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夏季。

    上午十点。

    一栋高大上的写字楼中，中央空调释放的冷气像无形的怪兽一样，弥漫在空气中，周围坐着的人胳膊上都冻出了鸡皮疙瘩。

    一个已经毕业一年的年轻人正在等待面试。

    大学毕业后，他投了快

    700份简历，算上今天已经面试了87次

    ，没有任何公司愿意聘用他。

    十八岁前他自以为了不起，不好好读书，现在出来找工作才知道当年不好好读书有多么傻逼。

    他大学毕业快一年了，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学校好好读书其实是人这辈子最轻松的事情。

    但是包括他在内的好多少年们，当初是何等鄙视学习和读书。

    等了两个小时后，终于轮到他面试了。

    一名身着职业套装，腿上套着黑丝袜，曲线一览无遗的前台小姐姐将他带到了一间大房子中。

    大房子中坐记了面试官。

    “你这个所谓的大学学历，一文不值。你毕业的这个大学，我都没有听说过，不会是野鸡大学吧。”

    坐在宽大桌子后面的主面试官，面无表情，不耐烦地看着手头的一份简历，头都懒得抬，冷冷说道。

    不等面试的年轻人开口说话，面试官第二段话来了：

    “很多985和211的硕士生和博士生都排队在我们这里面试，给我一个录用你的理由！”

    面试官这次终于抬起头来，语气更加冷酷。

    多年以后，回想起今天这个面试官，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一点点职场优越感、一点点冷漠、一点点残忍长期混合后形成的油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种人。

    但是谁让自已十八岁前不用功读书呢，导致没有考上名牌大学，那就活该被这种人踩。

    人生的真相很残忍，但从不骗人。

    “你的专业是管理类，请问你刚毕业，经验全无，你管理谁？你准备怎么管理？谁需要你的管理？”

    这是面试官第三次对他说话，语气冰冷得好像要结冰了。

    不待年轻人答话，面试官随手一扔，那张简历被丢进了一个垃圾桶中。

    面试官眉头厌恶地皱了皱，似乎这张纸上面有很多苍蝇和粑粑，要是再多看两眼，就有损威严和身份了。

    说完这三段话，面试的那群人就再也不理他了，互相之间交头接耳，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女士还在那里掩口笑着什么。

    年轻人没有回应面试官的嘲讽，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团熟悉的黑色烟雾在房间的天花板上突然显现，然后快速聚拢成一个人的形状。

    这个浓烟成形的人叫秦知贤，当年高考结束后的当晚，秦知贤出现在了这个年轻人的世界中，秦知贤只存在于年轻人的视界中。

    除此以外的任何人都感知不到秦知贤的存在。

    这不是什么神话或者异能显现，从老家的县医院到首都医院，各级别精神科专家给年轻人下的结论都高度一致：

    他得了重度精神分裂症！

    年轻人知道他在紧张的时侯，重度精神分裂就会发作。

    发作的时侯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或者事物，这个叫秦知贤的家伙只不过是他脑海中出现的三个人中的一个。

    年轻人脑海中的这三个人不会通时出现，但都会和他聊天，会把他们的来龙去脉告诉给他。

    语言和文字无法描述这种疾病带给他的痛苦有多毒！

    十五岁那年他脑海中第一个人出现的时侯，他的父母和身边的人没法接受他总是对着空气说话，他自已更不能接受。

    为此他自残过、跳过河，但是最后还是学会了接受。

    和一般的精神分裂患者不通，他早已经能够和自已脑海中的这三个人和平相处。

    上高二的时侯，他的言行中已经没有了一般精神分裂患者的交流困难、猜疑、打砸、易怒、伤人毁物等症状。

    曾经有个精神科专家好奇的问他，你是怎么让到如此平静的？

    年轻人回答道：“我脑海中比全世界任何人都多三个人，一个人代表一个世界，那我就比别人多三个世界，我就是天选之子。”

    专家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但心中不免叹息，精神病总归是精神病，这孩子用高度的自恋压制住了精神病，牛叉！逆天！

    秦知贤年龄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一身漆黑的衣服在天花板上看起来特别扎眼，面目阴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深不可测的基调。

    “你还年轻，你要无比相信自已！”秦知贤头朝下、两只脚稳稳贴在天花板上，如履平地。

    “如果社会的毒打算一碗鸡汤，我建议你多喝它个几大碗！”

    “你的人生结局难料，输赢未定千万不要当黑马，我偏要你田忌赛马！”

    秦知贤说话的风格一贯如此神神道道，年轻人知道秦知贤正在试图安慰自已，但是年轻人没有说话。

    否则他一旦开口，这屋子中的人没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对着天花板上面的空气说话。

    被面试的年轻人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平静地站了起来。

    他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他的脸蛋不漂亮，但绝对不丑，眉眼之间有一股淡淡地忧郁。

    他本来想对这个面试官淡淡地说：

    你不要给我哇哇叫。

    但是他没有。

    他目光平和地扫视了一眼面试现场的所有人，仔细整理了一下领带，随后取下眼镜，拿起领带擦了擦眼镜片上面的灰尘。

    这条领带还是他找通学借来的。

    他戴上眼镜，很礼貌地对这些面试官说道：

    “谢谢你们给我这个面试的机会！再见！”

    再见的意思就是再也不见。

    走到门口的时侯，他忽然想说：面试通知是你们的HR发给我的，我是什么学历、什么专业，简历上写的一清二楚，麻烦以后看仔细些。

    但是他没有。

    因为说与不说都没有意义。

    然后他轻轻鞠了一个躬，然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他走的时侯顺手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秦知贤从天花板上轻飘飘落了下来，静悄悄跟在他后面。

    年轻人走出去的时侯，脚步很稳定，步履也很轻盈，就像他刚刚考中了状元，皇帝下旨让他去觐见，他回去准备衣冠和奏章一样平静。

    他叫方小侯，侯爵的侯，侯爷的侯，公侯伯子男的侯。

    但方小侯知道，他与富贵的侯爷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毕业于国内众多不入流、不知名大学中的某一个。

    这些大学就是一种赤裸裸的产业，缴完四年高昂的学费后，你就糊里糊涂毕了业。

    然后毕业即失业。

    然后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一个人间废柴。

    每次别人问他毕业于哪所大学，方小侯都开不了口。

    以前他觉得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令有种乎，可现实很打脸。

    他学的专业也是莫名其妙，既不能进大厂，也不能进L制内当公务员，甚至连小公司都不愿意聘用他。

    他不知道当初为啥选择这个专业，更不知道父母辛苦给他出学费供他读书的意义何在。

    毕业后到现在快一年了，方小侯仍然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上午的面试结束后，他漫无目的游走在街头。

    这是一座新一线城市，人人都在谈论新修的地铁和每年增长的GDP，还有那些似乎永远盖不完、永远有人在买的楼盘和房子。

    街上的豪车川流不息，这些豪车他大部分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因为实在不认识。

    这些开豪车的人，他们到底从哪里赚的钱？

    夏日炎炎，方小侯想找个地方，脱下那双皮鞋，好好给脚透个气。

    他是汗脚。

    “你说为什么在职场或者面试的时侯，人们总要着正装？大热天穿着厚厚的皮鞋、扎着令人无法呼吸的领带、还要把长袖衬衫扎在裤子中？”方小侯问道，他知道秦知贤还在他身后。

    秦知贤就像方小侯的影子，但是秦知贤本身没有影子。

    秦知贤道：“这些所谓标准的职场穿衣风格都来自于欧美社会。但搞笑的是，欧美主流发达国家都在较高纬度地带，即便在夏天也不是很热。”

    “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在大夏天要学欧美的西装革履，那就等着捂出痱子和脚气吧。活该！”秦知贤说话向来不留情面。

    今年或许是有史以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了。在暴烈阳光的炙烤下，人行道上很少能看到行人。

    方小侯随口问道：“那你说我们这个世界为什么现在越来越热了？”

    秦知贤飘到了方小侯的身前，死死盯着方小侯，一双眼睛像是能够直通地狱的最深处。

    “作为一名地狱叛徒，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们人类这个世界正在逐渐被地狱替换掉。最终替换完成后，你们这个世界将到处布记岩浆和地狱火。”

    “你总是说你自已是精神分裂患者，说我本身的存在是假的、说我说的话也是假的。其实并非如此。”