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江南像是被浸在水墨里,细密的雨丝如银针般斜斜洒落,将整个城市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之中。青石板路上的苔藓吸饱了雨水,泛着油亮的光,行人踩上去稍不留意就会打滑。我缩着脖子,将外套领口紧了又紧,匆匆钻进巷口那家不起眼的古董店时,脖颈已经被雨丝沁得发凉。
店里弥漫着陈年檀木与樟脑丸混杂的气息,老旧的木质货架上摆满了落灰的瓷器,一盏钨丝灯在头顶滋滋作响,投下昏黄的光晕。墙角的座钟停在八点十七分,钟摆不再摆动,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货架间的过道狭窄逼仄,摆放的瓷器与摆件参差不齐,稍不注意就会碰倒。
随便看。
柜台后传来沙哑的声音。白发苍苍的老板戴着圆框老花镜,正在擦拭一个青铜香炉。他布满皱纹的脸如同老树的树皮,浑浊的眼珠透过镜片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要看穿我的灵魂。他的双手瘦骨嶙峋,青筋凸起,擦拭香炉的动作缓慢而机械。
我的目光被角落展柜里一抹莹润的青色吸引,玻璃罩下,一只雕花玉镯静静躺在丝绒垫上。镯身雕刻着缠枝莲纹,花瓣间还嵌着细小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若有若无的光泽。玉镯的光泽柔和却又透着神秘,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当我隔着玻璃伸出手指时,老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柜台上的青瓷茶盏叮当作响:小姑娘,那只镯子不卖。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按住展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像是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可我的指尖已经触碰到冰凉的玻璃,一种奇异的共鸣顺着指尖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土而出。那感觉就像电流穿过身体,酥麻又震撼,让我无法移开视线。我就要这只。
我掏出钱包,把攒了三个月的工资拍在柜台上。老板盯着我看了许久,像是在辨认什么,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来回游走,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颤巍巍地打开展柜。
玉镯入手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腕爬上脊椎,镯身突然泛起淡青色的光晕,将我的手掌笼罩其中。光晕流转,神秘莫测,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我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平衡,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等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拔步床上。床幔是淡粉色的鲛绡,绣着成双成对的并蒂莲,随风轻轻飘动。红木梳妆台的菱花镜里,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
眉梢眼角与我如出一辙,却比我多了几分古典的柔美,只是眼下青黑,嘴唇毫无血色。身上穿着的粉色襦裙绣着繁复的牡丹,裙摆处却沾着泥渍,像是经过长途跋涉。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铜炉里的沉香正缓缓燃烧,青烟袅袅上升。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小贩的吆喝,声音悠远而古朴。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浑身酸痛,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玉镯、古董店老板、还有那神秘的光晕,这一切都不像是一场梦。
吱呀
——
木门被推开,带着墨香的身影裹挟着春风涌入。那是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剑眉星目,温润如玉。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阿柔,你终于醒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与担忧,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深深的关切与爱意,这让我感到一阵心慌。原来我此刻附身的女子叫苏柔,是苏州织造府的千金。三个月前,她在踏青时救下了落难书生沈砚秋,两人暗生情愫,私定终身。沈砚秋进京赶考那日,将家传的玉镯套在她腕间:等我金榜题名,定八抬大轿来娶你。
随着他的讲述,苏柔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那个春日,苏柔带着丫鬟在郊外游玩,偶然间发现了倒在路边的沈砚秋。他衣衫褴褛,却难掩气质不凡。苏柔见他可怜,便命人将他带回府上救治。在相处的日子里,两人互生爱慕,许下了终身之约。
然而,命运弄人。就在沈砚秋离开后不久,苏家突然遭人构陷,父亲被革职下狱。为了换取父亲平安,苏柔被迫答应嫁给知府之子。她不愿屈服于命运,趁着家丁不备,冒雨逃了出来,却在半路上失足跌落山崖。醒来时,便是我附身之时。
阿柔,别怕。
沈砚秋将我揽入怀中,声音哽咽,我已求到了尚方宝剑,明日就去劫狱。
他身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水,衣料贴着脊背,勾勒出清瘦的轮廓。我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泛起异样的酸涩,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告诉着我,苏柔对眼前人是何等情深。可我深知,在封建王朝,劫狱是何等大罪,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夜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银纱。玉镯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仿佛在提醒着我它的神秘。我轻抚着镯子,心中默默思索着该如何改变这悲惨的命运,却又感到无比迷茫。
天还未亮透,晨光像被水晕开的墨,在窗纸上洇出淡淡的灰。沈砚秋已经在屋里来回踱步,月白长衫下摆扫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腰间的尚方宝剑泛着冷光,剑柄上的龙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砚秋,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攥着被褥坐起身,苏柔残留的记忆让我对眼前人满是心疼,可理智又在不断提醒我劫狱的危险性。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在窗棂上,发出
沙沙
的响声,像是在附和我的担忧。
他猛地停住脚步,剑眉紧紧皱起,眼底燃烧着执拗的火焰:阿柔,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伯父在牢里受苦有这尚方宝剑在手,定能救他出来!
话音未落,房梁上突然传来瓦片轻响,他警觉地抽出剑,剑尖直指上方,什么人!
一道黑影闪过,落在窗边。来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冷冽如鹰的眼睛。他将一个油纸包扔在桌上,声音低沉沙哑:沈公子,这是牢里的布防图。不过奉劝一句,莫要小瞧了知府的势力。
说完,不等我们反应,便又消失在晨光里。
沈砚秋拾起布防图展开,目光在上面快速扫视。我凑近一看,图上详细标注着牢房的守卫分布、换岗时间,甚至连暗哨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可越看我越觉得不对劲,这布防图来得太过蹊跷,背后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砚秋,这图来路不明,我们不能轻信。
我拽住他的衣袖,指尖能感受到他手臂紧绷的肌肉,或许这是知府设下的圈套,就等着我们上钩。
他却固执地摇头,将布防图小心收好:阿柔,我意已决。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救出伯父。
说罢,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拇指摩挲着我的脸颊,等救出伯父,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个世外桃源,过只属于我们的日子。
我望着他眼中炽热的深情,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玉镯在腕间突然发烫,一股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恍惚间,我看到了另一幅画面:沈砚秋被官兵包围,尚方宝剑被打落在地,他浑身是血,却仍在拼命抵抗。而我,穿着嫁衣,在远处撕心裂肺地哭喊。
不!
我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冷汗浸湿了后背。窗外已经日上三竿,沈砚秋却不见踪影。桌上的布防图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字条:阿柔,等我回来。
我抓着字条冲出门,却被一个丫鬟拦住:小姐,沈公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准备劫狱的事。
丫鬟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吧,这劫狱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我心急如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玉镯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似乎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突然,我想起古董店老板说的话,这玉镯能让人看到过去和未来,或许它能帮我找到阻止这场悲剧的办法。
我回到房间,紧闭门窗,静下心来凝视着玉镯。光晕再次亮起,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眼时,竟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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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阴暗的地牢。墙壁上凝结着水珠,顺着斑驳的石砖缓缓滑落,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几盏油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将四周的阴影拉得老长,墙角处隐约传来老鼠的窸窣声。
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惊得我浑身一颤。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走出。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宛如干枯的树皮,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身上的黑袍破旧不堪,还沾着不知名的污渍。
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她。地牢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冰冷的铅块。
老妪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救那个年轻人
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墙上一处模糊的壁画。那壁画上画着一群人正在行刑,而被绑在断头台上的,赫然是沈砚秋的模样。
我只觉心脏猛地一缩,冲上前去,却发现壁画上的画面开始扭曲变化。沈砚秋的脸逐渐被一团黑雾笼罩,而在他身旁,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正露出得意的狞笑。这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老妪缓缓说道,想要改变,就得找到藏在知府府中的密信。
密信
我转头看向老妪,那密信里藏着什么
玉镯在腕间微微发烫,似乎在印证老妪的话。地牢里的油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火苗忽明忽暗,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变形。
老妪从袖中掏出一个古朴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密信里藏着构陷苏家的证据,还有那个黑衣人背后的主使。
她将罗盘递给我,布满皱纹的手冰凉刺骨,拿着这个,它能带你找到密信。但记住,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地牢开始剧烈震动,石块从头顶纷纷掉落。老妪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她大声喊道: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攥紧罗盘,玉镯的光晕再次亮起,等我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现实。
院子里依旧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揣着罗盘,小心翼翼地避开家丁,朝着知府府的方向走去。街道上行人稀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色,似乎都在躲避着什么。当我路过一处街角时,突然被人拽进了巷子里。
你不要命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定睛一看,竟是给沈砚秋布防图的黑衣人。此刻他已经摘下面巾,露出一张年轻刚毅的脸,眼神中带着焦急,知府已经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沈砚秋自投罗网,你这时候去,不是送死吗
我举起罗盘,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布防图是陷阱,我要去找到密信,救沈砚秋。
巷子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墙边堆满了垃圾,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黑衣人盯着罗盘,瞳孔猛地收缩:你怎么会有这个你究竟是谁
巷子里的风卷起几片枯叶,在我们脚边打着旋。黑衣人喉结动了动,目光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罗盘,像是在辨认什么重要的信物。他身后的砖墙爬满青苔,墙角堆积的污水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几只蟑螂受惊似的匆匆窜入阴影。
这罗盘...
你从何处得来
他声音发颤,伸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半空停住。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戌时三刻,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
我握紧罗盘,玉镯在腕间发烫:一个地牢里的老妪给的。她还说密信能救沈砚秋,也能揭开你的身份。
话音未落,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砖墙,发出沉闷的声响。月光从巷子上方的缝隙洒落,照亮他苍白的脸和额角细密的汗珠。
沉默片刻,他突然苦笑: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叫江凛,是沈砚秋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当年父亲遭奸人所害,我被人救走,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
他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与沈砚秋相同的胎记,布防图确实是陷阱,可我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凛神色一变,拽着我躲进旁边废弃的柴房。透过门缝,我们看见一队官兵举着火把经过,火把的红光映在他们脸上,狰狞可怖。现在怎么办
我压低声音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江凛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
暗卫
二字:我本是皇上身边的暗卫,此次就是为了调查构陷苏家的幕后黑手。知府府守卫森严,我们得从密道进入。
他指着柴房角落的一块石板,密道入口就在这里。
我们合力搬开石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江凛点燃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狭窄的密道。密道墙壁上爬满蛛网,脚下的泥土又湿又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铁门,门上刻着奇怪的符文。
江凛将令牌嵌入铁门凹槽,符文亮起蓝光,铁门缓缓打开。门后是一间密室,墙上挂着一幅幅人物画像,正是这些年来苏州城的官员。密室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上贴着封条,写着
绝密
二字。
应该就是这个。
江凛上前,刚要打开盒子,密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你们以为能轻易拿到密信
玉镯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照亮了角落的身影
——
竟是知府府的管家!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眼神阴鸷。
当年就是你陷害了苏家!
江凛怒喝,抽出腰间的佩剑。管家冷笑一声,匕首一挥,数十只毒蜘蛛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蜘蛛通体赤红,毒牙闪烁着寒光,在地上爬行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握紧罗盘,玉镯的光芒与罗盘产生共鸣,形成一道光盾,将蜘蛛挡在外面。江凛趁机冲向管家,两人缠斗在一起。密室里刀光剑影,不时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我瞅准时机,冲向檀木盒子,刚要打开,玉镯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
玉镯尖锐的鸣叫刺破密室的死寂,管家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我顾不上多想,猛地掀开檀木盒的盖子,一封泛黄的书信躺在丝绒衬底上,墨迹早已晕染,却仍能辨认出
织造府私通外敌
的字样。信纸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像干涸的泪痕。
果然是你!
江凛的剑尖抵住管家咽喉,剑身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这密信里清楚写着,是你买通了账房先生伪造账本!
管家却突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胸口诡异的刺青
——
三条盘绕的毒蛇正在吞噬一轮残月。
沈砚秋那蠢货,以为凭着尚方宝剑就能救人
管家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今夜子时,整个苏州城的官兵都会围在大牢,就等着瓮中捉鳖!而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话音未落,密室的墙壁突然发出
咔咔
的转动声,十二尊持剑的石像从墙内缓缓升起,空洞的眼窝里亮起幽绿的光。
玉镯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我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我的意识,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恍惚间,我看到沈砚秋带着一群人冲进大牢,却被早已埋伏好的官兵包围。知府站在高处,手中举着一张圣旨,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小心!
江凛的呼喊将我拉回现实。一尊石像挥剑向我劈来,我侧身躲避,发簪被剑气削断,长发散落肩头。江凛与石像激战,剑刃与石像碰撞,火星四溅。管家趁机冲向檀木盒,想要抢夺密信。
我死死护住盒子,玉镯突然爆发出一道强光,管家惨叫着被弹开,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可石像却越来越多,它们行动僵硬却力大无穷,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破风声。江凛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大喊道,必须尽快把密信送到皇上手中!
江凛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枚烟花信号弹,射向密室顶部的通风口。绚丽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
就在这时,玉镯的光芒突然全部消失,我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走,瘫倒在地。管家挣扎着爬起来,狞笑着说:你们以为有人会来救你们太天真了!整个苏州城都是我们的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铃铛,用力摇晃起来。
铛
——
铛
——
铃声响起,石像的动作变得更加迅猛,而远处,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江凛将我扶起,眼中满是决绝:你带着密信先走,我来断后!
他把令牌塞进我手中,拿着这个,去城西的悦来客栈,那里有我的人。
我刚要拒绝,却被他一把推向密道入口。快走!沈砚秋还等着你!
他的声音被石像的攻击声淹没。我握紧密信,朝着密道狂奔而去,身后,江凛的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小,而玉镯,依然安静地躺在我的腕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
密道里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发梢还在往下滴着冷汗。身后传来石像挪动的轰隆声,像无数只巨兽在追赶。转过一个拐角时,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整个人重重摔在满是碎石的地上,手中的密信险些飞出去。
低头一看,竟是几条布满黏液的黑色触手,正顺着小腿往上攀爬,所到之处传来灼烧般的疼痛。玉镯冰凉得如同一块寒冰,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光芒,我咬着牙用匕首去割触手,腐臭的黑血溅在脸上,视线瞬间模糊。
想跑
管家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猛地抬头,只见他不知何时爬上了密道顶部,手里的青铜铃铛摇得愈发急促,更多的触手从墙壁裂缝中涌出。千钧一发之际,密道尽头突然传来破空声,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我的耳畔飞过,精准射向管家。
接着!
熟悉的男声响起。江凛不知何时冲破石像的围攻,手中长剑还在往下滴血,他抛出一条绳索,我连忙抓住。他用力一拽,我借着冲力躲开触手的纠缠,落在他身旁。他的左袖被扯得只剩布条,露出的手臂上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仍死死护着腰间的包袱。
你怎么...
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捂住嘴。他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袱
——
里面竟是一尊巴掌大的白玉观音像,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玉镯突然微微发烫,观音像的眼珠竟缓缓转动,直直看向密道深处。
这是当年父亲留下的镇宅之宝,能破邪祟。
江凛将观音像塞进我怀里,快走!沈砚秋申时三刻准时劫狱,现在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了!
话音未落,密道上方的石壁轰然炸裂,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手中弯刀泛着森冷的蓝光。
我握紧观音像,玉镯的温度越来越高,一道金光从观音像的掌心射出,黑衣人顿时发出凄厉惨叫。江凛趁机挥剑杀出一条血路,我跟在他身后,脚下的密道开始剧烈晃动,碎石不断从头顶掉落。当我们终于撞开密道出口的木板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泛起昏黄。
城西的街道上一片狼藉,百姓们尖叫着四处逃窜。不远处的悦来客栈前,几个身着劲装的人正在与官兵对峙,为首的女子看到江凛手中的令牌,立刻喊道:快!马车已经备好!
我刚要上车,玉镯突然剧烈震动,一阵眩晕袭来。
恍惚间,我看到沈砚秋高举尚方宝剑冲进大牢,却在踏入牢门的瞬间,无数铁链从地面窜出将他捆住。知府狞笑着撕下圣旨,露出背后
就地正法
的字样。画面一转,我腕间的玉镯出现裂痕,苏柔的脸在裂痕中若隐若现,泪水涟涟。
阿柔!
江凛的呼喊将我拉回现实。他指着城东方向,那里浓烟滚滚,喊杀声震天,沈砚秋已经动手了!
我抱紧装着密信的檀木盒,跳上马车:去大牢!我们必须赶在一切结束前...
话未说完,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射向马车夫。
江凛眼疾手快,挥剑挡下箭矢,却在这时,十几个黑衣人骑着快马追来。为首之人手中长鞭甩出,缠住马车的缰绳,用力一扯。马车瞬间失控,朝着护城河的方向冲去,而我的玉镯,正在这剧烈的颠簸中,裂开了第一道细纹...
马车朝着护城河疯狂冲去,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车辕被长鞭拽得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我死死抓着车沿,怀中的白玉观音像硌得肋骨生疼,玉镯上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每一道细纹都像是要割裂我的皮肤。
跳车!
江凛突然大喊一声,一把将我推出车厢。在空中翻滚的瞬间,我看到他挥剑斩断缠住马车的长鞭,整个人随着失控的马车坠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的刹那,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上了岸。抬头望去,是客栈前那个身着劲装的女子,她面色凝重:江公子让我护送你去大牢!追兵马上就到!
来不及喘口气,身后传来马蹄声。女子从腰间抽出软剑,反手将我推向巷口:走左侧第三间民宅,地窖里有暗道!
我咬着牙冲进雨幕,怀中的密信已经被河水浸湿,字迹晕染开来。玉镯的裂痕处渗出一丝血丝,顺着手腕蜿蜒而下,在皮肤上画出诡异的纹路。
推开民宅的木门,腐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地窖的入口藏在灶台下方,我费力地挪开石板,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刚顺着梯子往下爬,头顶突然传来重物撞击声。我屏住呼吸,透过缝隙看到几个黑衣人举着刀冲进屋子,刀刃在闪电的照耀下泛着寒光。
在这儿!
一声暴喝响起。我脚底一滑,顺着湿滑的石壁滚进地窖,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眼前金星直冒。玉镯的裂痕处光芒大盛,照亮了地窖深处的壁画
——
画上是一男一女,女子腕间戴着与我一模一样的玉镯,而男子,赫然是沈砚秋的模样。
壁画旁的石桌上放着一个青铜匣子,匣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镯分阴阳,命定轮回。若见裂痕,便是宿缘将尽之时。
我颤抖着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半块玉佩,与沈砚秋腰间的玉佩纹路完全契合。玉镯的光芒突然将玉佩托起,两块玉佩在空中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我的胸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苏柔与沈砚秋前世就是一对恋人,却因奸人陷害双双殒命。玉镯是他们轮回的信物,每一世都会指引他们相遇,却又因命运捉弄不得善终。而我,竟是苏柔转世,玉镯的裂痕预示着这一世的轮回即将走到尽头。
哐当!
地窖的门被踹开。我握紧密信和玉佩,转身迎上黑衣人。玉镯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光芒中浮现出苏柔的虚影,她对着我微微一笑,手中的红绸化作利剑,直刺黑衣人的面门。趁他们慌乱之际,我冲出地窖,朝着大牢的方向狂奔。
大牢前的广场上,沈砚秋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尚方宝剑已经被夺去,知府站在高台之上,高举斩立诀的令牌。刽子手的鬼头刀闪着寒光,眼看就要落下。我拼尽全力大喊:刀下留人!
玉镯的光芒照亮整个刑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
知府恼羞成怒:哪来的疯女人!给我拿下!
士兵们朝着我涌来,却在触碰到光芒的瞬间被弹开。我高举密信,声音穿透云霄:皇上有密旨!苏州织造府一案另有隐情!
沈砚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喜与担忧。就在这时,玉镯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化作万千流光消散在空中...
玉镯碎裂的声响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刑场上凝滞的空气。知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斩立诀的令牌
啪嗒
坠地,在青石板上摔出一道裂痕。沈砚秋挣脱铁链的挣扎动作也猛地一滞,望着我消散的玉镯,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拿下这个妖女!
知府声嘶力竭的咆哮打破寂静,士兵们举着长枪如潮水般涌来。我高举密信后退半步,却发现沈砚秋腰间的玉佩竟与我胸口残留的暖意产生共鸣,一道透明的屏障从玉佩中扩散开来,将冲在最前的士兵震得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江凛浑身湿透,骑着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手中高举着一面明黄色的旗帜
——
那是皇上的御赐龙旗!他翻身下马,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皇家侍卫,为首的将领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刻彻查苏州织造府冤案,知府张成海革职查办,听候发落!
知府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高台旁的烛台,火舌瞬间吞噬了他的官袍。他在火焰中疯狂大笑: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那密信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幕后之人,你们永远也抓不到!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过,知府的咽喉被利刃贯穿,倒在血泊之中。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暗处传来阵阵鼓掌声。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人缓步走出,面容俊朗却透着阴鸷,正是之前给江凛布防图的黑衣人。他摘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实面容
——
竟是当今丞相的义子,礼部侍郎周明远!
苏姑娘,别来无恙啊。
周明远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刀刃上还滴着知府的血,可惜了这玉镯,若不是它,你也发现不了前世今生的秘密。不过没关系,等解决了你们,我再去找下一世的苏柔。
沈砚秋怒目圆睁,捡起地上的尚方宝剑就要冲过去,却被侍卫拦住。周明远得意地大笑:沈砚秋,你以为凭你能奈我何皇上现在还在我的掌控之中,这天下,迟早都是我的!
我握紧手中的玉佩,胸口的暖意越来越强烈。突然,玉佩发出耀眼的光芒,与沈砚秋腰间的玉佩彻底融合,化作一把光芒万丈的长剑。我握住剑柄,苏柔的记忆与我的意识完全交融,前世今生的爱恨情仇在这一刻爆发。
周明远,你的阴谋到此为止了!
我挥剑斩出,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爆裂声。周明远脸色大变,抽出长剑迎战。两人的剑招你来我往,火花四溅。沈砚秋、江凛和皇家侍卫也加入战斗,与周明远的党羽展开厮杀。
激战中,周明远逐渐落入下风。他突然掏出一枚烟雾弹,扔在地上。浓烟弥漫之际,他朝着我射出三支淬毒的暗器。千钧一发之际,沈砚秋扑过来为我挡下暗器,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砚秋!
我红了眼眶,挥剑斩断周明远的退路。玉剑的光芒照亮他惊恐的脸,我一剑刺穿他的心脏:这一剑,是为苏柔,也是为这一世的我们!
周明远瞪大双眼,不甘地倒下。
战斗结束后,沈砚秋被紧急救治。我守在他的床边,回想着这跌宕起伏的一切。玉镯虽然碎裂,但它见证了我们跨越百年的爱情,也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照在沈砚秋苍白却安详的脸上。我知道,这一世,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受命运的捉弄,迎来属于我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