶明明本尊的父母都是工作狂,美其名曰对她施行全方位放养,实际就是撒手不管。为了不让自己饿死,陶明明早早就把自己培养成了重数量不重质量的低级别吃货。
现在变成夏晚柔,她也依然保持着这个出于动物本能的进食习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
夏端蒙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还没送到嘴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娇小可人的妹妹如狼似虎地干掉了半碗饭。
夏端蒙举着汤匙看呆了。
这顿饭吃下来,夏端蒙看着妹妹发愣,夏晚柔看着哥哥发愁。
她总算明白这个病弱系美少年的哥哥是怎么炼成的了。印象中,她那几个表哥在夏端蒙这个年纪,进食一个比一个凶猛,吃饭都是以盆为计量单位。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是一点都不假。陶明明的吃饭速度就是在跟他们抢食的过程中苦练出来的。
可是夏端蒙吃饭跟玩儿似的,发挥好的时候还能以口来计算,发挥差的时候就是拿眼看一看。陶明明以前只听过有人,跟夏端蒙吃了几次饭后就见识到了。
夏端蒙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亲人,她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他把自己饿死。
于是乎,她先动之以情。
“哥哥你吃得太少了,我担心得夜里都睡不着。”“哥哥你多吃点,爹娘泉下有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身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
再晓之以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打胜仗。”
听得夏端蒙一愣一愣的。
“妹妹,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夏晚柔含含糊糊搪塞过去。夏端蒙也并不追问。他这个人边界感非常强,大概是爹娘长期不在身边的缘故,他对亲密关系没有期待,显得有些冷漠。
不过在夏晚柔的坚持不懈下,兄妹感情日渐升温。
这天,夏晚柔午饭多吃了几碗,血液都在胃部奋战,大脑就有点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不住地往一块儿拉扯。
夏端蒙看她困得迷迷瞪瞪,便让陈妈把她抱到自己床上午睡。他自己拿了本草木图谱,靠在床头慢慢翻看。
夏晚柔睡得很熟,小猫似的呼噜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起起伏伏,窗外树枝上两只麻雀叽叽喳喳,隐约有货郎叫卖的吆喝声从围墙外传进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
所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大约不过如此。夏端蒙感觉到久违的平静安宁。
他放下图谱,挨着夏晚柔躺下,刚要闭目养神,就觉腰上一沉——是夏晚柔把一条小肥腿沉甸甸地压了上来。
夏端蒙见识过夏晚柔横七竖八的睡姿,亲身感受这还是头一次。
他用两只手轻轻捧起夏晚柔的小腿,放回原来的位置,还细心地帮她把踢飞的薄毯重新盖好。
只做了这点事,他便有些气喘,心口跳得也急了几分。
夏端蒙重新躺好,浅浅吁了口气,还没容他把气息调整好,夏晚柔又动了。这一回是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夏端蒙从没和人如此贴近过,即便是妹妹,他也觉得不自在。想把夏晚柔手脚拉开,又怕惊醒了她。
正迟疑间,夏晚柔忽然嘿嘿两声,小脸儿在他颈间蹭了蹭,开口说道:“美人儿,给爷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