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充斥着这间单人病房。
我守在顾行舟床边,他的腿部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只要好好康复,就能重新站起来行走。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病房外,顾行舟那群朋友的喧闹声一阵阵传来,夹杂着几句模糊的嫂子辛苦了、等行舟好了,你们赶紧把婚礼办了之类的祝福。
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目光落在顾行舟那张恢复了些血色的脸上。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那条缠着绷带、刚刚恢复些许知觉的腿,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激动。
时机刚刚好,不是吗
两年了,从他车祸瘫痪到现在,我守了他整整两年。所有人都觉得,等他好了,我们顺理成章就该结婚了。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轻声问出了那句在我心底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顾行舟,你……还想娶我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的目光依旧黏在那条腿上,没有看我,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我越来越沉的心跳声。
长久的沉默。
那份迟疑,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我心中那点靠着两年付出才勉强燃起的期待。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涩又紧。
那个……我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强行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我帮你按按腿吧,医生说这样有助于血液循环。
不等他回答,我便像过去七百多个日夜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伸手覆上他小腿的肌肉,用最熟练也最温柔的力度按压起来。
这个力度可以吗我问,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似乎放松了下来,晚晚,还是你按得最舒服。
这句夸奖,在过去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微光,此刻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我的心口上。
两年前,他刚瘫痪时,整个人都废了。自暴自弃,砸东西,辱骂所有靠近他的人,甚至偷偷吞过安眠药。
是我,林晚,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笨手笨脚的门外汉,一点点学着怎么护理,怎么按摩,怎么在他歇斯底里时抱住他,忍受他挥来的拳头和砸过来的东西。
有一次,一个玻璃杯砸在我额角,血流了满脸,我都没松手,只是蹲在他轮椅前,擦掉脸上的血和泪,一遍遍告诉他:顾行舟,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我的坚持,换来了今天的手术成功。
可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句你按得最舒服。
晚晚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两年,多亏有你!顾行舟的妈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眼眶红红的,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密码是行舟生日。等行舟彻底好了,阿姨给你们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冰凉,心里一片恍惚。
钱我不要钱。
我只要他兑现当初的承诺。
晚晚,等我腿好了,我们立刻结婚。他曾经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握着我的手这样说过。
我还记得,有一次他状态好些,带着点戏谑问我:林晚,你是不是暗恋我
我当时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却还是鼓足勇气,清晰地回答:是。
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和理所当然。
心口一阵钝痛,我猛地起身:阿姨,我去下洗手间。
冰凉的水冲刷着我的手背,也试图冲走心头的涩意。无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戒指,硌得我指骨生疼。
是他给我戴上的,在他情绪稍微稳定的一天。他说,先戴着,等好了换个大的。
可这枚戒指,从一开始圈口就不对,紧紧地勒着我的手指,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两年了,勒出了一圈洗不掉的红痕。
我当初怎么会觉得这是甜蜜的负担呢
真是荒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顾行舟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有些模糊,却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
妈,你跟她说什么呢什么婚礼不婚礼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紧接着,是他清晰无比,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解释:晚晚是我妹妹,你们别乱开玩笑。
妹妹。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所有的强撑瞬间土崩瓦解。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过冰冷的皮肤。
妹妹
原来我这两年掏心掏肺的付出,在他眼里,不过是兄妹情深或者更可笑,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雇佣关系
怪不得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照顾,怪不得他对我的表白无动于衷,怪不得他对手术成功后的未来绝口不提我们的事。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胡乱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平复胸腔里那撕裂般的疼痛。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们面前。
推开卫生间的门,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
顾行舟和他妈妈已经不在门口了,只有朋友们喧闹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走了进去。
嫂子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晚晚,快来快来,我们在商量等行舟好了,你们去哪里度蜜月呢!一个女孩热情地拉住我。
对啊对啊,马尔代夫怎么样或者去瑞士滑雪
他们七嘴八舌地规划着我和顾行舟的未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讽我的愚蠢。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顾行舟脸上。他坐在床边,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我对视。
够了。
真的够了。
我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深深地嵌在肉里,留下了一圈刺目的红痕。我用右手手指,费力地、一圈一圈地,将它往下褪。
因为太紧,皮肤被戒指边缘刮得生疼,但我感觉不到。只是麻木地,固执地,想要把它从我手上剥离。
终于,啪嗒一声轻响,戒指掉落在我的掌心。
看着手指上那道清晰的勒痕,我自嘲地想,早就该摘了,一直戴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活该这么疼。
我走到顾行舟面前,将冰凉的戒指递到他眼前。
还你。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又有些犹豫。
我看着他,清晰地补充了一句:小了一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被我眼里的冷漠堵了回去。
我没再看他,转身,伸手握住了他轮椅的推手:走吧,朋友们还在等你呢。
他似乎有些抗拒,但我没给他机会,推着他走向客厅那群依旧兴致勃勃的朋友们。
哎,你们刚才去哪儿了快说说,蜜月地点选好了没朋友们再次围拢过来。
行舟,你觉得瑞士滑雪怎么样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有人问顾行舟。
顾行舟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把问题抛给我,见我毫无反应,他顿了顿,才含糊道:再说吧。
别再说啊,现在定了多好!晚晚,你想去哪儿
我还没开口拒绝,顾行舟却突然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地接话:一起去玩也无所谓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在我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反正,我一直把晚晚当妹妹。
空气瞬间凝固。
客厅里所有的喧闹、欢笑、祝福,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错愕地看着顾行舟,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我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捏碎。
很好。
顾行舟,这是你选的。
我知道,是时候,把一切都彻底说清楚了。
02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声妹妹带来的死寂,朋友们却浑然不觉,依旧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去瑞士滑雪的事。
铁力士山那边雪场超棒的,就是有点小众,不过我们都熟。
对对,到时候让行舟教晚晚滑单板,肯定很快就学会了!
我的心猛地一抽。
脑海里瞬间闪过闺蜜担忧的脸,她曾不止一次地问我:晚晚,你真的想好了顾行舟他们家,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万一……我是说万一,他腿好了,还会娶你吗
那时我不敢深想,总觉得只要我付出足够多,只要他能站起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现在,顾行舟用一句轻飘飘的妹妹给了我答案。
我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敲下铁力士三个字。搜索结果跳出来,图片上是皑皑雪山和专业的滑雪装备,文字介绍里充斥着我从未接触过的高端品牌和消费水平。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重量。它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我和客厅里欢声笑语的他们隔开。那些关于滑雪技巧、装备选择、雪场酒店的讨论,每一个字都像在提醒我的格格不入。
我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顾行舟的目光立刻跟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没有理会,径直走回了暂时属于我的那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里面的东西样样精致,都是顾行舟妈妈添置的。柔软的地毯,昂贵的香薰灯,甚至床头柜上那本原版外文书……它们都属于顾行舟的世界,却唯独不属于我。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顾行舟妈妈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端传来她一贯温和带笑的声音:晚晚啊,这么晚还没睡
阿姨,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之前给我的那张卡……
哦哦,那张卡啊!她立刻热情起来,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感激,晚晚,你拿着,那是你应得的!这两年真的太辛苦你了,要不是你,行舟……
我打断她:阿姨,我想确认一下里面的金额。
她顿了一下,随即爽快地报了一个数字:不多不多,也就……六个零吧。密码是行舟的生日,你好好收着,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跟阿姨说!
六个零。
一百万。
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这个数字彻底压垮。
谢谢阿姨。我平静地应下,挂了电话。
我环顾四周,其实并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我带来的那几件旧衣服,早就被顾妈妈以不合身、不好看为由收起来,换成了这个房间里崭新的衣物。
我拉开衣柜,看着那些标签都没拆的衣服,自嘲地笑了笑。最终,我只是从角落里翻出自己带来的那个旧帆布包,象征性地将洗漱用品装了进去。至于那些衣服,就和这两年的时光一起,留在这里吧。
我唯一要带走的,是口袋里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和我自己。
凌晨一点,我拎着帆布包,轻轻打开房门。
客厅里依旧灯火通明,牌局散了,几个朋友窝在沙发里聊天。
晚晚这么晚去哪儿啊有人注意到我。
我脚步顿住,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正偏头看我的顾行舟。为了不让他难堪,也为了给我自己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借口,我笑了笑:有点饿了,出去吃碗馄饨。
想吃馄饨还不简单,我给你点外卖啊!一个朋友热情地说着就要掏手机。
我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们点份外卖好几百,多划不来。
这句话半是玩笑,半是疏离。他们或许听不出,但我知道,这是我对他们消费观无声的告别。
顾行舟抬起头,黑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再看他,朝着客厅里的人挥了挥手,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我走了啊。
说完,我转身,毫不留恋地拉开大门,融进了凌晨微凉的夜色里。
沉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个我曾以为会是我一辈子归宿的地方。
我在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身体骤然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却偏偏毫无睡意。
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稀疏的灯火和模糊的夜空。
我以为我会哭,会歇斯底里,会为了那两年不被承认的付出而心碎。
但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名指上,那枚被强行取下的戒指留下的一圈淡淡红痕,微微发痒,提醒着我曾经的荒谬。
心口没有疼痛,反而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奇异的轻松。
天亮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确认了卡里的余额,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万。
接下来的日子,我用这笔钱,在一个离顾行舟的世界很远很远的新小区,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我开始忙着跑装修,选建材,挑家具。在这个过程中,我才更深刻地理解了闺蜜那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装修师傅随口报出的价格,在我看来已经是需要仔细掂量的大数目,可我回想起顾家别墅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摆设,恐怕任何一件都远超于此。
我想起我的父母,普通的工薪阶层,上次来看我时,顾妈妈热情地招待他们,参观那栋豪华的别墅,介绍那些昂贵的收藏品。当时我只觉得是长辈的善意,现在回想,那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阶层差异的展示
就在我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我皱了皱眉,率先开口:喂哪位
几秒钟后,一个熟悉到让我心尖发颤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林晚……
是顾行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然后用一种带着点依赖和
привычки
(习惯)
的语气说:我早上……想吃奶黄包了。
奶黄包。
他瘫痪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肯吃的东西。
我为此专门去学了做法,变着花样哄他吃东西。那几乎成了我那两年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能让他对我露出一点点依赖的时刻。
现在,他用这个来试探我。
我握着电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公园里嬉笑打闹的孩子,声音平静无波:顾行舟,我走了。
说完,我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一百万,是我应得的。
是我用两年青春,无数个日夜的悉心照料,甚至是被他砸伤流血的伤疤换来的劳动报酬。
我不欠他们顾家任何东西。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03
新家不大,但阳光很好。
忙碌了半个月,总算把一切都安顿妥当。我站在小区门口新开的咖啡店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需要一杯冰美式,驱散这半个月积攒的疲惫。
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隔壁桌传来的吵闹声就钻进了耳朵,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顾行舟,不是我说你,林晚那么好的姑娘,你不追回来我都看不起你!
就是,赶紧给嫂子打个电话道个歉,除了她谁还能当你嫂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顾行舟的朋友们。
我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菜单挡住脸,偷偷瞥了一眼。
顾行舟就坐在那里,两年没怎么出过门,皮肤白得不像话,在午后的阳光下甚至有些晃眼。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眉眼间少了病中的憔悴,多了几分过去的散漫。
面对朋友们的起哄,他只是敷衍地扯了下唇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行了,等林晚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再说吧。
话音刚落,咖啡店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欣喜响起:
晚晚!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搬家也不说一声,电话也打不通!
是我之前认识的朋友,也是顾行舟他们的共同好友,李萌。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盒,兴冲冲地朝我跑过来,完全没注意到隔壁桌瞬间凝固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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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你最喜欢的芒果慕斯,我刚下班特意给你带的!李萌把蛋糕放在我面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脸色不对劲,又看了看旁边突然安静下来的一桌人。
顾行舟和他那群朋友,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疏离。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扯出一个笑容对李萌说:没事,快坐下吧,谢谢你啊,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李萌不明所以地坐下,小声问我:怎么了气氛怪怪的。
隔壁桌又炸开了锅。
卧槽!说曹操曹操到啊!
老天爷都在帮你!顾行舟,赶紧的,去道歉!
就是,这么好的嫂子,错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我不信你能遇见第二个比林晚更好的!
顾行舟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朋友都没得做了!
这些声音曾经是那么熟悉和温暖,在我照顾顾行舟的那两年里,他们也曾真心实意地把我当做未来的嫂子,给了我很多善意。
如今听来,只觉得讽刺。
顾行舟在朋友们的推搡下,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了我的桌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微皱,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边,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情绪。
他喊我的名字:林晚。
声音有些干涩,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好像在纠结,是在朋友面前低头道歉,还是维持他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需要,我抬眼看向他,语气无波无澜,我不需要道歉。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但刚转过一半,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我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不回去了。
顾行舟沉沉地看了我几秒,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朋友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
怎么样嫂子怎么说
和好了吧我就说林晚心软。
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我清楚地听到顾行舟清淡的嗓音,带着一丝被纠缠的不耐烦,再次重复。
说了,不结婚。
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会和她结婚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就因为她照顾了我两年因为感激她我就要娶她吗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彻底打消朋友们的念头,加重了语气:
我早就说过了,我一直把她看作妹妹。
妹妹。
这是第三次了。
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两个字,一次比一次更冰冷,更残忍。
胸腔里积压的情绪,在那一刻彻底冲破了理智的束缚。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看顾行舟,而是看向他那群错愕的朋友,那些曾经真心祝福过我们的人。
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咖啡店角落里的人都听清楚。
结婚的事情,我想你们都误会了。
我能感觉到顾行舟仰头看向我的视线,沉沉的,带着审视。
我迎上周围人惊讶和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跟顾行舟没什么特殊关系,我就是拿钱照顾他而已。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
顾行舟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皱起,沉沉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我坦然地与他对视,看着他那双曾经让我心动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陌生。
最后,我移开视线,像是掸去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轻轻加上一句:
所以,也不用把我当妹妹。
陌生人就行。
说完,我拉起李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身后传来顾行舟朋友们难以置信的惊呼,以及顾行舟沉默的注视,都被我抛在了脑后。
走出咖啡馆,李萌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晚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顾行舟……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以后再跟你解释。走,我们去吃蛋糕。
李萌还想追问,但看着我强装镇定的样子,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顾行舟肯定还在看着我。
但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回到新家,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那句陌生人,像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我和顾行舟之间所有的联系。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是顾行舟。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有事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小心翼翼的:林晚,我早上想吃奶黄包。
奶黄包。
那是他瘫痪后唯一肯吃的东西,为了他,我曾经没日没夜地研究,最终学会了制作。
如今,他却用这个来试探我。
我感到一阵悲凉。
顾行舟,我平静地开口,语气决绝,我走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那笔钱,是我这两年工作的报酬,我问心无愧。
我不欠他们,也不再留恋。
该结束了。
放下电话,我走到窗边,看着初升的太阳,感受着温暖的光芒洒在身上。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过去的一切,都将被我彻底埋葬。
04
拉着朋友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眯了眯眼。
身后那场闹剧,像被隔音玻璃彻底挡住,与我再无关系。
朋友还在小声嘀咕:晚晚,你刚才太帅了!就该这么怼他!什么妹妹,恶心心!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好了,都过去了。
是的,过去了。
那场咖啡馆的公开处刑,没有想象中的难堪,反而像拔掉了一颗摇摇欲坠很久的烂牙,起初有点疼,随后便是彻底的松快。
我没有被击垮,心里那股劲反而更足了。
回了家,我把那笔钱的一部分转到了理财账户,剩下的,用来继续装点我的新生活。
我报了个烘焙班,从最基础的饼干学起,看着面粉和黄油在烤箱里膨胀成金黄的模样,闻着满屋甜腻的香气,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又报了个插花课,笨拙地修剪枝叶,搭配颜色,看着那些原本普通的花朵在我手里变成赏心悦目的艺术品,成就感满满。
我开始享受这种只为取悦自己的生活,金钱带来的自由和底气,让我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必再依附于谁。
偶尔夜深人静,捧着温水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我会想起那两年。
想起顾行舟苍白着脸砸掉床头柜上所有东西的暴躁,想起他深夜无法入睡、精神几近崩溃时的喃喃自语,想起我小心翼翼端过去却被他挥手打翻的汤碗。
也想起闺蜜那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我懂了。
他需要的是一个仰望他、崇拜他、在他康复后能迅速隐形,不给他屈辱过往留下任何痕迹的女人。
而我,只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一个功能性存在。我们的关系,从头到尾,更像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他用金钱购买我的时间、耐心和照顾,我付出劳动,获得报酬。
如今合同到期,两不相欠。
至于爱那太奢侈了。至少在我们之间,从未存在过。
生活步入正轨,身边也渐渐出现了一些示好的人。
大概是我看起来条件尚可,有房,经济独立,眉眼间也褪去了曾经的小心翼翼,多了几分成熟从容。
只是,每当对方殷勤试探,流露出想要快速确定关系的意思时,我总会温和地提出:我们慢慢了解一下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似乎连感情都成了速食品。没过多久,我就能从朋友口中或者朋友圈里,看到对方官宣了新女友。
朋友笑我:林晚,你都快成红娘专业户了,跟你接触过的,转头就找到了真爱。
我只是笑笑,并不着急。
我的心像是刚刚清空的大扫除现场,需要时间晾晒、通风,才能重新摆放家具,迎接新的入住者。
我想要的是一份真诚,一个能和我真心换真心的人。我愿意等,也等得起。
就在我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时,顾行舟恋爱了。
而且是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的那种。
朋友圈里是他和新女友的亲密合照,背景是各种高级餐厅和度假胜地。他还特意组了个局,把新女友介绍给所有朋友认识。
我想不知道都难。
当初在咖啡馆起哄最厉害的那几个朋友,也渐渐消停了,大概是终于接受了我和顾行舟彻底不可能的事实。
他们偶尔会旁敲侧击地问我感觉如何,我只说:挺好的,祝福他。
我是真的不在意。
直到一个月后,在一个共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我再次遇见了顾行舟。
他身边跟着那位照片里的新女友。
朋友在我旁边,手心都紧张得出汗了,悄悄拉我的衣角:晚晚,要不我们去那边坐
我安抚地拍拍她:没事。
我抬眼,大大方方地看向那个女孩。
长相清秀,穿着得体,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什么特别。
顾行舟正侧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但那笑意懒懒散散的,带着点漫不经心。
他对我这两年,偶尔也会露出这种笑容,尤其是在他心情尚可,需要我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
那种不用心的敷衍,看得我有些无趣。
正准备移开视线,那个女孩却主动走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微笑:林小姐,你好。
我点头:你好。
经常听行舟提起你,很感谢你之前那么尽心地照顾他。她语气温和,姿态放得很低。
如果她说到这里打住,我会觉得她是个懂礼貌识大体的姑娘。
但她顿了顿,微微扬起下巴,补充了一句:不过,行舟也说了,如果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肯定也能做到的。
这话里的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瞬间冲淡了她之前营造的温和形象。
我几乎要笑出声。
她能做到
她能做到在顾行舟歇斯底里骂走所有人的时候,默默收拾一地狼藉,然后轻声细语地安抚他吗
她能做到在他拒绝进食,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时,变着花样研究食谱,只为让他多吃一口吗
她能做到在他深夜噩梦惊醒,一身冷汗,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时,整夜不睡陪着他吗
那两年暗无天日的时光,每一天都是煎熬。
岂是一句轻飘飘的我也能做到就能概括的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自信和幸福的脸,淡淡地扯了下嘴角:是吗其实真到那时候,与其自己受累,不如花点钱请个护工,专业,省心。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是顾行舟。
他重重地将手中的玻璃杯磕在桌面上,杯中的酒液溅出来几滴。
他皱着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眼神锐利地扫向我: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没劲。
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懂了。
那段瘫痪卧床的经历,在他看来,是人生中抹不去的污点和屈辱。
而我这个曾经的照顾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段他不愿回首的过去。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屈辱的见证。
旁边的朋友大概是想为我抱不平,刚要开口,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生气吗
好像并没有。
我只是下意识地在心里数了数我银行卡余额后面的零。
嗯,又多了一点安全感。
金钱或许买不来爱,但它确实能给我最实在的底气,让我可以毫不在意地面对这些无谓的挑衅和某人敏感脆弱的自尊心。
我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而他,似乎还困在原地。
05
聚会不欢而散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唯一不同的是,我的银行卡余额让我无比心安。
那笔钱,我没有存着,而是用来投资自己。
我报了烘焙班,看着面粉和黄油在手中变成精致的蛋糕;我去学插花,让色彩和生命力填满我的小公寓。金钱带来的自由和底气,让我第一次觉得,脚下的路可以由自己决定,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偶尔会想起威尔和克拉克的故事,思考爱是否真的需要等价交换。现在我明白了,我和顾行舟之间,从来不是爱。是我一厢情愿的付出,是他理所当然的接受,最后用一笔钱干脆利落地结算。
挺好。
这期间,不是没有人对我表示过好感。我经济独立,外貌尚可,经历了一些事后,身上也沉淀出几分从前没有的成熟韵味。
只是,每当我认真地说出我们可以慢慢了解时,那些快节奏的追求者往往就打了退堂鼓,不出半个月,朋友圈就能看到他们和新女友的官宣合照。
朋友笑我:林晚,你现在是红娘体质啊,帮你筛选掉多少快餐爱情。
我不在意,也不着急。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填补空虚,而是找一个能和我真心换真心的人。我的心需要时间腾空,才能迎接下一场或许会到来的,慢节奏的、深刻的连接。
顾行舟的消息顾行舟的消息,还是会零星地传到我耳朵里。
他恋爱了,而且是大张旗鼓。
朋友圈官宣,带着新女友见遍了所有朋友,一副要定下来的架势。我不想知道都难。
聚会上,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生怕提起他会让我难堪。我安抚紧张的朋友,示意自己没事,甚至还挺有兴致地观察那个女孩。
长相普通,气质也一般,没什么特别。但顾行舟对她的态度,却透着一股懒散和不用心的敷衍。
这让我觉得很无趣。
他那位新女友倒是主动和我搭话,客客气气地感谢我之前对顾行舟的照顾。
我刚想说不用谢,她却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不过,如果当时陪在行舟身边的是我,我想我也能做到的。
我几乎要笑出声。
想起那两年暗无天日的时光,顾行舟因为腿疾反复而暴躁砸东西的样子,深夜里无法入眠、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刻……那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我也能做到就能概括的。
我看着她,眼神淡淡的:真到那时候,与其自己硬撑,不如花点钱请个专业护工,效果更好。
砰!
一声不算太响,却足够清晰的磕碰声传来。
顾行舟重重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杯壁和桌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没劲。
我看向他,瞬间明白了。
那段瘫痪卧床的经历,在他看来,是难以启齿的屈辱。而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段他不愿回首的过去,像一个行走的耻辱柱。
旁边的朋友替我抱不平,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低头,无声地数了数银行卡余额后面的零,金钱带来的踏实感再次包裹了我。
我已经走出来了,不是吗
那场聚会后不久,顾行舟就分手了。
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不到一周,身边又换了新人。
这种快节奏的、浮于表面的感情游戏,让我更加珍惜自己内心的平静和安宁。我学着卡拉克的样子,去尝试潜水,在幽深寂静的海底,感受那种被蓝色包裹的宁静与广阔。
我离开了A市,去了南方一个靠海的小城,一待就是半年。
顾行舟的消息,却总能跨越千山万水,有意无意地飘进我耳朵里。
他又疯了。这次似乎消停了很久,朋友圈一片空白。
当初那些推着他向我道歉的朋友们,又开始用开玩笑的口吻在微信上敲打我:晚晚姐,顾少现在可是黄金单身汉,你不考虑回来
就是啊,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我只回了笑脸表情,不置可否。
直到年关将近,父母连环call,我才不得不订了回A市的机票。
飞机落地,走出抵达大厅,远远就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顾行舟的那帮朋友。
他们看到我,立刻热情地挥手,丝毫没有因为我和顾行舟如今的关系而疏远,依旧亲切地喊着:晚晚姐!这边!
我拉着行李箱走过去,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目光扫过人群,却意外地定格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顾行舟也来了。
他就站在廊柱旁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身形挺拔,却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犹豫。
最终,他还是抬起头,朝我走了过来。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眉眼间的阴郁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他站定在我面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久不见。
他半年前那种隐隐的反感和不耐烦消失了,此刻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好久不见。我客气回应。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目光下意识地往自己腿的方向瞥了一眼,刚张开嘴:我的腿……
叮铃铃——
清脆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我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少年明媚又带着点急切的嗓音:姐姐!你到了吗人好多啊,你在哪儿呢
我的声音也跟着柔和下来:刚出来,我给你发个定位,别着急,慢慢走过来。
挂了电话,那帮朋友立刻好奇地围上来:谁啊晚晚姐还要你去接
藏着掖着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穿着亮橘色冲锋衣的身影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像一道明媚的光,径直朝着我跑来。
他跑到我面前,二话不说,直接牵住了我的手,脑袋顺势靠在我肩膀上蹭了蹭,带着点撒娇的鼻音:姐姐,我好想你啊。
动作自然又亲昵,快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站在我对面的顾行舟。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被牵住的手上。
我抽出手,接过男孩递过来的小行李箱,然后转身,面向一脸错愕的朋友们,落落大方地介绍:给你们介绍一下,许晨,我男朋友。
卧槽!
男朋友!
晚晚姐你藏得够深啊!
朋友们瞬间炸开了锅,惊讶过后便是起哄和调侃。
许晨性格很外向,一点也不怯场,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甚至学着我之前的口头禅,拍着胸脯说:待会儿吃饭我请我请!姐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像个小太阳,浑身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和活力,与顾行舟那种内敛、沉郁的气质截然不同。
看着他灿烂的笑脸,我心中也涌动着一种久违的、轻松的温暖。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往外走,准备去餐厅。
快到停车场时,才有人发现:诶顾行舟呢
一个朋友立刻掏出手机打过去,那边接得很快,顾行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有些模糊不清:……腿突然有点难受,刚到医院,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去医院了严重吗哪个医院我们过去看看!朋友们立刻紧张起来。
我适时开口,给了他们一个台阶:既然行舟不舒服,你们快去看看吧,这顿饭什么时候都能吃。
我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晨,补充道:正好我和许晨坐飞机也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许晨立刻心领神会,乖巧地点头:对对对,姐姐累了,哥哥们快去吧,改天再一起吃饭。
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朋友们也不好再坚持,叮嘱我们路上小心,便急匆匆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想起顾行舟电话里那句腿突然难受,我轻轻挑了挑眉。
06
跟朋友们分开后,我带着许晨往家走。
小区门口的路灯拉长了我们的影子,许晨一路叽叽喳喳,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属于我的生活区域。
姐姐,你家小区环境真好。
姐姐,明天我们去吃那家你总说的甜品店好不好
他年轻的脸上满是雀跃,驱散了我因再次见到顾行舟而泛起的那一丝不自在。
可这份轻松没能维持到家门口。
楼道昏暗的灯光下,一道颀长熟悉的身影斜倚在墙边,挡住了我家的门。
是顾行舟。
他不是说腿不舒服去医院了吗
我脚步一顿,身旁的许晨几乎是同时收紧了牵着我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警惕。
他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脸上挂着明媚又标准的笑容,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顾行舟哥是吗经常听姐姐提起你。
顾行舟像是没听见,甚至没分给许晨一个眼神。
他的目光越过许晨的肩膀,直直落在我脸上,眼底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复杂的平静。
林晚。他喊我的全名,声音有些低哑。
这个称呼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从前的亲昵仿佛被这冷静的两个字彻底划开了界限。
好久不见。他又重复了一遍在机场说过的话,这次的目光却比之前更加灼热,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审视。
许晨被他彻底无视,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快,反而更乖巧地挨近我,像只寻求保护的小动物。
顾行舟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我抢先一步,轻轻挣开许晨的手,往前站了站,语气平静地介绍:顾行舟,这是我男朋友,许晨。
顾行舟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随即,他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声音带上了一丝脆弱:我的腿……可能出了点问题。
来了。
我心底冷笑一声。又是这套。
没等我开口,许晨已经抢先一步,脸上露出十足担忧的神色,语气急切:腿有问题那哥你赶紧去医院啊!站在这里多耽误事!
他往前凑近一步,表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用不用我帮你叫救护车我手机有电!毕竟……他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我,带着点天真,我女朋友不是医生,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话看似关心,却字字句句都在强调我女朋友,巧妙地将我从顾行舟可能寻求的任何帮助中剥离出来,划清了界限。
顾行舟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他再次无视许晨,目光固执地锁着我,又喊了一声,这次带上了久违的亲昵:晚晚……
这两个字像根刺,扎得我有些不舒服。
许晨立刻不依不饶地凑到我眼前,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问:姐姐,他为什么不理我呀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却成功地阻断了顾行舟看向我的视线。
我有些无奈地抬手,轻轻拍开他凑过来的脑袋:我不知道。
许晨这副绿茶的样子,让我猛然意识到,从机场接到我开始,他就有点反常的黏糊和警惕。原来症结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从包里摸出钥匙,对着门锁就要开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回神,动作顿住——顾行舟还杵在门口。
许晨仿佛才发现我的意图,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三个人听见:哎呀,姐姐,你是不是忘了顾行舟哥还在门口呢他语气里的揶揄毫不遮掩。
顾行舟脸上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了,那点刻意装出来的脆弱荡然无存。见我看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谈谈
我顺着许晨刚才的话,像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不和他说什么。
咔哒一声,我转动钥匙,打开了门。
然后,在顾行舟错愕复杂的目光中,我拉着许晨,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许晨立刻像只大型犬一样扑过来抱住我,脑袋在我颈窝里蹭来蹭去,闷闷地说:姐姐,我吃醋了。
我被他逗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曾经毫无保留地告诉过许晨关于顾行舟的一切,那些照顾他的日日夜夜,那些疲惫和最终的放手。我以为他足够了解,也足够坦荡,不会介意这些过去。
许晨抬起头,看着我,有点委屈又有点庆幸:你就是块木头,别人对你示好都看不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还好,你眼里只有我。
我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夜深时,我和许晨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气氛正好。
我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疑惑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顾行舟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他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询问按摩或者药油的事情,而是劈头盖脸地扔下一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挑拨:
晚晚,你知道你那个小男朋友,有个谈了四年的初恋吗
07
许晨进门就把我紧紧抱住,脑袋埋在我怀里,闷闷地说:我吃醋。
声音黏糊糊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心里有些无奈。
我曾经毫无保留地告诉过许晨关于我和顾行舟的所有过往,那些纠缠,那些难堪,我以为他足够了解,不会介意。
他却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嘟囔:姐姐你就是个木头,看不见别人对你示好。
顿了顿,他又庆幸地补充:不过还好,你只看得到我。
我被他逗笑,心里的那点不快也散了。
没过几天,就从朋友那里听说了顾行舟的消息。
他真的住院了,具体情况不太明朗。
之前在机场那几个说要照顾他的前女友,确实一个接一个地去了医院探望,但据说大多待了几个小时就走了。
朋友在电话里愤愤不平:活该!这就是报应!晚晚你可千万别心软!
我当然不会。
手里攥着那张他母亲当初甩给我的银行卡,我就没想过再回头。
后来又断断续续听到消息,说顾行舟的腿出现了肌肉萎缩的迹象,情况很不乐观,甚至有再次瘫痪的可能。
体验过重新站起来的滋味,再面临失去,这种打击对他来说,恐怕是毁灭性的。
但这与我无关。
直到一天晚上,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长长的消息。
是顾行舟的妈妈。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绝望和哀求,求我去医院看看顾行舟,求我去劝他吃饭。
……他谁的话都不听……晚晚,阿姨求求你……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字里行间都是崩溃的哭泣。
旧戏重演。
我平静地回复:不好意思阿姨,我男朋友可能会介意。
没过多久,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嘶哑:晚晚,阿姨求你了,你要多少钱阿姨都给你……你救救行舟,他不能没有这条腿啊……
她甚至开始用顾行舟的生命来要挟我。
许晨正好在我旁边,听到了电话里的哭喊,他状似大度地凑过来说:姐姐,要不你去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清楚得很。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再也摆脱不了了。
我对电话那头清晰地说:不好意思阿姨,我不欠你们什么。我有我的生活要过,顾行舟也一样。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那条关于许晨初恋的消息,我没有回复。
可顾行舟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
晚上,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接通后,不是顾行舟妈妈的声音,而是顾行舟本人,他的嗓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沙哑,却没有问任何关于腿的事情。
晚晚,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信不信,你和你的小男朋友,不会长久的。
我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充满了恶意: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就赌你那个小男朋友的忠诚。
无聊。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当一段关系需要用考验来证明忠诚时,信任就已经碎了。
我不会陪你打这种无聊的赌。
没关系,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拒绝,声音里带着笃定,你等着看就行了。
男人,都一样。
电话被他挂断,忙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年关将近,我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拒绝了许晨想拉我出去逛逛的提议。
他每次都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一个人出了门。
他依旧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的,好像连路边偶遇的一条狗,都能被他拉着聊上两句。
只是,当他开始不等我一起出门就提前离开,当我醒来时只能看见床头他留下的字条,一种后知后觉的不安,才慢慢爬上心头。
他在做什么
他每天那么兴冲冲地出门,是在和谁见面
我忽然想起之前出差,不过一周时间,许晨就每天黏着我视频,不停地问我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那一刻,我好像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
我想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聊。
可还没等我抽出空,顾行舟新的陌生号码又发来了消息。
这一次,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看起来很温馨的咖啡店,许晨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女孩,两人凑得很近,笑得异常开心。
那一瞬间,顾行舟那句男人都一样,像一句恶毒的魔咒,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响。
紧接着,更多的照片接二连三地发了过来。
不同角度,不同场景,但主角都是许晨和那个女孩。
顾行舟的文字挑衅又恶劣:你猜,他今晚会回家吗
我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号码再次删除,拉黑。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零星的灯火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
我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给许晨发了条消息:在干嘛
他回得很快:跟朋友吃饭呢,姐姐。
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那句:什么时候回来
他自己说了:晚上十点左右就回去了。
时钟的指针滴答作响,慢慢滑过十点,十一点……
许晨没有回来。
甚至没有一条解释的消息。
顾行舟的话,那些照片,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等到了凌晨一点。
玄关依旧空荡荡的。
我问自己:为什么要等
为什么要凭着几张照片,几句挑拨,就在这里自我折磨
为什么要相信顾行舟的话,而不是亲自去问问许晨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凭什么要让顾行舟插手进来,搅得天翻地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决心涌了上来。
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抓过旁边的大衣穿上,推开了房门。
08
我推开门,凌晨一点的冷风像巴掌一样拍在脸上,瞬间清醒。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响。
走到楼下单元门,刚推开,就看到一辆车停在不远处熄火。
车灯暗下,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许晨从里面钻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我看见了后座那个模糊的侧影——正是顾行舟发来的照片里,那个笑靥如花的女生。
许晨抬头看见我,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慌乱。
晚晚……他喊我的名字,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回来得晚了一点。
他下意识地想往我这边走,又像是顾忌着什么,停在车边。
车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那个女生探出头,看见我,竟然还冲我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无辜的笑容。
车子引擎重新启动,似乎准备离开。
就在车轮滚动的瞬间,我几步上前,拦在了车头前。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司机探出头骂骂咧咧:干什么呢!找死啊!
我没理他,走到后座车窗边,抬手敲了敲玻璃。
车窗完全降下,露出一张确实漂亮的脸,化着精致的妆,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探究: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平静地问:你是许晨初恋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立刻慌乱起来,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的许晨,急急忙忙解释:啊你、你就是许晨现在的女朋友吧你别误会,我们没什么的,我就是来这边出差,正好碰到他……
是,还是不是我打断她,不想听那些弯弯绕绕的解释。
许晨终于反应过来,几步冲到我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着急:晚晚,你听我解释,路上堵车,真的,回来就晚了点。
晚上十点,现在凌晨一点。
堵车堵了三个小时
他把我当傻子吗
我没看他,依旧盯着车里的女人,声音冷了几分,再次重复:是,还是不是
女人的脸色白了白,眼神躲闪,最终在我的注视下,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是。
承认了。
在我毫无保留地告诉许晨关于我和顾行舟的一切,在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介意之后,他却对我隐瞒了他有一个初恋的事实。
不仅隐瞒了过去,还隐瞒了现在。
隐瞒了他今晚不是和朋友吃饭,而是和他的初恋。
有些人或许觉得这没什么,前任嘛,谁没有呢见面吃个饭而已。
但我介意。
我介意的是这种不真诚,是这种刻意的隐瞒。
我看着许晨,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分手吧。
车里的女生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猛地推开车门下了车,一脸焦急地想拉我的胳膊:哎,你别这样啊,我们真的就是正好碰见了,许晨说他在这边旅行,我们就约着一起吃了个饭,真的什么都没做!你可以调监控看的!我们……
她越说越多,试图证明他们的清白。
但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闭嘴!许晨猛地呵斥了她一句,然后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对她说,你先走吧。
女生被他吼得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最终咬了咬唇,不甘心地上了车,车子很快发动,消失在夜色里。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许晨。
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映出他有些无措又带着点固执的表情。
我转身想回单元楼。
他一步上前,挡在了门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笼罩。
晚晚,他声音低哑,我们需要聊聊。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用热烈和真诚打动我的男孩。
不需要了,许晨。我说,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我只要真诚。我对你,事无巨细,毫无保留。但你呢你瞒着我你的过去,瞒着我你今晚的去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我打断。
他们都说我是木头,看不见别人的示好。但其实我不是。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只是因为和你在一起,选择做一个木头,选择无条件相信你告诉我的每一句话。
但信任的基础是真诚,你破坏了它。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就这样,分了吧。
他堵在门前没动,眼圈有些泛红,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没再给他机会,侧身绕过他,刷卡,推开了单元门。
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
这场开始得轰轰烈烈,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恋爱,落幕得也同样迅速。
没过几天,朋友约我出去玩,顺口问:带上你那个小奶狗呗,还没见过呢。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语气平淡:分了。
朋友愣了一下,随即唏嘘不已,拍着我的肩膀说:分了也好,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我笑着摇头拒绝了。
我还是期待真诚的人。能毫无保留地交付真心,也能坦坦荡荡地面对过去。
如果没有遇到,那我宁愿一个人。
顾行舟的妈妈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语气依旧是哀求和崩溃,我还是没有答应去看他,只是把之前整理的食谱和可能有用的药方发给了她。
仁至义尽,到此为止。
我订了回老家的机票,这一次,没有晚点,没有错过。
机场的广播嘈杂,人来人往。
许晨没有再出现过。
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着我,会因为我出差一周而闹脾气,会抱着我说我吃醋的男孩,终究还是心不定。
但也没关系。
至少,我真真切切地享受过那份不掺杂质的热烈。
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我依然会满怀期待。
期待下一段恋爱,期待那个真正足够真诚,能够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坦然面对一切的人。
总会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