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草木疯长。
连带着从支摘窗漏照而进的阳光,都格外地富有生命力。
明晃晃,亮崭崭,刺得人眼睛都快瞎了。
时近而立的张斯年,长身鹤立在澎湃光影中。
一圈彩色光晕,漫展在他身后。
眉眼清朗,气质温润。
宛山单手环住父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爹爹。
张斯年笑眼盈盈地答应一声,抱着她又逗了好一会,方才弯腰放她下来。
“爹爹还有好几份文书要写,婉婉先去里间软榻上玩会七巧板,等爹爹忙完了,就来陪婉婉玩好吗?”
宛山却摇了摇头,甩开小胳膊小腿,跑到摆放着满架书籍的黄花梨亮格柜前,踮脚欲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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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斯年见状问道:“婉婉想要这个?”
宛山立马点头如捣蒜:“要……要……”
张斯年莞尔一笑,上前随手抽了本书递给宛山。
《广韵》。
顾名思义,这应当是一本古人作诗赋词时押韵所用的工具书。
倒也十分值得一看,只是宛山当下更需要的是——史书。
所以——
她继续眼巴巴地望着书架,故作起小儿贪得状:“爹爹……爹爹……”
张斯年微微一笑,又随手抽了两本书递过来。
他心想,三本书够婉婉翻上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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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侍宛山的婢女,忙上前接了。
顺带,还捧过了宛山手上的《广韵》。
谁知道,婉婉继续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宛如踏着晨光寻水而出的林鹿,清澈的眸光中浮漾着湿漉漉的天真无邪。
于是——
他顿时觉得,孩子对书感兴趣,总是好事不是?
就当为启蒙提前做准备了。
他索性把那一排书全取下来,直摞了自己一满怀。
然后低头望向宛山,语气和煦地征求她的意见:“婉婉,够了吗?”
宛山咧开嘴角,悦然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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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书,怎么也得有几本“传”、“记”、“书”吧。
若还有不足,再来找爹爹便是。
她开开心心地朝里间跑去。
张斯年抱着厚厚一叠书,笑随其后。
待到了里间,他把书搁在束腰方桌上,分成三叠,整整齐齐地摆好后,再连桌子一起搬到软榻前。
最后,小心抱起宛山,把她轻轻放在软榻上。
“婉婉乖乖的啊,等爹爹忙完,我们就到花园里去玩,好吗?”
宛山点了点头。
“书是很宝贵的东西,婉婉要珍之爱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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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山又点了点头。
张斯年看着模样乖巧的小女儿,委实不知道还能叮嘱些什么了。
婉婉从出生起,便格外地好带,格外地灵慧,仿佛你不论同她说什么,她都能听懂一般。
他信佛的母亲,因此说她是菩萨送来的小孩儿,比旁人要多通两窍。
他思及至此,不禁一笑。
孩子嘛,总是自家的最好。
他转过身来,吩咐婢女:“好好照看姑娘。”
婢女忙俯身应是。
宛山等到父亲走了,才朝婢女努了努嘴,示意她把桌子再搬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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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瞧她那意思,似乎是想自己拿书,便索性把桌子搬抵榻沿,笑着问道:“姑娘,这样行吗?”
姑娘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指着榻前那只八足圆凳让她坐。
她稍稍犹疑了下,那小小的人儿,立时便要倾身过来拉她。
她怕再给姑娘磕着,忙依言坐下。
左右坐下也不影响照看姑娘。
但——
姑娘好像并不需要她的照看。
她拽过一本书,倚着桌沿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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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婢女的注视后,她催促式地冲婢女摆了摆手。
婢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不单不要她拿书,还不要她看着。
大抵是觉得不自在,觉得这是一种管束吧。
婢女忍俊不禁,轻轻一笑。
瞧她们姑娘这机灵劲,还真是人小鬼大呢。
她想了想,从怀中摸出刚裁好的白色绣帕、针线盒和小手绷来。
“行——
婢子不瞧着姑娘,婢子绣手帕。
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就叫婢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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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点了点头。
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婢女垂眸一笑,用手绷固定住绣帕。
然后,穿针,引线……
手帕的纹样,婢女一早就定下来了。
碧波般的石绿阔叶,托着青白莹腻的玉兰花,瓣瓣欲飞。
最后,再写意般地勾上几缕春风。
只是,绣针在手里上下翻飞了一阵后,听着间或响起的书页翻动声。
婢女到底有些忍不住好奇,轻轻抬起头来,做贼般地瞟向自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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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见那小小的人儿,像模像样地端坐在榻边,像模像样地盯着摊开的书页看。
还看得极为入神一般——随着目光的上下游曳,有时点头,有时蹙眉,还有时屏气沉思。
这是在学老爷和夫人读书呢。
婢女心下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
到底是书香世家的孩子,学得正经像呢。
既安稳无事,婢女便放下心了。
她轻轻收回目光,缓缓垂下头,继续绣她的玉兰花。
晚春的阳光,明亮而炽烈。
如汹涌海浪般,澎湃在窗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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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四下里阒寂无声。
唯有筛过珠帘的光影,无风自动,微波粼粼。
宛山坐在这一片通明中,望着方润平直的楷书,只觉着越瞧越恍惚。
她茫然,不解。
当然,更多的还是无措。
大周……大周怎么竟好像是个架空朝代呢?
是的。
大周,果然不是武后的那个大周。
它是一个历史从未记载过的,全新的,陌生的,还有些缥缈的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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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间蓦然涌起许多彷徨,一如初降人世时。
她深吸了一口气,昂起头来,环顾四周。
阳光中起舞的微尘,古朴雅致的陈设,专心刺绣的婢女。
还有……一墙之隔的父亲。
她缓缓吐出这口气,微微一笑。
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再度回到心间。
…………
只是无论她如何实切地活在当下,还是总有那么一瞬间,让她陡然有种如梦似幻的恍惚。
比如翻开从上到下排版的书籍时,比如右手压着左手,向长辈恭行揖礼时,比如望着熙熙攘攘,锦旆招展的街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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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
宛山微微一愣。
她的视线中,晃过了一树玉兰花。
疏阔的绿叶,丰腴的白色花朵。
玉润似雪,洁净而雅致。
横溢出树冠的一枝,蓬盛的花朵,背衬着湛蓝的天色,宛如浮在水面的睡莲花。
她微微一笑,想起幼时的贴身婢女——流光。
那时候,流光的手帕上绣的就是玉兰花。
一晃经年,流光嫁出去多时,听说如今儿女双全,甚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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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个视她如珍宝,慈爱非常的祖母,却不在五年了。
无怪乎仓央嘉措曾言,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宛山撂下车帷,一叹,复一笑。
最后,望向陪坐在右手边的白芨:“待会回来时,记得在醉仙楼停一停,父亲喜欢吃他们家的陈皮焖鸭。”
白芨笑着应是:“婢子记住了。”
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住。
白芨掀开车帘,顾府的门匾映入眼帘。
“姑娘,到了。”
门上人远远望见有马车过来,忙进去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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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宛山和母亲下车时,便见顾夫人身边的周嬷嬷快步迎将出来。
“亲家姨母。”
她先向母亲行了一礼,然后望见宛山,再行一礼:“表姑娘。”
母亲点头致意。
宛山则上前虚扶一把,叫了声周嬷嬷。
周嬷嬷忙躲到一边,“使不得,使不得。”
到了薇表姐院子的正房门口,小丫鬟撩起门帘,冲里脆声道:“亲家姨母和表姑娘到了。”
西梢间内的顾夫人和顾二少夫人,忙站起身来,往外迎了迎。
“亲家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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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
母亲向顾夫人点头致意:“亲家太太。”
又应顾二夫人:“小薇。”
宛山跟在母亲后面,逐一叫人:“伯母。表姐。”
顾夫人夸她:“好孩子。”
又感慨地道:“伯母代明哥儿,多谢你这份心。”
顾二夫人上来携住宛山的手,低声一叹,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来了。”
宛山回握住她的手,“是啊,我来了。”
待到在西次间内分宾落座,奉上香茗,母亲便问:“秦大夫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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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临走之时,顾府正打发人去请济安堂的秦德元。
他专精儿科,颇有名气。
顾夫人道:“去的晚了,让人先一步请走了。
留下坐堂的是他大弟子小任大夫,管事的便退而求其次,请了他来看明哥儿——”
“夫人,二少夫人,药煎好了。”
婢女捧着托盘,在外轻声回禀。
幽幽药香,飘飘漾漾。
顾夫人嗯了一声,示意婢女端起来。
“这是小任大夫给开的药方子,说是吃完三剂,就能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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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山轻轻嗅了嗅。
辛的是炮姜。
香的是木香……还有丁香。
清的是陈皮。
甘的是甘草。
加味匀气散。
小任大夫认为明哥儿这是胎寒。
宛山凝了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