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妈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
美到好像所有人都认识她。
除了一条腿有些跛，几乎是完美的。
在我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每次出门，都有邻居热心地跟我打招呼。
秋家丫头，你妈今天忙吗
热心得很。
我爸也疼她疼得紧。
邻居家的媳妇，总是忙忙碌碌的，一天到晚闲不下来。
但妈妈每天就只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看着远处的风景，什么都不做。
她坐在门前看风景，路过的人在看她。
我总是能听到周围人对她暗戳戳的指指点点。
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爸爸一个人操办。
她总是什么都不管，连同我玩耍也不愿。
我不太喜欢妈妈。
她总是有些呆呆的。
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总是毫无神采。
同学们都叫我是傻子的女儿。
但他们不会孤立我。
正相反，他们总爱跟我亲近，喜欢跟我一起玩。
因为我长得几乎同我母亲一模一样。
有着不融于周围环境的娇艳。
上了初中之后，那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当周遭人都还只是小屁孩时，我就已经出落的楚楚动人。
可我从未因此而感到有一丝一毫的欣喜。
周围男同学的眼神，总是让我感到有些恐惧。
他们看向我时，仿佛一条条毒蛇，阴冷又潮湿的眼神在我露出的皮肤上游走，恐惧中又带着点恶心。
自此，无论如何炎热的天气，我再没穿过会露出皮肤的衣服。
老秋啊，你家丫头还没到时间
放学回家时，我发现家里有客人。
定睛一看，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张叔叔。
他是我家的常客。
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哪怕是他来时总是带着些吃的喝的也一样。
他每次过来的时候，隔壁屋子都会很吵。
一阵阵碰撞声，总是在深夜隐隐约约地传来。
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低泣，宛如鬼故事里的场景，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今日的我对他更加恐惧。
爸爸，我吃饱了，先进屋学习了。
我一抹嘴，提起书包跑回屋子，从书包最底部摸出今天刚发的小册子。
《青春期心理发现》
书是上午才发的，因为男同学充满戏谑的笑声，我没敢仔细看。
但即便只草草翻了两页，有些东西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它已经印进了我的脑海。
我翻开书，逐字逐句地读下去。
男女交往不可过界，点到为止……
什么是过界
外面众人已经吃完了饭，碰撞声传来。
爸爸的声音传来。
我家丫头等着吧，快了。
这就是过界吧。
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滴到了面前的书上，打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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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张叔叔又来了。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吃食，熟悉的对话。
老秋啊，你家丫头还得多久
爸爸狠狠抽了一口烟，马上。
张叔叔嘿嘿一笑，就咱们俩这交情，第一次你总得想想我吧。
爸爸冲着他的头来了一下，你想什么呢第一次肯定是我的啊！
瞧我这脑袋。他也拍了拍自己的头，是，是。
不过……张叔叔的目光在我跟妈妈之间游移，两个一起应该会很爽吧
爸爸哈哈一笑，还是你小子会玩！
两人的眼神令我有些不适，我找了个借口，早早回了房间。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学。
妈妈罕见地没有在门口坐着，反而是站在厨房，给我做了一顿大餐。
我这才发现，原来妈妈的手艺这么好。
囡囡，过来，来妈妈这。
我这才发现，虽然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但她却是日益憔悴了。
我走到她身旁，抬头问她。
妈妈，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一朵泪花涌出了眼眶。
囡囡，别怪妈妈，妈妈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妈妈本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帮手就来了，我没想到秋天山居然这么畜生，你还这么小……
我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没等我转身，一锅滚烫的开水就泼到了我的脸上。
啊——！
一阵剧痛，伴随着妈妈的哭声，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疼痛让我不停地在地上翻滚，妈妈在一旁喃喃道：
囡囡，别怪妈妈……
美丽是你的罪，没了它，或许还能保得下你……
我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
护士姐姐满眼心疼，可惜了，你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唉……
姐姐，我会死吗
不会。她顿了顿，只是你以后可能没办法恢复你本来的样貌了……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没事的，没事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自我住院开始，一向疼爱我的爸爸从未来看过我。
反而是妈妈来得更勤快些。
只是每次过来，总有几个认识的不认识的男人陪着她。
看得死死地，总是一步也不肯离开。
囡囡，你怨我吧。
她坐在床旁，给我掖好被子。
是妈妈没本事，只能想出来这种办法，囡囡，我的囡囡。
奇怪的是，我并未对妈妈产生过多的怨恨。
看着眼前失声痛哭的妈妈，我抬起手，附上她的脸颊。
妈妈，我不怨你。
事发的前一天，我已经隐约感受到了，爸爸口中的时间，要到了。
我对于自己接下来的遭遇，隐约有所感知。
所以妈妈，我不怨你。
如果我是你，也许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妈妈抱住我，不停地喊着我的小名。
囡囡……囡囡……
我回抱住她，不停地安抚着。
妈妈，我在，妈妈。
3
贱人！你个贱人！
等我再回到家，好像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往和善的爸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脾气暴躁易怒的陌生人。
老子养了这个赔钱货这么久，你一锅水下去彻底完了！
看看她脸上的疤，还怎么接客！
爸爸将手边的桌子拍地啪啪作响，也没舍得动妈妈一丝一毫。
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当初的我天真地认为，这是爸爸爱妈妈的表现。
如今看来，什么爱的体现，不过是害怕动了手，就没人愿意出高价了。
你个畜生，囡囡还那么小，你就动了这种心思，你还想着第一次你亲自来，你还是人吗你！
我生平第一次见平日里木呆呆的妈妈如此生气，那表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爸爸的脸涨地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他这次是真的动了脾气，气性上了头就什么也顾不上了，随手抄起身旁的木棍就往妈妈身上打去。
我终究是没忍住，冲了出去。
不准你打我妈妈！
嘿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没找你的事，你倒自己送上来了。我打不了你那个妈，我还打不了你这个现在没一点用的小废物！
木棍狠狠地打在我的身上，妈妈想要阻止，可多年亏空的身子怎么比得上我正值青春期的力气。
我将她死死地压在身下，将她整个护住。
你个小贱人，赔钱货，白瞎我养了你这么久，花了这么多钱，硬是一丁点没给我赚回来，我打死你个赔钱货！
硬挺的木棍一下一下打在我的身上，疼得我尖叫出来。
你个畜生，你不准打我女儿！
妈妈在我身下不断地挣扎，疼痛让我的力气不断流失，最后还是没能完全压制她。
我听见妈妈绝望地嘶吼，你个畜生！连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你都不放过！
妈妈扑到他的身上，爸爸一时不备，被妈妈撞倒在地。
他的头恰好磕在桌角，顿时地上晕起一大片鲜红色。
他摸着头顶的红色，怒火在他胸口上涌，终究是突破了他的理智，我打死你个贱人！居然还敢还手！胆子大了啊你！
他一巴掌就把妈妈扇倒在地上，之后还不解气，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妈的真是两个贱人，居然还敢还手！看我不打死你们！
说罢往我的脸上吐了口唾沫。
他踢踢地上的妈妈，你个贱人，还护着这个赔钱货！你忘了自己的腿是怎么瘸的了吗
欠收拾的贱人！呸！
说完捂着头顶的伤口出门去了，只留下我们两个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
好在，我又一次醒过来了。
这倒是让我产生了，爸爸好像也不过如此的想法。
受的伤也不是很严重，只是看着吓人，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村里诊所的医生不住地说着，你可得好好谢谢你邻居，这伤不严重，但要真的不处理，感染了也是个问题。
我看向好心请来医生的隔壁王大妈，郑重其事地冲她磕了个头。
王大妈连忙将我扶起，叹了口气，唉，也是两个跟我一样的苦命人，能帮我自然是要帮一把的。
我看看旁边还在昏迷不醒的妈妈，王大妈，你知道我妈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王大妈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妈妈，孽缘，都是孽缘啊……
她看向我，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吗哪怕真相会让你痛不欲生，你也要知道吗
看着王大妈严肃的表情，我心里敲起了退堂鼓。
但真让我就这么放弃，我又不甘心。
我咬咬牙，王大妈，你说吧，我真的想知道。
唉——她又叹了口气，行，那我就跟你说说。
4
你妈妈她不是村子里的人。
她是被拐来的。
什么！
我没想到开头就让我惊慌不已。
当年村子里一大批老光棍娶不上媳妇，就想了这么个拐人的法子。
你爸爸长得老实，他就带着一帮人去骗，专挑那种一看家境就不错，还年轻的，正在上学的小姑娘。
小姑娘心善，没出社会又单纯，还真让他们干成了。
几个人拐回来了十几个小姑娘，其中有几个被他们卖到邻村去了，剩下的就都带回来分分，各个娶了媳妇。
这其中，属你妈妈长得最标致，就被他扣下来当了自己的老婆。
一开始两个人相处地倒也还行，只是你爸爸没想到，你妈妈全程都在骗他。
为的是让他放松警惕，她好逃跑。
你妈妈她单纯，但是是个聪明的，还真就让她规划好了路线，跑了出去。
只是……
王大妈用一种我难以理解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王大妈，只是什么
我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你妈妈当时怀了你。跑了十几里路之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被追在她身后的你爸爸发现了……
后来，她就被你爸爸打断了腿，治不好，成了个瘸子，再也跑不远了。
泪水已经打湿了我的脸庞。
所以……所以是我，彻底害了我妈妈
何止……
王大妈害怕再打击到我，闭口不愿再说。
何止！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爸爸推门进来了。
何止！
他盯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阴狠。
要不是你，你妈哪用得着一直出来卖，跟你一样一锅热水下去不全都解决了。
要不是为了保下你这个赔钱货，你妈用得着在这待着
都是为了你这个赔钱货，你妈才搭上了自己的这一辈子。
你天生就是来克她的，先是让她逃跑失败，然后让她不停接客，你这个女儿，当得可真妙啊！
他说完便上楼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一楼天旋地转。
所以，一切苦难的源头，竟然是我……
原来我才是那个害了妈妈一辈子的人。
5
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妈妈，我有些不知所措。
囡囡……囡囡……
妈妈睡得不怎么安稳。
我犹豫着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反而会加重妈妈的痛苦。
囡囡……！
又是一声惊呼，妈妈猛地惊醒，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妈妈，你是在……
话还没说完，妈妈便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顿时，温暖的怀抱令我忘却了想说的话，取而代之的是汹涌彭勃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妈妈……妈妈……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里满是对自己的茫然。
妈妈，你是因为我才深陷泥潭无法逃离的吗
要是我不曾存在那该有多好！
妈妈轻声道：我刚刚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说我的囡囡生来就是来克我的。那他可真是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我的囡囡。
囡囡怎么会是来克我的呢囡囡明明是上天送给我的宝贝呀！
我从妈妈怀里抬起头，可是，可是如果当初没有我，妈妈你不早就跑出去了，又怎么会平白多受这么多年的磋磨……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囡囡，源头从来都不是你。
她低下头看着我，眼睛一扫之前的木愣，反而充满了我从未见过的坚韧与活力。
囡囡，源头一直都只有一个，是秋天山那个畜生。
你是没有选择权的，这个错误从来都不应该扣在你的头上。
我若有所思。
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还有很多变数。
我绝不会让妈妈待在这里磋磨一辈子。
妈妈，我们报警吧
妈妈摇摇头，没用的，这村子里血缘错综复杂，警察就算来了，也问不出什么的。
我悲愤不已，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囡囡，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同学们，女孩子只占很少一部分
村子里的人个个重男轻女，每年溺死的女婴不计其数。这是个恶性循环，没有女孩就没有媳妇，没有媳妇就没办法延续香火，他们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家的香火断掉，就只能去外面坑蒙拐骗。
妈妈一个人跑不掉，那两个呢五个呢十个呢但凡有一个人能跑掉，那离开就有了希望。
说罢，妈妈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倒是又出去过，但那些女孩大多都被留在各个邻村，真正进到这儿的少之又少。
我等啊等，结果人没等到，反而是秋天山先对你起了心思。
她抚摸着我脸上的烫伤，囡囡，疼吗
我摇摇头，不疼的。
等我们离开了，妈妈带你去大医院治。妈妈的囡囡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漂亮的。
我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享受着来自妈妈的爱。
6
虽然我迫切地想要妈妈离开这里，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
日子如往常一样，只是男同学不再用阴湿的目光盯着我看个不停。
妈妈也不再整日坐在门前，转而操劳起了生活琐事。
我有些好奇，向妈妈说出了我的疑惑。
提及这事，妈妈气得牙痒痒。
你从小就长得标致，发育得也比平常孩子要快些。
当年你才七岁时，你爸就起了动你的心。要不是我以死相逼，他未必会选择放过你。
只是即便他同意了，这同意也是有条件的。
不得已我就被他逼着整日坐在门口，表面上是看风景，实际上……她自嘲一笑，说难听些，不过是在招揽客人罢了。
她长出一口气，眼中满是心疼，伸出手指碰了碰我脸上的伤痕，只是折腾了这么一大圈，终究还是没能保下我的囡囡。囡囡的脸……
我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将她的手覆在自己完好的那半张脸上。
妈妈超级棒的！
能在龙潭虎穴中保下囡囡，妈妈真的超级棒的！
只是……
妈妈，你真的还要……
我看看那些男人淫邪的目光，不安地望向妈妈。
没事，囡囡。妈妈靠近我，极力安抚着我。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了。
妈妈摸着我的头发，而且妈妈有预感，结束的这天很快就要到了……
村子里很快便热闹起来了。
一大早，敲锣打鼓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悄悄地向邻居打听着情况，王大妈，这是哪家出了什么喜庆的事啊，一大早的这么热闹
自从王大妈上次好心帮我们母女俩找了医生，我为表谢意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后，她就一直很是疼我。
我也不是个不知感恩的，王大妈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我便总是趁闲暇时间去隔壁给王大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来二去之间，王大妈对我也算是当半个亲女儿看待了。
你知道村东头那个姓王的小子吗还有后头的那个张麻子，还有几个，他们要结婚了。
我大为震惊。
就他们那种条件，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嫁给他们。
看着王大妈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些迟疑。
难道……
她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那几个女娃娃，都是跟你妈妈一样，从外面带进来的。
他们几个穷，骨子里却也迂腐，非得有个流程，便凑了些钱，请了队人，敲敲打打地要举行个典礼。
真是造孽啊——
喜庆的乐声下，掩盖的是一群女人的血泪呐喊。
我向王大妈道过谢，转头回了屋。
妈妈正好从楼上下来，我抬头看向她。
妈妈，人来了。
我知道。她冲我招招手，囡囡过来……
我冲进屋子里撕下几张纸攥在手里，一溜烟跑了出去。
7
有些事大人不适合做，但小孩子反而没有那么多顾忌。
爱凑热闹是人们的天性，多出一个小孩儿也不会引起多少人在意。
这反而方便了我与她们联系。
为了省钱，他们几个人只装扮了一个大堂。
我仗着人瘦小，见缝插针钻到了最前排。
待新娘经过我面前时，我瞅准时机，将手中的纸条塞进了她们手中——
忍耐一下，暂时不要逃跑，出不去的。
早在妈妈逃跑未遂时，村子里对外来的人看管便越来越严。
哪怕是当初我受了烫伤被送去医院，妈妈去探望时，身旁也一直跟着几个男人，寸步不离。
这个村子早已经成了铁板一块，只有足够大的力度，才能在它上面开一扇足够人通过的门。
诶，你昨天去凑热闹了吗
一进教室，铺天盖地的都是讨论昨天那个集体婚礼的。
当然，那么大的乐子当然要去看看啊！
正在讨论的两个男同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扯出了同样的笑容。
嘿嘿，外面的女人就是白嫩，跟村子里的完全不一样。
就是就是，我以后也要娶一个外面的女人，比村子里的好得多了。
可惜了，本来也是有一个的……他们俩一转头，却刚好跟我对视。
我冲他们笑了一下，刻意将被烫伤的部分转向他们。
他们俩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迅速转了回去。
真恶心。
白瞎了她那个出来卖的妈的那张脸，说起来她妈，等我再长大点，我妈应该就不会再拦我了吧……
我抄起身旁的书，直接一下砸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转头对我怒目而视。
哎呀，手滑了。
他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忍了下来。
算了算了，我一点也不想碰到她，实在是有点恶心。
我戳戳他们的后背，把书还给我。
还有，谢谢，求之不得。
等到放学回家时，家里坐着几个陌生的面孔。
男女都有，正是昨天才新婚的那几个。
男人们正在推杯换盏，相反的，女人的脸上大多都带着一块块青紫。
最严重的一个，脸上还带着一道口子，刚刚结出血痂，仿佛一碰就会流出鲜血来。
他们是来感谢秋天山的。
大哥，多谢多谢，要不是你，我们哥几个这辈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娶到老婆。
就是就是，大哥可算得上我们的恩人！
哪里哪里——
张麻子举着酒杯，不断地给秋天山敬酒。
酒过三巡，几个男人全都醉醺醺的。
妈妈给我比了个眼色，我会意，向她点点头，偷偷溜到了那个脸上几乎没有伤的女人身边。
8
这位姐姐……
她看了我一眼，认出了我。
你是昨天给我递纸条的那个女孩儿。还有，我叫明成玉。
我点点头，是我妈妈让我给你们递的。
所以你妈妈想让我做什么
我转头看了一眼妈妈，我妈妈想跟你们一起，我抬头紧盯她的眼睛，一起逃出去。
一起逃出去明成玉皱皱眉头，你妈妈为什么要逃
我看了一眼已经醉倒在餐桌上的秋天山，因为我妈妈跟你们一样，也是被拐来的。
在确定男人们已经全部被放倒了之后，妈妈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之前尝试过逃跑，但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跑成。
妈妈自嘲地笑了一下，那几个畜生应该跟你们提起过我吧。
明成玉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逃跑未遂结果被自家男人挂出来卖的那个——
她意识到自己的话不是很妥当，说了句抱歉就闭了嘴。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为此感到抱歉。
是我没错。
妈妈对此倒不是非常在意。
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想过要放弃逃跑。
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所以，你想要我们怎么帮你
明成玉问。
妈妈摇了摇头，不，不对。
她盯着面前的几个或崩溃，或冷静的小姑娘，缓缓开口。
不是帮我，是帮你们自己。
怎样，才能让我们都逃走。
妈妈上楼取了几个瓶子，分给了她们。
这里面是我这几年从秋天山的车里偷出来的柴油，这个村子里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硝铵化肥。
只需要将硝铵化肥用火炒变色，把木屑用温火炒熟之后，再加入柴油调和，等到冷却之后，就能得到自制的土炸药。
土炸药！
众人，包括我，都瞪大了眼睛。
真的吗
当然。妈妈的眼里有一丝怀念，毕竟当年，我可是化学系的学生啊。
她收敛了神色，转身去了厨房，借助家里的厨房，为她们当场试验了一番。
如果只是房子着火，只要几个人就能将其扑灭，而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哪怕着火的地方多一点，也不过是多牵制几个人。
但是当着火的同时还不断有爆炸声，投鼠忌器，这火便能再多烧一会。就村子里面离得极近的院子，一家烧起来，左邻右舍都免不了遭殃。
妈妈眯了眯眼，语气中是我没见过的阴狠。
等到村子彻底乱起来，那就是我们逃跑的最佳时机。
妈妈看向眼前眼睛恢复神采的女人们，说道：
过了今天以后，你们可能再也不会有与我光明正大接触的机会了。记住，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同我彻底割裂开来。
我是不自觉的，有过逃跑念头的。
但你们不同。
你们是全新的，没有任何污点的，为了你们接下来这段日子的生活能好过一些，也为了我们的计划能顺利进行，你们必须是厌恶我的。
妈妈眨了眨眼，笑了一下。
我一直知道妈妈生得漂亮，但如此活泼灵动的样子却真的是第一次见。
可千万不要忘记呀！
9
但若想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毫无交流必定是不可能的。
但明成玉一群人的身份本就敏感，必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同我妈妈有任何的交集。
但我不一样。
作为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每日的行程都是固定的，基本不会有变化的。
只要是放学时间，在学校门口找到我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借助这点，每当明成玉有什么问题时，只要假装乱逛到了学校门口，就必然能传递出来。
就这么暗度陈仓了三个月，终于是到了秋天。
村子四处都有植被，秋天时向来是不缺什么枯黄的杂草树叶的。
进入秋天后，西北风渐起，为火的燃烧又添了一大助力。
第一把火已经点燃。
当看见远方的房子燃起来时，紧接着，远处又有几处燃起了火光。
伴随着几声爆炸，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起来。
妈妈，我们也来吧。
妈妈点燃手里的引子，将它扔在了沙发上。
大火熊熊燃烧，仿佛要燃尽一切罪恶。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离开的路程。
正如预料中的那样，村子里的人忙着哭天抢地，忙着救下自己的房子，根本没有谁注意到几个消失的女人。
妈妈用从秋天山那里顺来的车钥匙，开着车，在约定地点拉上了明成玉一行人。
进入市里的那一瞬间，妈妈泪流满面。
不过短短二十公里的路程，妈妈花了十二年才走完。
没有任何犹豫，妈妈直接将车开往了警察局。
你好，我想报警。
青山村村民秋天山，多次拐卖妇女……
妈妈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就是证据。
说出那句话后，妈妈瞬间失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一瞬间，眼泪再次从眼眶滑落。
我看着显得尤为脆弱的妈妈，心里有了主意。
警察阿姨，能不能让我用一下你的手机呀。
她和善地蹲下身子同我说话，当然可以。
我拿着手机走向妈妈，将它递到了她的眼前。
妈妈，给你的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吧。
妈妈一把将我搂到怀里，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但仍从我手机接过了手机，坚定地输入了那几个刻入骨髓的数字。
电话被接通了。
爸爸，妈妈，是我，竹茹。
说罢泣不成声，口中再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真好啊。
想来此时妈妈流下的眼泪，必然是甜甜的。
10
生平第一次，我见到了我的外公和外婆。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进来之后径直冲向妈妈，三个人紧紧抱成一团。
我为妈妈而感到高兴，但同时，我的心里不可避免地充斥着紧张与恐惧。
我害怕因为我身体里流着秋天山一半的血液而遭受来自于至亲之人的厌恶。
这就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远歌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一道年迈的女声响起。
我转头看过去，外婆冲我招招手，来，让外婆看看。
一句外婆，让我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我慢慢走过去，她略有些心疼地看着我，这脸上是怎么了
这是……
没事。看到妈妈脸上的犹豫，我不假思索，直接打断她的话，小时候调皮，把开水打翻了，这才弄成了这样。
外婆揉揉妈妈的头发，又摸摸我的头顶，两个丫头可真是受苦了。
站在一旁的外公听闻，转身走向值班的警察。
警察同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个畜生绳之以法
等待核实完毕。
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有了几个人的证词，抓捕行动开始地很快。
出乎我的意料，抓捕进行地很顺利。
虽说平时村民们都会互相为对方遮掩什么腌臜事，可当真的遇到了会判刑的大事，那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秋天山被押进警察局时，人还是一脸懵。
警察同志，我可是真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您可别冤枉我一个好人啊！
可当他踏入警察局，看到站在里面的妈妈跟我时，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在我们面前露怯。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选择了拿我们之间最软的那个柿子开刀。
他死死盯着我，单看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你这个赔钱货，居然敢找人抓你老子我，我可是你亲爸，你都敢这么对我，你这个不孝女！
我冷笑一声，不孝女你也配这么说我。
父慈则子孝，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慈在哪里
就你这个样子，你居然还盼望着我能孝顺你。
你自己不觉得有点异想天开吗得了妄想症就去治，别在这里发癫。
你……你……
他气得双目怒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别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突然结巴了呢。
他不再同我争辩，转而死死地盯着妈妈。
你，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敢来报警抓我！
妈妈不屑一顾，怎么了抓的就是你！
你就不怕我把你这些年的事都抖落出去！你……
哦，我不怕，这能有什么好怕的
你最多不过在这附近将它闹得沸沸扬扬，可我的未来又不拘泥于这一方小小的土地，有更加广阔的天地等着我，我又怎么会怕。
还有远歌，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被人喊赔钱货，不会受到莫名其妙的觊觎。
秋天山最终因为行为恶劣被判了死刑。
正式宣判的那天，妈妈跟我，还有一同逃出来的那几个姑娘，都在现场。
看到他被判死刑，其余从犯也各自获刑，除了妈妈，所有人都流下了泪水。
妈妈拭去了我脸上的泪花，囡囡，以后你跟妈妈姓吧。颜远歌，喜欢吗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喜欢的！
妈妈带我去了医院。
我脸上的伤痕没办法根治，但治疗后，已经变得极淡，只要不是仔细贴近观察，就已经几乎看不出来。
我回归了学校，令我意外的是，妈妈也选择去继续她的学业。
我从新的学校走出来，看见妈妈正在向我招手。
我扬起笑容，冲她飞奔而去。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